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修仙界人人聞風喪膽的女魔頭。
我離經叛道,桀驁不馴。
唯獨偏愛一人,那就是青雲派大弟子沈星瀾。
我癡纏他多年,獻出無數珍寶,也只換來一句:
「姑娘自重。」
正當我準備強取豪奪時,眼前飄過一串彈幕:
【啊啊啊啊死嘴快停下來!】
【別慌,做一次割一刀,男主後面會報仇的!】
【讓讓她吧,都千刀萬剮了!】
我不再糾纏,轉身嫁給了青雲派掌門。
再見面時,沈星瀾雙目赤紅,渾身顫抖地喚了我一聲:
「師孃。」
-1-
再次見到沈星瀾的時候,坦白講,我有點尷尬。
畢竟……我剛和他的師父拜完天地。
「弟子來遲,請……師孃贖罪。」
陰雨綿綿,沈星瀾一襲素衣跪在院中,不像是賀喜,倒像是奔喪。
周遭一片寂靜,連枯葉落地的聲音都格外清晰。
我移開目光,佯裝鎮定地點了點頭:
「起來吧。」
「多謝……師孃。」
夜色正濃,我看不清楚沈星瀾的表情,只能隱隱約約看到他顫動的肩膀,想來也是。
短短幾個月,舔狗變師孃。
這事的確挺獵奇的,別說他接受不了,就連我自己都需要適應幾天。
忽然,眼前飄過一串彈幕:
【兩天沒追更劇情怎麼崩了?曦雲居然嫁給謝長凌了?】
【人家倆本來就有婚約,算是青梅竹馬。】
【是是是,他倆最配了,一個對男主強取豪奪,一個爲了狗屁蒼生捨棄男主,賤男渣女鎖死。】
【沒有女配作妖,男主是不是黑化不了了……】
是的,三個月前,我將沈星瀾擄回合歡宗,正準備強取豪奪之時,覺醒了彈幕能力。
原來,我只是一本仙俠文裏的惡毒女配。
我離經叛道,荒唐無稽。
竟然愛上了未婚夫謝長凌的大弟子沈星瀾。
真是老牛喫嫩草,差輩了。
按照劇情,我會把人囚禁在宗門做男寵,各種 play 後,男主黑化,墮魔歸來將我千刀萬剮。
一想到這個結局,我就頭皮發麻。二話不說就給沈星瀾放了,做什麼做,男人哪有命重要?
師父說得對,招惹誰,都不能招惹修無情道的貞節烈男。
雙修一下就黑化?至不至於!
不行!說什麼也要阻止沈星瀾入魔!
深思熟慮後,我索性去找了謝長凌,問他婚約還作不作數。
彼時的他,花前月下,美人環繞,只是愣了幾秒,便同我結了道侶契。
我與謝長凌年少相識,情誼深厚。
我帶他飲酒作樂,他護我宗門周全。當年師父離世,我繼承宗門時,不少仇敵尋上門來,是謝長凌的一紙婚書保住了合歡宗。
本來只是權宜之計,但眼下,沒有什麼比履行婚約更好的保命方式了。
畢竟沈星瀾最敬重的人就是他的師父,我做了他的師孃,即便日後再恨我,也不至於千刀萬剮了。
況且,青雲山人傑地靈,又是仙門大宗,機緣不斷,比起瘴氣連綿的合歡宗更適合修煉。
我這個做宗主的,也該爲弟子們考慮一下未來了。
修煉吧。
純愛什麼的,不適合我們合歡宗。
所以我和謝長凌,就這麼稀裏糊塗地成婚了。
-2-
見沈星瀾沒有要走的意思,我也只好硬着頭皮繼續尬聊:
「此番下山可還順利?」
他輕笑一聲,語氣中竟有幾分落寞:
「回稟師孃,一切順利。」
「如此甚好,你辦事穩重,長凌定能放心。」
聞言,沈星瀾走近幾步,俯下身來,直直地注視着我。
我下意識蹙起眉,他頓了頓,抬手拂掉了我肩膀上的落葉:
「得罪了。」
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耳邊,我似乎聞到了他身上的龍涎香。
奇怪,我記得,他從不薰香。
於是我反手扣住他的腰,一把將人帶了過來。
果然,我聞到了血的味道。
藉着月光,我終於瞥見了他背上透出的點點血色。
「你受傷了?怎麼不處理一下?」
沈星瀾稍顯慌亂,垂下眼睛乖巧回答:
「大妖難纏,小傷而已,不能耽誤了師父大婚。」
我搖了搖頭,從袖中掏出一個藥瓶遞給他:
「沒時間療傷,有時間薰香?真是不懂你在想什麼。」
他愣在原地,直勾勾地望着我,沒有動作。
像過去一樣,不論是珍寶法器,還是靈丹妙藥,只要是我給的,他一律不收,問就是——無功不受祿。
所以從前,我都是直接把藥塞進他嘴裏的。
只是現在……
身份有別,不太合適。
我的手僵在半空,給也不是,收也不是。
好在沈星瀾沒讓我尷尬太久,他雙手接過,行跪拜禮:
「多謝師孃賜藥。」
和大多數男主一樣,沈星瀾也有個悲慘身世,他原是藏劍山莊少主,天賦卓絕,十三歲築基,曾在劍林大會上一戰成名,奈何後來藏劍山莊滿門被屠,就只剩下他一個人。
後拜入謝長凌門下,斬斷紅塵修無情道,當年意氣風發的少年,就變成了如今這般冷心冷情的模樣。
我在心底嘆息一聲,開口說道:
「不必等你師父了,回去吧。」
「大婚之日,徒兒應侍奉左右。」
「夜深露重,你還有傷。」
「師父待我恩重如山……我……」
沈星瀾聲音低沉,一字一句說得緩慢,與其說是回話,倒不如說更像是講給自己聽。
奇怪,謝長凌那個混賬東西,是怎麼教出這麼ṭùₗ古板的徒弟的?
要我說他也夠缺德的,自己紅顏知己遍天下,卻教徒弟修無情道,不知道這專業通過率爲零嗎?
等他愛上女主,修爲反噬,可就有苦頭喫了。
想到這裏,我的心臟一緊,竟然感到有些憋悶,終歸還是認認真真愛了沈星瀾幾年,說完全不在意,也是不可能的。
罷了,我輕輕甩了甩頭,將這些思緒拋到腦後。
「你愛跪就跪吧。」
「大師兄!」
一道清亮的女聲從身後傳來,眼前飄過彈幕:
【是女主!劇情有救啦!】
【要是男主發現一直寵愛的小師妹是魔教聖女,會不會發瘋……】
【沈星瀾這輩子好可憐,唯一真心待他的女主,一開始也是帶着目的接近的。】
原來,絃歌就是女主?
我打量着面前的少女,若有所思。
魔教聖女隱藏身份入青雲派,總不能光爲了談戀愛吧?
要不要告訴長凌呢?
這彈幕一陣陣的,能不能付些銀錢給我速通全文啊?
