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兩個竹馬。
梁梓曜樂觀開朗,像是小太陽。
梁扶玉冷漠自律,不近人情。
因爲我性格懦弱,因爲他們曾是我童年的救贖。
我一次次原諒他們,他們哄哄我,我就好了。
但青梅卻不及天降,他們偏袒欺負我的女生。
我想,我不需要朋友了。
後來。
天上的小太陽墜入泥潭。
一向愛笑的弟弟臉色陰沉,他握着電棍輕聲問我:
「都是因爲他你纔不要我對嗎?」
高嶺之花被拉下神壇,他的手腕滿是傷痕,帶着哭腔說:
「我們還能回到過去嗎?」
-1-
四十度的夏天,馬路被炙熱的陽光烤得有些焦味。
我穿着厚重的玩偶服,拿着奶茶的宣傳單發放給路人。
額前的劉海因爲汗水已經黏在了一起,白色 T 恤一片溼潤貼在後背上。
可是我不覺得苦。
一天二百塊錢,我只需要做兩天,就可以給梁梓曜買禮物了。
後天就是他的生日,我喜歡他。
即使我怯懦不敢表達,但是我也希冀他能感受到一點點。
更何況,從小到大,他也爲我付出了很多。
發傳單這個任務並不算難,只是偶爾會遇到難纏的熊孩子。
就比如現在,一個小男孩調皮地繞到我身後,重重一推。
厚重的玩偶服讓我不好控制,順勢跪在了地上。當我笨拙地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抬頭卻看到三個熟悉的身影。
梁梓曜和梁扶玉向我面前走來。
在他們中間,是穿着白色襯衫、藍色格裙漂亮大方的蘇雪純。
梁梓曜提着奶茶和蘇雪純說說笑笑,眉眼像是橘色的晚霞帶着暖意。
不苟言笑的梁扶玉雖然未插入兩人的交談,但是目光也一直聚集在蘇雪純身上。
他們兩個都是我的竹馬。
看到喜歡的人和別的女孩子說說笑笑,我還是忍不住有些酸澀。
還好玩偶熊罩住了笨拙的我,沒有被他們看出來。
回去後,我收到了梁梓曜的微信。
微信語音裏是他清朗的聲音,像是帶着小鉤子的撒嬌。
「今天的新電影,你都不陪我來看。哼哼,你到底在忙什麼,我好寂寞!」
「今天在家學習。」
我敲下幾個字趕緊回覆過去,我想把兼職買生日禮物作爲一個祕密。
五百塊錢的衛衣,如果是我,我大概是捨不得穿這麼貴的東西。
甚至爸媽都會指責我,罵我不懂事,怎麼能買這種價位的衣服。
可是因爲是給梁梓曜的禮物,我還是狠了狠心買了。
只是想把最好的給他。
「我哥那麼愛學習,不也陪我出來了!!!」
梁梓曜用了三個感嘆號表示自己的不滿。
我笑了笑回覆:「有扶玉哥陪你,你也不算寂寞。」
我們又聊了幾句,梁梓曜說讓我記得明天早點去學校,他要抄作業。
最後的最後,梁梓曜都沒說。
今天陪他出來玩的還有蘇雪純。
-2-
梁梓曜、梁扶玉都是我的竹馬。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只不過,同一個小區,我們是緊後面的舊樓,他們則是新開發的大戶型樓。
在小學的時候,我們都在小區旁邊的公立小學。
我和梁梓曜熟悉就是在小學。
那個時候,活潑開朗的他是班裏的衛生組長,內向的我則是他的組員。
有個男孩在我們的衛生區扔垃圾。
小時候的我還有些勇氣,我指責那個男孩。他也不服氣,我們兩個吵了起來。
我拿着掃把揮動的時候,不小心打在了他的眼上。
他哭了,雙方家長都過來了。
男孩家長說要去醫院看,我爸一聽就急了,他怕花錢。
他二話不說就踹了我一腳。才三年級的我瞬間被蹬得後退摔在地上。
他扯着我的領子打我給那個家長看,說要打死我。
最後那個男孩家長都忍不住了,說了句算了。我爸才得意地停手。
我爸拉扯我衣裳打我的時候,梁梓曜就在辦公室。他嚇哭了。
這件事發生後,梁梓曜覺得我作爲他的組員因爲衛生捱揍,他心裏彆扭,也同情我。
他給了我幾顆巧克力,說再遇到這件事,就去找他。
我們就漸漸熟悉了。
我的童年並不算幸福,摔碎的碗筷,無休的爭吵與謾罵是我的童年。
媽媽總是說,如果沒有我她們早就離婚了。
我見過爸爸騎着媽媽身上扇巴掌,也見過媽媽舉着菜刀衝出來說要砍死爸爸。
每當這個時候,我都會恐懼地躲在屋子裏默默流淚。
但是後來,認識梁梓曜後,當他得知這些事情後,邀請我去他家寫作業。
每當爸媽開始爭吵的時候,我就收拾書包去梁梓曜家。
他家很溫暖,明亮寬敞的客廳,擺滿桌子的零食,還有溫柔和善的阿姨。
我知道,去他們家寫作業已經很麻煩人了。
每當他們邀請我喫零食或者喫飯的時候,我都會搖搖頭,笑着說:「我不愛喫零食,我不餓。」
漸漸地,我也認識了梁梓曜的哥哥,梁扶玉,他比我們大一歲。性格沉穩,有些冷淡。
梁梓曜喜歡纏着哥哥,後來也帶着我一起纏他哥哥。
小時候的梁扶玉,也會和我們一起寫作業,寫完後他也會和我們一起看兩眼動畫片。
不過更多的時候,他喜歡捧着書本,慵懶地靠在沙發上,看着我和梁梓曜玩樂高。
偶爾,他會懶懶地抬起眼皮,指點幾句。
我是那麼地感謝他們兩個,因爲他們的照顧,在如噩夢般的童年裏,我時常能有一些溫馨的回憶。
這些甜支持着我走過很多年。
到了初中,我們都升入了重點初中,梁扶玉成了全校第一,我雖然趕不上他,但是也在前列。
而梁梓曜則學了體育。
我們依然是朋友。
一到放學,他就會抱着籃球,肩上斜挎着書包的一條肩帶,風風火火地跑到我的班裏。
他會衝我笑,像是劃破黑暗的第一抹黎明。
梁扶玉則是慢悠悠地揹着雙肩包走在我們身後,校服的扣子系得一絲不苟。
那曾是我最美好的記憶。
-3-
到了高中,我們會在一起喫飯。
只是這個隊伍裏增加了一個新的女生。
她叫蘇雪純。
家境富裕,長得大方明豔。
她馬尾梳得很高,收作業的時候一搖一搖像是顫動的小鳥翅膀。連教室後排那些混混男生都聽她的話。
她和梁梓曜一個班,當看到我們三個一起喫飯的時候,她自然地拿了餐盤坐在了梁梓曜旁邊。
「喂,小太陽,喫飯不叫我,不夠義氣啊。昨天打籃球你都快蓋死我了。」
小太陽是蘇雪純給梁梓曜起的外號。
梁梓曜就像是小太陽一樣,眉眼永遠都是笑意流動,身上帶着陽光青草的乾淨氣息。
梁梓曜此時正把餐盤裏的肉夾到我碗裏,聽這句話後,他抬起頭露出小虎牙朗聲道:「正好,你快給軟軟講講我在籃球場的英姿。」
兩個人說起了籃球的事情,說到動情的地方,蘇純雪拍打着梁梓曜的背,聲音清朗。
直到梁扶玉把保溫杯往桌子上一放,淡淡一句:「吵。」兩個人才閉嘴。
後來,蘇雪純就每次都和我們一起喫飯,我沒有任何理由拒絕她的加入。
我告誡自己,每個階段都會有自己的好朋友。
朋友之間不該有奇怪的佔有慾。
只要他們心中有我這個朋友的位置就好。
當蘇雪純剛出現在我們四個人圈子的時候。
因爲我敏感愛哭,蘇雪純隨口說了句我的鞋開膠了,問我怎麼穿幾十塊錢的鞋,建議我買耐克的鞋,樣式好看質量也還不錯。
高中的我也有虛榮心,當着喜歡人的面子被這樣說,我有些自卑敏感地掉淚了。
梁梓曜發了個很大的脾氣,他說再也不許蘇雪純找他來了,他說這輩子都不搭理蘇雪純了。
可是後來,我看到了。
蘇雪純抱着籃球來籃球場找他,梁梓曜態度冷淡,搖頭拒絕。
但是蘇雪純甩着高馬尾笑眯眯地求他,周圍男生都在起鬨,最後梁梓曜還是皺着眉頭同意了。
沒關係,我理解梁梓曜。
大家都要有朋友,蘇雪純也不是個壞人,她是班長,又很有錢,長得又漂亮,和她做朋友是個很好的事情,我不能阻止梁梓曜。
就算是,我喜歡梁梓曜,可是我不應該用喜歡去打擾他。
我只要默默地,小心翼翼地喜歡就好了。
我看着蘇雪純向梁梓曜撒嬌說想去他家和他一起學習。
看着梁梓曜從一開始的冷硬到一點點地瓦解。
看着有時候,連梁扶玉有時候都會向她投上欣賞的目光。
