我與孟姝皆是競爭太子妃的最佳人選。
前世,百花宴上,衛川爲護她順利嫁給太子,設計害我落水,毀了我的名聲。
父親嫌我丟人,不顧我的意願,答應了衛川的提親。
我與他鬥了一輩子,恨了一輩子。
病重之際,衛川親手端來一碗毒藥,送我上路。
我反手動用暗棋,揭發了他與孟姝有私情一事。
宮裏來人給他灌下鴆酒時,我和他一起肝腸寸斷,毒發身亡。
再睜眼,我回到了宴會當天。
這一次,我本想將計就計,揭穿衛川,可他卻一反常態。
他以查案有功爲由,向皇帝討賞。
「臣,想求娶禮部尚書之女,沈家二小姐,沈芸棠爲妻,求陛下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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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藥穿腸而過。
先是烈火焚心,後又彷彿置身於茫茫大雪之中,徒留滿身寒涼。
宮裏來的人相繼退下,衛川口中鮮血不斷湧出,他掙扎着向我爬來,只差一點就要夠到我的被角。
我想要摸出枕下匕首,再給他補上兩刀,奈何已油盡燈枯,使不出半分力氣。
臨死前,我們怨恨地瞪着對方,誰也不肯閉上眼睛。
死不瞑目。
再睜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案臺,上面擺滿了玉盤珍饈。
不遠處有琴聲陣陣,悅耳動聽,空氣裏到處都是濃郁的花香。
婢女繪春的手掩在團扇後面,正牢牢拽着我的衣袖,眼神慌張:
「小姐,這可是聖上賜宴呀,你怎麼,怎麼能打盹呢。」
我猛地抬頭,環顧四周,這才反應過來,我重生了。
重生在十七歲這年的百花宴上。
前世的這一天,我因喝了一口杯中果酒而腹痛難忍,不得不提前離席。
途徑池塘時,不慎腳滑落入水中,被刑部侍郎衛川所救。
自那天后,京中謠言四起,我與衛川被傳地沸沸揚揚,我也因此失去了競爭太子妃的資格。
父親大怒,怪我名聲有染,污了沈家門楣,不顧我的意願,強行將我嫁給了前來提親的衛川。
起初,我雖心中有怨,但仍把衛川當做救命恩人。
他陪着我走出流言的陰影,我們漸漸有了感情。
直到三年後,太子登基,孟姝爲後,誕下了第一個孩子,我受邀前去祝賀,她屏退下人,告訴了我事情的真相。
衛川與她原是青梅竹馬,後來衛家出事,離開了京城,兩家逐漸斷了聯絡。
可衛川心中始終有她,爲了讓她穩坐太子妃之位,他不惜買通宮女,在我的酒中加了料。
又在池塘邊佈滿青苔的石板上放了幾顆珍珠,他一直埋伏在附近,只等我落水後,再來搭救。
甚至那些不堪的流言也全都出自他手。
彼時,孟姝抱着孩子,靠在貴妃塌前,一臉得意地看着我。
「芸棠,你我爭了這麼多年,到頭來,還是你輸了。」
我帶着滿腔怒火回府,質問衛川。
卻在面對他時,又希望他能說出不一樣的答案。
可衛川聽後,只是點了點頭。
「那日之事,的確是我所爲。」
他承認地如此坦然,將我們這三年培養起來的感情瞬間打回原形。
從那以後,我對他再無愛意,只有怨恨。
我在他飯中下毒,被裏藏針,把他用來處理公事的信件文書一把火全都燒了。
他吼我是毒婦,我罵他是賤人。
十二年來,我們名義上是夫妻,私下裏卻恨不得生吞活剝了對方。
直到我病重難愈,衛川親手端來一碗毒藥,給我灌下。
我反手啓動最後一步暗棋,向皇帝揭發了他與孟姝有私情一事。
證據自然是我僞造的,可彼時皇帝與孟姝早已因後宮諸事互相猜忌,感情岌岌可危。
我的揭發如同火上澆油,引得皇帝大怒,私下遣了宮人前來,一杯鴆酒毒死了衛川。
前生種種,一一掠過腦海。
手中帕子被我扯到變形,隔着數道屏風,我彷彿已經看見了衛川那賤人的模樣。
我端起面前的酒杯,假意飲下,將其全數倒在了手帕上。
-2-
我在腦中快速思考着對付衛川的法子。
這一世,我不會遂他的意,落入水中,依舊擁有競爭太子妃的資格。
可觀前生,太子登基後,廣納後宮,他處處留情,與孟姝多次爭吵,幾乎到了要廢后的地步。
足以見得此人並非良人。
但若我不爭,我又心有不甘。
衛川和孟姝二人害得我上輩子被家族拋棄,一生活在怨恨之中,最後還落得病重被毒死的悽慘下場。
今生不踩在他二人頭上,狠狠磋磨他們,我又如何解恨。
就在我思考時,衛川已經繞過屏風,跪在了皇帝面前。
他一身青色長衫,竹簪束髮,如同前世一般。
此刻,他正在爲前段日子查案有功一事,向皇帝討賞。
上輩子,他的賞賜早在百花宴以前就討過了,他要了一對成色極佳的碧玉手鐲,後來做了我的聘禮。
可這輩子,他卻一反常態,選擇在今天討賞。
我攥緊手帕,死死盯着他的背影,想看看他葫蘆裏賣得是什麼藥。
卻聽見他說:
「臣,想求娶禮部尚書之女,沈家二小姐,沈芸棠爲妻,求陛下成全。」
我渾身一顫,立刻坐直了身子,差點脫口而出的髒話生生嚥了回去。
皇帝笑着調侃衛川,「原本朕還擔心,衛卿素來冷漠,這樣的性子何時才能成家,如今看來,是朕多慮了,衛卿早已心有所屬。」
他說完又抬眼看向女席這側,笑道:
「今日都是年輕人的宴席,大家不必拘謹,有什麼話但說無妨,沈二姑娘,你對此事如何考慮?」
我起身行禮,堅定拒絕:「臣女心中已有他人,與衛大人實非良配。」
太子妃的人選本就要在幾個世家女中挑選,皇帝猜到了我心中所想,隨即轉移話題,另賞了幾件珍寶給衛川。
這段小插曲過後,宴會很快散了場。
赴宴之人相繼出宮,馬車穿過兩條巷子,前方突然傳來一陣吵鬧聲。
我掀開車簾,看見了孟家的馬車。
孟姝不肯回府,在半路攔下了衛川。
「衛家哥哥,你今日說得那些話,可是爲了我,沈芸棠性子古怪,如何配得上你,也難爲你,竟爲我做到如此地步。」
她拿出帕子拭淚,想要抓衛川的袖子,衛川嫌棄地退後幾步,與她拉開了距離。
「孟小姐,貴府當年的恩情,衛某自會報答,但衛某今日所言,皆是發自肺腑,與你並無關係,天色已晚,還請小姐早些回府吧。」
話落,他的視線朝我這邊看來,我迅速放下了車簾。
繪春探過腦袋,好奇地問我:
「小姐看什麼呢。」
「沒什麼,一對賤人罷了,走吧,我們回府。」
馬車剛要行駛,又停了下來。
我正欲開口詢問,車門外響起了衛川的聲音。
「沈二小姐,今日求娶之事是衛某唐突,可衛某對二小姐確是一片真心。」
我冷笑一聲,打斷了他。
「衛大人的真心,我可不敢要,你我素來沒有交情,何來求娶一說,更何況大人剛還和孟小姐糾纏不清,轉過頭來又向我示好,不覺得噁心嗎?」
衛川沉默片刻,解釋道:
「二小姐對我應是有些誤會,無妨,往後我會同你慢慢解釋,只是今日宴上,你說你心中有人,此話當真?」
「關你屁事!」
我將車簾向右一扯,牢牢遮住了他的視線,對外喊道:
「還不快些駕車回府,再有不長眼地攔路,就用馬鞭抽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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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伕得令,猛揮鞭子。