讓我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師兄!你回來啦!有沒有受傷……欸?師孃也在,絃歌拜見師孃。」
「起來吧。」
我頷首示意,低頭的那一瞬間,卻瞧見絃歌腰間ťù²的玉牌……
上面赫然寫着兩個字……
曦雲……
我陡然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後退一步。
那是我送給沈星瀾的玉牌,裏面藏着我寫好的命契,遇到危險時,命契會將佩戴者所受的傷害,悉數轉移到我身上。
可這枚玉牌,竟被他送給了絃歌。
我臉色慘白,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怪不得這兩年,我時常內息紊亂,有走火入魔的徵兆。
原來……是因爲絃歌,她是魔修,我以命契入身護她周全,自然會被她體內的魔氣反噬。
「沈星瀾。」
這三個字輕飄飄的,念起來脣齒繾綣,十分浪漫。
而此刻,我滿腔恨意,幾乎快咬碎了牙齒。
「還給我。」
沈星瀾眼中一片迷茫,彷彿不明白我在說什麼。
我怒極反笑,不願與他多費脣舌,拔劍刺向絃歌腰間。
「師孃?」
少女歪着頭,呆呆地愣在原地。
沈星瀾跨步向前,欲以身擋劍,我冷笑一聲,自己送上門來的,豈有不收的道理?沒有絲毫猶豫,我一劍刺穿他的肩膀。
剎那間,鮮血如注,汩汩湧出。
「大師兄!」
少女倉皇失措,二人相擁而立,微風陣陣,衣袂翩然,真是一對苦命鴛鴦。
看來,我還真是做惡毒女配的好苗子。
想到這裏,我掃了面前男人一眼,抽出長劍冷冷道:
「抱歉,手滑了。不必緊張,我只是想拿回我的東西。」
我指尖捏訣,解開命契。
頃刻間,劍氣如絲,將玉牌劈了個粉碎。
「曦雲」二字刺痛了沈星瀾的眼睛,他臉色蒼白,張了張嘴試圖解釋:
「師孃,我……」
「曦雲,我回來了。」
另一道男聲打斷了他,是謝長凌。
他拎了兩壺清酒,依舊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態度,一雙桃花眼帶着些許笑意,對這個場面嘖嘖稱奇:
「第一次見你這麼生氣。」
「師孃別殺我,我……我不知道這個玉牌是您的……」
絃歌哭得一抽一抽的,眼圈紅紅的,像只受了驚的小兔子一樣惹人憐愛。
不愧是女主,連哭都這麼美。
聽到「玉牌」二字,謝長凌眼神冷了幾分:
「不認字?」
還未多說些什麼,沈星瀾就站出來護着女孩。
兩人你來我往,情深義重:
「回稟師父,都是星瀾的錯。」
「不,師父,是絃歌的錯。」
「是星瀾辜負了師孃……」
「打住。」
謝長凌擺擺手,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轉身扶起沈星瀾,笑得人畜無害:
「無礙,曦雲是你的師孃,自然不會計較。」
「可是……」
「退下吧,我和你們師孃要歇息了。」
沈星瀾低着頭,攥緊了拳頭,半天也沒有回話。
謝長凌彷彿已經習慣了他這副悶葫蘆的樣子,朝我聳了聳肩:
「他就這樣,夫人,隨他吧。」
-3-
關上房門,我摘掉鳳冠扔給謝長凌:
「說好了一切從簡,你搞這勞什子的東西做什麼,硌得我腦門疼。」
「再簡,成親也得穿衣服不是?」
謝長凌嘆息一聲,挑了挑眉:
「沈星瀾又給你氣受了?」
我攥着衣角,沒有回答。
他幫我拆着頭上繁複的髮髻:
「那一劍可是真沒留情,想清楚了?真不喜歡那個木頭了?」
「不喜歡了,以後,都不喜歡了。」
我望着銅鏡裏的自己,搖了搖頭,都過去了。
說到底,還是怪自己。
是我自輕自賤,給了沈星瀾糟蹋我心意的機會。
罷了,從前的愛恨情仇,不過是作者寥寥幾筆,我葉曦雲,拿得起放得下。
「對了,咱倆成親,那幾個長老沒爲難你吧?」
「沒有。」
那就好,我點點頭。
謝長凌和我不一樣,他是青雲大宗的繼承人,年少有爲,前途不可限量,認識我後才誤入歧途。
被我帶得整日花天酒地,尋歡作樂。
況且,我在修仙界的名聲,實在不怎麼樣。
早些年,師父在世時,我比現在可荒唐多了,徒弟喜歡的法器,買不來就搶。師妹看上的男修,我直接打暈了扛回宗門。
路見不平,管他哪門哪派的,我都照砍不誤。
我修逍遙道,圖的就是一個自在開心。
所以,青雲長老厭惡我,也是人之常情。
「其實我一開始只是隨便問問,沒想到你還記着這樁婚約。」
「曦雲,我說過,我永遠是你的退路。」
謝長凌笑了笑,嫺熟地爲我梳着頭髮。
我看着鏡中的男人,忽然有些感慨,關鍵時刻,還是朋友靠得住。
「對了,長凌,絃歌是什麼時候入的青雲宗?」
「差不多快兩年了。」
見我蹙眉,謝長凌停下來:
「怎麼了嗎?」
「她身份不簡單,說起來也蠻丟人的,我的玉牌被沈星瀾送給她了,這些年,命契入身,護的是她,結果,我遭到了魔氣反噬,所以……我懷疑,絃歌是魔教中人。」
不是懷疑,是肯定。
但是彈幕這事兒太玄幻,縱使謝長凌再信任我,聽完也會笑我是傻瓜。
「反噬?」
謝長凌愣了一秒,迅速掰過我的身子,想都沒想就附身貼上我的額頭。
「你識海里,的確有一團黑氣,怎麼不早跟我說?」
「我也是……剛知道。」
見他一臉慍色,我連忙解釋:
「你忘了嗎,我體內有師父的赤炎烈火,本就內息紊亂,這幾年又沒遇見過魔修,好好的,誰會往這方面想呢?」
「若絃歌真是魔修,恐怕,又是衝着沈星瀾來的。」
「又?」
還有什麼劇情,是我尊貴的彈幕玩家不知道的?
「不瞞你說,星瀾其實是上古魔神選中的魔子,十三歲那年,他滿門被屠,就是因爲魔教想把他帶回九幽。」
「真兇是魔教?他自己知道嗎?」
我大驚失色,果然不論有多深的仇恨,都阻止不了男女主角談戀愛。
謝長凌搖了搖頭:
「他不知道,告訴他,只會催生他心底的仇恨,所以我才讓他修無情道,爲的就是斷念斷情,不被魔神蠱惑。」
唉。
我憐憫地看了一眼謝長凌,你操碎心也沒用,你的愛徒最後不僅成魔神,還和滅門仇人談戀愛呢。
好命苦的師父。
不對,那我追沈星瀾的時候,這人怎麼不提醒我?
許是看出了我眼底的疑惑,謝長凌笑得有些心虛:
「那孩子對你無意,我不阻止你,他也不會動情。」
「不止吧……我糾纏他,順便還能給他做保鏢,免得魔教打他主意,是不是?」
我冷笑幾聲,謝長凌眨眨眼,岔開了話題:
「絃歌的事我之後會調查,當務之急,是解決你體內的魔氣。」
說着,就要爲我輸送靈力。
我將人推開,搖了搖頭:
「別浪費靈力了,你輸再多,也會被赤炎烈火吞掉,反正現在我還壓制得住,不是什麼大事,別緊張。」
「那也不能放任不管。」
「倒也有辦法,勤加修煉,一直用赤炎烈火壓制魔氣唄。」
所以,我粲然一笑,朝謝長凌勾了勾手指:
「朋友,雙修嗎?」
「啊?」
謝長凌瞪大了眼睛,驚得花容失色。
偏過頭自顧自地念叨着:
「你剛剛……說什麼?我是不是幻聽了?對,我好像幻聽了,哈哈,不然我怎麼會聽見什麼雙什麼修的!」
看着他逐漸變紅的臉,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怎麼回事?
本以爲這些年,他流連風月,已經對這種調戲免疫了。
卻沒想到,還和小時候一樣,不ţũ²禁逗。
正打算說我開玩笑時,眼前就再次飄過了彈幕:
【可以說嗎?我們謝長凌貞節還在呢。】
【海王都是假象,他好像有喜歡的人了。】
【呃,女配怎麼四處發情?就算是合歡宗也……怪不得男主黑化回來不殺別人光殺你呢!】
【人家小夫妻雙修一下怎麼了?】
什麼?
心裏有人?且……貞節還在?
這對嗎?
合着海王都是人設?
我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這小子怎麼連我都演啊!