課間,蘇雪純不小心把墨水灑在了我的鞋子上,我唯一的白球鞋瞬間變成了黑色。
那一瞬間,我突然有些恐懼,下次升國旗,老師要求的白球鞋,我該怎麼準備呢。
我也害怕要錢時,爸爸的一句「找你媽要去」,害怕媽媽不停地指責。
因爲恐懼,我還是落了淚。
梁梓曜皺着眉頭說:「你怎麼這麼愛哭啊,不就一個鞋嘛,不至於。」
我的眼淚落得更多了。
梁梓曜手忙腳亂地哄我,他說:「哎呀不要鬧了,不要鬧了。」
最後,我穿上了染黑的白球鞋,我沒有管媽媽要錢。
老師說,升國旗已經不用我了,讓蘇雪純來吧。
我明白了一個道理。
哭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是一件錯事。
愛哭就會讓別人厭煩,所以要憋住眼淚,不該哭。
-4-
可是我還是犯錯了。
在梁梓曜的生日宴會上。
梁梓曜的生日到了,我認認真真把符合他尺碼的衛衣包好,送到了餐廳。
梁梓曜家庭優渥,所以喫飯他包了個房間,請了十幾個同學一起喫飯。
蘇雪純也來了。
蘇雪純送了梁梓曜限量版的球鞋,據說是從國外帶回來的。
班裏的同學都起鬨起來,蘇雪純笑着說:「說啥呢,我就把小太陽當兄弟。」
一邊說着,她的眼神瞟向了坐在一旁表情淡淡的梁扶玉。
梁扶玉雖然只比我們大一歲,但是渾身的氣場都遠遠超於同齡人。
他戴着機械錶,穿着白襯衫,十指交叉放在桌子上,紅色的桌布映着他纖細白皙的手指。
梁扶玉捕捉到了我的目光,他推了推眼鏡,如深潭般隱晦的眼睛回視我。
蘇雪純這個時候突然推了我一把,她接過我手裏的衛衣袋子放在桌子上。
「耐克的衣服啊,溫軟應該攢了好久的錢吧。溫軟你是不是喜歡小太陽啊。」
說着,她曖昧地笑了幾下,周圍的人發出了「籲」的聲音。
我承認,被點破心聲的時候,我沒有立刻反對,我抬起頭看向梁梓曜。
心裏隱祕的小心思抽根發芽,像是藤蔓一樣瞬間爬滿我整個心房。
梁梓曜的臉瞬間漲得通紅,那雙淺色的眼眸像是掩上了一層陰霾。
「亂說什麼啊,溫軟……你們看溫軟都不說話了。」梁梓曜結結巴巴。
「她更適合我哥這樣的,性子都悶,哥,你說是吧……」
說着,他像是犯錯的小孩尋求幫助一樣看向自己的哥哥。
一瞬間,我心中剛剛綻放的花瞬間像是被大雨打落一樣。
酸澀,委屈,還有對點明這一切的人的怨恨瞬間脹滿了整個心臟。
我低着頭,不敢抬頭,我怕在眼眶打轉的眼淚被所有人發現。
這個時候,我聽到頭頂一個清冷的聲音。
是梁扶玉的聲音,如同千年的寒冰一樣凜冽,又像是風一樣輕描淡寫。
「我沒有興趣。」
眼淚再也沒有控制住,啪嗒一下落在了地上。
地上的大理石磚塊瞬間粘上一顆水珠。
看到那個淚珠後,愧疚,對自己的厭惡瞬間湧上了心頭。
我怎麼哭了,當着大家面哭是一件很可惡的事情,是一件錯的事情。
我不該這麼做。
我捂住嘴,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
我要逃離這個地方。
蘇雪純站在門口,擋住了我的路,因爲急切,我衝出去的時候撞了她一下。
蘇雪純哎呀一聲摔在地上,我卻不想再回頭扶她,不想把自己的眼淚和怯懦暴露在別人面前。
此時外面大雨滂沱,我慌慌張張一頭栽了進去。
我只是想逃。
我好害怕。
我怕大家指責我在這種生日宴會上還哭,怕大家嘲笑我像個小丑一樣被拒絕,我害怕別人的目光注視着我。
我淋着雨回了家,家裏沒有開燈,我小心翼翼地把溼的鞋子脫下來,貼着牆根走進了自己的臥室。
伴隨着一聲摔門的巨響。
我聽到了媽媽扯着嗓子嚷爸爸,聽到了爸爸不耐煩地回擊。
隨後是兩個人污言穢語地對罵。
這讓我不敢離開臥室去衛生間洗澡。
我拿舊衣服擦了擦身上的水,含着眼淚,在謾罵的聲音中合上了眼。
-5-
蘇雪純被我撞倒後,梁梓曜給我發短信說,蘇雪純去醫院了,她的腿很疼。
不過蘇雪純看完後說她沒事,還給我道歉說自己說錯話了。
我給蘇雪純私發了對不起的短信,卻沒有回覆梁梓曜。
我有一點點難過。
這件事情發生後,我開始逃避見到梁梓曜和梁扶玉。
我永遠記得,那天的生日宴上。
我像個小丑一樣被大家注視着,被他們兄弟倆拒絕着。
我不再和他們一起喫飯,不再幫梁梓曜做值日,不再放學找他們一起學習。
也許我想得太多,但是我知道,我應該遠離他們,他們不喜歡我,我不該硬湊過去,自作多情。
梁梓曜似乎注意到了我的躲避,他來主動找我了。
他穿着我給他買的衛衣,敞着校服褂子,提溜着一盒費列羅巧克力來班裏找我。
這是小時候,我們心有靈犀的約定。
每當我哭的時候,他都會用巧克力哄我開心。
每一張巧克力的糖紙,我都洗乾淨展開疊好,夾在日記本里,記錄着我的甜。
他站在班門口大咧咧地喊我名字,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我。
我低着頭尷尬地走過去,他把巧克力一下子塞到我的懷裏,語氣可憐兮兮,像是一隻大金毛。
「喂,軟軟,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都不和我一起玩了。」
「那麼多人,我太緊張了,我知道我說錯話,但是我不是故意的。」
「你就原諒我吧,好嗎?這是我哥特意給你買的巧克力,他也覺得對不起了。」
我還沒說話,梁梓曜的嘴就和機關槍一樣啪嗒啪嗒說個不停。
我不吭聲,梁梓曜察覺到了,他捏了捏我的臉蛋說:「軟軟,我知道你最溫柔了,不生氣了行不,都怪那個蘇雪純亂說話,咱們以後不搭理她了。」
「和蘇雪純沒有關係。」我吞吞吐吐說出來。
後面的話我說不出口,怎麼說呢?怪我不該喜歡他,不該自作多情,不該抱有幻想。
梁梓曜又拍着胸脯給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惹我傷心,拍着拍着勁大了,他又猛地咳嗽了幾聲。
他朝我擠眉弄眼,讓我的心情好一點了。
我回到座位,打開巧克力盒,從巧克力盒的底部找到了一張字跡俊秀的卡片。
是梁扶玉的字,還壓着一千塊錢。
「軟軟,抱歉。我很反感那天梓曜的行爲,所以出口說沒有興趣,我並不打算傷害你。我看到了你給梁梓曜的生日禮物,這筆錢對你來說應該是個不少的開支,這些錢是梓曜的壓歲錢,就當是他對你的彌補。」
這就是梁扶玉,冷靜斯文,即使是道歉,也帶着高高在上的冷淡。
不過他從小就這個德行,也懶得和他說些什麼了。
錢我沒有收,我又還給了梁梓曜,梁梓曜不要,我就擺出生氣的樣子,他最後還是收了。
我原諒了梁梓曜,只是我們都知道,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6-
學校來了一個新的轉學生,叫陸止。
他成爲了我的同桌。
他沉默寡言,不主動與別人說話。微長的劉海,髮絲間映出的黑色的眸子尤其深邃。
他的校服似乎大一號,穿起來鬆鬆垮垮的,他喜歡把手縮進袖子裏,像是唱戲服的水袖。
大多時候,他就這樣手在袖子裏託着腮幫子看窗外伸展的綠色枝葉,或者看漫畫書,又或者睡覺。
偶爾我不經意地瞥到了他的側臉,挺鼻薄脣,睫毛細密,耳朵上戴着黑色的耳釘。
才發現他是極好看的。不同於梁梓曜的俊朗,梁扶玉的白皙清冷,他反而帶着一種慵懶,像是一隻疏遠冷淡的黑貓。
我與他交流不多,只是知道他不好惹。
剛來沒幾天,就被學校通報批評在廁所抽菸。
我是有點怕這樣的人的,我也不太敢惹他。
我一直覺得他應該是混混一樣的男生,所以很小心翼翼。
有一次陸止被老師點名起來回答問題,他不會,卻偏着頭看了我一眼。