馬鞭抽在地上,揚起不少灰塵,我聽見衛川咳了幾聲,不得不讓了路。
回到沈府,看着熟悉的匾額,我怔在原地,一時不敢上前。
我幼年喪母,父親沒過兩年便娶了繼室。
繼室生的女兒,小我四歲,父親對她寵愛非常。
多年來,爲了博得父親一句誇獎,我努力學習琴棋書畫和女紅,爲了保持自己第一才女的頭銜,無論酷暑寒冬,從無一日懈怠。
後來,我被選進宮,做了公主的伴讀。
進宮前,父親難得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此番聖上雖說是爲公主選伴讀,實則是在爲太子挑選一位合格的太子妃,棠兒優秀,素來不用爲父操心,若你能當選,光耀我沈氏門楣,也不枉我養你一場。」
我時刻謹記父親的叮囑,進宮後刻苦學習規矩,一步不敢踏錯。
直到百花宴上出了那樣的事,太子選了孟姝,父親對我的態度越發冷淡。
「宴會上貴女如雲,怎麼偏偏就你落了水,你知不知道外面的流言都傳成了什麼樣,我沈家怎會生出你這樣不知廉恥的女兒!」
「今日你若不嫁衛川,那就以死來證清白,也算保全最後一點名聲。」
再後來,我嫁給衛川,每每想回沈家探親,父親總是避而不見。
我曾站在巷子角落,偷偷看父親和繼母還有妹妹出遊歸來。
繼母有意送妹妹進宮,被父親拒絕。
他揉着妹妹的頭髮,眼裏是我從未見過的慈祥。
他說:「一入宮門深似海,我怎忍心讓綰綰去喫那樣的苦。」
我不記得那天是怎樣離開的,只記得天上下了雨,好大的雨。
自那以後,我再未踏足沈府半步。
我從回憶中緩過神來,邁進沈府,一草一木皆與前生無異。
一路穿過長廊,走回熟悉的小院,遠遠地,便瞧見院中燈火通明。
我心中有疑,剛走進屋子,一巴掌直接扇了過來。
父親不分青紅皁白,開口便是怒罵:
「你是何時與那衛川相識的?他向陛下開口求娶,你說你心有所屬,你心中之人又是誰?我要你進宮,難道是爲了讓你和外男有染的嗎?你還要不要臉!」
我捂着臉,怔怔地看着他。
縱使前生早已失望透頂,可此刻,一顆心仍像是被針扎過一般,密密麻麻地疼。
「父親,您對女兒就這麼不信任嗎?」
「一入宮門深似海,您要我坐上那個位置,可有爲我今後的幸福,考慮過半分?」
「倘若今日赴宴的不是我,而是綰綰,您也會這樣對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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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話徹底激怒了父親,他氣得動了家法,鞭子毫不留情地向我襲來。
我伸手去擋,胳膊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夜裏,繪春藉着燭火,心疼地給我上藥,眼淚噼裏啪啦地落進藥裏。
「老爺就是偏心,從小到大,四小姐要什麼有什麼,小姐想要點東西就被各種推辭,小姐好不容易熬出了頭,做了公主殿下的伴讀,老爺卻還因爲一些莫須有的事情,打了小姐,真是太過分了!」
繪春替我抱不平,將府中這些年不公的事全都念叨了一遍。
話落,她抬頭,卻見我正支着腦袋,笑着看她。
她放下藥膏,生氣道:
「小姐還笑,都受了這樣大的委屈,怎麼笑得出來。」
我拉住她的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好啦,這府上有你真心待我,已經足夠了。」
上輩子,繪春作爲陪嫁,陪我去了衛府。
眼睜睜看着我說服自己,愛上衛川,ţú₋又在得知真相後,變成了一個活在怨恨中的瘋子。
那些年,繪春總是哭。
哭我一身才學,飽讀詩書,最後卻困於三兩本毒經之中,夜夜研讀,想殺衛川,也想殺孟姝。
哭我一雙靈巧的手,能繡出天下萬物,最後卻在那場大火中燒傷,往後數年,執針便抖。
哭我才女之名毀於一旦,淪爲坊間笑談。
哭我固執瘋魔回不了頭,夜夜咳血病痛纏身。
我在病榻上起不了身時,孟姝和皇帝正爲太子廢立一事爭吵不休,那段日子衛川日日進宮,早出晚歸。
他站隊孟姝和太子,沈家站隊貴妃和三皇子。
爲防宮中生變,他提前對我動手,我連夜送走了繪春。
繪春是我在這世上唯一能信任之人,我將證據交於她手,告訴她,若明日午時,我未派人前來與她接應,她便帶着我的令牌進宮,去找王公公,揭發衛川與孟姝有私情一事。
王公公是公主殿下身邊的老人,殿下尚未和親遠嫁前,與我十分要好,王公公和繪春是我最後一步棋。
臨別時,繪春跪在地上,給我磕了三個頭。
「奴婢必不負小姐所託,只盼小姐平安順遂,你我還有相見之時。」
後來,宮裏派來的人就是王公公。
當年衛川獻策,孟姝吹枕邊風,兩人合夥導致了殿下遠嫁和親。
漠北苦寒,王公公記恨他已久,一杯鴆酒送了他上路。
離開前,他告訴我,孟姝已被貶爲庶人,打入冷宮。
而繪春,早在出宮的路上就已揮刀自盡。
她知我慘遭毒手,不忍與我死別,願先我而去,在黃泉路上等我。
隔着跳動的燭火,我看着繪春那張生動的臉,聽她在耳邊唸了又念。
眼淚一點點模糊了視線。
這一世,我再也不要做困於籠中的燕雀,我要做翱翔天下的鷹,護愛我之人,一世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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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的課業都已學完,但她在宮中實在無聊,便將我們這些伴讀通通請進了宮。
前世名聲有損,我被設計嫁給衛川時,昔日有些交情的貴女都不敢爲我說話,唯有殿下站在我身前,堅定地爲我辯駁。
雖說最後沒能成功,可我始終記得她的好。
她也因此遭了孟姝記恨,太子不滿。
得知衛川獻策,害得她遠嫁漠北時,我一把火燒了衛川的書房。
原是想將他活活燒死的,哪知書房暗藏玄機,他毫髮無損,只燒了滿堂的信件文書,也傷了自己的手。
殿下遠嫁那日,我求衛川帶我前去,他沒有答應,後來漠北新王弒叔登基,強佔了殿下做王妃,殿下不願受辱,一頭撞死在石柱上。
那抹大昭最耀眼的紅,永遠埋在了漠北的黃沙之下。
前些日子百花宴上,她因着涼沒有出席,如今算來,我與她相隔兩世,已經很久不曾見過了。
我親自下廚,給她做了最愛喫的點心,帶進了宮。
十數年未見,殿下一襲紅色宮裝,光彩照人。
再見故人,淚眼朦朧。
她向我跑來,抱走了我手中的食盒。
「阿棠今日做了什麼好喫的,哇,是我最喜歡的小梨酥。」
我含淚替她將鬆了的髮簪插好,笑道:
「殿下喜歡就好,以後每次進宮我都給你帶。」
我和殿下坐在亭中喫糕點,幾個貴女在亭外賞花捉蝶。
孟姝姍姍來遲,朝殿下行了個禮,目光落在我身上時,猛地攥緊了手帕。
她今日穿了件粉青色的羅裙,上面點綴素雅的蘭花,清新脫俗。
