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苔

當男友舔狗的第三年,我決定不舔了。
我刪了他微信,搬離了房子,隨便找個理由跟他提了分手。
「咱倆情侶項鍊掉人工湖裏了,占卜師說這不是個好兆頭。」
我沒想過跟他再見面,更不覺得他會信我這扯淡的分手理由。
後來,聽他們說。
A 大物理系那個年級第一的校草瘋了。
跳進湖裏,就爲了找一條消失的項鍊。

-1-
下課。
關上平板。
打開手機,閉了閉眼,祈禱三秒鐘。
再睜眼,好的,顧時辭還是沒回我的消息。
「時辭,我先出門啦,鑰匙你記得帶。」
「時辭,你什麼時候下課呀?」
「時辭,學校外面好像開了家很好喫的蛋糕店,下課了一起去喫好不好?」
我倆的聊天框一眼望去全是綠色的。
我總安慰自己是他太忙,來不及看消息。
但剛剛心理學課的老師告訴我們,一個人如果對你足夠重要。
你就算是洗澡洗一半也能跑出來回他消息的。

-2-
我在物理系門口等顧時辭。
有次我去他班級找他他生氣了,於是我就記了下來,在院門口等就好。
等到夕陽落山的時候,總算發現了他的身影。
很高,很瘦,在人羣裏面很挑目。
揹包斜挎着,他的身邊跟了個女孩,在拿稿紙跟他算着什麼。
顧時辭的身邊從不缺女孩。

-3-
「顧時辭!」
我跑到了兩人身前。
揹着手,笑着看那個女孩。
女孩被我看得有點窘迫,悄悄藏到了他身後。
顧時辭的視線卻落在我身上,半晌,清清淡淡地開口。
「幹什麼?」
其實那一瞬間我想質問的有很多。
爲什麼不回我消息。
爲什麼跟其他女生走那麼近。
爲什麼又忘記了我跟他的約定。
可是話說到口,卻轉變爲一句。
「太陽下山了,顧時辭,你冷不冷啊?」

-4-
傍晚的風帶着微涼,我盯着他稍顯淡漠的眉眼。
忍不住想起朋友知道我當上舔狗後紛紛唏噓,
「不是,你條件也不差啊,幹嘛非吊死在一棵樹上?」
知道我舔的是顧時辭,還舔到了的時候,他們又表示理解。
「那可是顧時辭啊。」
「ẗũₕ你不舔有的是人舔。」
年少的時候總會遇到一個在你心裏留下不滅影子的人。
顧時辭就是這麼一個人。
高二的運動會上,他忽然靠在我身邊。
汗珠隨着他的喉結滾落,眉眼是我從未窺見的好看。
他就這麼直直地盯着我,歪了點腦袋,硬帥。
「同學,能不能買你一瓶水?」
那時候的顧時辭一定沒想到。
他會惹上我這麼個麻煩。

-5-
顧時辭最後還是陪我去了上午我發信息說的那家蛋糕店。
沒想到新開業的蛋糕店這麼火爆。
顧時辭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所以見到門口的長龍大隊,還沒等到他眉頭皺一下。
我就已經自覺拉着他走。
「算了吧,人太多了了。」
可他卻停住了。
「我等你。」
他偶爾會心情好那麼一下,比以往多那麼一點耐心。
我在蛋糕店裏排隊,看着窗外。
一身黑衣的男生依舊單跨着他的揹包,垂眼翻着手機。
光站那,就引得不少女生紛紛側目。
可是等我終於排完隊拎着蛋糕出來時。
卻發現早已沒了他的影子。

-6-
我給他發了微信,打了電話。
他不回,也不接。
我居然覺得這是稀鬆平常的事,畢竟我已經習慣了他的冷淡和拒絕。
他上次理我,是我第二十一次跟他表白。
老師誇我是個不服輸的女孩,用我媽的話來說就是犟。
這同樣體現在追逐顧時辭上。
他高二的時候保送了 A 大,那時候我的成績屬於年級中下游。
夠不上 A 大一點邊。
高二我第一次把他堵廁所門口表白,他冷淡地說。
「我不喜歡成績不好的。」
就因爲他這句話,我直接從年級第三百六十一竄到了年級第五十七。
後來靠調劑上了 A 大,在校門口碰到他時,是我跟第十六次跟他表白。
那次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皺了皺眉告訴我:
「我不喜歡你。」

-7-
我想,現在,即使我們已經戀愛兩年,顧時辭大概也沒多喜歡我。
我一個人抱着蛋糕回了家。
沒開燈,就坐在玄關的地上,拿手遮住眼睛。
半晌,才感覺到手有點溼。
不要因爲他拋棄你而不開心啦,這種事情發生的還少嗎。
不要難過,如果每次都這麼難過,那活的該多不開心。
我瘋狂地給自己做心理疏導,直到手機鈴聲響起。
可是我依舊會在看到來電顯示是他名字的時候,心口漏了半拍。
接起時,電話那端傳來的卻不是他的聲音。
「是學姐嗎?那個……」
「我在蛋糕店門口看到學長,今晚正好有學院聚餐,我就喊他一起了。」
「學長好像有點醉了,你能把他接回去嗎?」
是今天跟在顧時辭身邊的那個學妹。
我應了聲,一邊站起來,還不忘給他帶上厚外套。
一邊罵自己再舔,就真成撲克牌裏那幅慘白的 joker 了。