那雙黑曜石一樣的眸子眨巴了一下,像是詢問什麼。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拿着書擋住臉小聲地提醒他。
說實話,幹這種事情幹得不多,然後就露餡了。
我只好代替他站起來回答了好幾個問題。
就這件事後,我和陸止有了稍許的交流。
上課沒書他就看我的書,有時候他趴在我的書上睡着了,臉頰壓着我的書,下頜輪廓清晰。
但是他流了好多口水。
我書上都皺巴巴了。
陸止是轉學來的,他也不愛和別人說話。和我熟了就只和我一個人說話。
沒和陸止熟悉之前,陸止是知道我有朋友的。
三班的梁梓曜找過我很多次,經常站在班裏的窗口外,拿着一把巧克力糖向我的位置扔。
甚至砸到了陸止,陸止沒說什麼,只是我連忙雙手合十給陸止道歉。
陸止說了句沒事,就轉頭託着腮幫子看題。
一向沒心沒肺的梁梓曜打聽起了陸止。
「他誰啊?怎麼感覺你倆好像關係還不錯。」
「沒。」我輕輕說了一句,在我的心裏,我和陸止也不過是同桌的關係,還沒有上升多好。
「哦,這樣啊。」梁梓曜還是沒說什麼。
很久以後,我才聽梁梓曜說,他早就想打陸止了,當他看到陸止正在用我的兔子筆,翻着我的書抄作業的時候,他就覺得很煩了。
梁梓曜撕開一塊巧克力的糖紙,他非要餵我喫。
周圍的學生很多,我討厭大家注視的目光,我拍了拍他的手,拒絕了。
梁梓曜卻不知道固執什麼,他一個勁拿着巧克力往我嘴邊塞,我偏過頭去,巧克力在臉上碰出了一點棕色的痕跡。
他卻好像沒看到,一個勁露出小虎牙笑着想和我打鬧。
我不想打鬧,我一直想起梁梓曜和蘇雪純打鬧的場景,這讓我感覺很不舒服。
在我正打算婉拒的時候,突然間,梁梓曜停住了。
我轉過頭,原來是陸止拉了下我胳膊上的校服布料。
「溫軟,這個題我不會,教我。」
陸止半眯着眼睛,一隻手輕輕拽着我,有些慵懶。
黑髮黑瞳,鬆垮的校服,像是一隻神祕的黑貓。
此時此刻,比起和梁梓曜在一起,我更願意給陸止講題。
我說:「真不想喫巧克力,謝謝了,梁梓曜。」
說着,我像是歡快的小鳥一樣,連忙跟着陸止走了。
老實說,我看到梁梓曜就覺得尷尬。
回過頭,我看到梁梓曜。
午間的風突然吹過,讓暖洋洋的光肆意灑滿教室。
映着光,他的側臉很清晰,連臉上小絨毛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他抿着嘴脣,往日總是勾起的脣角卻壓得死死的。
他的臉上沒有一絲的笑意。
-7-
雖然給陸止講了題,但是中午喫飯,我們並不在一起喫。還是和梁梓曜他們一起。
自țű̂ⁿ從那天生日後,我們都感覺有些尷尬,我都不想一起喫飯了,但是梁梓曜還是張羅着一起。
這麼多年的感情了,我也不好意思拒絕。
不能因爲一件事就放棄多年的友誼。
我打了飯剛坐好,梁扶玉就端着餐盤坐到了我的對面。
他也沒有和我打招呼,就是低下頭把碗裏的雞腿肉夾在了我的盤子裏。
老規矩,梁扶玉不太愛油膩,他打了純粹是給我的加餐。
我知道梁扶玉是對我好,只是他懶得解釋,對他而言,我是他稍微放在心上的妹妹。
我小聲地說了聲謝謝。
梁梓曜去買飲料了,來得慢些。
我和梁扶玉喫飯的時候,梁梓曜風風火火地抱着飲料來了,他的前面是甩着高馬尾的蘇雪純。
從我的方向看來,梁梓曜像是蘇雪純的跟班。
蘇雪純來了後,一屁股坐在了梁扶玉的右邊,然後又向着梁梓曜招手。
「小太陽,坐這邊。」
蘇雪純指了指她的右手位置。
梁梓曜急着把懷裏的飲料放在桌子上,也趕緊入座了。
於是,喫飯的位置就變成了,他們三個人面對着我,我一個人坐,兩邊空落落。
梁梓曜把阿薩姆奶茶往我眼前放。
「軟軟,你喝這個,你喜歡喝。」
「喂,小太陽,你咋沒給我買奶茶啊,我也喜歡阿薩姆奶茶。」蘇雪純舉起筷子點了點梁梓曜,似笑非笑地說。
「滾,剛纔你不是跟我一起買的,你喜歡不會自己拿啊。」梁梓曜笑着說。
蘇雪純也不生氣,她一筷子夾住了梁梓曜盤子裏的糖醋小丸子:「懲罰你,我要喫了你的糖醋丸子。」
梁梓曜拿着手擋自己的餐盤,眉眼含笑。
啪嗒一聲,鐵製餐盤放在桌子上的聲音讓兩個人停止了動作。
藍白的校服映入我的眼簾。
我抬頭,陸止站在我的身邊。
校服依然鬆鬆垮垮地半穿在身上,露出了半個肩頭。
-8-
他端着餐盤,沉默不語地坐在了我的身邊。
梁梓曜的眼睛瞬間就眯了起來,開朗的笑容在頃刻間消失。他像是審視什麼一樣打量着陸止。
陸止似乎沒注意到梁梓曜的目光,他只是偏過頭來看我,只是和我隨意地聊天。
「溫軟,下節課上什麼?」
「我沒帶書,你借我看看。」
「我的筆沒水了,一會兒借根筆。」
不同於梁梓曜的爽朗梁扶玉的清冷。陸止聲音慵懶,叫人的時候尾音上揚,倒像是一隻和人熟的小貓,肆無忌憚地撒嬌。
我隨意地點了點頭,抬起頭來,看到梁梓曜笑得一臉陽光。
梁梓曜自來熟地對着陸止說:「兄弟,你叫陸止是吧,我是溫軟的好朋友,我倆從小學就在一起玩。」
「你是轉學生吧?缺什麼給我說就行。」
「你和溫軟是同桌,她啊,就是不愛說話,從小就這樣,她就和我多說兩句,對別人都一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模樣。」
梁梓曜笑着碎碎念,眼睛彎成月牙的模樣,嘴角勾起得弧度很大,只是一雙眸子,卻沒有任何的欣喜。
就像是,就像是在強撐歡笑一樣。
「她沒有不愛說話。」陸止突然打斷了梁梓曜。
「她和我說了很多話。」
陸止沒有笑,他抬起頭,一雙黑色的眸子看着梁梓曜,隨口懶懶地一句話,沒有刻意地強調,沒有誇張地渲染。
他只是,只是在說一件堅定又很平常的事情而已。
梁梓曜的笑意一點點地垮了下來,放在桌子上的手不自然地捏成了拳頭。
梁梓曜的背崩得緊緊的,筷子被他捏得很緊,筷子的尖微微顫抖着。
坐在他身邊的蘇雪純輕輕拍了下樑梓曜的背,似乎想要把氣氛弄得好一些。
「小太陽,你不喫糖醋丸子了?我可要夾走了。」
梁梓曜卻像是應激的狗一樣猛地站了起來,他臉色不好,語氣也很差。
「就一個糖醋丸子,你想喫就自己打,蘇大小姐缺那四塊五嗎,一個勁問。你喫吧,我不喫了。」
說着他賭氣一樣站起來就走了。
梁梓曜的突然發難讓蘇雪純很尷尬,停在半空的手也慢慢地放下了。
梁梓曜一走,梁扶玉也站起來端起空餐盤,他語氣淡淡,微微低下頭對我說:
「軟軟,上次你不是要借我的筆記,明天週六來我家拿。」
他似乎完全沒在意過陸止這個人,目光從未在陸止身上放過。當陸止來了,他也沒有和陸止打招呼。
不同於梁梓曜的自來熟,梁扶玉帶着一種疏遠。
就連剛纔偏頭對我講話,也沒有分給陸止一個眼神。
梁扶玉走後,Ṭū́ⁱ蘇雪純也沒有理會我,她站起來,有些賭氣地走了。
梁梓曜酷酷地走了,蘇雪純和梁扶玉也走了。
看着桌子上剩下的梁梓曜和蘇雪純的餐盤,我有些懷疑。
他們是不是故意的啊?讓我留下來收拾餐盤……
食堂都有老師巡查,學生被要求喫完飯把餐盤的剩飯倒進垃圾桶,再把餐盤放在水池的桶裏。大家都很遵從規矩。
最後,我和陸止,我們兩個老實人收拾了剩下的餐盤。
-9-
梁扶玉週六讓我去他家拿書。我週六就去找梁扶玉了。
梁扶玉穿着白色的襯衫,躺在沙發上背單詞,顯得雙腿修長。
看到我來後,他推了推眼前的眼鏡,有些懶懶地站了起來。
「溫軟,書和筆記都整理出來放在茶几上了,有什麼不懂的問我。」他語氣冷淡。
我道謝後裝好書本,剛打算走的時候,梁扶玉卻突然喊住了我。
「你和那個男生在談戀愛嗎?」他一邊看着英語單詞本,一邊很隨意地問我。
「沒有,我們這只是同桌,還不算太熟。」我很老實地回答。
確實是這樣,陸止大多時間都發呆和睡覺,我們並非每天都在一起。