可偏偏與我撞了顏色和款式。
我身上的這件比她的質感更好,繡工也更精緻。
這是我被選進宮做伴讀時,父親高興,送給我一塊極好的料子所制。
我畫了圖樣,交於繡坊,繡娘們趕製出來都十分喜歡,在徵得我的同意後,又做了幾件仿款售賣。
上輩子我捨不得穿,一直壓在箱底,這輩子想通了,便穿了出來。
孟姝的臉色白了又白,她瞥了眼桌上的食盒,絞着帕子酸道:
「姐妹們,還賞什麼花捉什麼蝶呀,我們得殿下邀請入宮相伴,卻忘了準備一份禮物,真是粗心,哪比得上沈二小姐,不聲不響地便討了殿下歡心。」
原本她沒來時,食盒中的糕點已經給衆人分食過了,大家都很開心。
此刻她三言兩語捧一踩多,在場衆人紛紛變了臉色。
我正欲開口,殿下放下手中最後半塊糕點,站了起來。
「孟姝,你沒來的時候姐妹們相處地格外和睦,你一來就煽風點火,挑撥關係,是何居心?」
孟姝咬着脣,委屈道:
「殿下可是誤會我了,我只是想讓大家多多像沈二小姐學習罷了。」
殿下根本不聽她的解釋,直接揮手趕人:
「我記得我沒有邀請你來,我不喜歡你,你還是快些回府吧,少在我面前晃,平白惹我心煩。」
周圍人也看見了我們相同的裝扮,小聲議論起來。
孟姝顏面盡失,狼狽離去,臨走時狠狠瞪了我們一眼。
她走後,殿下又尋了別的藉口,送了其他人出宮,只留我一人陪她。
她屏退所有下人,捏着下巴把我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我被她盯了許久,險些懷疑是自己剛剛喫糕點時弄到了裙子上。
卻聽見她說:
「孟姝果真是東施效顰。」
我們彼此相望,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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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我正要出宮時,突然發現自己掉了手帕。
有前世的前車之鑑,我不敢懈怠,急忙遣了宮女同我一起去找。
一羣人在花園和池塘繞了幾圈,最後在假山後面找到了帕子。
也撞上了太子和衛川。
我們三人齊齊彎腰,太子先我一步撿起了手帕,我心頭一震,垂在腰間的手緊張地攥成一團。
他將帕子展開看了看,笑着同我寒暄:
「去年遊園會上曾有幸聽過沈二姑娘彈琴,琴聲悠揚,宛如天籟,令人難忘,前幾天百花宴上匆匆一瞥,沒想到竟在這裏遇見了,你我還真是緣分不淺。」
「殿下謬讚了,țūₔ臣女今日受公主邀請,入宮小坐,如今天色已晚,也該回去了,只是不小心落了一方手帕,這才返回尋找。」
太子聞言,眼中閃過一抹輕佻,又抖了抖手中的帕子。
「可是這個?難怪我覺得上面的蘭草栩栩如生,原來是沈二姑娘繡的。」
他無意歸還,只一再閒聊,我硬着頭皮回應,腦中思索着該如何委婉地要回帕子,衛川站了出來。
「殿下,天快黑了,沈二姑娘也該回去了,那手帕是女子貼身之物,事關名聲,殿下還是快些歸還給她,讓她出宮吧。」
太子不滿地瞥了他一眼,喃喃了一句沒意思,將帕子還給了我。
我攥緊手帕,快步離開。
剛走出宮門,還未上馬車,便聽到身後有人叫我的名字。
衛川一路小跑着追來,扶着腰喘了幾口氣。
「二姑娘且慢。」
「你有何事?」
他平復好呼吸後,站直身子,一雙眼睛定定地看着我。
「聽說過些日子,太子妃的人選就要定下了,我想問問姑娘,姑娘的心上人可是太子殿下?」
「是或不是,與衛大人何干?」
見我眼中滿是厭惡和不耐,衛川的眼神一點點暗了下去。
「姑娘的事的確與我無關,只是姑娘,我想提醒你一句,此人多情亦絕情,並非良配,你值得更好的人。」
若非見過衛川前世做下的噁心事,或許我還真會把他的勸告聽上一聽。
可惜我與他做了十五年夫妻,最是瞭解他是什麼貨色。
「衛大人,他非良配,難道你就是嗎?多情也好,絕情也罷,總比某些小人,趁人之危,一碗毒藥藥死病重的髮妻,要配得多。」
他猛地抬頭,眼裏滿是震驚還有一絲欣喜。
「芸棠,你,你也…」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比大人晚了些時日。」
我環顧四周,見四下無人,上前一步,靠近了衛川的耳朵。
用只有我們兩個能聽見的聲音說道:
「真是可惜,要是能回到大人尚未歸京之時,我定要僱上一百個殺手,將你千刀萬剮,挫骨揚灰,方能解我心頭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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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後,衛川幾次約我見面,都被我拒絕了。
此人心術不正,我有前世爲鑑,絕不能再跳進他設下的圈套。
可他不知用了什麼方法,竟說動了公主殿下,公主難得出宮,約我在清風樓小敘。
我進門時,她拉着我的手,撒嬌道:
「阿棠阿棠,你不要生我的氣,那衛川使詐,送了一個擅做糕點的廚子給我,要我約你前來說幾句話,你放心,有屏風擋着,我也在門外守着,不會有事的。」
「當然,你要是實在討厭他,我們就走,我把那廚子還給他,不要了。」
殿下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眼裏還帶着幾分期待,似乎是有些害怕我真的會讓她把廚子還回去。
想起她前生的結局,我鼻尖一酸,很想守護好她此刻的天真。
「廚子就別送回去了,殿下去門外等我吧,我同他說幾句話就來。」
殿下開心地抱住了我,蹦蹦跳跳地關上了門。
隔着屏風,我和衛川對坐而望。
他有些歉意地開口:
「芸棠,對不起,我明知你前生心結難解,還是將你約了出來,可我實在是有好多話想說,你我之間,誤會頗深。」
我給自己倒了杯茶,打斷他道:
「還請衛大人有話直說,不要拐彎抹角,裝出一副深情模樣。」
他垂下眼,深吸了一口氣。
「對不起,上輩子百花宴一事,是我對不住你。」
「我與孟姝的確是少年情誼,兩家也曾有意商定婚事,我十二歲那年,衛家被牽扯進那樁冤案,枉死了許多人,老弱婦孺流放嶺南,若非孟家暗中打點,送來盤纏,我和母親還有祖母怕是早就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我在嶺南待了十一年,母親和祖母相繼離世,聖上查明冤案,爲衛家平反,他心中有愧,便要我歸京,給了我一個刑部的差事做,那時孟家已經決定把孟姝送進宮,做太子妃了。」
「縱使十一年來兩家斷了聯繫,可我始終記着母親臨終前的囑託,要報孟家當年的恩,孟姝與你一向不對付,她擔心贏不過你,也不甘心只做側妃,便挾恩要我設計於你。」
說到這,衛川的聲音多了些哽咽。
「對不起芸棠,女子名聲何等重要,是我糊塗,早在流言四起的時候我就後悔了,那時我想着娶你回家,好好對你,好好彌補你,可惜,可惜…」