作者也真是的,都搞純愛就不要設立合歡宗啊!怪不得我在修仙界聲名狼藉,全是同行襯托的。
心裏有人也不早說,這不顯得我人品更差了嗎……
原想着問一下謝長凌的,可張了張嘴……我又把話咽回去了。
他藏得這麼深,估計也不想告訴我。
做人還是該有點邊界感。
「算了。」
以後再找機會解契吧,我認命地倒在牀上:
「逗你玩的,好好喝你的酒吧,雙修我另有人選。」
青雲山這麼多俊俏郎君,我還找不到一個人願意跟我雙修嗎?
等等……
不對勁!
青雲山……都是謝長凌的弟子啊!
我對他們出手,是不是有悖倫理綱常啊?
完了完了,我拉過被子矇住頭,鬱悶地嘆息一聲。
光想着徒弟們了。
忘了我自己也得用。
事已至此,那就抓緊採陽補陰吧,孩子們!師父只能做到這了!
「曦雲。」
謝長凌輕聲喚我。
「明日開始我要閉關,你有什麼事,就到後山尋我。」
「知道啦。」
我懶得理他,起身打坐調息。
萬丈高樓平地起,成功只能靠自己。
既然走不了捷徑,那就先好好修煉吧。
翌日,我神清氣爽地推開房門,卻發現沈星瀾還站在原地。
霧氣繚繞,陰雨綿綿。
少年白衣染血,全身溼透。
彷彿淋了一夜的雨。
他面色慘白,眼底佈滿了紅色血絲。
沈星瀾死氣沉沉,一動不動,見我出來,才如提線木偶般抬起頭來:
「師孃,早上好。」
-4-
少年鬼氣森森,笑意未達眼底,看得人背後一涼。
不是吧?這就記上仇了?
我承認昨晚是我衝動了,但是這人還有沒有一點是非觀念?他用我的命契去討好心上人,還不允許我算賬了?
況且那一劍雖狠,但到底只是皮外傷,他一個金丹期的修仙之人,調養幾天不就好了?
至不至於。
小肚雞腸,怪不得黑化後要將我千刀萬ṱŭ̀ⁿ剮。
要不……
乾脆趁現在把他殺了?以絕後患?
這念頭剛冒出來,我就在心底搖了搖頭。
不行。
據我看話本多年的經驗,金手指男主惹不起,況且,他是魔神選中的魔子。
殺他,只會加快他成神的步伐。
算了,還是老老實實抱緊謝長凌這塊免死金牌吧。
想到這,我揉了揉眉心,疲憊地說道:
「從前是我荒唐,以後不會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看在長凌的面子上,命契的事我也不追究了,畢竟他當年,可是拼了性命才救了你。」
沈星瀾扯了扯嘴角:
「我知道的,師父待Ṫù³我恩重如山,星瀾身無長物,唯有一條命,願爲師父,萬死不辭。」
他字字誠懇,卻面無表情。
看得我心裏發毛:
「但願你記得今天的話,以後好好孝順你師父……和我。」
「星瀾曉得。」
如果我不能阻止男主黑化入魔,至少,這把火不要燒到我的身上。
想不到有一天,我也會對沈星瀾避如蛇蠍。
我感慨萬千,正準備將他打發走,怎料,幾個容色豔麗的女子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不好了!出大事了!」
-5-
「起開。」
她們一臉嫌棄地撥開面前的男人,然後撲進我的懷裏,換了副面孔,哭得梨花帶雨:
「嗚嗚嗚,師父不好了!」
「爲師挺好的……還沒死,先別哭喪。」
我滿臉黑線地扯了扯嘴角,看着這幾個倒黴徒弟,心中警鈴大作,這是又有什麼缺德事需要我出馬?
「朱雀翎不見了!」
朱雀翎,離火聖器,乃是我合歡宗祕寶。
宗門弟子練功洗髓,都少不了離火相助,雖爲聖器,卻也僅僅對火靈根修士有效果。
所以一般竊賊,是不會偷朱雀翎的。
我望向沈星瀾,目光灼灼。
順着我的視線,所有人都發現了。
沈星瀾的袖口,有被離火灼燒過的痕跡,旁人或許分辨不出,但我們合歡宗的人日夜沐浴離火。
對這個印記再熟悉不過。
紅玉氣紅了眼,抓着沈星瀾的袖子率先發難:
「姓沈的!從前我師父喜歡你時,送你那麼多珍寶法器你不收,如今又自己上門來偷!賤骨頭是吧?」
墨香擼起袖子就要幹架,我稍稍攔了幾下,不是爲了別的,單純怕她被沈星瀾記恨。
真是奇怪,他一個修無情道的,偷朱雀翎做什麼?燒飯用嗎?
除非……
彈幕如約而至:
【女主爲什麼要栽贓男主啊!】
【完了完了!葉曦雲這個超雄女又要捅男主了!】
【超雄不是女的!謝謝!咱別沒女硬辱行嗎?】
果然,又是女主幹的。
和玉牌之事差不多,都是爲了挑撥我與沈星瀾的關係,昨天我已經上過鉤了,今天萬萬不能再那麼衝動了。
不是我說,你們男女主沒有點體面的黑化方式嗎?
我是什麼很賤的人嗎?
一定要讓我拉這個仇恨值嗎?
沈星瀾目光空洞,笑容苦澀:
「師孃一直看着我,是不信任我嗎?」
不知道是不是開了天眼的緣故,他這番委屈,在我看來更像是威脅。
唉,惹不起。
那就躲遠點吧。
於是我移開目光:
「自然不是,師孃瞭解你的爲人。」
說罷,我走近幾步。
替他拂去脣邊的鮮血:
「我知道朱雀翎在哪,下去吧。」
-6-
三日後,我測算出朱雀翎的方向,孤身一人前往九幽鬼市。
那裏靠近魔教,是遊離在三界之外的灰色地帶。
令人意外的是,絃歌並沒有把東西藏在沈星瀾那,而是託人轉到了九幽。
想想也是。
若真那麼簡單就被找到,就太像栽贓嫁禍了。
再降智的人也不能信。
算了,不操心他們了,當務之急,得先把朱雀翎找回來。
順便,躲幾天清淨。
怎料,下一秒,那道聲音如影隨形。
「師孃,該啓程了。」
沈星瀾不知何時站在了我的身後,他語調溫柔,卻冷得我渾身打戰。
「你跟着我做什麼?」
「自然是陪師孃一同上路,尋回離火聖器。」
「用不着。」
「既然我袖口有離火灼燒的印記,就證明我曾見過那盜賊。朱雀翎丟失,我也有失察之罪。此番同去,一是爲了將功補過,二是爲了自證清白,還望師孃准許,給星瀾這次機會。」
快得了吧。
我暗暗翻了個白眼。
那印記怎麼來的,我不信他心裏沒數。
況且穿過九幽,就是魔教地界,他過去就是羊入虎口,典型的送人頭。
想黑化,不用總纏着我。
真的。
你自己找個地方安靜地入魔不好嗎?