-8-
顧時辭喝得確實有點多。
以至於我把他拉進屋裏時,他拽着我的手還沒放開。
「到家了,顧時辭。」
我去解他的圍巾,他的臉有點紅,耳朵也是。
眼睛薄了層水霧,直直地盯着我。
半晌,俯過身來吻我。
可是他重心不穩,我隨着他一起跌倒。
在略微雜亂的玄關裏。
他雙手撐着地板,細細的吻順着我耳尖朝下,帶着點酒味,是青提的味道。
「顧時辭,你還記得你昨天答應了我什麼嗎?」
我推開他,幫他理了理衣領。
他皺了下眉,大概率是不記得了。
不記得就不記得,我就算怪他他也不痛不癢。
於是我跌跌撞撞地站起,把蛋糕拿出來給他看。
「你答應我,今晚陪我過生日的。」
「可是你卻被你學妹拉去聚餐了,爲什麼?」
爲什麼就不能在意我哪怕一點呢?
這句話在喉嚨裏滾動了無數次,卻說不出口。
他垂眼盯着蛋糕,然後拿起來拆開放桌上。
「那現在過。」
「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了?」
「過了零點了。」
「過了又怎麼樣?」
他盯着我,不耐煩已經爬上了眉梢。
「沒怎麼樣。」
我嘆了口氣,走過去把蛋糕切了,分了他一點。
甜膩膩的奶油在口中融化。
我不敢告訴他我有多期待這個生日。
我以爲他會陪我一起過的,用他一整晚的時間。
可是這些話我就算對他說了,他也不會理解。
我抬手,忽然拿他的蛋糕跟我的撞了撞。
「顧時辭,你是不是覺得我會永遠喜歡你?」
……
這個問題,他沒回答。
我也不知道答案,至少現在沒變。
顧時辭就像個蜜罐,敞在那就在不斷地引誘我。
我有些不甘心,覺得某天他也會拿一雙沾滿愛意的眼睛看着我。
也或許有一天我不喜歡蜂蜜了,我就會收拾我的一切離開他。
到那時候,他怎麼喊我,我也不會回頭了。

-9-
醒來的時候手邊有一條項鍊。
愛心的款式,看起來應該還有另外一條配對的。
好半晌,我才意識到,這玩意應該是生日禮物。
所以,顧時辭對我到底是上心還是不上心呢,
大概率是不上心的,我要是真離開他他也不會怎麼難過,他大概會覺得解脫。
很多時候,我都慶幸自己選了心理學專業,不然,我絕對會被顧時辭折磨得內耗至極。
哪還會像現在這樣,第二天還能嬉皮笑臉地在Ṱùₑ上公共課的時候坐到他身邊。
「走這麼早,喫飯了沒?」
我拿手撐着腦袋看他,像個沒事人一樣。
「喫了。」
他回答得很刻板。
清晨片刻的光灑在他眉眼之上,我有些愣神,覺得自己也挺活該,就因爲他這張臉這麼無法自拔。
我有點意外,顧時辭不愛喫早飯,所以胃有點毛病。
這些年早飯零零碎碎都是我逼他喫的。
「學姐,我給師哥帶過早飯啦。」
突然有個腦袋從顧時辭的另一邊冒出來。
我揚了揚眉,是昨天那個小學妹。
語氣是歡樂的,可語意有些耀武揚威的意思,似乎想營造跟顧時辭不一般的關係。
可我知道,顧時辭不會跟她真的有關係。
以我對他的瞭解,他要是真心動,會直接把我踹了提分手。
顧時辭眼裏,就只有那永遠也算不盡的物理題。
他之所以跟我在一起,也是因爲物理。
那是我第二十一次跟他表白。
我就像往常一樣時不時騷擾他一下,不希冀他會有什麼回覆。
「我喜歡你。」
然後就在那天下午,我記得很清楚,離下課還有四分鐘零二十七秒。
他回了我一句。
「我也喜歡你。」
天曉得那五個字的殺傷力。
那一瞬間我連各種退路都想好了。
說不定他玩大冒險輸了,他被盜號了,或者他輸錯了他本來想說「我不喜歡你」,
直到五分鐘後,他又發來一句。
「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我感覺自己徹底炸成了一朵煙花。
後來,我才知道。
學院裏有個女孩爲了他鬧着要跳樓,他的輔導員找到了他。
他嫌煩。
就把我推了上去。
說自己有女朋友。