我握着茶盞的手止不住地顫抖,茶水伴着落下的一滴淚傾灑而出。
多可笑啊,他爲了報恩,便將我拖入局中,汲汲營營,誤我一生。
「夠了!」
「衛大人這句對不起太遲了,前世十五年你都不曾向我道歉,如今說來又有什麼意義呢。」
衛川嘆了口氣,站了起來。
「的確是沒意義了,可我賊心不死。」
「芸棠,那日你怒氣衝衝來質問我時,我就知道一切都完了,好多次我都想和你解釋的,可你不肯見我,你總想殺我,我只能躲着你,我們就這樣,錯過了十幾年。」
香爐的煙緩緩上升,襯得眼前的屏風愈發朦朧。
前塵往事,再次浮上心頭。
我和他十五年夫妻,最初三年,也曾有過月下相依,彼此陪伴的恩愛時光。
再後來,真相被揭穿,剩下的便是十二年的恨與怨,算計,博弈與廝殺。
我死時,仍有無數件難平的心事想要問他,想要一個答案。
可此刻,我與他隔着屏風相望,千言萬語卻只剩下一句:
「衛川,過往之事我不想再聽你說,我只問你,你當初爲何要站隊孟姝,不惜對我痛下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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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站隊孟姝,太子本就比三皇子更適合做儲君,身爲朝臣,我是爲大昭的江山着想。」
「放屁!你分明是對孟姝舊情難忘,你若只是爲江山考慮,爲何非要殺我不可!」
「那是因爲你纏綿病榻已久,夜夜咳血,難以入睡,我不忍見你煎熬,才一碗毒藥,送你解脫!」
「啪」地一聲,手中茶盞摔在地上,碎成幾瓣。
衛川繼續道:
「芸棠,其實那天,我也給自己準備了一碗,我早就做好了隨你而去的準備,我知道你防着我,僞造了證據,直到鴆酒灌下喉嚨的那一刻,我都沒想過掙扎。」
「我只想和你一起走,想讓今生的怨恨與失望全都煙消雲散,想和你在來世,重新做一對平凡簡單的幸福夫妻。」
我心裏的火氣騰地一下竄了上來,反手抄起茶壺,拽開屏風,將溫熱茶水全數潑在了衛川臉上。
他被我突如其來的動作震驚,竟一時忘了擦,愣愣地看着我。
「衛川,你這賤人,真是惡毒至極!」
「我爲何會病入膏肓,還不是你和孟姝害得,可就算我夜夜咳血,也不忘喫藥續命,就是爲了吊着一口氣,死在你這賤人後頭!」
「你居然一碗毒藥送我上路,還美名其曰想幫我解脫,你問過我想不想死嗎,你真是無恥至極!」
我越想越氣,毫不猶豫地扔出茶壺,砸在他額間。
衛川神情恍惚,沒有躲,血順着額頭淌了下來。
他忽然向前一步,抓住了我的衣袖,聲音哽咽:
「原來是這樣,是我自作主張,是我癡心妄想,芸棠,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很後悔,後悔答應孟姝設計於你,後悔沒能好好和你坐下來談心,後悔上輩子是個啞巴,任由你我之間誤會越來越多,卻不曾開口解釋。」
「我真是個混蛋,對不起,你能不能原諒我,我們能不能重頭來過,我發誓,一定會好好對你。」
「不能!」
我抽回袖子,後退兩步,指向了地上碎裂的茶壺。
「從你設計陷害我的那一刻起,你我之間就猶如此壺,永無修復如初那日。」
屋外殿下聽見動靜,推門而入。
「阿棠,可是出什麼事了?」
見到室內一片狼藉,我臉上帶淚,衛川額頭沾血,她還以爲我被欺負了。
氣得她提起裙襬,一腳踹向了衛川的小腹。
衛川猝不及防,被她踹翻在地。
「衛川,那廚子本宮不要了,今天這一腳是讓你長長記性,再讓本宮知道你欺負阿棠,我要你的命!」
她說完,牽起我的手,離開了清風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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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了哄我開心,殿下豪擲千金,幾乎買下了整條街的小攤。
我和她逛了許久,直到太陽落山,她才依依不捨地與我分別,回了宮。
繪春走上前來,和車伕一起幫我把東西搬上馬車。
得知我要送一半的首飾和綢緞給她,她高興地哼起了歌。
街上店家相繼亮起了燈籠,酒樓到了夜晚總是格外熱鬧。
繪春四處張望,忽然看到了什麼,悄悄靠過來,指給我看。
「小姐,你看,那醉春樓下停的馬車好像是孟府的。」
我順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的確看見了孟府的馬車,有人披着黑色的斗篷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步履輕盈,瞧着不像男子。
「繪春,你去打聽打聽,今晚醉春樓裏可是有貴客?」
繪春點頭應下,沒多久就給我帶回了消息,今夜太子殿下宿在樓中。
今年盛京的夏天比往年都要炎熱,殿下沒有胃口,又苦於無人說話,便求了聖上,要我進宮小住。
我收拾東西準備離府時,平日裏難得見上一面的父親忽然出現。
他面露尷尬,想說的話好幾次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最後是我先開了口:
「父親可是有話要交代女兒?」
「嗯,你這段日子進宮陪伴殿下,當謹言慎行,萬不可行差踏錯,有損沈家門面。」
「父親,我不是第一次進宮小住了。」
許是沒想到我會這樣反駁他,父親臉色微沉,輕咳了兩聲。
「你胳膊上的傷,可好些了?」
「有繪春照顧,自是好多了,父親不必爲此事操心,畢竟我也不是第一次挨鞭子了。」
他的臉色有些難看,我不想再同他多言,轉身上了馬車。
「天氣炎熱,父親還是早些回去吧。」
馬車揚長而去,一路駛向皇宮。
自打重生後,我發現自己無論做什麼事,總是難以擺脫上一世的心態,也常常會一個人靠在窗邊發呆。
就連繪春都說,小姐看上去更沉默了。
我生着一張十七歲的臉,可裏面的靈魂已經活了兩世。
夜裏和殿下同牀而眠,她總是喜歡支着腦袋看我。
「阿棠,我總覺得你變了許多,又說不出來到底是哪裏變了?」
我沒辦法和她解釋這件事,只好岔開話題,聽她聊些少女心事。
殿下說,聖上這些年來,身子越發不好了,前些日子,陪她喂錦鯉時,險些暈倒。
緩過來後,同她說了許多話。
聖上早年喜好征戰,許是殺戮太多,子嗣緣薄。
他膝下的孩子夭折的夭折,病逝的病逝。
如今除了殿下便只有太子了。
太子是先皇后所生,殿下卻是聖上當年最寵愛的宸妃所出。
宸妃爲生殿下難產而亡,聖上心疼殿下年幼喪母,多年來對她寵愛非常。
如今他身體不好,便想着給殿下尋一個好人家,想親眼看着她出嫁。
講到這時,殿下的眼裏已經泛起了淚花。
「阿棠,我不想嫁人,我想陪在父皇身邊,他總說不放心我,可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再說了,就算不嫁人,我待在宮裏,太子皇兄也會照顧我呀。」
太子嗎?