可沈星瀾這人固執得很,不論我拒絕了多少次,他都執意跟在我身後,怎麼勸都不聽。
甚至還搬出謝長凌壓我:
「師父閉關,弟子理應替師父……照顧師孃。」
毀滅吧,趕緊的。
-7-
九幽,黑市拍賣會。
這裏禁止修仙者入內。
沈星瀾隱藏起氣息,蹙眉問道:
「師孃,朱雀翎,真的在這裏嗎?」
「當然了。」
拜你心上人所賜,現在我還得自己花錢拍回來呢。
說罷,我掐指捏訣:
「五行化形,變。」
霎時間,一個貌美如花的妖族少女橫空出世。
她衣着薄紗,面露驚慌:
「師孃!這……」
「怎麼?不喜歡?多適合你啊。」
說着,我也幻化成妖族皮相。
只見沈星瀾更慌了,他匆匆掃了我一眼,便轉過身去:
「師孃,這恐怕不妥。」
「哪裏不妥了?看你這樣!真是跟你師父小時候一模一樣!快走吧,別耽誤我時間了!」
少年愣了幾秒,纔跟上來。
垂着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彷彿對這身裝扮很難接受似的。
又不是同一張臉,真不明白他在抗拒什麼。
「來了。」
剛入座,我就敏銳地察覺到離火的氣息。
沈星瀾順着我的目光,一一掃過,附耳輕聲道:
「啓稟師孃,應該是第七件拍品。」
「那就等。」
聞言,他也落座,爲我倒了一杯清茶。
我心不在焉地接過來,放在一旁。
腦子裏全是另一件事。
傳聞,上古時期,魔神戰敗。
身體被神女娘娘肢解,封印在五湖四海。
其心臟,就藏在黑市。
如果能把這東西搶走,煉化成器。
那麼即使沈星瀾黑化,我也有控制他的辦法。
可惜,我環顧四周,並未察覺到魔神的力量。
罷了,傳聞就是傳聞。
我搖頭惋惜,另一邊,沈星瀾目光幽深:
「到了。」
「各位客官,接下來這件,可是大有來頭!」
只見臺上的美貌蛇妖,邊扭邊掀開了手邊的紅布:
「合歡宗祕寶,朱雀翎!」
衆人先是一愣,隨後沸騰起來:
「真的假的?是葉曦雲的聖器!」
「這修仙界第一美人的東西,即使用不了,買回去收藏也是好的!」
「浪費這錢做什麼?誰不知道那葉曦雲行爲放浪,與不少男人行過苟且之事,你若喜歡,直接找她就是了!」
周圍嘈雜紛亂,說什麼的都有。
沈星瀾眼底閃過一抹厲色,剛要動手,就被我攔下:
「別忘了咱們是來做什麼的。」
「殺了他們,再搶朱雀翎也不遲!」
搶?
開玩笑,我瞥了他一眼。
能用錢解決的事,誰還打架啊。
「五千靈石起拍!開始!」
「六千!」
「一萬!」
幾百幾千的,聽得我腦袋疼。
我戳了戳沈星瀾,用眼神示意他舉牌。
「十萬……上品靈石。」
我說完,衆人倒吸一口涼氣。
紛紛望向我們「姐妹」二人,眼底皆是驚歎。
沒辦法,姐就是有錢。
羨慕姐,也是人之常情。
我聳了聳肩,笑眯眯地環視四周:
「還有人加嗎?」
臺上的蛇妖如夢初醒,連忙敲錘喊道:
「十萬一次!十萬兩次!十萬三次!成交!恭喜這位……妖族姑娘。」
「瀾兒,還不快幫姐姐把東西拿上來。」
說着,我扔給他一個乾坤袋。
他微微一怔,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說道:
「師孃,這是不是太多了?」
「多個屁!那可是我宗門至寶!我今天要是花少了,明天整個修仙界都知道我合歡宗的聖器不值錢了!」
要不是你,我用得着花錢回收嗎?還有你那個絃歌,哎算了,我都不想說!我白了他一眼。
沈星瀾輕嘆一聲,認命地去交錢了。
然而,就在他剛拿到朱雀翎的那一刻,我忽然感受到了……
一股陌生而又詭異的力量。
沈星瀾似乎也察覺出什麼,他腳步一頓,眼神浮現出掙扎之色。
下一秒,一個傳送法陣憑空出現!
剎那間,臺上的男人就消失了。
糟了!難道是魔教?
不!很快,那股力量麻痹了我的感官!如此強大!
只能是……上古魔神!
傳聞是真的!他的心臟,就被封印在黑市的……
我閉上眼睛,仔細感應着力量來源。
找到了!
是地下鬥獸場!
-8-
以血爲引,以靈爲舟。
尋着上古魔神的氣息,我找到了鬥獸場。
這裏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每個人的眼中都閃爍着嗜血的興奮,他們嘶吼着,咆哮着,比沙地圓臺上的野獸還要賣力。
火光搖曳,潮溼濃郁的血腥味鑽進鼻腔。
我穿梭於人羣之中,根本找不到沈星瀾的影子。
進來之前,他隱藏了自己的氣息。
以至於現在的我想要找到他,難度堪比大海撈針。
真是不讓人省心。
我搖頭嘆息,只好匆匆畫了張傳音符篆:
「沈星瀾,聽得到嗎?」
對面沒有任何回應。
不太妙。
難不成……有危險?
雖說法陣是來自魔神的召喚,可那畢竟是萬年前留下的,按理說,魔神的神識都已經燒成灰了。
除了蠱惑,應該對他造不成什麼危險。
那爲什麼不回應我呢?
「下一場!」
玉面狐妖笑意吟吟,站在臺上宣佈着下一場對決。
柵欄轟然升起,一道黑影如閃電般躥了出來,是猙!
「今日,我們玩點有意思的。」
狐妖舉扇掩面,眼神陰冷,繼續道:
「不如,放個人族修士進去,看看他能活多久。」
另一側的角落裏,大幕拉開,是沈星瀾!
我倏然瞪大了雙眼!
不是隱藏氣息了嗎?怎麼會被黑市的人抓住?
他似乎受了內傷,滿身是血,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妖獸。
看臺處,人們沸騰歡呼。
大戰,一觸即發!
-9-
沈星瀾衣衫殘破,跌跌撞撞地躲閃着,利爪緊隨其後,撕裂的傷口深可見骨!
他沒有出劍,也使不出法術。
看這意思,大約是被禁錮了靈力,除了逃跑,沒有任何反擊的手段。
「這人族是塊硬骨頭啊,都傷成這樣了還能撐這麼久。」
「可惜了,馬上就堅持不住了。」
話音剛落,猙的長尾如鋼鞭掃過,一擊擊中了沈星瀾的腰腹!
少年白衣染血,重重地砸在沙地上。
我心臟驟然一緊,似乎在他的眼底,看到了一絲不甘。
看臺爆發出尖銳刺耳的笑聲,我攥緊拳頭,內心掙扎萬分。
理智告訴我,該出手了。
否則他會死的。
可是……
另一個聲音告訴我:
若沈星瀾死在這裏,就和我沒關係了。
人不是我殺的。
我最多是來遲了一會兒,不關我的事。
即便是日後絃歌利用魔神復活了沈星瀾,他也沒有找我算賬的道理。
他可是會將我千刀萬剮的人,此刻對他仁慈,就是對未來的自己殘忍。
指甲嵌入掌心,刺痛使我回過神,少年再次被撲倒,這一次,他精疲力竭,絕望地倒在地上,放棄了抵抗。
只是雙手還緊緊護着胸前的……朱雀翎。
離火透過衣衫,灼燒出我合歡宗的印記。
沈星瀾至死也沒有忘記……幫我取回聖器。
算了。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我咬緊牙關,催動朱雀翎,轟然間,少年身前爆發出離火,阻隔了猙的利爪。
烈焰熊熊燃燒,眼看就要吞噬看臺,衆人尖叫着四散逃竄,我趁亂下場,斬斷少年頸間的鎖鏈。
火光中,沈星瀾眉眼溫柔,無力地笑了笑:
「你來了。」
下一秒,他倒在我的懷裏。
我將人背在身上,轉身佈陣,剛想離開,只見一記雷霆閃過,轟的一聲落在了我的腳下,沙地頃刻間坍塌。
來人笑得張狂:
「葉曦雲,又見面了。」
聞聲,我瞳孔驟然縮緊!太陽穴突突直跳!全身血液都好似在這一刻凝固住了!
恨意湧上心頭!
竟然是他!
這麼多年,無數個夢魘裏,我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將其挫骨揚灰!
天道眷顧。
居然讓我在這裏見到他!
我放下沈星瀾,面無表情地看着來人,捏訣結印。
這一次,我要用赤炎劍,將這個負心漢剝皮抽筋,再敲碎他的每一塊骨頭,爲我死去的師父報仇!
-10-
「葉曦雲,交出朱雀翎,我放你一條生路。」
「你以爲我還是當年的我嗎?」
那個軟弱無能,眼睜睜看着師父被剖走金丹的廢物嗎!
多少個晚上,我夜不能寐,閉上眼睛全是師父被這個男人欺騙背叛的畫面!