-10-
這堂公開課是門選修課,各個年級的同學都能選,混着上。
課後老師佈置作業,需要兩人一組完成一個調研。
我自然覺得我會和顧時辭組成一組,再怎麼說,我也是他女朋友。
結果他那個小師妹,直接把她的名字和顧時辭的報了上去。
「是這樣的,學姐。」
「我和師哥是同專業,正好有導師佈置的任務。」
「這個調研也很切題,我和師哥一起做也方便一點。」
「你……要不再找個其他人唄?」
這次,我是真聽出她語氣中的得意了。
我再去看顧時辭,他沒什麼反應。
也直直地看着我,薄脣輕抿,顯然贊同了他學妹的那些話。
……
我有些語塞。
這門選修課是物理專業的,我是因爲有顧時辭在才選的。
上課的大多是理科生,我一個文學院的,根本沒幾個認識的人。
眼看着大家都報上了組員,我漸漸落單,下意識地拿求助的眼光看他。
可我忘了一點,他怎麼可能會護我。
說不定就是嫌我煩,才故意跟學妹一組的。
鼻子有點泛酸,我趴在桌上。
暗暗罵自己真沒用,明明是很小的事,卻還是亂了心。
你看看你,又把自己當成什麼很重要的人了。
「學姐,你怎麼了?沒人跟你組隊嗎?」
偏這個時候,那個學妹還要火上澆油。
我捏了下拳頭,正準備是可忍,孰不可忍地懟回去。
頭頂就傳來一道清亮的聲線。
「有啊。」
腦袋被人摁了一把。
「蔣竹,這麼巧,你也來上天體物理的選修課了?」
……確實很巧,是我同班同學蘇臣。
他是校籃球社社長,我以爲他這種運動細胞發達的人,不會選靜坐的選修課。
看樣子得救了,我接過名單,想填上蘇臣的名字。
沒找到筆。
於是就朝身邊的人說,
「借下筆,我……」
於是,我就看見,一直沒說話的我的男朋友。
此時正目光沉沉地落在,男生揉我腦袋的那隻手上。
……
半晌,他沒什麼反應。
把手中的筆遞給了我。
……我居然在那一瞬間會覺得他喫醋了。

-11-
分完組差不多要下課了。
身後的男生敲敲我的背,問我要不要一起去喫飯,
「啊,我跟顧……」
我本來想說我要跟顧時辭一起去的。
就看見身邊的人已經抓起東西往外走。
他斜挎着書包,背影高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看樣子,並沒有要跟我共進午餐的打算。
……
「看你們這樣子,是要冷戰?」
熙熙攘攘的食堂裏,蘇臣從石鍋拌飯中勉強抬起頭來。
其實我跟顧時辭很少冷戰,因爲我幾乎不可能單方面的不理他。
因爲我知道,如果我不理他,他就有可能再也不會理我了。
我沒皮沒臉,心態特好,怎麼樣都能調整過來。
「沒事,下午我再去找他。」
我揚了揚勺子,順便轉換了話題:
「你對天體物理感興趣,所以選了這門課?」
「我是因爲你。」
面前人說出來的話讓我嚥進去的西紅柿蛋湯差點咳出來。
他放下筷子,認認真真地問我。
「蔣同學,你真的沒有跟魏老師去英國研修的打算嗎?」
「班上那麼多學生,魏老師就看中了你,這可是個保研的好機會。」
……
教我們犯罪心理學的老師一直都很看重我。
不止一次地邀請我赴英跟他學習。
一方面,他確實是這個專業頂尖的學者,如果成爲他的學生,我的前途就很有保障。
可另一方面,我從沒出過國門,而一旦同意,就意味着,我將要遠赴重洋。
也意味着,我見顧時辭的機會……將會很少很少。
我確實很沒用地覺得,見不到顧時辭對我來說是個挺難邁過的坎。
也因此一直舉棋不定。
我這樣的戀愛腦,要掛網上會被人罵八百層的。
要知道我還是學心理學的,得加蓋兩百層。
「蘇臣,我真的挺不清醒。」
我略有泄氣地攪着盤中的青菜。
「學心理學,感情的事兒卻還一團糟。」
身前的男生一聲「害」了一聲,蕩氣迴腸。
「這有什麼。」
「前些年咱們系一個老師還被學生氣出抑鬱症來了。」
「……」

-12-
我去顧時辭的實驗室找他了。
下午我給他發了條消息。
我不信他看不懂「1991 東歐劇變 蘇聯解體」是冷戰結束的意思。
可他還是隻回了我一個問號。
一個問號啊,我盯着那個問號看了八百遍,
希冀他能再對我說些什麼,結果沒有。
推開實驗室的門時,我就看見。
顧時辭身旁依舊站着他那個學妹,叫……林果安來着?
這次,我記住她的名字了。
見我走進來,林果安皺了皺眉,攔到我身前。
「你怎麼來了,無關人等請不要進入實驗室。」
我當然不可能讓開。
「我來找我男朋友。」
「顧時辭——」
其實我沒希望他會給我什麼回覆,他無視最多的就是我喊他的名字。
可這次,男人邊脫實驗手套邊走了過來,
站到我身邊站定,盯着我。
「走吧。」
……
這次,不僅我愣住了,連一旁的林果安都瞪圓了眼睛。
「師哥,實驗呢……?」
「下班了,你要是想加班就自己加班。」
或許是成長環境太過舒適。
顧時辭對誰都這樣,平淡,冷漠,從不溫柔。
我跟着他走出實驗室,覺得自己不爭氣的心還是盪出了圈波浪。