倒讓我想起了上輩子。
上輩子,直到聖上薨逝,都沒能看到殿下嫁人。
反倒是太子登基後,漠北來犯,他以國庫空虛,不宜開戰爲由,送了殿下遠嫁和親。
殿下哭着在殿外跪了一天一夜,都沒能讓他心軟。
天家親情,不過如此。
「殿下,如果有一天,你發現太子殿下已經不是你記憶裏的那個人了,你會怎麼做?」
她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
「小時候皇兄對我很好的,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和我疏遠了很多。」
風順着未關嚴的窗縫吹進來,燭火的影子在紗帳上左右搖晃。
殿下忽然轉過頭來看我。
「阿棠,你希望我怎麼做?」
我也側過身子,看着她,一字一句堅定道:
「若真有那一天,我希望你能爭取到屬於自己的權力,人只有自身強大,才能不受傷害,才能保護想保護的人。」
-10-
中秋節前夕,我回了沈府。
路上又一次遇到了衛川。
他的確賊心不死,自打知道我和他都重活了一世後,總是變着法的和我偶遇,還要假惺惺地說上一句,好巧。
他今日來是告訴我兩件事。
第一件,是江州瓷窯出了幾起駭人的命案,聖上大怒,命他前去查案。
此去路途遙遠,不知除夕年節前能否趕得回來。
第二件,是太子妃的人選已經確定。
太子選了孟姝,宮人帶着聖旨此刻已經到了孟府。
我腦中又閃過那晚的場景,醉春樓下停着孟家的馬車。
今生沒有衛川相助,孟姝又得知了上次太子撿到我手帕一事,她到底是坐不住了。
「衛大人說完了嗎,說完了就請讓讓,我要回去了。」
「等等ẗű₅。」
「芸棠,你我當年剛成婚時,我也曾去往江州查案,那時你繡了一個平安符給我,對我叮囑頗多,如今我就要走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再同我說一句保重。」
那段過往,每每想起,便如同喫了一顆酸到發苦的果子,讓人心生酸澀。
我看着他,冷聲道:
「衛川,我說過很多次了,我不想再從你口中,聽到任何一句有關過去的事。」
「此行山高路遠,就祝衛大人,不慎墜崖,屍骨無存。」
衛川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終究是我對不住你,你恨我也是應該的。」
回到沈府,父親已經得知了太子妃選定一事,他差人喚我去了前廳。
我到時,繼母和妹妹都在。
父親黑着臉,怒道:
「還不跪下!」
「女兒不知犯了何錯,爲何要跪?」
「逆女!你空有第一才女的頭銜又如何,與公主殿下交好又如何,那孟姝處處不如你,卻懂得討太子歡心,做了太子妃,孟常德那個老匹夫又要踩到我的頭上了!」
看着父親憤怒的模樣,我心底不禁泛起冷笑。
要我做太子妃的是他,前世不分青紅皁白,逼我嫁給衛川的也是他。
不肯在官場上低人一頭的是他,不忍送綰綰進宮的也是他。
他看重自己的面子,看重沈氏的名聲,也看重綰綰,唯獨不看重我。
「父親,女兒才疏學淺,相貌也不夠出衆,讓父親失望了,妹妹年紀尚小,又得母親精心培養,自是比女兒優秀得多,太子妃雖已定下,側妃人選卻未商定,依女兒看,妹妹正合適。」
「放肆!」
父親一巴掌扇來,我早有準備,躲了過去。
「你這逆女,是要氣死我不成!你妹妹才十三歲,自小被我和你母親捧在手心裏長大,如何喫得了深宮的苦,你怎麼忍心讓她進宮!」
「原來父親也知道宮裏的日子不好過啊,那您又如何忍心讓我進宮?哦,也對,她是您捧在手心裏長大的,我不是,常人都說父慈子孝,既然她享受了您的好,就該爲沈氏爭光,我沒享受過,自是不必承擔這份責任。」
父親被我氣得又要動家法,這一次,我拽住了鞭子。
「中秋將至,聖上要我回來是爲了闔家團圓的,過完了節,我還要回宮陪伴殿下呢,若是胳膊上添了新傷,污了殿下的眼睛,聖上的怒火,不知父親承不承受地住。」
-11-
其實哪有什麼闔家團圓,和他們同桌而食,我永遠都是那個外人。
今年惹了父親動怒,他連中秋家宴都沒有叫我。
這樣也好,眼不見心不煩。
繪春早早便去廣福樓定了一桌子菜,我們兩個如同前世在衛府一般,過了一個屬於自己的中秋。
節後,我回了宮中。
衛川已順利抵達江州,他在查案一事上頗有天賦,加上前生記憶助力,案件進展地很順利。
除了向聖上彙報江州的情況,他每次還會寄一封信給殿下。
前面寥寥幾句問殿下安,到後面就是講江州的風土人情,地方特色,問我過得好不好,他準備了禮物要帶回來送ţŭ₌我。
我看了第一封就把信燒掉了,殿下得知後再也沒拆過他的信。
信紙壘成一摞,堆在案臺邊緣,最後被宮女用來生炭火了。
宮裏的日子過得極快,十二月初,太子大婚。
父親始終記得我頂撞他一事,心裏對我埋怨頗多,本想把我嫁進東宮做側妃,幸得殿下替我在聖上面前解圍,聖上拒絕了他的提議。
盛京的雪下了一場又一場,轉眼就到了除夕年節。
我和殿下早早便被宮女叫起,梳洗打扮。
除夕宮宴設在白天,京中官員皆會帶家中親眷赴宴。
整整一日,熱鬧非凡。
傍晚,在殿下的指揮下,殿中下人紛紛掛起了紅燈籠,我們兩個抱着暖爐,坐在暖閣中飲酒,看窗外菸花綻放。
殿下酒量太差,沒飲兩杯便睡着了。
宮女扶着她下去休息,閣中只剩下我一人。
衛川就是在這個時候趕來的。
他一路馬騎得急,青色長袍的下襬沾滿了雪,耳朵凍得發紅,發冠也歪了,落下幾縷鬆散的碎髮。
他將揹着的手伸過來,精緻的盒子中放着一對碧玉手鐲。
「我本從江州帶了不少東西,今日匆忙來不及拿,這對鐲子,是我在那裏尋到的玉料,命人打的,和當年那對很像,我記得你很喜歡它,便想着送給你。」
這的確和當年的鐲子十分相似。
可當年那對我摔了,如今這對也不會要。
見我Ṱŭ̀ⁿ沒有收下,他將盒子放在一旁,開始沒話找話。
「我寫的信你可有看到?江州風景極好,若有機會,我想帶你去看。」
「ŧü₇對了,那裏有條特別好喫的街市,我嘗過了,一定合你胃口,你最近還好嗎,聽聞太子已經成婚,沈大人可有找你麻煩?」
他一邊說一邊搓手取暖,冷得直打哆嗦,卻不敢踏入閣中半步。
我將暖爐挪了位置,他眼睛一亮,卻見我反手抱在了自己懷中。
「衛川,你說這些到底想做什麼?」
「我想,想再求一個機會。」
「你我已經做過十多年的夫妻了,我是毒婦,你是賤人,我們鬥得頭破血流,沒有一天安寧日子,這樣的生活我不想再過了。」
衛川低下了頭,聲音很小,聽起來很難過。
「我們本不該過成那樣的,是我做錯了太多事,我很後悔,芸棠,我真的想好好彌補你。」
我起身,看着他,輕聲道:
「不用了,衛川。」