什麼情啊,愛啊。
全是假的。
他處心積慮,只爲了奪走師父的金丹修爲!
如今又要來搶朱雀翎,真當我們合歡宗好欺負是嗎!
「赤炎烈火,燃。」
火光從我的指尖迸出,男人輕蔑一笑,正欲開口。
只見,烈焰爆發,突然如洪流般一擁而上,瞬間吞噬了他。
男人滿臉驚恐,彷彿不明白,爲什麼同樣的功法,會輸給我這個小輩,他咬緊牙關嗤笑道:
「晚凝果然留了一手,把更多的赤炎烈火留給了你。」
「你的金丹和修爲,都是偷來的,像你這樣的廢物,輸給我不是很正常嗎?還有……」
我一腳踩住男人的頭,將他的骨頭,一寸一寸敲碎。
「你不配叫我師父的名字。」
一陣天旋地轉。
鬥獸場逐漸坍塌,我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冷哼一聲:
「便宜你了。」
一劍剖丹,他徹底嚥氣。
而我……
真糟糕,我眼前一黑,內臟彷彿有一團火,身體一點一點失去知覺,就連五感也漸漸麻痹。
烈火難馴。
約莫是反噬了。
失去意識前一秒,我聽到了一個聲音,好像是沈星瀾,又好像不是他。
因爲那人喚我:
「曦雲。」
-11-
魔氣侵蝕,赤炎烈火反噬。
這套組合拳打得我神志不清。
我五感盡失,周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熱,好熱。
我該不會是第一個,被合歡功法反噬而死的宗主吧?
有沒有人救救我啊?
男修、女修、妖修、魔修,都可以。
來一個,救救我吧。
熱浪一波又一波地襲來,燒得我迷迷糊糊,意識趨於混沌,忽然,一股清冽如泉水的靈力,注入我的識海。
我看不見他的臉,也聽不到他的聲音。
肉體是麻木的。
神識卻已經飄到了九霄雲外。
兩股靈力相互交融,潮水湧動,我精神的每一寸都在被對方觸碰、安撫。
原來識海雙修竟比肢體上的,要親密一萬倍。
可惜,他有點快。
是誰?
路人嗎?
不,沈星瀾還在呢,他不會允許有人給他師父戴綠帽子的。
那就是……謝長凌?
很有可能。
畢竟失去五感前,我似乎聽到有人喚我名字。
而且這麼快……嗯。
更像那個爲愛守身的貞節烈男了。
指尖漸漸恢復了觸覺,我順着他的心口一點一點向上攀着,試圖去摸他的臉。
可他好似會錯了意,又是一個吻落下來。
急切又剋制。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徹底恢復了五感。
不出所料,我果然躺在謝長凌的懷裏。
他滿眼擔憂,我心虛地移開了目光。
不知爲何,好像有點尷尬。
謝長凌渾然不覺,只是長舒一口氣:
「怎麼樣?恢復了嗎?」
我乾笑了幾聲,撓撓頭:
「託你的福,多謝多謝哈。」
「魔氣與赤炎烈火相剋,你內息紊亂,想必之後還會發作,我爲你輸一些靈力,等回青雲山,我再想辦法。」
我剛想說……不用了,你也挺累的。
可張開嘴,怎麼都說不出口,算了,謝長凌不提,我也別提了吧,畢竟也是無奈之舉。
他破了身子,指不定心裏多難過呢。
我還是別戳他傷心事了吧。
「對了,沈星瀾呢?」
「不知道,我找到這裏的時候,只有你一個人。」
想必是帶着我不好行動,回去搬救兵了。
我環視四周,山洞極爲隱蔽,倒是個安全的地方。
只是……
心裏多少還是有點不舒服,老孃拼死拼活救了你,你就把我扔在這?
「謝長凌。」
我疲憊地搖了搖頭:
「你這個徒弟,可真難帶。」
知曉了我們全部遭遇的謝長凌聳了聳肩,笑道:
「孩子大了,是這樣的,以後咱們可有的受了。」
「誰跟你以後……」
正說着,我忽然感到背上一寒。
一轉頭,撞進沈星瀾陰冷的目光。
我心口一滯,竟有些慌張。
他沒走?
那是……
我視線往下,少年懷裏的野果散落一地。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一直死死地盯着我們。
我感到一陣莫名:
「怎……怎麼了?」
「沒什麼……」
沈星瀾彎腰去撿地上的果子,再抬起頭的時候,依舊是那個淡漠疏離的君子。
他眼神銳利,繼續笑道:
「就是看師父師孃琴瑟和鳴,我都有些羨慕了。
「真好。
「要是師父不教我修無情道,就好了。」
-12-
我總覺得沈星瀾在陰陽怪氣,可我沒有證據。
那天之後發生了什麼,我全然不知。
因爲正如謝長凌所說,我的問題,不是那麼好解決的,赤炎烈火與魔氣相剋,沒多久,我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回到青雲山後,徒弟們利用朱雀翎爲我護法。
可效果微乎其微,我體內的魔氣,似乎更重了。
重到赤炎烈火根本壓制不住。
奇怪,我最近,並未與絃歌接觸,這魔氣究竟是從何而來呢?
難道……
青雲山還有魔修?
謝長凌每日都來爲我輸送靈力,也尋來不少靈丹妙藥,想盡一切辦法爲我提升修爲。
可惜,沒什麼用。
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大部分都是混沌無知的,每一次反噬過後,五感恢復得越來越慢。
比如……觸覺恢復了,視覺還沒有。
整日渾渾噩噩的,五臟六腑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滾燙、燥熱、不安。
我聽不到一點聲音,世界安靜得令人發慌,日子越來越孤獨。
謝長凌偶爾會同我雙修。
和第一次一樣,我看不到,也聽不到。
就連僅剩的觸覺也……
「長凌,我爲什麼察覺不到你的氣息?」
他回答了,又好似沒有回答。
我摸着他微顫的雙脣,露出不解的表情,他好像在哭?
忽然,腦海內飄過許久未見的彈幕:
【瘋了瘋了全瘋了!】
【這劇情崩得沒邊了……作者親媽救一救啊!】
【其實蠻帶感的嘿嘿!好刺激好喜歡!】
【師孃開門!我是師父!】
?
什麼意思?沈星瀾來看我了嗎?
呃。
不好吧。
畢竟是事後……
讓他徒弟看見像什麼樣子!
於是我拽了拽謝長凌的衣服:
「是沈星瀾來了嗎?」
他頓了幾秒,在我掌心寫了一個【是】字。
我有些尷尬,攏了攏身上的薄衫:
「讓他走吧,我不見。」
想到那一日,沈星瀾被困鬥獸場,仍艱難求生的模樣,我忽然對他沒有墮魔的未來有些期待。
瀕死之際,沈星瀾沒有受到魔神蠱惑,反倒是一心護着我的聖器,他是個心志堅定的君子,或許,我應該像他師父一樣信任他。
於是,我摸了摸枕邊人的臉,真心說道:
「長凌,你把星瀾教得很好。」
謝長凌指尖冰冷,一筆一畫寫在我的掌心,他問: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他做了令你失望的事情,你會怎麼辦?】
能怎麼辦?
我搖搖頭,無所謂地笑道:
「那是你徒弟,我有什麼好失望的,再說了,我早就不喜歡他了,其實仔細想想,從前我喜歡他,可能都是命運安排好的吧,我反抗不了,算了,跟你說了你也不懂。」
我沒辦法告訴謝長凌,我只是一個被命運操控的惡毒女配。
而他,是一個連配角都算不上的男 N 號。
我們的一生,漫長又虛無,細究起來,都是假的。
罷了。
及時行樂吧。
所以……
「長凌,謝謝你,有你在,我很安心。」
-13-
失去五感的世界,時間流速總是慢的。
不知又過了多少個日夜,謝長凌終於找到了寒玉簪。
它能幫我控制住體內的赤炎烈火,避免功法反噬。
謝長凌四處奔波,瘦了許多。
我歪過頭,看着眼前這個男人,忽然心生感慨,自從師父離世後,好像一直都是他在爲我忙前忙後。
就像他說的,他永遠是我的退路。
我放下藥碗,認真說道:
「你已經幫了我許多,若有一天,你要解契,直接告訴我,我一定配合。」
「好,先喫顆糖。」
-14-
徹底恢復五感的那一天,謝長凌正在……棒打鴛鴦。
他召集了青雲派衆弟子,當着六位長老的面,揭露了絃歌是魔教聖女的事情。
我得到消息,第一反應就是……完了。
這惡毒配角的劇情,是不是讓謝長凌走上了?