-13-
其實我跟顧時辭能一起待一整晚的時候很少。
他忙着做實驗,光這學期就發出來兩份一作 sci。
晚上我做好飯他有的時候會回來喫,有的時候不會。
卻從沒像今天這樣,陪着我一起買菜。
他喜歡喫什麼其實我都知道,挑馬鈴薯的時候,我看見站在冰櫃前的男人正倚着購物車。
也在看我。
他屬於很有攻擊性的帥,第一眼就能讓人記牢,然後沾一口就忘不掉。
瑩白的光落在他的身後,他就那麼安安靜靜地望我。
不知道在想什麼。
……
到家後,我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了。
室內沒開燈,我準備放下菜去開燈的。
結果,就被男人摁住後頸親。
然後,又是玄關,我倆又一次栽在了玄關的地上,有時候真該收一收玄關處的鞋子了。
不過好在,他還是抬手護了下我的頭。
做這種事就如同情侶間的消遣,對我和他來說也是一樣。
至於互相傳遞愛意,我的愛意估計要比他洶湧得多。
他平時回應我回得很少……但在做這種事時還是回應得比較多。
月光無端落在他的眉眼。
我意識到他在低頭看我,但我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也不曾瞭解他眼中的我。
我只是覺得我只要拴着他,他就是我的了。
至於其中苦澀難堪,那是我該的。
我自己消化。
撞了南牆我再回頭,有天實在消化不了了,我就離開。
……
結束後我沒力氣做飯了,所以晚飯最後是顧時辭做的。
我很少喫他做的飯。
事實上味道稱得上不錯。
「以後你做飯。」
我點點頭,讚揚。
洗完澡一身輕的男人卻已恢復一貫的平淡,輕應一聲,抿着薄脣,半理不理。

-14-
這天我被導師專門叫到辦公室了。
林京,A 大最年輕的犯罪心理學教授,想跟着他的學生數不勝數,估計沒人會覺得有傻蛋會放棄跟他出國研修的機會。
我就是那個傻蛋。
「蔣竹,你有什麼要求都可以提給我,我在能力範圍內給你解決。」
「你所有的成績評定都是 A➕,應該知道我非常看重你。馬上我的小組就要啓程赴英,手續可以補,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穿着煙藍色襯衫的男人靠着書桌。
半晌,蹙眉道。
「聽蘇臣說,你是因爲感情問題不願意出去?」
……蘇臣這人還真什麼都往外說。
但很顯然,這個研究殺人犯怎麼分屍的大拿,在研究小情侶爲什麼爭吵這件事上並不是很拿得出手。
就在我想開口解釋的時候,有個人跌跌撞撞地闖進了辦公室。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這麼莽撞。」
林京皺眉看着氣喘吁吁闖進來的蘇臣。
「哥……不對,老師,蔣竹,你們看這個帖子。」
「已經爆了,小規模在學校裏傳開了……」
學校有一個表白牆,雖然叫表白牆,但學生間要是有什麼糾紛,隔空罵架,也會在上面發。
簡單來說這就是個喫瓜聖地,但我從沒想過有天會在這上面看見自己的名字。
「我的鋼筆昨天下午在明德樓實驗室丟失。」
「那支鋼筆是著名物理學家贈予我爺爺,我爺爺又留給我的。不僅價值昂貴,對我來說也非常重要。」
「明德樓的監控損壞,但調取實驗室門禁發現,丟失時段除了我和我師哥,就只有外院一名女生來過。」
「所以,請 20 級社會學學院心理學專業的蔣竹同學儘快將我的鋼筆還給我。」
帖ţú₈子後面甚至還貼了張我入學時的證件照。
表白牆每天都有數以千計的學生瀏覽,這種指名道姓的瓜,早已在各大年級傳開。
「啊?蔣竹,我認識,我們學院的。」
「真的?她人咋樣?」
「專業能力很強,平時看着挺開朗的,沒想到是這樣的人。」
「對啊,好端端的學霸幹嘛做偷雞摸狗的事。」
「我靠,你們是不知道,她就是那種沒皮沒臉的人。」
「聽說當初跟物理院的校草好上,就是死纏爛打。」
「這,不能聽別人一面之詞吧?」
「背後編排別人也不太好吧…Ṭû⁽…」
「怪別人說?她不幹這事兒不就不會有傳聞了?」
確實,有那麼一瞬間,我感覺氣到血直往腦門子上衝。
那支什麼勞什子鋼筆。
我見都沒見過。
發帖人沒有匿名,是林果安,顧時辭那個學妹。
我不知道她是真覺得我偷了她東西,還是就想往我身上潑髒水。
下一秒,輔導員的電話就已經打了過來。
「蔣竹,現在來一下辦公室。」
我吸了口氣,緩慢地深呼吸。
「好的,導員。在這之前,我還得再幹一件事。」
我掛斷電話,抬手,撥打了 110。