我抬起頭,看到梁扶玉的脣畔浮起了淺淺的弧度。
「好孩子。」他直起身子看向我,「我去 A 大,我在 A 大等你。」這句話含着一絲不易琢磨的笑意。
我抬頭想在看他笑的時候,他的表情又恢復了淡淡的模樣。
這個時候,梁家的門被打開了,一個穿着精緻的女人踩着高跟鞋走了進來。
是梁扶玉的媽媽,她常年在外地,梁扶玉和梁梓曜從小是跟着保姆長大的。
梁媽看到我後,有些不悅地皺了下眉毛,不過很快,她就把矛頭轉向了梁扶玉。
「我聽你們老師說,你這次沒考全校第一了,成績下降了。」
「梁扶玉,你知不知道媽媽對你有多大的期望,你必須要做到最好,不能讓你爹和那個狐狸精看笑話。」梁媽和機關槍一樣,上來就是質問梁扶玉,語氣又急又氣。
梁扶玉始終默不作聲,就讓梁媽指責他。
「爲什麼會成績下降?是不是因爲談戀愛了。」梁媽的目光轉向了我。
清冷的聲音打斷了梁媽的話。
「和別人沒關係,是我一時疏忽了。」梁扶玉終於出聲了,他抬起頭看向梁媽,聲音越發地冷淡。
「媽,我知道該做什麼,我會努力學習的,你放心吧。」他眼睫微斂,似乎掩蓋住了自己的某種情緒。
「最好是這樣。」梁媽冷淡道,她轉過頭上下打量了一番我,我正尷尬打算離開的時候。
梁梓曜推門進來了。
他一見到梁媽就撲過去挽住了梁媽的胳膊。
「媽,你怎麼來了,聽說你出國了,有沒有給我帶 NBA 的球鞋啊。」
梁媽轉過頭臉色瞬間柔和下來,她看着撒嬌的梁梓曜,笑着說:「就知道你喜歡籃球,給你帶了。」
我知道,梁媽從小就偏心梁梓曜,梁梓曜作爲小兒子,他可以肆意地追求自己的夢想。
而梁扶玉卻只能爲了家裏的事業,放棄了自己最喜歡的天文,選擇努力學習去 A 大學金融。梁梓曜抱着梁媽的胳膊撒嬌的這個畫面,從始至終,梁扶玉都沒有看。他像是習以爲常,又像是厭惡至極,他的目光始終盯着自己的單詞書。
梁梓曜安撫了幾下生氣的梁媽後,立刻跳到我面前,眼神明亮。
「我媽說我哥學習下降了,我哥要努力學習了,我帶你出去玩。」
我知道在這裏也是打擾梁扶玉了,點了點頭。
拿書的時候,梁梓曜還幸災樂禍:「哥,聽說你成績下降了,我和軟軟出去玩,你就在家待着好好學習吧」
梁扶玉冷冷地把我們送出去。
走到外面的時候,我想起梁扶玉的表情,心裏有些難受。
-10-
我把書放回了家中,梁梓曜非要拉着我去植物園玩。
我其實不太想去,但是想起那天梁梓曜鬧脾氣,加上樑梓曜一臉可憐兮兮的模樣,我只好同意了。
此時已接近初秋,植物園的草叢們卻依然保持綠意。在一棵棵的樹木下,我的目光不自覺地順着樹下望去。
一隻蟋蟀突然跳到了我的眼前。我下意識地就指給了梁梓曜。
忽然想起來,壞了,梁梓曜最怕蟲子了。
小時候,因爲我告訴他,蚯蚓被斬斷後還能再生,他被嚇得三天都沒睡好覺,以爲蚯蚓大軍來找他了。
梁梓曜知道我喜歡昆蟲,他常常不能理解我的喜好,他說女孩子應該喜歡花,喜歡帶着香味的橡皮,喜歡彩色的玻璃絲手鍊。
但是他還是會捧着帶粉蝨的月季一邊哭一邊找我,讓我快點記錄下來,他要洗十次手。
他會用玻璃絲編小蝴蝶,說他上課閒着沒事就幹這個。
想起小時候的事情,我的心變得很柔軟。
現在也是這樣,當我眼神發亮的時候,梁梓曜下意識就捉住了那隻黑褐色的蟋蟀。
蟋蟀還活着,在他的手心裏跳動,他癟着嘴,明明想要下意識丟掉,可是知道我喜歡,幾乎用快哭出來的聲音問我:
「你要不要,你要不要,我給你找個礦泉水瓶子,你快放進去拿回家。」
「放我手裏吧,別害怕,蟋蟀咬人不疼,也沒毒。」我連忙接過蟋蟀。
梁梓曜一邊大喊着「太可怕了!」一邊低頭給我找空礦泉水瓶子。
最後,我們撿了個別人喝剩下的可樂易拉罐,梁梓曜去衝了幾遍後,讓我把蟋蟀放了進去。
這隻蟋蟀很精神,在易拉罐裏跳着,還發出了幾聲鳴叫,易拉罐裏發出了叮噹的聲音。
我和梁梓曜瞪着大眼睛一起看蟋蟀。
這個畫面有些好笑,我和梁梓曜抬起頭對視的時候都忍不住笑了。
他的目光格外溫柔,連帶着我的心都柔軟起來。
我們坐在了植物園的大榕樹下,樹葉在我們的頭頂上被風搖動發出簌簌的聲響,像是榕樹對我們溫柔的回應。
「軟軟,我知道你還在意那天生日的事情,我一直想告訴你。」梁梓曜吞吞吐吐道。
我嗯了一聲,抬頭看他。
「我一直覺得你喜歡我哥,我想撮合你和我哥。」他有些彆扭地說道。
「小時候,你會和哥哥分享同一本書,我湊過去的時候,你會擋住書的內容。」
「到了高中,你會經常找哥哥,見到我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扶玉哥呢?」
「我只是覺得,你可能更喜歡我哥。」
說着,他的語氣有些悵然,似乎在說服自己。
說着說着,他的聲音越來越小了。像是融進了風聲裏。
「我想……如果是哥哥的話,他能照顧好你的。我哥比我穩重,又比我聰明。」
梁梓曜的眼眸裏閃着一團小小的火焰,似乎要熄滅,又似乎要亮起,他一直絮絮叨叨重複着他哥多好的話,一邊打量着我的臉色。
我深吸了一口氣,胸腔有些酸澀。
「擋住書是因爲那本書是昆蟲記,插畫很逼真,我記得你最害怕蟲子了。」
「找扶玉哥是因爲他的成績很好,一直是全校第一,我也想提成績,有些筆記和問題我想找他要。」
「我沒有喜歡過扶玉哥的意思。」
我的話音剛落,就看到梁梓曜偏頭看我,他的眼神很亮,像是大型的犬科動物。
陽光安靜地從枝幹的縫隙照了下來,在他的臉上映出了光斑。
他離得我很近,偏過頭看我,目光認真,溫熱的氣息噴在了我的脖頸上。
他在我的耳邊小聲地說:
「那你也不要喜歡陸止好不好,我不想看到你和他在一起,你不要和他說話。」
咫尺距離之間,他的聲音溫柔蠱惑,他的指尖擦過我的耳廓。
我的呼吸幾乎停滯了,喜歡的人對我這樣溫柔,我的腦子瞬間一片空白。
但是我還保存着一點點清醒
「我和陸止沒有你想的那樣,我們只是同桌,不可ŧůₙ能不說話。」
一瞬間,那雙明亮的目光黯淡下來。
此時一片烏雲飄了過來,天空似乎被切成了兩半,遠處依然碧藍,頭頂卻有些昏暗。
梁梓曜偏過頭去,我看不到他的眼神。
他的聲音有些微涼。
「要下雨了,我們回去吧。」
-11-
因爲我拒絕了梁梓曜,梁梓曜不理我了,他故意和我冷戰,放學也不找我來了。
梁扶玉因爲高三的原因越來越忙,下課的點和我們不一樣了。
我知道梁扶玉現在壓力很大,心情也很不好。
他過生日的時候也沒有邀請我們開什麼派對,只是我送了他一個星球的鑰匙鏈。
我想了半天生日祝福,最後還是發了一條消息給他。
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扶玉哥,謝謝你的筆記,生日快樂,希望你成績越來越好。看到我的生日禮物了嗎?我希望如果有一天你不仰望天空了,低下頭也能看到星星。」
梁扶玉倒是沒嘲笑我,只是淡淡地回了我一句謝謝。
後來我就很少見到他了,據說在閉關學習。備戰全國最好的 A 大。
梁梓曜也不理我,喫飯也不找我。
中午喫飯的時候,梁梓曜就和蘇雪純坐在一起,說說笑笑。
我心裏有些難受。
我認爲是陸止的原因,梁梓曜才生氣了,我刻意地避開了陸止。
陸止是很聰明的人,他發現了我的躲閃,尊重了我的意見。
我常常看到陸止一個人坐在食堂,靜靜地喫着飯,人潮湧動的世界他似乎完全不想融入。
安靜得像是壁畫裏的人物。
我以爲,我這樣做了,梁梓曜會不生氣了,會主動找我。
可是他還是沒來。
好幾次,我故意路過樑梓曜的班級門口,卻沒辦法鼓起勇氣對他說一句話。
很多次,他和蘇雪純並肩走在走廊中,與我擦肩而過。
我回過頭看他們,他卻始終沒有回過頭。
我都不理陸止了,爲什麼會這樣呢?