這下好了,免死金牌變催命符,從前剮我一個,現在可能要剮我們一雙。
我匆匆趕到時,沈星瀾護在絃歌身前:
「她雖是魔修,可她從未傷害過任何人。」
「那你師孃體內的魔氣從何而來!」
「師父。」
沈星瀾忽然笑了,他朝謝長凌走了幾步,輕聲道:
「你真的想知道嗎?」
「說說看,讓我這個當事人,也知道知道。」
聽到我的聲音後,沈星瀾全身一僵。
他轉過身,不冷不熱地喚了聲:
「師孃。」
我這才發現,他又受傷了,似乎每一次見他,都是傷痕累累的。
青雲派門規,噬魂釘入骨,痛不欲生。
長老冷哼一聲:
「區區三根噬魂釘就受不住了?沈星瀾,想學你師父做情種,這道行還差點。」
「我哪比得上師父?」
沈星瀾擦了擦脣邊的血,譏諷道。
我總算察覺到哪不對了,這人設崩了啊!他最敬重的人不是謝長凌嗎?怎麼說話陰陽怪氣的。
我正欲開口,沈星瀾的眼睛落在我身上,彷彿是故意要激怒我似的:
「你說對吧,師孃?」
「夠了!」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謝長凌生氣,自相識以來,他那雙桃花眼總是藏着笑意,搖着扇子縱橫人間。
其實我知道,他不是一個張揚灑脫的人,玩世不恭的表象下,積攢了太多情緒與壓力。
他揹負的不止有青雲宗,還有……沈星瀾。
這些年,他悉心教導,全力相護,可到頭來,他還是改寫不了魔子的結局。
說不寒心是假的。
「長凌。」
我上前幾步,心疼地握住謝長凌的手。
他臉色蒼白,苦笑着搖了搖頭:
「我沒事。」
轉頭,面向沈星瀾:
「你當真要爲了這個聖女,忤逆我?」
「忤逆?謝長凌,你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衆人這才發現,絃歌已經很久沒有說話了。
「不好!她在佈陣!」
剎那間,天昏地暗。
月色如血,籠罩着青雲山,絃歌的容貌封印慢慢消散,眉心浮現出血蓮花鈿。
她挑了挑眉,搖晃手中的引魂鈴:
「三界九幽,黃泉可渡,列陣,開!」
狂風驟雨,頃刻襲來。
陣法對面,十萬魔軍,蠢蠢欲動。
少女雙手叉腰,羽紗隨風飄蕩,笑得十分爽朗:
「可算不用再裝白蓮花了!你們六個老不死的!天天沒事喫飽了撐的!抽完師父抽師兄!現在還要抽我?真拿自己當盤菜了啊?姐的十萬大軍,喜歡嗎?說話!」
「無需多言。」
沈星瀾開口,我這才注意到,他周身黑氣繚繞,是入魔的前兆。
「原來,你早就和魔教勾結在一起了,對嗎?」
「很意外嗎?我不過是和你一樣,爲了心中所愛不擇手段罷了。謝長凌,大道無情,從今天起,我修我自己的道。」
說罷,沈星瀾一掌劈斷了青霜劍。
劍心破碎,鮮血湧出。
他捂着心口處,聲聲怨恨:
Ṭù³「謝長凌,你救我一命,傳我青霜劍,如今,我都還給你!」
天雷滾滾,大雨傾盆。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魔神就快要再次降臨了。
所有弟子嚴陣以待,看着這個曾經敬仰崇拜的大師兄,一步一步走向深淵。
他們之中,有人低聲啜泣,有人失望憤怒。
沒有一個人知道,究竟是什麼,改變了沈星瀾。
或許……
我嘆息一聲,天命難違,魔子難馴。
所有人都不過是作者筆下的囚徒,誰也無法改變這個既定的結局。
可至少,我得試試。
「赤炎烈火,燃。」
趁沈星瀾不備,我手持赤炎劍,一劍穿胸。
他笑了笑,並不意外:
「葉曦雲,你爲什麼……不喜歡我了?」
-15-
那一日,我和謝長凌使出渾身解數,也沒有阻止沈星瀾墮魔。
最終,還是放他們二人離開了。
但說到底,是誰放過誰,還真不一定。
一個魔神,一個聖女。
聽着就讓人頭疼。
再加上男女主的金手指加持,我們這些「名門正派」,打起來簡直就是白給。
或許,拼上我倆這條命,能封印一個沈星瀾。
可十萬魔軍呢?
真要傳送到人間,怎麼處理?戰爭這東西,沒有贏家。
自沈星瀾墮魔後,謝長凌每天都有見不完的人,忙不完的事。
他作爲魔子的師父,沒少被各宗各派審判爲難。
冷月如霜,很多時候,我都能看見他一人站在海棠樹下,望着明月出神,他卸下僞裝,滿臉倦色。
我彷彿又看見了少年時期的謝長凌。
那時的他也是如此,嚴肅、疲憊,眼底沒有一點希望。
見我過來,謝長凌放鬆了一點,只是笑容依舊苦澀,他懺悔道:
「我好像,做錯了一件事。」
「介入他人的因果,就要分擔一部分責任,有你沒你,他都會走向這個結局。」
「不,是我的錯。」
恰逢此時,弟子來報:
「師父、師孃,魔教東征,以大師……沈星瀾爲首,屠殺宗派二十有餘!並放出話來……」
什麼?
我微微怔住,彈幕不是說沈星瀾入魔後只殺了我一人嗎?
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難道是因爲我改變了劇情嗎?
看着弟子欲言又止的眼神,我眼皮狂跳,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你繼續說。」
「回稟師孃,沈星瀾放出話來,說想要停止這場殺戮,就……獻出師孃。」
瘋了。
徹底瘋了。
我不可置信地後退幾步,難道還是躲不過千刀萬剮的結局嗎?還是說……
想到分別那日,沈星瀾的最後一句話,我陷入了沉思。
謝長凌聞言,沒什麼表情,他語氣平靜,淡淡說道:
「告訴他,不可能。」
「可師父,已經死了那麼多人……」
少年眉眼之間滿是惆悵,他爲難地看了我一眼,抿了抿脣,堅定說道:
「一人和天下人相比,孰輕孰重,請師父三思!」
「我不同意,不是因爲她是你們的師孃,而是換成任何一個人,我都不會同意,況且……」
謝長凌沒有責怪少年,而是將他扶起來,鄭重其事地說道:
「葉曦雲先是一宗之主,再是我的妻子,她的事,不該由我決定。我只是想告訴你們,我手執青雲劍,不是爲了向邪魔低頭的。」
「長凌。」
我深吸一口氣,或許可以賭一把。
「我有一個辦法。」
沈星瀾沒說要我的命,那麼不論是折磨我,還是另有圖謀,都不會讓我輕易就死了。
各宗各派已籌劃多日,只等煉化聖器,封印魔神。
魔教持續東征,只會毀了我們的計劃。
若沈星瀾真如他說,交出我就停戰,那麼……即使是千刀萬剮,只要活着,這筆交易就非常划算。
因爲……
我抬眸,望向謝長凌的眼睛。
我知道,他懂我在想什麼,自從師父離世後,合歡宗搖搖欲墜,這麼多年,也只有十七個弟子。
仙會、祕境,鮮少有人邀請。
我們像是被人遺忘的存在,哪怕是我繼承了師父的赤炎烈火,也沒人把我放在眼裏。
我抱着謝長凌這棵參天大樹,能逍遙到幾時呢?靠人不如靠己,我需要一個一戰成名的機會。
所以,謝長凌眼神溫柔,爲我挽起耳邊的碎髮。
他說:
「看來,這個懦夫,我非當不可了。」
「權宜之計。」
-16-
再見到沈星瀾的時候,他像變了一個人,黑衣如墨,死氣沉沉。
往日高高束起的頭髮,只綁了一條髮帶,鬆鬆垮垮地披散着,眉梢眼角多了幾分陰鬱。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被魔氣侵蝕的呢?