「上輩子你設計了我,我也沒放過你,雖說我心中始終有怨,剛回來時也很想殺了你,但現在我已經想通了,這是新的人生了,我不想再逼得自己心結難解,落得病痛纏身的下場。」
「我本是盛京第一才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卻把自己活成了一個瘋子。」
「那樣的日子我不想再過了,我想過十七歲的人生,過屬於沈芸棠的,真正的十七歲的人生。」
「至於你,若真的覺得對我心中有愧,要麼自己去死,要麼就永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煙花在空中綻開,璀璨耀眼,照得整個夜晚恍如白晝。
我看見衛川紅了眼眶,他膝下一軟,跌倒在雪中,久久沒有起身。
-12-
因我是沈府未出嫁的女兒,不宜在宮中久住,除夕過後,我便同殿下告別,回了府上。
繪春很想念我,抓着我的袖子,把我從上到下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
明明我都胖了一圈,可她還是癟了嘴巴,說我瘦了。
京中年節的氣氛一直持續到上元節,沈府也難得地安靜,父親和繼母與我還算相安無事。
衛川也沒再打擾過我。
我閒來無事,每天除了看書,就是彈彈琴,繡幾個花樣。
我已多年不曾執針,好在繡工沒有生疏。
原以爲日子會這樣一直平靜下去,直到四月中旬,衛川翻過了我的牆頭。
他神情嚴肅,急切道:
「芸棠,不好了,漠北突然發兵,打得邊境措手不及,大昭折損了不少將士,聖上震怒,太子提議,送公主殿下前往和親。」
怎麼會如此突然,明明上輩子公主和親的事發生在我和衛川成婚的第四年。
那時太子已經登基,孟姝爲後,再加上衛川獻策,纔將殿下遠嫁漠北。
可這一世,居然提前了。
我攥緊手帕,努力回想上一世的所有細節,究竟是哪裏出錯了。
想着想着,我猛地抬頭,看向了衛川。
「孟姝可有找過你?你娘離世前要你報孟家的恩,雖說你重活了一世,可外人並不知曉,今生的恩情你是如何報的?」
我向前一步,揪住了衛川的衣領。
「是不是你又與那孟姝勾結,向太子獻策,送殿下和親!」
「不是我!」
衛川眼中閃過一抹悲傷,似是被我的話傷透了心。
見他回答的如此乾脆,我從慌亂中緩過神來,放開了他。
他今日穿得單薄,風吹過時,寬大的袖袍隨之晃動。
我這才發覺,他比去年百花宴上瘦了太多。
他立於牆下,輕聲開口:
「我不知道上輩子孟姝同太子說了什麼,太子鐵了心要送公主去漠北,我本極力勸阻,是孟姝以你的性命相挾,將此事推到了我身上。」
「那你當年爲何不說!」
「那時你對我怨恨頗多,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解釋,還未想好時,你便一把火燒了書房。」
「那殿下去往漠北那日,我求你帶我前去,你爲何不允!」
「是殿下不允!她知你燒傷了手,不忍再讓你親眼看着她遠嫁漠北,纔不讓我帶你前去,過去那麼多年,我無數次想和你好好解釋,可你每次都要打要殺,從未給過我機會。」
「夠了!」
我打斷他。
「我不想再和你扯這些,我要進宮去見殿下,她上輩子是什麼樣的結局,你我都清楚,這一次,我絕不會讓她重蹈覆轍。」
我拿着殿下的令牌順利進宮,偌大的宮殿冷冷清清,我找了好久,纔在角落處找到了殿下。
她抱緊雙膝,縮成了一團。
「阿棠,聽說漠北人喜食生肉,飲鮮血,他們與大昭結怨已久,若我嫁過去,會不會連一個月都撐不過啊。」
「你不知道,我得知消息時去找了皇兄,皇兄看我的眼神好陌生,他同我說,你是大昭的公主,犧牲自己保護百姓是你的責任。」
「我知道他說得對,我只是有點害怕,我怕我再也回不來,怕再也見不到父皇,再也見不到你。」
-13-
殿下靠在我肩頭,小聲啜泣。
我伸手攬過她的肩膀,輕輕拍着她的背。
「殿下,太子說得不對。」
「倘若大昭真的到了國庫空虛,無法交戰的地步,殿下爲盡一國公主之責,遠嫁和親,臣女絕不會阻攔,可現在並非如此。」
「如今才四月,漠北境內怕是連積雪都未化淨,此番卻突然出兵,還折損了不少我大昭將士,怎麼看都像是有備而來,臣女懷疑其中必有陰謀。」
殿下聽了我的話,逐漸冷靜下來,擦乾了眼淚。
「你這樣一說,我也覺得不對,可皇兄已經鐵了心要送我和親,爲此還頂撞了父皇,朝中不少人也都不建議開戰,我怕是不得不嫁。」
「殿下,太子如此堅決,我想,定和孟姝脫不開關係,其中原因往後我再同你慢慢解釋。」
「眼下,臣女只想要殿下一句準話,倘若孟家與漠北有勾結,太子殿下也參與其中,您會不會奪回屬於自己的權力,哪怕是坐上他的位置。」
殿下被我的話嚇到,急忙起身環顧四周,見門窗禁閉,才鬆了口氣。
「阿棠,你可知此話是大逆不道之言,更何況我是女子!」
「女子又如何?女子就該成爲和親的犧牲品嗎,倘若一個國家,要靠犧牲女子來維持安穩,來換取部分人穩坐高位,歌舞昇平,殿下覺得,這樣的國家真的能善待百姓,讓百姓安居樂業嗎?」
我跪在地上,朝殿下鄭重行禮。
「這些話,臣女早就想過無數遍了,只要殿下願意,臣女定竭盡所能,助殿下爭權。」
殿內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半晌,殿下終於下定了決心。
「你起來吧。」
「倘若一切真如你所說,到了那一天,我絕不會退縮,你說得對,人只有自身強大,才能不受傷害,才能保護想保護的人。」
陽光透過窗欞斜斜照進來,我和殿下彼此對望,內心同樣堅定。
殿外忽然傳來一陣吵鬧聲,未等下人前來通報,孟姝已經推開了殿門。
「喲,真是巧了,沈二小姐也在啊,同殿下說什麼呢,可否讓我也聽聽?」
她如今做了太子妃,同前世一樣囂張,身上穿着最華貴的布料製成的衣裳,頭頂插滿了珠寶玉飾。
殿下很討厭她,見她來了,立刻皺起了眉。
她也不惱,自顧自地尋了一把椅子坐下。
「雖說我如今成了太子妃,是殿下的皇嫂,但還是會偶爾想起從前做伴讀時,和姐妹們相處的快樂時光。」
「如今殿下就要和親漠北了,聽聞漠北苦寒,那裏的人更是野蠻,殿下從小嬌生慣養,也不知能不能受得住。」
「孟姝!你休要胡言!」
我拉着殿下的手,擋在了她身前。
「和親一事聖ṱû⁷上都沒同意,你倒是先替他拿了主意,怎麼,孟家已經如此勢大,都能替當今天子做主了嗎!」
孟姝被我這樣一懟,氣得捂着胸口站了起來。
「沈芸棠,你牙尖嘴利,我說不過你,不過你也只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你和殿下姐妹情深又如何,她早晚都要和親漠北,你們此生再無相見之時,等她走了,我倒要看看,還有誰能給你撐腰!」