大掃除的時候,我看到梁梓曜拿沾了粉筆的手在蘇雪純的臉上一劃。
蘇雪純舉着掃把追着打梁梓曜。
我心裏難受,不想看這樣的畫面了,轉身離開了班級。
蘇雪純是班長,她沒有給我安排值日工作,我覺得什麼都不做也不好,走的時候就把垃圾桶拿上了。
我打算沖洗一下垃圾桶,這樣的活一般沒人願意幹。
全校大掃除,水房人擠人,教學樓後面小花園草坪旁有一個水龍頭。
我把垃圾桶拿過去的時候,看到了陸止。
他枕着自己的胳膊,躺在草坪正大光明地偷懶。
他閉着眼睛,一隻粉白的蝴蝶圍繞着他飛,最終落在了他藍白校服的胸口處。
我心中癢癢,有點想把這隻蝴蝶抓住做標本。
我是非常喜歡昆蟲的,我有一個專門畫昆蟲的筆記本。
我猶豫了半天,還是把垃圾桶放下,小心翼翼地走過去,伸出了我罪惡的爪子。
蝴蝶展翅飛走了,陸止睜開了眼睛。
他睫毛濃密,表情淡淡,看到我浮在空中的手也沒有驚訝。他叫了聲我的名字。
「溫軟。」
聲音有些倦怠,聲線壓得低一些。
我趕緊手忙腳亂地解釋:「有一隻蝴蝶,在你衣服上,我想抓住。我是來洗垃圾桶的。你看……」我慌里慌張,嘴又笨,不停地比畫着解釋。
「我的確夢見了一隻蝴蝶。」陸止一雙黑曜石一樣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我。
「粉白色對嗎!真的有隻蝴蝶。可能就是一隻菜蝶。」我興奮道。
「藍白的。」他伸了個懶腰,懶懶地回應了我的話後,順手拿過我身後的垃圾桶。
「我幫你衝吧。」
我和陸止挽起袖子衝垃圾桶的時候,蘇雪純和梁梓曜過來了。
蘇雪純喊了我一句,我抬起頭,看見了梁梓曜的笑臉。
他的嘴角扯得很大,像是刻意高興一樣,只是眼角卻沒有喜悅的痕跡。
深邃的眼瞳更是幽深,他直直地盯着我和陸止。
「真是打擾你們了。」他說完後,扭頭就走了。
蘇雪純接過我手裏洗乾淨的垃圾桶後就去追梁梓曜。
我有些發愣,下意識地看向陸止,陸止似乎完全不在意他們,臉上一直掛着無所謂的淡然。
陸止遲到了。
上完第一節課後,陸止來了,他似乎是打架了,臉上有些瘀青,嘴角也有些撕裂。
他把書包放在桌子上,我有些擔心,我問陸止。
「怎麼了,你打架了嗎?」
「有人找麻煩,我沒有打過他。不過練練就好。」陸止的語氣並不是多恐懼,似乎是個很平常的事情。
我才注意到,陸止的書包帶都扯壞了。陸止倒是也不在意,他揹着壞了的書包依然堅持來上學。
「有人欺負你的話,你可以告老師。」我老實巴交地說。
陸止笑了下,他淡淡的眉眼難得劃過一絲不服輸的張揚。
「我不想顯得特別慫,尤其是在他面前。」
我還是有些擔心陸止,我本來打算放學跟着陸止走,如果看到他被欺負了,我就立刻告訴老師。
結果第二節課的時候,我的計劃打消了。
因爲最近不規律的生活,我來了大姨媽,肚子疼也就算了,尷尬的是把凳子弄髒了。
我臉憋得通紅,一直坐在凳子上ẗű̂ⁱ,我褲子上肯定也有些血跡。
上語文的時候,老師叫我起來背詩,我哆嗦着小腿站起來的時候,陸止看到了我凳子上那一塊黏黏糊糊的血跡。
他幾乎沒有一絲猶豫,把喝剩下的可樂立刻灑在了我的凳子上,然後把他的校服外套脫下來,直接遞給了我。
然後他舉手站起來對老師說。
「老師,我不小心把溫軟凳子弄髒了,我想去洗一下。」
語文老師還挺好說話的,陸止平時也不說話搗亂,幹活也利索。語文老師點點了頭,陸止拿着我的凳子出去了。
從我身邊擦肩而過的時候,他說:
「用校服圍着。」
-12-
下課後,我連忙脫下了自己的校服外套,把校服還給了陸止。
陸止擺了擺手說:「你現在也不能受冷,你穿你自己的校服,把我校服系你腰上。」
「給我洗了就行,我正好懶得洗校服。」他一臉不在意的樣子。
我和陸止推搡的時候,梁梓曜來班裏找蘇雪純,他瞄了一眼我手裏拿着陸止的校服後就轉過頭和蘇雪純說話去了。
蘇雪純也打量了我和陸止幾眼。
高考結束,梁扶玉畢業了,他去了 A 大。
走的時候,梁扶玉請大家一起喫飯,梁梓曜帶着蘇雪純一起去了飯店。
喫完飯後,梁扶玉拿着車鑰匙把玩,骨節分明的手上摩擦着暗色的星球。讓人不得不注意到他的動作。
梁梓曜打趣道:「哥,你怎麼用這麼女氣的東西,是不是談戀愛了,哪個女孩送你的呀?」
往日最孤高的少年,他淺色的眼眸裏好像揉進了一縷柔情的風,他推了推鼻樑上的細框眼鏡,聲音裏是他都未察覺的溫柔。
「那是一個,很溫柔堅韌的女孩。」
一句話說得我瞬間臉紅,連忙低頭假裝喫菜掩蓋自己的表情。
耳邊是梁梓曜鬧他哥哥的喧鬧聲。
卻突然感覺到一束ẗű̂⁺冰冷的目光自上而下向我看過來。
我抬起頭,順着目光的方向看去,卻只看到了含笑的蘇雪純。似乎剛纔的一切都是我的錯覺。
梁扶玉畢業後,我們升入了高三,班裏卻突然傳起了我的流言。
我明顯地感覺到了,大家看我的目光躲閃,有幾個女生下課後坐在我一邊,一邊偷瞄我,一邊竊竊私語。
她們的聲音也挺大的。
「我去,看着挺老實的啊,腳踏三條船?」
「得了吧,就是誰都惦記,結果沒一個人喜歡她的。」
「蘇雪純和籃球隊那個明顯是一對,好幾次她都想貼過去,上趕着當小三。」
「裝柔弱裝單純唄,看着老實,賊心眼子多,可惜有男的看不出來。」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說我,我不自覺地代入了。
我告訴自己,不要去在意別人的言論。
那幾個女生都是蘇雪純的好朋友,蘇雪純沒有加入她們的對話。
一開始就她們幾個人指點我,後來又多了好多人,因爲她們建了個微博超話,叫「跟老實姐學茶藝」,超話裏甚至還有幾張我的背影。
氣得我渾身發抖,但是我又拿她們沒辦法。
她們還發抖音,放她們自己的自拍,文案卻是嘲笑我。
只要我和別的男生說句話,哪怕是收作業,她們就會陰陽怪氣地學我說話。
有幾次我被說哭了,她們卻更來勁了。
班裏有些男生,跟她們玩的,也知道了這個事。
那幾個男生也覺得好玩,嘻嘻哈哈地點贊評論。
對於高中生的我來說,被別人嘲笑就是一件很讓人難過的事情,我有些無助,又不知道給誰說。
我告訴過老師,老師找她們談話了,但是談話後得到的卻是她們更囂張的報復。
我也不能告訴陸止,陸止還不知道這個事,他有好幾天沒來學校了。
我一開始還不知道流言爲什麼會突然出現,後來我知道了。
一天放學的時候,我回學校取書,在我上樓的時候,我聽到了蘇雪純嬌聲道:
「我找後面男生拍了幾張老實姐的照片,你們發抖音吧,我請你們喫飯。你們不知道她多不要臉,她還勾引梁梓曜他哥。」
我震驚地抬起頭順着樓梯的扶手向上看。
蘇雪純梳着馬尾辮,戴着淺白色的珍珠髮卡,漂亮的睫毛一眨一眨,嘴裏卻吐出最髒的話語。
旁邊幾個女生嘻嘻哈哈地叫她純哥,說讓純哥放心,肯定要老實姐在一中出名。
她們的嘻嘻哈哈聲音像是千斤重的石頭猛地砸在我的心底。
我一直有過懷疑,但是我常常爲自己對蘇雪純的懷疑感到羞恥和自責。
難道就因爲梁梓曜喜歡蘇雪純,我就對蘇雪純有偏見嗎?