-15-
「林果安同學,關於你鋼筆失竊這件事,我已經幫你報警,身邊這位民警同志會幫你尋找。」
「下面,我希望我們可以討論你未經我的允許,將我的個人信息及肖像發佈到社交平臺這件事情。」
「如果你不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那麼,我也會麻煩民警同志一併帶走你。」
導員辦公室裏,氣氛劍拔弩張。
林果安紅着眼瞪我。
「偷人家東西你怎麼還這麼厚顏無恥?」
「你不就是拿準了我沒有確鑿證據?」
……
我反覆告訴自己,不要生氣不要生氣。
這種時候衝動,局勢會對自己不利。
可是,當我看見她身旁站着的男生時,心,還是隨着被狠狠敲擊了一下。
顧時辭真厲害,怎麼樣都有讓我破防的本事。
「我跟着師哥一起去查的記錄。」
「那個時間段來訪人員只有你,不是你拿走的又會是誰呢?」
她後面說了什麼我沒聽清。
我只記住了那一句話。
「我跟着師哥一起去查記錄的。」
原來他一直在陪着她。
是不是他也認爲,我拿走了那支鋼筆?
我盯着人羣身後的顧時辭,他總是這樣,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彷彿沒人把他扯下高壇。
他永遠拿一種高高在上的目光看着一切。
對我也一樣。
這件事情先交由警方調查,表白牆上的帖子也被撤回了。
回去的路上顧時辭手插在口袋裏走在我身前,我沒忍住,追上了他。
「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男人頓住腳步,皺眉看我。
「什麼怎麼想?」
「你也覺得我拿了她的筆?」
他垂着眼睛看我,半晌,他回過頭,繼續走。
「跟我沒關係。」
「導師下發的任務快要做不完了,她一直心不在焉,我只是想讓她快點把手頭上的事完結掉。」
「……」
我快追了幾步,扯上他的衣袖。
嗓音還不爭氣地染上顫抖。
「你就不能有一次站在我身邊,相信我嗎?哪怕一次,顧時辭?」
又是渴求。
我總對他渴求,希望得到他的肯定回覆。
我總是很偏執地相信,這次,就能感動他哪怕一點點了。
可從沒有。
「身正不怕影子歪。」
「你爲什麼總讓我相信你,我的相信很重要嗎?」
他又皺眉。
這是不耐煩的前兆,我咬了咬呀,只覺得淚水在眼眶打轉。
真不爭氣,太不爭氣了,蔣竹。
我垂下了手,「很重要……」
這句話說出口,可我卻不知道已經走遠的他聽沒聽見。

-16-
這件事情的結局很戲劇化。
最後警察在實驗室一處桌子的夾縫中找到了那支鋼筆,
我本以爲已經沉冤昭雪,至少還能換來她的道歉。
結果被帶回警局批評教育後。
再見到我的女生卻朝我翻了個白眼。
「誰知道你是不是半夜翻窗進來,自己偷偷把筆放回去的呢?」
就因爲她這麼一句話。
警察剛走,我就跟她打了一架。
雙雙打到了校醫院。
雖然衝動是魔鬼,但我也不是忍者。
蘇臣說我道行太淺,應該錄音,然後告對方尋性滋事。
現在我倆打架了,就不是她單方面的責任了。
可我至少揪掉了對方額前三撮毛,雖然我也破了臉皮。
但至少她痛得齜牙咧嘴。
後來是顧時辭來校醫院接我的。
不知道爲什麼,看見他我就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我就是喜歡他,我就是看見他心會軟,我有什麼辦法?
我撲過去抱住他,在他的懷裏哭。
他僵了瞬,然後問我。
「你哭什麼?」
挺冷淡的,他不理解,也不知道,我習慣了。
我在他的白襯衫上擦了擦眼淚,跟他說。
「我們走吧。」
他看着我。
「我不是來找你的。」
「啊?」
臉頰上還掛着淚珠。
然後我就看見,他站起身,走到了那個跟我隔着十個座位。
害我臉皮被蹭破的女生面前。
「你休息好了就跟我走。」
「有個實驗還沒做完,導師說是 deadline 了。」
……
我……沒去看女生的表情。
我想,或許會帶點挑釁,炫耀。
我只是覺得心口麻麻地疼,像被蟄了一樣,傷口也疼。
我按了按那裏,告訴自己,再疼一會,就再也不會疼了。

-20-
顧時辭大概晚上九點到的家。
「實驗趕在 deadline 之前做完了?」
我坐在沙發上,抬頭問他。
他在玄關輕應一聲,換鞋,走進來,在經過我的時候停駐。
「今天你們打架了?」
「傷口還疼嗎?」
很無關痛癢的問話,我搖了搖頭,繼續說。
「你餓了嗎?要不要給你煮點宵夜?」
他說不用,徑直走進臥室。
我點了點頭,好像這確實是一個很平常的夜晚。
我垂眼,看着手機中老師最後給我發的消息。
「蔣竹,很高興你最後選擇了跟我們一起赴英進修。」
「時間比較緊,機票已經出了。今晚收拾下行李,明天早上就得出發。」

-21-
高二的時候我跟顧時辭一起看過一部電影。
叫《海上鋼琴師》,那時候我不明白裏面的一句形容。
它說掛在牆面上的一幅畫,某一天,「砰」的一下就掉了,沒有任何徵兆地就掉了。
一直生活在輪船上的鋼琴師,在某一天也沒有任何徵兆地想要下船。
我在想人怎麼可能沒有任何徵兆地就決定一些事情呢。
直到那天早上六點,我收拾好行李,把鑰匙放在門口,沒有任何徵兆地離開了顧時辭。
路過學校的人工湖時,我把他那天送我的情侶項鍊扯下來,拋進了湖裏。
然後發短信跟他說。
「咱倆情侶項鍊掉人工湖裏了,占卜師說這不是個好兆頭。」
「所以,顧時辭,我們分手吧。」