話落,孟姝摔門而去。
我又陪殿下待了一會兒,安慰她不要擔心,凡事皆有轉機。
宮門落鎖前,我回了沈府。
-14-
夜裏,我做了一場夢。
夢見殿下最終還是和親漠北,她穿着一襲紅色嫁衣,在周圍人麻木的目光中,撞向了石柱。
鮮血流了一地,殿下的眼睛怎麼也合不上,一直望着故國的方向。
畫面一轉,我又回到了衛府。
衛川已經毒發身亡,我艱難地從牀上爬下來,一步一步往門口挪去。
門敞開着,月亮高懸於樹梢,照得整個小院亮堂堂的。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一個勁地朝着月亮爬去,最終毒發時,指尖只差一點就夠到了門檻。
我從噩夢中醒來,渾身冷汗淋淋。
屋外的月亮同夢中一樣,又亮又圓。
我重新在牀塌躺好,這一夜卻怎麼也睡不踏實。
第二天一早,繪春遞給我一張紙條,是衛川送來的。
上面寫着:「聖上昨夜突然昏迷,朝中不可一日無主,文武百官建議太子監國。」
昨晚的夢一閃而過,我將紙條放在蠟燭上燒燬,決定進宮去陪殿下。
聖上雖說身體不好,可在這個節骨眼上卻突然昏迷,實在蹊蹺。
一旦太子監國,怕是和親的事再無轉圜的餘地。
殿下一人在宮中,身邊羣狼環伺,我不放心。
進宮前,我悄悄將繪春帶了出來。
「這段日子,你去緣生客棧住,那客棧的東家是殿下身邊的王公公,會安排好你,你且等我消息,不要被沈家人發現。」
「還有,除了客棧的人,你誰也不要見,如果是衛川來找你,你就告訴他,人不能一錯再錯,若想補救,就去東港,向趙老將軍求援。」
繪春不解,卻還是聽從我的安排。
沈府到皇宮的路我已經走過許多遍,從未有一次向此刻這樣漫長。
一路上,右眼皮總是跳個不停。
我在宮女的帶領下,走進了殿下的寢殿,屋外忽然傳來落鎖的聲音。
「沈二小姐,太子妃吩咐了,要您留在這裏好好陪伴公主殿下。」
殿下從裏面跑出來,焦急道:
「阿棠,你不該來的!」
「我不放心你。」
從她口中我得知,聖上是從昨夜開始昏迷的,太醫們不知是不是受人指使,都說瞧不出是何原因,開的藥也沒有見效。
殿下昨夜得知此事去看了聖上,沒待多久就被孟姝已聖上需要靜養爲由,帶回了宮殿,關了起來。
如今宮中上下皆由太子和孟姝把控,太子已於今早傳信給漠北,告訴他們公主將於半月後出嫁。
「阿棠,如今你也被關了進來,我們該怎麼辦啊。」
我安慰她不要着急,快速思索着破局的辦法。
朝中局勢不明,倘若聖上真的出了事,太子登基,一切就來不及了。
如今能求助的,只有殿下的外祖趙老將軍一家。
趙家軍常年駐守東港,離京城有些距離,如果衛川真的有心彌補前生之過,去找了繪春,前往東港求援,一來一回最快也要半個月。
眼下,還是得先想辦法讓聖上醒來纔行。
「殿下,你昨夜去見聖上時,可有仔細瞧過他的樣子,突然昏迷,我猜,大概是中毒。」
幸好我上輩子鑽研過幾本毒經,根據殿下的描述,我大概猜到了聖上所中之毒。
此毒來自西域,並不難解,只是需要的藥物有些複雜。
如今我和殿下都被困在殿中,實在是有些難辦。
我想了想,對殿下道:
「殿下,你快裝肚子疼,就說只有王公公知道你的症狀,讓他去給你請太醫。」
-15-
原本我還擔心殿下會裝得不像,哪知她直接往地上一躺,開始打滾。
「來人啊!快來人啊!本宮肚子痛,本宮要死了!」
宮女聞聲而來,她捂着肚子,臉色慘白。
「去找王公公,他知道本宮的症狀,讓他去請太醫,快去!本宮痛死了!」
外面的宮女都換成了東宮的人,自是不瞭解這些,急急跑了出去。
我翻出紙筆,迅速寫好了藥材配方。
王公公請太醫前來時,我悄悄將紙條塞進了他手中。
上面寫了藥方,要他想辦法送出宮去,交給住在緣生客棧的繪春。
王公公是宮裏的老人了,宸妃在世時,就是他在身旁伺候,在人眼皮子底下將消息遞出去的事,他最擅長。
接下來的日子,我和殿下都在焦急地等待。
被關的第四天,孟姝來了。
她似乎已經勝券在握,懶得再和我們多費口舌,手中的鞭子抽在地上,發出噼啪地響聲。
「沈芸棠,這麼多年來,你佔着第一才女的頭銜,處處壓我一頭,做了公主伴讀後,又不知耍了什麼心機,引得她爲你撐腰,對我百般排擠。」
「對了,還有那衛川,我孟家有恩於他,他本該爲我做事,報答恩情的,卻被你這賤人勾引,不肯幫我,還處處與我作對!」
「不過沒關係,我還是當上了太子妃,我的夫君是未來的皇帝,我是未來的皇后,往後年年,我都將永遠踩在你頭上!」
她說着說着,一鞭子朝我揮來。
我堪堪躲過,殿下撲上來想擋,被幾個宮女拉住,捂住了嘴巴,其他人也牢牢按住了我的肩膀。
有人一腳踹在我的腿彎,逼得我跪了下來。
孟姝滿臉猙獰,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在了我身上。
「她是公主,又要和親,我打不得她,還打不得你嗎!本宮是未來的皇后,你見本宮,爲何不跪!」
我疼得渾身直哆嗦,仍咬着牙,反駁道:
「那日醉春樓下的馬車果然是你,你也是世家培養出來的千金小姐,卻甘願扮做妓子同懷送抱,孟姝,難道你不知道,以色侍人,最是下乘!」
「你閉嘴!」
「我走到如此地步,還不是被你逼得!」
許是我的話戳中了孟姝的痛點,她氣得發抖,又是一鞭子甩了過來。
我倒吸一口涼氣,仍舊不肯低頭。
「好一個被逼無奈,你還真是會給自己找藉口,看來你們孟家人都一樣,女兒以色侍人不惜代價,家族勾結漠北,通敵賣國,枉爲人臣!」
被我這樣一罵,她忽然笑出了聲。
她靠在椅子上,把玩起手中的鞭子。
「沈芸棠,你還挺聰明的,不過此事若無太子殿下授意,我們又怎敢如此光明正大呢?」
她說完,起身走到公主面前,指甲掐住了她的下巴。
「小殿下,倘若做伴讀時,你對我態度好一些,或許我也不會這麼早就讓你受苦。」
「不過不管怎樣,你都逃不掉和親了,你最愛的父皇中了毒,大概活不到你出嫁那日了,我不妨告訴你,你的太子皇兄爲何要這樣對你。」
「他的母親,先皇后娘娘,之所以會病逝,就是因爲中了一味慢性毒藥,此毒,乃是你的生母,當年的宸妃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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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殿下說她小時候,太子對她很好,後來就變了,想來是先皇后走後他聽到了什麼風聲。
如今太子非要殿下遠嫁,或許是孟姝又同他說了什麼,讓他愈發堅信自己的母親就是被宸ŧű̂₁妃所害。