雖然說我壞話的都是蘇雪純的朋友,但是她一次都沒說過。
原來這就是真相,我卻不敢跑出去揭露真相,反而下意識捂住嘴,大氣都不敢喘。
知道真相或許對我來說,並不是一件特別好的事情。
因爲這就代表着浮動在表面的溫和即將被撕裂,我將迎來無法想象的報復。
蘇雪純似乎感覺到了我的目光,她順着我的目光向下一看,看到了繃緊身子的我。
她微微愣了下,白皙精緻的臉上緩緩綻開了一絲微笑。
像是初夏最嬌豔欲滴的玫瑰花,又像是最矜持優雅的白貓,她笑得好看,卻又讓我不寒而慄。
我下意識地拽住書包噔噔往樓下跑,但是蘇雪純卻像是迅疾的豹子猛地衝向了我面前。
她一把拽住了我的書包,還在下樓的我沒站穩,瞬間滾下了樓梯。
滾下樓梯的我側躺着還沒站起來,一隻腳就狠狠地踩在了我的背上。
我像是一個瞬間被踩癟的氣球,來自生理的反應讓我咳嗽起來。
掙扎中,我抬起頭看蘇雪純。
她居高臨下地看着我,笑着對我說:「溫軟,這裏沒男的,沒必要露出楚楚可憐的表情了。」
「有沒有人說過……」她拉長了語音。
「你和男的玩,真的很綠茶。」話音剛落,我瞬間感覺到背部一股劇痛,她狠狠地踹了我的背好幾腳。
我被踹得似乎五臟六腑都移位了,疼痛和恐懼讓我不自覺地流淚。
我是一個懦弱的人,我甚至都不敢反抗蘇雪純。
她明明那麼優秀,那麼漂亮,爲什麼要針對一無所有的我。
蘇雪純歇斯底里地狠踹了我幾腳後,又突然嬌聲道:「哎呀,溫軟,其實我是想和你做朋友的。」
她剛纔那幾腳很重,我爬不起來,蘇雪純蹲下來,作態要扶我起來。
她明明掛着微笑,可是卻讓我感到汗毛都要立起來的恐懼。
我不敢反抗她,從小的經歷告訴我,只要順從就不會捱打了。
每次爸爸拿衣架抽我後背的時候,順從就會少捱打,越反抗會打得越多。
我不敢碰蘇雪純,戰戰兢兢地扶着牆爬起來。
我剛直起身子,蘇雪純的閨蜜們翻了我剛纔掉落的書包,她們拿着梁扶玉的筆記本邀功一樣遞給了蘇雪純。
蘇雪純翻着筆記本,看到那工整甚至有些刻板的字跡,空氣似乎都凝固起來。
我走上前剛要解釋,蘇雪純抬起頭朝我笑了笑。
我以爲這個事情結束了,她卻突然抄起那個硬殼的筆記本直直地砸在了我的腦袋上。
「但是你太不要臉了,我替你媽教你怎麼做人。」她厭惡地拽住我的頭髮,拿着筆記本一下一下扇着我的臉。
頭皮如同被撕裂一樣痛苦,而臉也火辣辣地,像是暴露在冬日的寒風中。
我被她打得受不了,捂着臉躲閃。
蘇雪純厭惡我的躲閃,她舉起筆記本,面目猙獰要砸向我的眼睛。
看着她撲過來的身影,我下意識地推開了她。
此時的時間似乎停滯,周圍一切都失去了聲音和顏色。
伴隨着一聲尖叫,蘇雪純仰頭向身後倒下去。
她的身後是直直的樓梯。
我躲着她打的時候,不知道何時,蘇雪純背對了樓梯。
我推了她,所以她從二樓滾了下去。
我第一個感受的不是被打的疼痛,而是完了,我下意識地想,蘇雪純會不會死了?我會不會坐牢?
萬幸的是,蘇雪純沒死,她滾下樓後掙扎地坐了起來,然後號啕大哭。
「快打 120,我的腿好疼,好像骨折了,溫軟你死定了,我要告死你,你別想高考了。」
我嚇得趕緊跑過去扶蘇雪純,蘇雪純一巴掌拍開我的手,她美目含淚威脅我。
「你滾蛋,你別想高考了,你等着進監獄吧你。」
「因爲你打我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結結巴巴地解釋,苦苦地哀求蘇雪純。
蘇雪純欣賞着我的醜態,周圍的女生也圍住了蘇雪純,她們站在一起指責我,辱罵我,說把Ṭùₗ我送進監獄,看到我推蘇雪純了。
120 很快就來了,蘇雪純去了醫院,她的腿斷了。
-13-
蘇雪純的爸爸是校長,他調查這個事的時候,學校的監控壞了。
根據幾個女生的證詞,是我把蘇雪純推下了樓。
蘇雪純是打着石膏拄着柺杖來上學的。
全班同學也知道了這件事,他們說我是因爲嫉妒。
梁梓曜在隔壁班都聽說了,蘇雪純說要我退學,他急了。
他跑到我的班裏,拉扯着我的校服,他語氣嚴厲地罵我:
「你到底有什麼不滿意啊,你嫉妒蘇雪純也不能去推她啊。」
「你快點給蘇雪純道歉啊。」
「道歉啊,你聾了嗎?」
梁梓曜看着我的眼神,好像我是一個罪無可赦的壞人。
梁梓曜的勁很大,他扯着我的校服使勁把我拉起來,我的校服領子瞬間被拉到了我的臉上。
我滑稽又可笑地被扯起來,又被重重推在地上。
蘇雪純站在我的面前,她冷笑着說:
「不是真心道歉的話就算了。」
梁梓曜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因爲憤怒,他額頭的青筋幾乎條條爆出。他向被扯在地上我吼道:
「道歉,你快給雪純道歉,這事就過去了不行嗎?」
我看着梁梓曜,那個曾經小時候陪我走夜路,明明自己怕黑,還緊緊拉着我的手,笑着說要保護我一輩子的竹馬。
他此時雙目通紅,逼着我向蘇雪純道歉。
周圍其他的同學都很安靜地看着我,他們一個個神采奕奕,但是此時眼裏卻都是嘲弄、冷漠。
心臟像是被一隻大手掐住,掐得我幾乎喘不過氣。
「對不起。」
我顫抖着嘴脣,最終還是道歉了。
我也不想被退學,我希望蘇雪純放過我。
蘇雪純笑了笑,沒說話。梁梓曜看了眼蘇雪純的表情,他扯住我的衣領向我吼道:
「大聲點,你沒喫飯嗎?」
空氣變得死寂和凝固,所有人都看着我,等待着我的道歉。
我沒有再看梁梓曜,轉向了旁邊的蘇雪純,聲音放大又說了一句對不起。
梁梓曜聽到後立刻扭頭向蘇雪純露出了笑容。
溫和,正直,似乎剛纔掐着我脖子吼我的是另一個人。
「你看,她道歉了,這事就這樣吧,都是同學,沒必要。」
蘇雪純眼眶突然含淚,她委屈地說:「我也想這個事過去啊,可是我媽現在就在校長室呢,她說我長這麼大都沒受過這種罪。我再也不能跳舞了,我媽說這事沒完。溫軟的爸媽應該一會兒也來了。」
梁梓曜愣住了,他勉強地擠了一個笑容,剛要說些什麼。
我的父母已經來了。
我被叫去了校長室,我看到我爸低頭哈腰地遞煙給校長,校長擺了擺手,一臉不屑。
我爸一看到我,他當着所有人的面舉起手重重地給了我一個嘴巴子。
「老子花錢讓你學習來了,你倒是在學校打起架來了。」
我媽抱着肩膀站在一邊,表情冷漠。
我用舌尖抵住受傷的臉頰,低下頭不吭聲。
蘇雪純坐在校長室的沙發上,蘇雪純的媽媽給蘇雪純拿着奶茶,溫柔地叮囑蘇雪純。
只是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厭惡和憎恨。
我爸和校長開始溝通,不管我爸怎麼哀求,校長都說我這個行爲很惡劣,必須開除,而且還要賠十萬塊錢,Ŧùₚ不然就送我進監獄留案底。
說着說着,我爸的眼就紅了。
他扭過頭看向我的眼神,像是帶着最原始暴力的野獸,他憎恨我給他沒事找事。
他一把抓住了低着頭的我,猛地拉扯我的衣服,他隨手抽起了校長室桌子上的掃把就砸在了我的身上。
我被他推倒在地,他拿着掃把劈頭蓋臉地砸我的臉,砸我暴露在他視野下的任何一個地方。
他說當初就不該生我下來,我是個小畜生,活着就是他的麻煩,是他的累贅。
手打累了就換腳,拳腳之下,我渾身的肌肉因爲疼痛在痙攣,我蜷縮在地上像是一隻即將死去的狗。
然後我被打得失禁了。
我蜷縮着身體浸泡在骯髒的液體中,世界變得前所未有地寂靜,在迷濛的淚水中我看到蘇雪純微笑的臉。
我不用退學了。
我被打得住院了。
也不用賠那麼多錢了,因爲蘇雪純一家都解氣了。
我的同學們說:
「看,連她親爹都打她,她真不是什麼好東西。」
-14-
我變得更加沉默寡言,我走路貼着牆角走,不想讓任何人看到我。
班裏的同學們對我更加冷漠,他們不打我,只是把我當一個臭蟲一樣鄙夷,拿我當他們閒暇時候談論的對象。
偶爾有幾個混的學生,從我身邊走過,會罵我兩句。
我就當沒聽到,聽到又能怎樣呢,我已經不會哭了,我只是垂着眼匆匆走過。
當這件事結束後,陸止來上學了。
他看到了駝着背一臉麻木的我。
陸止說他前段時間閉關去學英語了,他家裏讓他出國。