-22-
德國的冬天真的很冷。
我站在窗外,看雪消弭進松樹。
蘇臣站到我身邊,遞給我一杯咖啡。
「怎麼樣?」我問他。
「不好辦啊。」
他垂頭小口地喝咖啡。
「現在是國際學術研討會,來的全是有頭有臉的科學家,你說怎麼就出了這麼一則命案。」
「殺人手法還這麼變態,要不也不可能請咱們來。」
……
這是我跟着林京離開 A 大的第五個年頭。
跟在頂級大佬的身邊果然能學到不少好東西,但接觸到的案子也是一等一的棘手。
我也從剛開始的踏入命案現場就衝出去抱着垃圾桶狂吐。
到現在能若無其事地蹲在屍體旁跟蘇臣分享一個包子。
辦案中,分析犯罪者畫像,研究罪犯心理,判斷他是否有再次作案的可能,犯罪心理學都會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所以很多國際大案都會邀請頂尖院校的教授協助調查。
這次我們參與的,是一起發生在國際學術交流會上的命案。
案件很棘手,嫌疑人手段殘忍,直接把被害者的腦袋割下來放在了晚餐的餐盤上。
不排除仇殺和再次犯案的可能,在場的所有人員都有嫌疑,所以警方對現場進行了保護性封鎖。
「你倆別在外面聊天了。」
「小竹,你外語好,再去問問案發現場的幾名科學家。」
「蘇臣,你跟我過來。」
門再次被推開,林京那張總波瀾不驚的臉上居然也出現幾抹煩躁。
看來,這次的案子是真棘手。
「好嘞,哥,這就來。」
蘇臣屁顛顛地起身,跟在男人的身後。
我在外面最後嚥下幾口咖啡,看着他倆一前一後的身影。
蘇臣都已經不避諱在我面前叫林京哥了。
他倆似乎是繼兄弟,至於還存不存在其他關係……
我在思考。

-23-
我拿筆敲了敲額頭。
德語我是現學的,只能做到一些簡單的日常交流。
問到完全不會英語,只能靠德語交流的人,語意都靠拼拼湊湊。
「Sie sagten, sie aßen an jenem nachmittag süßkartoffeln?(你說你當天下午在喫巧克力土豆?)」
我皺着眉,看面前那個精神略有萎靡的德國中年男人。
「他說他看見那個人頭擺在他的盤子上,吐了一晚上。」
旁邊突然傳來一道清淡的聲線。
在異國他鄉聽到國語的概率實在小。
可讓我頓住身形的。
可不只是因爲母語撩耳朵。
還有聲線。
今天真見了鬼,我遇到了個跟前男友聲音巨像的人。
我抬起頭,然後在與他堪堪對視的下一秒徹底愣在那裏。
我從沒想過跟顧時辭再見面。
開玩笑,都遠渡大西洋了,地球那麼大,奔跑一輩子都該碰不到。
可他現在又站在我面前。
白襯衫,身形高挑,那張臉還是萬里挑一的帥,表情保持着他那該死的寡淡。
我的目光落在他胸口掛着的那張工作牌上。
哦,也是受邀科學家。
……
我也不懂自己爲什麼下一秒轉身就跑。
搞得我纔是真正的逃犯似的。
可我不想看見他,從五年前離開的那一刻我就不想再看見他了。
能不能饒了我。
可很明顯,再見面就一直跟在我身後喊我名字的男人並不想饒了我。
最後,我被他堵在茶水間狹窄的空間裏。
手因爲劇烈動作剮蹭到鐵製的欄杆。
紅了一片。
我嘶了聲,他立馬抓起我的手。
「你有沒有事……」
被我拍掉了。
「……」
那是我時隔五年再一次跟他見面。
他沒什麼變化,只是在我甩掉他手時。
紅了眼眶。

-24-
「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
我聽見他說。
氤氳的霧氣從咖啡杯中散開,我跟他坐在樓梯兩邊,中間似乎還能再坐個人。
「我……」
「我問了老師,同學,去了英國,可哪裏都找不到你。」
「你找我幹什麼?」
我打斷他。
他轉過臉看我,目光裏認真,偏執,就像是在攻克一個很久攻克不掉的物理題。
「爲什麼跟我分手?」
……
其實這個問題,五年前我思考得明明白白。
人心都是肉長的,感情更是纏纏密密,說離開他的時候不想他其實是假的。
在大西洋彼岸的時候,甚至有一次我都把手機掏出來,差點把他從黑名單裏撈出來了。
可時間是個更殘忍的東西。
它會慢慢替你消磨當初的刻骨銘心。
五年來忙忙碌碌,奔波,連當初不肯放手的理由都快忘記了。
再從頭說起的時候,就只剩下隔岸觀火。
於是我蹭了蹭杯沿,只想到那個回答。
「那天……」
「覺得徹底累了。」
……
我站起身,想走,他從我身後拽住我的手腕。
「蔣竹,我們……」
我回頭看他。
「我們能不能不結束。」
「不能。」
連我都沒想到我會回答得那麼快。
「1.23 無州殺妻案」
「9.24 康城殺妻騙保案」
「4.6 路縣婚內奸殺妻子案。」
……
「顧時辭,這麼多年來,經手這麼多殺妻案。」
「我的心,已經比在大潤發殺了十年魚還要冷冰冰了。」