黑市?還是更早?
「我來了,你承諾過的,該算數吧?」
「自然。」
沈星瀾聲音低沉,聽不出什麼情緒。
殿內只剩我們二人,氣氛稍顯詭異。
他站在不遠處,一雙眼睛直直地盯着我,一言不發。
眼前終於閃過彈幕:
【要不直接親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別硌硬人了行不行!人家小兩口感情多好!攤上這個白眼狼夠可憐了!】
【男主有病吧?人家喜歡他時他死裝,現在又巴巴地湊上去,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癖好,喜歡人妻?】
【也別這麼說吧,男主挺可憐的,一直假扮他師父,黑化也是人之常情!】
意思是……ṭů⁹
沈星瀾現在喜歡我?
不是第一次親了,又是什麼意思?
我沒和他……
忽然!我想到了什麼!
每次與謝長凌「雙修」,都是我失去五感的時候,清醒時,他從未提及過這些……我原以爲是他不願面對,現在想來……
謝長凌根本不是這種人!
第一次雙修,是無奈之舉,可後面……雙修能提升的修爲有限,他怎麼會乘人之危,貪圖歡愉呢?
那些狂熱荒唐的瞬間,怎麼會是謝長凌呢!
是我太蠢了!
我攥緊拳頭,怒目而視。
若不是還要……
真想一劍捅死這個男人!
沈星瀾的眼睛只躲閃了一秒,很快又看着我,低低地笑出聲來:
「你知道了呀,師孃。」
「沒想到,你竟如此卑鄙!」
和彈幕說的一樣,男人就是賤骨頭,牽着不走打着倒退,我追了他那麼多年,他不喜歡,做了他的師孃,他倒是惦記上了!
我強取豪奪,是要千刀萬剮的。
他假扮謝長凌與我雙修,就是委屈就是可憐?
還有沒有天理了。
「葉曦雲,真正卑鄙無恥的小人是謝長凌!你原本是喜歡我的!若不是他……」
「我先認識的長凌!然後纔是你!」
我打斷了沈星瀾的話,他所謂的先來後到,都是謬論,說到先,我和謝長凌早有婚約,不論是不是權宜之計,他都是我名義上的夫君。
「很好。」
沈星瀾走近幾步,捏着我的下巴繼續道:
「看來你真的一點都不喜歡我了。
「無所謂,我不要你的心,我只要你的人。
「陪我一晚,我就少殺一個門派,怎麼樣,很划算吧?」
真是瘋了……
我擰眉怒斥:
「你之前明明說,我過來就停戰,現在反悔,可是君子所爲?」
沈星瀾笑容淒涼,一劍挑開了我的外衫:
「君子?我看謝長凌那個小人,你不是也挺喜歡的嗎?這樣我還做什麼君子?」
「他救你護你,傳道解惑,你就是這麼回報他的嗎?」
「夠了!我還給他了!」
「沈星瀾,你欠他的,還不清。」
他雙目赤紅,望向我的眼神里,竟多了幾分委屈:
「那他欠我的呢!」
我頓了幾秒,緩緩答道:
「至少不該由我來還。
「你要殺要剮,還是要我的人,隨你便,我一ƭŭ⁵個階下囚,沒資格跟你討價還價,沈星瀾,我只是想告訴你……
「我不願意。」
沉默良久,少年的手,重重地垂了下去。
-17-
沈星瀾最後還是停戰了。
他周身魔氣縈繞,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
除了我,沒什麼人敢接近他。
眼前的危機剛剛解決,魔教又發生內訌。
一部分人不滿意沈星瀾的做法,自作主張,繼續東征,而另一部分人,則自立門戶,指責沈星瀾軟弱無能,沉迷美色,從而擁立新的魔教教主。
沈星瀾沒有多費脣舌,把這羣人殺了個一乾二淨。
每晚回到寢殿的時候,我總能聞見他身上濃郁的血腥味。
直到有一日,他送上婚書:
「曦雲,我們成親吧。」
「你又犯病了是不是?我結過道侶契的,解契需要兩個人。」
「曦雲,我們成親吧。」
沈星瀾又說了一遍,他眼波流轉,聲聲溫柔。
聽不懂人話是不是?
「我說……」
突然,我的大腦像是卡住了一般,喉嚨發不出半點聲音。
意識昏昏沉沉,宛若飄浮在雲端,拖着靈魂緩緩下墜,直到進入另一個世界。
那裏寂靜無人,四面八方都是沈星瀾的聲音:
「曦雲,嫁給我好不好?」
是……傀儡咒。
我清醒地看着自己的軀體,像只提線木偶一樣,朝沈星瀾甜蜜微笑:
「好。」
-18-
沈星瀾要娶我的消息昭告天下,鬧得沸沸揚揚。
魔教內憂外患,一連數日,元氣大傷。
絃歌偶爾會來寢殿陪我,她啃着蘋果,像只兔子一樣邊嚼邊碎碎念:
「真搞不懂沈星瀾在想什麼,魔教都亂成一鍋粥了,真後悔把這尊大佛請過來!魔神也是瞎了眼,選了個戀愛腦,要是選我,早就把那羣雞鳴狗盜的正派殺光了。
「除了師父,我就沒見過修仙界有什麼好東西。
「欸你……不好意思哈,其實你也挺好的,之前很多事……都是我做的,比如你送沈星瀾的靈寵,讓我換成了兇獸,你寫給他的情書……我給門派裏好看的郎君都抄了一份,還有……算了,我也沒臉提了,總之都是我不好,才讓沈星瀾誤會你。
「你和師父都是好人,但沒辦法,大家立場不同嘛,我一個魔修,害你們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絃歌嘴上說着抱歉,可眼神里沒有絲毫愧疚,很快就完成了自洽。
她爲我試了試鳳冠:
「他現在像個不受控的瘋子,只好委屈你一下,嫁給他了。」
「我」眉眼彎彎,笑着搖頭:
「不委屈,我很喜歡,沈星瀾。」
絃歌嘆息一聲,不再多說什麼,拍拍我的肩膀轉身離去。
-19-
大婚當日,謝長凌孤身一人尋上門來。
我瞧見他時,只覺得他瘦了許多,臉色也不太好,寒風肆虐,他站在那裏,幾乎快要被風吹倒。
沈星瀾下意識攥緊了我的手腕,嘴角譏諷:
「你是來喝喜酒的?」
青綠色的衣衫隨風飄搖,謝長凌並未被他激怒,神色平靜且溫柔:
「不,我來接我的妻子回家。」
「葉曦雲現在是我的妻子!師父或許還不知道吧……我和她早就是名副其實的……」
「我知道。」
謝長凌眼神冷了幾分,繼續說道:
「那不代表什麼。」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那日你提到魔氣,我就知道了。我不說,是不想讓她傷心。」
沈星瀾冷哼一聲:
「虛僞至極!你分明是怕她會離開你!謝長凌,你敢說你逼我修無情道,讓我遠離葉曦雲,就沒有一點私心嗎?」
「我有。」
他艱難回答道:
「我承認,我嫉妒你。」
有些話,一旦說了,就再也瞞不住。
謝長凌深吸一口氣,臉上竟流露出幾分釋然:
「我喜歡葉曦雲,這沒什麼好否認的,青雲山無人不知。不論你信不信,一開始,我讓你入無情道,真的只是爲了讓你斷情絕念,免受魔神蠱惑,可是……我不是神,我是個凡人,我也會嫉妒。」
原來,他一直喜歡的人,是我。
一切有跡可循,是我太過遲鈍。
我下意識朝他邁出一步,驚覺自己竟然……能動了……
傀儡咒的時效,就快要消失了。
視線交匯的那個瞬間,我似乎明白了謝長凌的用意。
「我爲我曾經的錯誤向你道歉,但是,沈星瀾……」
他話鋒一轉,彎了彎嘴角:
「她現在是我的妻。
「我們在神女面前發過誓,結了契,生生世世都會是夫妻。
「不論過去如何,她現在喜歡的是我,想要長相守的人也是我。既然你們已經錯過了,就別太較真了,讓我帶她回家吧。」
聞言,沈星瀾目眥欲裂。
想也沒想就抽出長劍,抵在謝長凌的頸間:
「那我就殺了你。」
「沈星瀾,你瘋了!他是你師父,欺師滅祖是會被天道降雷的!」
絃歌想都沒想就站出來攔住他。
而沈星瀾像是瘋了一樣,不管不顧,將絃歌一掌擊飛:
「我的事不用你管!今日,我必斬謝長凌!」
血色劍鋒瞬間刺入謝長凌的胸口,他沒有躲閃,青衫飄搖,風聲渺渺,所有人這才發現……
謝長凌的修爲,不見了。
肉體凡胎,怎抵得住魔神一劍?