陸止問我最近怎麼了,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陸止想哄我開心,他下課後去小賣部提着兩大包零食放在了我的桌子上。
這是陸止第一次那麼招搖,所有人都抬起頭看他。
他似乎完全不注意別人的目光,他只是想讓現在像個老鼠一樣的我笑。
陸止還沒說什麼,有一個膽大的女生說:「陸止你別搭理她,她特別噁心。」
我低下頭,似乎要把頭低進地縫裏。
陸止走到了那個女生旁邊,周圍幾個女生立刻圍住了陸止,嘰嘰喳喳地說着我的罪過。
「她不是這樣的。」當那些女生說完後,陸止淡淡地說道。
他走到低着頭的我身邊,陸止第一次,第一次主動地碰觸了我。
他捧住了我的臉,第一次迫使我直視他的黑曜石般深幽的眼眸。
「溫軟,你不是這樣的,我相信你。你等着我,我想辦法。」
說完這句話後,陸止站了起來,他走到了那幾個說我壞話的ŧů⁼女生桌子上。
我第一次看到,一向慵懶淡淡的他發脾氣,他目光狠厲,口氣冰冷凜冽。
他伸出腿,把那幾個女生的桌子全部踹道,他踩在那些女生的桌子上,聲音裏似乎都帶着寒冰。
「我不許再有任何一個人欺負溫軟,我知道了,我一定會整死你,不信就來試試。」
那是他第一次在班裏發脾氣,那是他第一次聲音那麼大地衝着全班喊。
陸止是轉學生,但是班裏同學都不怎麼敢惹他,但是大家都知道,陸止有錢。
班級裏只敬畏兩種人,一種是特別有錢的,一種是特別混的。
陸止屬於第一種。
全班都安靜下來,他們或是不解,或是憤怒,或是恐懼地仰頭看着陸止,陸止像是沒有看到別人的眼神。
陸止勾起脣角,往日平淡俊秀的眉宇上蒙了一層罕見的冷酷。
周圍人都不說話了,陸止回到了座位上,他偏過頭看我,聲音溫柔。
「別害怕,要喫巧克力嗎?我媽從國外帶回來的。」
我的心猛地跳動一下,就好像,就好像從我本來是苔蘚裏石頭壓着的臭蟲,石頭被猛地掀開,一抹亮眼的陽光突然照在了我的面前。
陸止發脾氣後,就沒人說我了。
前兩節課的時候,陸止一直託着腮幫子看我,偶爾有學生探尋的眼神看過來,陸止眼神就冰冷地掃過去,他像是一個騎士守護在我的身邊。
可是我不是公主啊。
大課間的時候,陸止卻突然走了
在我感覺到恐慌的時候,突然間,學校音箱響了。
平時大課間前十分鐘,會有學生在廣播室念一些新聞,可是今天,大喇叭裏傳出來的卻是陸止清嗓子的聲音。
「咳咳。」
陸止的聲音傳到了學校的每一個角落裏。
他的聲線低沉,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
「同學們好,我是二班的陸止,我要告訴大家一件事情。」
「我沒來上學的這段時間,我聽到了一些謠言,我在這裏給大家澄清一下,她不是那樣的人。」
陸止的聲音低沉,他緩緩地講着我的事情,他說我給班裏刷垃圾桶,他說我每天放學都會記得給班裏的綠植澆水,他說班裏哪次找我問問題,我從來沒拒絕過,筆記也都是互相分享。
陸止反問:「難道這樣的人,你們覺得她是你們口中的壞人嗎?」
隨後,廣播裏傳來了教導主任的吼叫聲:「陸止,別鎖廣播室的門,快開門啊。」
陸止漫不經心地輕笑了一聲,像是一隻黑貓優雅又沉穩。
很多學生都鬨笑着跑到了操場上聽着廣播的聲音,有的一樓的學生把頭探出了窗外,二樓的學生都扶着欄杆跑出來聽。
有幾個學生推搡着去廣播室。
「他叫陸止啊,真牛啊。」
「溫軟是誰啊,他倆是男女朋友?太甜了,我的天啊。」
「我也覺得溫軟不像她們說的那樣,她平時蔫死了能推蘇雪純嗎?」
「蘇雪純纔是漢子婊,你們看不出來嗎?」
陸止像是沒聽到教導主任的吼叫,他只是繼續說着我的事情,他說他相信我不會推蘇雪純,他問學校,爲什麼沒有監控呢?
校長也跑過來罵陸止,陸止則是對着廣播笑着說
「蘇校,我覺得這件事情學校調查過於輕率了,我哥正好是局裏的,我會告訴局裏重新調查的。」
我怔怔地站在碧藍的天空下,腳下是被陽光照得發亮的賽道。
原來,有一個人,他會信任我,會站在我的身邊啊。
這就是被堅定選擇的感覺……
真好呀。
不知何時,有幾個女孩子互相推搡着跑過來問我:
「你就是溫軟吧,陸止是你男朋友嗎?」
「我看過抖音,我還以爲是真的呢,看起來你確實不太像抖音說的那樣。」
很多都是我不認識的面孔,她們應該都是別的班的。
一聲一聲帶着善意的「溫軟」,像是微弱的螢火,幾乎要把我麻木冰冷的心照亮了。
可是,最亮的,最暖的光芒卻在廣播室。
那是陸止第一次說那麼多話,他說得嗓子都啞了,連課間操的時間都過去。
最後的最後,陸止輕笑了一聲,含笑的尾音還未落,他的聲音軟得一塌糊塗。
「溫軟,我喜歡你啊。」
-15-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陸止的爸媽。
陸止的爸爸開着一輛奔馳來,有認識的人說大概三百多萬。陸止的爸爸找了校長一趟,這件事就過去了。陸止也沒受到什麼懲罰。
班裏的人更加不敢再像以前一樣說我了。
蘇雪純和梁梓曜在一起了,蘇雪純幾次都恨恨地看我,但是她也不再招惹我了。
陸止說,他不打算出國了,因爲他英語都學不會。
陸止說,他真正的家是在 H 市,來這裏是父母工作需要,馬上他就要回去了。
陸止說,他在 H 市等我,那裏有他家的公司,也有我想去的農業大學,那裏的生物學專業,全國都出名。
H 市還有很大的植物園,他會陪我去那裏抓很多很多的昆蟲。
梁梓曜這個名字已經不能再觸動我了。
我爸媽最終還是離婚了,他們都沒有要我,只是每個人一個月給我五百塊錢,把舊房子留給了我。
他們說我成年了,應該能自己照顧好自己了。
高考結束後,我長吁了一口氣,我有信心,我的分數,能夠去我想去的大學了。
高考成績是晚上九點出的,知道成績後,陸止第一時間就來我家找我了。他站在我家的樓下,我穿好衣服蹦跳着下去找他。
可是當我下樓的時候,我卻看到了梁梓曜。
他站在陸止的對面,手裏握着一根電棍,往日明亮的雙眸裏滿是陰鬱。
我下意識地跑到陸止旁邊,往日最懦弱的我,卻不自覺地站在了陸止的前面。
我警惕地看着梁梓曜,大聲質問他:「你想幹什麼?」
梁梓曜努力勾起脣角,他似乎想笑,可是往日最陽光開朗的小太陽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帶出笑意。
他滿眼通紅,聲音沙啞地說:
「溫軟,我告訴你個祕密。」
「你知道我爲什麼和蘇雪純在一起嗎?你以爲只有陸止站在你這裏嗎?」提到陸止,聲音裏滿是厭惡。
「高考前天晚上,蘇雪純被我騙到了酒吧,照片都在我的手裏,你要不要看看。她對你做的事情,我都替你報復回來了。」
梁梓曜的聲音陰冷,他看着我的眼神充滿了癡迷和渴望,轉向陸止的眼神蒙着一層憎恨和陰狠。
他向我伸出手,想要把我從陸止的身邊拉過來。
可是當他伸出手的那一刻,我卻側身躲開。
我的躲閃讓他微微一滯,抬起頭看向我的眼眸更加暗沉。
「溫軟,是因爲他嗎?是因爲他你纔不要我了嗎?」梁梓曜尾音顫抖,他似乎是詢問,也似乎是哀求。他看着我的眸子裏搖曳着痛苦。
我不想默不作聲地讓他誤會,我想要告訴梁梓曜,不是因爲陸止。而是因爲我,我不想和梁梓曜再有來往了。
我勇敢地抬起頭對着梁梓曜大聲道:
「和陸止沒有關係,我不理你是因爲我不想和你做朋友了,就算沒有陸止,就算陸止不去替我澄清,我都已經決定,一輩子都不要理你了。」
「騙我的對吧,你是騙我的,我們之間那麼多年的感情,怎麼可以因爲一點誤會就消失。」
梁梓曜打斷我的話,他的眼淚不自覺地從眼眶裏滲出,他卻似乎未察覺到,只是不停地反駁我的話。
「你就是生氣了……你騙我……對,你捨不得我。」他的語言已經支離破碎,幾乎泣不成聲。
他癲狂的樣子讓我有些害怕,我抬起頭小聲地對陸止說:「快走吧。」
本來悲鳴的梁梓曜卻突然發怒,他驟然抬起胳膊,衝向陸止揮舞着電棍。
我不可以讓陸止受傷,我連忙擋在陸止的面前,想用身體擋住陸止。
千鈞一髮之際,陸止卻饒過我,伸出腳猛地踹向了梁梓曜。
他聲音有些慵懶道:「你以爲上次我沒打過你,這次我就會輸嗎?」