-25-
顧時辭聽不懂人話。
他還跟着我。
「這款酸菜水飲料你喝不慣。」
在看見我拿起一瓶綠色包裝的飲料時,他提醒我。
可我向來一身反骨,對顧時辭的話更是加倍反骨。
我打開蓋子抿了一口,轉身開始尋找可以吐的地方。
他在我身旁笑,眼睛彎成月牙。
笑。
跟他在一起的三年,我都沒怎麼見他笑過。
我甩不掉他,索性就讓他跟着。
他跟在我身後時會自覺地幫我翻譯德語。
他很懂怎麼傳遞信息,而且跟在場的不少科研人員都很熟。
這些年我沒怎麼聽過他的名字,可很明顯,他在物理學領域是個名人。
這麼走一圈下來,我還真把案發前後有些磕絆的信息給理順了。
現在已經是當地時間零點,嫌疑犯還是沒被找出來,這就面臨兩個問題,
一,這麼多學術大佬齊聚,成本很高,現在卻發生了命案,這個會議到底還要不要辦下去。
二,嫌疑犯到底有沒有再次作案的可能性。
按照林京的推測,是有的。
罪犯這是非常明顯的仇殺行爲,並且在殺人後拿受害者的血液用德語寫下:
「你們一個都逃不掉」
逃不掉的人是誰,殺人犯在接下來會怎樣實施犯罪。
一整個晚上,我們都在捋被害者的關係網。
這樣連軸轉熬夜的時候是常有的,但我因爲時差沒倒過來,實在有些撐不住。
於是揉了揉眼睛,靠在椅背上想休息一會,
再睜開眼時我發現自己枕在一個人的腿上。
亞麻材質的襯衫,蹭在臉上還挺舒服,橘子的味道,清冷,卻泛了點甜。
和某人經常用的沐浴露味還挺像……
這麼想的時候,我猛地坐起了身。
「顧時辭。」
我冷冷地喊他的名字。
可他卻推了推鼻樑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戴上的黑框眼鏡。
拿筆點了點我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他抽走的筆記本。
「這裏有幾處語法問題。」
「我覺得原意應該是這樣的……」
被他劃過圈修改的地方,意思果然通順了很多。
……
很奇怪。
五年前那麼草草離場的兩人,居然能在五年後這麼平靜地聊着天。
可五年前我可不敢這麼奢求你給我整理筆記,顧時辭。
我站起身,想到室外吹風清醒下。
他也站起來,跟在我身後,
肩頭忽然被蓋上一件黑色的大衣。
「室內外溫差大,外面冷,彆着涼。」
……
我嘆了口氣,搓搓臉,回身看他。
「要聊會天嗎,顧時辭?」

-26-
雪停了,可是室外好像更冷。
我盯着他身上薄薄的襯衫。
卻再也沒有當初心疼他怕他凍着的心情。
他凍死在冰天雪地都跟我沒關係。
「蔡格尼克記憶效應。」
「人們經常會忘記不了那些被中斷或者未實現的事。」
「被我分手了也是這樣,顧時辭,你只是……不甘心。」
「你不甘心這段感情戛然而止是由我提出,不適應一段感情忽然中斷。」
「但這是很正常的心理學現象,我現在跟你說明白。」
「這不是你愛我或者喜歡我,這是你的不甘心心理在作祟,一個處處照顧你的保姆走了,你覺得適應不了,就是這樣。」
「但你沒必要不甘心,過去這麼多年了,比我更適合你的人多得是,喜歡你的人也一直沒少吧。」
「所以現在你明白嗎,我們已經結束了,徹底結束了。」
「不要再找我,不要再跟着我,好嗎?我……」
「不是。」
很突然地,我被他抱進懷裏。
他身上果然挺涼的,雪水融化進他的衣袖口,我看不清他的臉,卻能感到他在顫抖。
「不是的。」
「我沒有不喜歡你,沒有不愛你,這麼多年我反反覆覆想了很多遍,我不是不甘心,我只是……」
他頓住,半晌,聲音卻湮滅在風雪裏。
我卻偏能在那一剎那聽見他的呼吸,輕頓,嗆聲。
像準備很久,也像被倉皇的突襲。
「對不起。」
我推了下他,沒推開。
「好了,道完歉了,顧時辭。」
「你如果再抱着我,我就報警了。」