鮮血如注,浸透衣袖,他面色蒼白如紙,整個人搖搖欲墜。
他看着我,緩緩開口:
「送你青雲劍,願你……」
這幾個字彷彿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還未說完,謝長凌就消失了。
神魂俱滅。
連一片衣角,都沒能留住。
一滴淚無聲滑落,指甲幾乎快要嵌入掌心,我咬緊牙關,努力突破傀儡咒的桎梏,下一秒,天雷滾滾。
十二道雷霆落下,沈星瀾玉冠墜落,象徵着永結同心的紅帶子被狂風捲走,不知消失在何處。
驟雨飄搖,黑髮如墨。
少年抹去脣邊血跡,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他眼底藏了一層薄霧,望着我喃喃自語:
「現在,沒人可以阻止我們……」
「沈星瀾,你願意和我永遠在一起嗎?」
我朝他伸出手。
他只猶豫了一秒,便握緊了我的手。
少年悽然一笑:
「我願意。」
「那麼……青雲劍來!」
我大喝一聲,用沈星瀾的鮮血畫陣,取劍結印。
魔神乃是不死之身,數萬年前,神女娘娘犧牲自己纔將他徹底封印。
天道殺不死他。
我們亦是。
謝長凌散盡修爲,重鑄青雲劍。
爲的就是以我化神之力,將沈星瀾永久封印,只是……弒師天雷,不在我們的計劃範圍內。
謝長凌死得那樣輕飄飄,連一句完整的話,都沒說完。
我想,他是自責的。
對沈星瀾,也對天下人。
但我會記得他,一直都會。
「三清敕令,九幽聽詔。」
我剜出沈星瀾的心臟,將其四肢斬斷,以赤炎烈火爲印,弱水爲鏈,將他封印在青雲劍中。
沈星瀾,你的心意,我收到了。
但是沒辦法,太遲了,想和我永遠在一起的話,這就是唯一的方式。
-20-
凜冬已至,大雪紛飛。
沈星瀾死後,魔教羣龍無首,自己人就鬥了個天翻地覆,各宗各派攜聖器圍攻,沒多久,絃歌就簽了降書。
立契那日,少女黑紗遮面,眉眼間滿是疲憊,語氣卻異常堅定:
「千年之約,我還會再回來的。」
「真的嗎?那你小心一點,可別死在這羣人手裏。」
我瞧着少女背後虎視眈眈的魔修,好心提醒道。
絃歌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接下來的這段日子,你可別活得太安逸了,師孃。」
自此,以赤炎劍爲界。
一千年內,魔教中人,不得擅自踏足人間。
-21-
合歡宗弟子突破五千名的那天。
我養了一株凌霄花,風曬不得,雨淋不得。
日日呵護。
盼望相見。
【完。】
番外:謝長凌
-1-
我第一次見到葉曦雲的時候,是在湖邊。
沒人知道,我那天,其實是想死的。
劍林大會,我是第二名,長老們說,我愧對死去的父母。
我不敢愚笨,也不敢懈怠。
在他們的眼裏,我必須天賦絕佳,纔沒辱沒了青雲大宗。
我的一生,一眼就能望到頭。
可我遇見了她。
少女冰肌雪膚,貌美無雙,一襲紅衣明媚張揚。
她雙手叉腰,理所當然地命令我:
「喂,第二名,我找你半天了!你那把劍好生漂亮,給我玩玩。
「給不給?不給我可就搶了!
「你眼睛怎麼紅紅的?哭了?不至於吧!誰要你這破爛啊!我師父,許晚凝,聽過沒?我們合歡宗,有的是珍寶法器,我就是想看……」
許晚凝?
哦。
我知道她了,長老們經常提起的反面教材,那個令修仙界人人自危的小魔頭。
初印象,沒什麼危險指數,只是有點聒噪。
我破罐子破摔,將青雲劍扔進少女懷裏:
「喜歡就拿走,順便把我殺了。反正我是第二名,活着也沒意義。」
我說得一板一眼,十分真誠。
她卻尖叫道:
「你有病啊!」
-2-
許宗主離世那日, 葉曦雲也險些丟了半條命。
她繼承了合歡宗。
一改往日荒唐, 整天忙於宗門內務。
很少再同我出來喝酒了。
世人皆知,合歡宗珍寶無數, 法器萬千。
匹夫無罪, 懷璧其罪。
討伐葉曦雲的「名門正派」越來越多。
我能幫的忙太少, 唯有借青雲派之名, 送去一紙婚書,結兩宗之好,以此來勸退那些人。
婚書是師弟去送的,他說,曦雲看到後, 鬆了一大口氣。
臉上又浮現了往日的笑容。
很可惜,我沒親自看到,因爲我需要閉關療傷。
三十根噬魂釘, 換她日夜無憂, 十分值得。
-3-
不知從何時起,曦雲就像着了魔一樣, 喜歡上了沈星瀾。
我曾暗自發誓, 不論她喜歡上什麼人,要做什麼事, 我都只要扮演好摯友的角色,做她的退路就好。
可我食言了。
當沈星瀾跪在我面前, 坦白講出心中所愛之時,卑劣的我,像只窺探他人幸福的老鼠。
躲在角落裏面目全非。
我告訴他,大道無情,愛只不過是凡人最廉價的東西。
我表面上嗤之以鼻:
「我瞭解曦雲,她對你的喜歡, 只是一時興起, 你當真要爲了一份虛無縹緲的愛情, 放棄自己的道嗎?」
滿嘴仁義道德, 虛僞至極。
我一邊厭惡自己,一邊自暴自棄地,在心底爲自己樹立着光輝形象。
我不停地重複着:
「他是魔子, 我叫他斷情, 是爲了他好。
「爲了他好。
「爲了他好。」
謊話說了一千遍,連我自己也騙了過去。
-4-
我做夢也想不到,曦雲真的願意嫁給我。
她憂心忡忡,面露難色。
我張了張嘴,將那句喜歡嚥了回去。
她一定是遇到了難題, 我不想成爲她的負擔。
理由不重要。
只要她需要我。
只要我還活着。
謝長凌的存在,就是爲了幫葉曦雲渡過難關。
我說過, 我永遠是她的退路。
又是三十根噬魂釘。
兩次都是爲了同一個人。
不,這麼說對葉曦雲不公平, 我不是爲了她, 我是爲了自己。
-5-
以靈爲引, 重鑄青雲。
世界法理萬千,難敵一句,心甘情願。
那場大戰, 死的絕不會是我的妻子。
我要讓她受萬人敬仰,青史留名。
然後一輩子,逍遙自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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