梁梓曜握緊了電棍,抬起頭的他像是一隻被激怒的野獸,他喘着粗氣,握緊電棍再次向陸止揮去。
陸止躲開梁梓曜,抬腿踢梁梓曜的手,想踢開梁梓曜,兩個人打了起來。
我則是迅速按下了 110,然後從周圍尋覓了一根樹枝。
在我撿起樹枝打算抽梁梓曜,把他抽退的時候。
「梁梓曜,你給我住手。」伴隨着一聲怒喝聲。
從陰影中,梁扶玉走了出來。
他背對着漆黑的夜,身姿孤傲清冷。他一把抓住了梁梓曜的胳膊,不再讓梁梓曜動手。
陸止看到梁扶玉來了,他剋制地收回了手,沒有再去打梁梓曜,只是站在了我的身邊,側臉線條緊繃而嚴肅。
梁扶玉推了下眼鏡,他含着怒意制止了梁梓曜,對他厲聲道:「別丟人現眼了。跟我回家。」
梁梓曜抬起頭,看到梁扶玉來了後,他委屈地說道:「哥,溫軟不要咱倆了,你把溫軟帶回來,哥……」
就像是小時候一樣,每次梁梓曜想要什麼,他就會委屈地向着哥哥撒嬌,梁扶玉總是會想辦法幫他得到。
梁扶玉沒有理會梁梓曜,他嘆了口氣說:「我們要尊重溫軟的決定。」
說完後,梁扶玉走到了我的面前。
風灌滿他的風衣,他像是一隻孤傲 展翅的青鳥。梁扶玉向陸止伸出手,他聲音緩緩道:「以後溫軟就拜託你來照顧了,是我們對不起她。」
在他伸出來白皙的手腕上,是縱橫的疤痕,像是被刀子劃過一樣。
我有些詫異,看着梁扶玉的臉。
像是感覺到了我的視線,梁扶玉側過頭看我,他的表情特別寧靜和沉穩,似乎沒有什麼感情。只是我還記得他慶功宴上那柔情的雙眸此時卻沒有任何的光亮,沉得像一潭死水。
「我不想讓梁梓曜再像今天一樣發瘋了。」我生硬地回了這句話。
梁扶玉平靜地看了我一眼,他轉過身向自己的弟弟方向走去。
卻不知道爲什麼好像被絆了下,身體有些搖晃。
他很快就站直了身子,背崩得緊緊的。梁梓曜情緒失控地向梁扶玉嚷:
「哥,這就完了?你和我一起打陸止啊。都是陸止的錯。」
梁扶玉突然舉起手狠狠地扇了梁梓曜一個耳光:「清醒一點。」
梁梓曜被打得偏過頭去,淺色的眼眸裏滿是狠辣:「哥,你不幫我,我自己打。」
說着又向陸止衝過去,陸止冷笑一聲,把梁梓曜按在了地上。
「自從第一次沒打過你後,我就去學格鬥了。」
陸止一腳踩在了梁梓曜的手上,梁梓曜疼得嘶了一聲,卻不認輸。
「陸止,算了,我們走吧。」陸止聽到我的話後,他收起了腳。
我走到梁梓曜的面前,梁梓曜還沒有直起身子,他抬起頭看我,淚流滿面。
梁梓曜向着我的方向爬了一下,然後伸出手握住了我的腳踝,他聲音悲痛,苦苦哀求。
「不要離開我,溫軟,不要拋棄我。」
我蹲下身子,一根一根地掰開了他的手指,聲音平靜地說:
「我不是故意推開蘇雪純,因爲當時蘇雪純打我,她拿着硬殼筆記本要砸我的眼睛,我失手推了她。不是因爲嫉妒,可是你卻沒有信任我,那個時候,是你拋下了我。」
「這不是第一次,在無數次你選擇和蘇雪純在一起的時候,我已經做了決定。」
「梁梓曜,我知道你也有苦衷,但是,我們之間都算了吧。」
當我把梁梓曜的手指都掰開後,吐出胸中最後一口濁氣。
梁梓曜趴在地上,他捂住了臉,在漆黑的夜晚號啕大哭。
徹底地結束了。
-16-
這件事情之後,我也打算儘快搬家。
在我搬家前夕,梁扶玉說讓我把曾經的書都還給他。
我最近一直做兼職,晚上下班後,我收拾好他的書,把他的書都放在了他家門口。
我正打算離開發短信告知他的時候,門卻突然開了。
我抬起頭,看到了長身玉立的梁扶玉。
「進來坐會吧,梁梓曜不在家,只有我。」
我搖了搖頭,表示拒絕。
梁扶玉笑了笑說:「就當看在我借給你那麼多書,給你講過那麼多題的分上,陪我看一次星星吧。」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走進梁扶玉的家中,茶几上很亂,擺了一些藥。我都不太認識。
氟西汀、艾司西酞普蘭等。
梁扶玉家陽臺沒有封窗,他擺了一個家用天文望遠鏡,那是梁扶玉的寶貝,平時都不讓梁梓曜摸。
梁扶玉擺弄了幾下,邀請我去看看。
我俯下身子,順着主鏡看向漆黑的天空,如墨的夜空中,的確有一顆星星發出閃耀的光。
我離開天文望遠鏡看向梁扶玉,卻發現,梁扶玉沒有看向天空,他的目光直直地看着我,眼裏是我捉摸不透的神色。
「謝謝你溫軟。」他聲音淡淡,卻似乎有着化不開的哀傷。
「本來,我打算等你去 A 大告訴你我的心意,但是沒想到還是來不及了。在我不仰望天空的時候,我就一直看着我的星星,但是現在,我想我再也看不到了。但是我還是要告訴你,至少要讓星星知道她有多閃耀。」
梁扶玉停頓了一下,他鄭重地對我說:「溫軟,我喜歡你。」
我詫異地看着梁扶玉,我從來沒想過,我這麼一個平凡的人,梁扶玉竟然喜歡我。
「我不……」我剛要拒絕,梁扶玉打斷了我的話:「我知道答案的,溫軟,我已經知道了。」
說着他用手擋住了自己的臉。
我看到,清澈的淚水順着他的指縫滲出來,他的聲音有些哽咽,但是卻捂住臉,偏過頭不看我。
「我只是有些不甘,我一直等着,一直等着。爲什麼會失去呢?」
「我畢業的時候叮囑梁梓曜,要多和我聯繫,爲什麼你發生這麼大的事情他沒有給我說呢。爲什麼要在什麼都結束後我才得知這些事情,我只是有些不甘而已。」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他的問題。
我腦海中閃過小時候我們一起玩的畫面。我曾經一直靠着那些溫暖真摯的日子渡過黑暗的童年,但是現在,卻又像是泡沫消散。
我一直都做錯了,我不應該依靠別人的善意生存。身如浮萍,不應該想着漂到別人的池塘尋求依靠。而是要學會自己紮根。
所以,我沒有接受他們任何一個人的告白,包括陸止的。
陸止很理解我,他沒有說什麼,他只是說,我不需要去祈求任何一個人的愛,只要自己愛自己就好了。而他會堅定地站在我身邊。
不自覺地想到了陸止,我有些走神,梁扶玉在我面前還說了什麼,我都沒有聽進去。
此時夜色已經深了,我向梁扶玉告別,梁扶玉並沒有制止我,他也沒有送我。
他一直背對着我,只是當我踏出房門的那一刻,他的聲音又再度響起。
沒有掩飾,沒有平時的穩重和沉穩,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梁扶玉的脆弱。
他一直是優秀的兄長,是梁家寄予希望的長子,是高嶺之花,是大家尊重的學長。
可是這一刻,他像不熟練地,第一次鼓起勇氣哭着撒嬌的孩子。
「溫軟,還能回到過去嗎?」
我說了聲「對不起」,然後輕輕關上了他家的門。
從梁家出來後,下樓我看到了一個身影。
是陸止。
陸止插着兜站在樓下,我走過去好奇問他:
「你怎麼在這裏?」
陸止低下頭含着笑說:「沒什麼,就是突然想你了,我帶你去喫夜宵吧。」
「好。」
此時萬籟俱寂,星光滿天,延伸的路燈像是一條發光的長河。
我們肩並肩向着光的方向前進。
-18-
在很多年很多年之後,梁梓曜成爲了職業運動員,卻因爲被人曝光高中的不光彩行爲而退役。而梁扶玉不僅出現在了金融雜誌的封面上,也出現在了新聞上,因爲心理問題,他在自家的浴缸裏割腕。雖然被救回來了,但是也受到了很大的影響。
此時的我正站在田壟裏,刷到這些新聞的時候,我關掉了手機,繼續低頭思考如何防治害蟲。
一陣風吹過,吹亂了我的劉海。
我抬頭看向天空,彷彿又回到那個午後。
風揚起窗簾上的薄紗,清瘦的男孩坐在沙發上翻閱着天文學的書。
我和一個淺色眸子的小胖子坐在地毯上看童話故事。
小胖子說:「我以後一定會成爲王子的。溫軟,你來當公主好不好?」
「我……我不想當公主。」
我想成爲一個女騎士,不需要別人保護,不依靠任何人,勇敢,堅定守護着我愛的一切。
同時同刻,在遙遠的另一個地方。
在金碧輝煌的別墅裏。黑髮黑瞳的男孩舉着童話書說。
「我不想當王子,我要當一隻龍,我要從國王和王子的身邊搶走屬於我的公主。」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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