此事真假難辨,唯有聖上清楚。
自打上次殿下裝病,王公公來過以後,孟姝有所察覺,殿外派了更多人把守,也不知道繪春有沒有收到消息,外面的情況如何了。
還有衛川,若他聰明,此刻應是在去往東港的路上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父親得知聖上昏迷,太子監國,我又得罪了孟姝被關在宮中,竟主動向孟家示好,直言已將我逐出族譜,不再是沈家女,任由太子妃處置。
孟姝得了消息更是日日登門挑釁,爲了穩住她,不讓她狗急跳牆傷害我性命,我只好忍氣吞聲。
這日,我和殿下無意間聽見有宮女議論,說是太醫對聖上的病症束手無策,聖上大約撐不過明日了。
算算日子,這已經是他昏迷的第十三天了。
這些天,外面一點動靜也沒有,解藥遲遲沒有送進宮,就在我和殿下幾乎快要放棄時,深夜的殿外,忽然傳來幾聲貓叫。
一個滿臉黑泥,幾乎與黑夜融爲一體的小太監,迷暈了門外打瞌睡的宮女,將解藥順着門縫塞了進來。
「公公說,他已經盡力了,剩下的就看姑娘和殿下的了。」
我將解藥撿起,環顧四周,決定放火燒了宮殿。
讓殿下裝病這一招已經行不通了,當下之計唯有放火,再趁亂讓殿下帶着解藥出去。
聖上如今狀況不明,我已來不及多想,趕緊拿起蠟燭,點在了紗帳上。
盛京已多日不曾降雨,殿內更是乾燥,此刻燭火一點,火勢迅速蔓延。
我將解藥交給殿下,又在妝奩中挑了一支尾端最尖的髮簪放在她手中,囑咐道:
「待會兒趁亂,殿下一定要跑出去,去找聖上,把解藥給他喂下,我在這裏拖住那些宮女,爲你爭取時間。」
屋外傳來了許多雜亂的腳步聲,殿下緊張地拉着我的手。
「那你怎麼辦,咳咳,這火越燒越大,你怎麼逃出來。」
門口有人在開鎖,我鬆開手,鄭重道:
「來不及了,殿下快走,你且記得關鍵時刻便是殺人也不要害怕,聖上和我能否活過今日,全靠你了!」
外面的下人宮女亂作一團,門被人從外撞開,我將燒着的棉被布匹全都扔了出去,順勢也將殿下推了出去。
幾聲驚叫過後,有人大喊:
「殿下跑了,裏面的是沈家小姐!」
屋中火勢太大,我想趁亂出來,尋一處安全的角落,剛跑出門,就被人牢牢抓住手腕推了回去。
「還不快去找殿下!殿下若是找不回來,太子妃會殺了我們的!」
「不要讓沈小姐出來,太子妃最恨她了,乾脆燒死她,在太子妃面前,我們也好將功贖罪。」
這些東宮出來的人,簡直是喪心病狂。
我搬起矮凳,拼命砸門,可他們死死堵在門口,不讓我出來。
火勢越來越大,到處都是滾滾濃煙,嗆得我睜不開眼。
我的頭越來越暈,矮凳從手中脫落,整個人順着門板滑倒了地上。
心中不禁嗤笑,上輩子被毒死,這輩子被燒死,沈芸棠啊沈芸棠,你還真是命途多舛,不得善終。
失去意識前,我聽見外面響起了一陣又一陣淒厲的尖叫聲。
有人在高喊:
「是趙將軍,趙將軍來了!」
「聖上醒了,聖上醒了!」
-17-
我醒來時,已是一週後了。
濃煙嗆傷了我的嗓子,還要休養一段時間才能恢復。
殿下一直守在牀邊,眼睛都熬紅了。
見我醒來,她高興地抱住了我。
「阿棠,你嚇死我了。」
從她口中我得知,那晚她一路狂奔,有人追她,她便以公主之名騙他靠近,將簪子插進了他的脖子。
從小到大一隻雞都沒殺過的公主,此生第一次殺了一個人。
她來不及害怕,直奔聖上住處,太子和孟姝不准她進門,她就抽出一旁侍衛的劍,劃傷了太子的胳膊。
好在,衛川帶了趙老將軍前來救援,趙家軍將叛軍包圍,抓了孟姝和太子,殿下得以進殿,喂聖上服下解藥。
孟家因勾結漠北,通敵叛國,滿門下獄,等候抄斬,孟姝得知大勢已去,已在獄中自戕。
太子因參與其中,又毒害君父,已被廢黜。
昨日,聖上同他說了許久的話,離開後差人送了他一把匕首,三尺白綾和一瓶鶴頂紅。
夜裏,太子於東宮自縊而亡。
經此一遭,殿下比從前長大了許多。
她請求聖上立她爲皇太女,決心做大昭自開國以來的第一位女儲君。
而我因救駕有功,被封爲女官,入朝參政。
衛川和趙老將軍也因馳援及時,一個升了官,一個領了賞。
這場風波終於過去,盛京又恢復了以往的太平。
我養好身體出宮後,第一件事就是回到沈府。
「今日我回來,是奉皇太女之命,請沈大人信守承諾,將我在族譜上除名,從此我不再是沈家女,而是跟隨母親,改姓爲白。」
沈家在局勢未明時投靠了孟家,雖未做出有害江山的事,但其左右搖擺的態度惹了聖上不滿,聖上已將沈大人貶去青州,沈府上下不日便要啓程離京。
聖上賜了我一座新的府邸,喬遷那日,衛川也來了。
我昏迷不醒的日子裏,殿下說他也沒怎麼休息,每隔幾個時辰便要差人來詢問我的狀況。
此番搬來援兵,他功不可沒,也因馬騎得太急,不慎滾落山坡,摔折了腿。
夕陽西下時,他來向我道喜,還拄着拐。
「刑部事多,我來晚了,芸, 白大人近來身體可好。」
「好多了。」
「聽殿下說,過些日子你要去南方,參與興修水利一事。」
「說不上參與, 只不過是替殿下分憂,此番興修水利,工程浩大,一旦成功,可造福萬民, 殿下對此事頗爲上心,便派了我代她前去走一趟。」
「原來如此,只是此去山高路遠,怕是沒個一年半載, 大人是回不來了, 我也向殿下提議過,可以同你…」
「不必了。」
夕陽的餘暉灑在我們身上,將彼此的身影拉得很長。
衛川眼裏的欣喜一點點消散, 他攥緊了柺杖, 輕輕垂下了眼。
「衛川, 這輩子你的確彌補了很多,可有些傷害一旦造成, 便如同有隙的白瓷, 再怎麼修復也回不到最初的樣子了。」
「這次你前去求援, 我很感激你,我想我已經不恨你了,但我還是沒辦法原諒你, 我只是不想再和自己過不去,我還有很長的人生, 總不能一直困在過去。」
「行了,你就留在盛京好好輔佐殿下, 還有繪春, 她如今在女子學堂教學,若你得空,還請照拂她一二。」
「天色不早了, 衛大人有傷在身, 早些回吧。」
衛川沉默了很久, 很久,直至太陽落山,他才抬起了頭。
他將柺杖立在牆邊,撐着身子朝我拱手:
「那就祝大人,往後的歲月,前程似錦, 平安順遂。」
「借你吉言。」
我與他告別, 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小巷盡頭。
我轉身, 月亮掛上柳梢, 似水的月光鋪滿了大地。
既柔和又堅定。
我深吸一口氣,衝着月亮張開了懷抱。
天地廣闊,往後的人生, 我終於可以掙脫束縛,做一隻自由自在,翱翔天際的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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