-27-
以前我總覺得我自己是沒皮沒臉的。
但沒想到有一天我會覺得顧時辭沒皮沒臉。
早餐廳裏,我抬頭,看着對面的男人。
「聽不懂我說話嗎?」
他咳了幾聲,半張臉藏在衝鋒衣裏,眼下有些烏青,一看就是不常熬夜選手。
「我可以當你的翻譯。」
客觀公正有誘惑性的理由。
昨天因爲有他的幫助,確實讓我效率加快,我找不到弊端。
我帶着他又問了一圈當時參會的人員,其實這些人被警察也盤問過不知道多少次了。
卻因爲我帶着的是顧時辭,會對我耐心點。
調查期間他一直在我身邊咳嗽。
其實昨天那麼大的雪,他穿薄薄的襯衫,還把大衣讓給我。
不感冒纔怪。
可現在的我實在沒立場關心他。
我早就不是那個半夜看他發燒會心疼地冒雨給他買感冒藥的蔣竹了。
頂多提醒他多喝熱水。
「已經把相關人員裏三遍外三遍問個透了。」
「和死者有關係的人員也單獨隔離起來了。」
吧檯邊,蘇臣拿筆搔了搔腦袋。
「就算是仇殺的話,也應該沒啥事兒了吧……」
然後,他就抬眼看到了站在我身邊的顧時辭。
「喲,這不是大物理學家顧時辭嗎?」
「要我說我還得謝謝你,要不是四年前你這個負心漢一直辜負,蔣蔣還真不一定跟過來……」
「你瞪我也沒用,你看看你那眼神,心裏估摸着在盤算怎麼殺了我吧?我告訴你,現在可是法治社會……」
我忽視了他的絮絮叨叨。
這個案子處處透露着不對勁,當然我們經辦過的案子哪一個都不對勁。
「你們一個都逃不掉」
從嫌疑犯留下的訊息來看,仇殺的可能性比較大。
現在和死者有關係的人確實都被重點保護起來了。
按理說我心裏不該這麼發毛。
除非……
我的思路被打斷,因爲林京疾步走了過來。
我還從沒見過他有這麼情緒不穩定的時候。
「現在就撤。」
「什麼?」
蘇臣也明顯一怔。
然而下一秒,轟然的震動也從地下傳了出來。
除非……
這裏所有人都跟死者有關。
嫌疑人想謀殺的,是整個科學界。

-28-
「8 個 c4 炸彈被安裝在了這棟樓 4 個不同的地方。」
「一時疏通不了那麼多人,想到這點的時候我就已經先祕密安排了一批覈心科學家轉移。」
逃生通道里,林京邊下樓邊爲我們簡潔地解釋。
然後,他就猛然回頭看到了顧時辭。
「你怎麼在這?」
看樣子,顧時辭在那批「核心科學家」名單裏。
林京繼續說:
「對方是一處宗教團夥的極端分子。」
「聲稱科技會毀滅人類,人類文明應建立在信仰之上。」
「我懷疑有內鬼,無論是炸彈的佈置還是他們立馬發現了我們的撤出行動。」
「第一顆炸彈已經爆……」
他話還沒說完,我們所處的這個樓道就已經開始搖晃。
樓道坍塌,我們跟走在前面的蘇臣林京之間,出現了一道巨大的斷層。
蘇臣拽着較爲穩固的鋼筋,拉住林京,林京再探身把手遞給我。
我都佩服我自己,遇到這種場面的時候都和他倆形成默契了。
畢竟這麼多年醫院的搶救室也沒少進。
我把手搭過去,就在將要接觸的那一剎那。
腳下的地塊轟然塌陷。
我本來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卻在下一秒被人穩穩拽住。
顧時辭的手在抖。
畢竟日常出入實驗室的人,怎麼可能一瞬間有拉住一整個人的力量。
可他還是死命拽着我。
碎石塊滾落,他額間的汗水滴到我的手背上。
滾燙。
「放手。」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那天,那麼緊急的情況下。
我的大腦居然能這麼清晰地運轉。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說。
「放手。」
「我不想欠你條命,顧時辭。」

-29-
這個命欠沒欠先暫且不論。
因爲下一秒,他所拽着的地方也崩塌了。
我倆就隨着蘇臣的尖叫聲極速下墜,我感到我的腦袋在下墜時被知道哪個石塊砸了。
然後我就感覺顧時辭在調整身體,把我護進了懷裏。
然後就是劇烈的疼痛,撞擊感。
還有男人在我耳邊,怎麼也忍不住的悶哼。
……
意識再次清醒,是在一片黑暗裏。
我聽到顧時辭的嘶氣聲,證明他還活着,但是情況絕對不好。
我摸了摸身下,全是粘稠的液體,他墊在了我下面。
急救知識對我們來說是必備的,我摸黑扯下自己的衣服,然後去找他的傷口。
摸到一處部位時他悶哼,卻還在忍。
「顧時辭,人疼痛的時候叫出來會舒緩一些哦。」
可他沒反應,從嗓子裏漏出的音節讓我清楚地知道有多疼。
隨他。
我開始簡單給他處理傷口,可是太黑了,周邊又全是碎石塊。
他的血就止不住,一直往外湧。
就在我以爲這人快疼昏過去的時候。
手卻被人攥住,他摩挲了下,似乎在找我的手,然後插入我的指縫,十指相扣。
中間是滑膩膩的血,我抽了下,沒抽出來。
「你走的那天,我以爲你還會回來的。」
煙塵的空氣裏,我聽見他的聲線,不穩,啞得我快辨認不出來。
「於是我就等,一直沒等到你。」
「他們說你走了,去英國。」
「那時我在想,英國,坐飛機都要多少個小時,那你準備怎麼回來看我。」
「我不知道,你再也不準備回來看我了。」
「後來我就知道了。在你把我拉黑,刪除我所有聯繫方式,我換了十幾個手機號打你都打不通的時候。」
「那一年我不知道是怎麼熬過去的,每一個陌生電話打過來我都覺得是你。」
「我翻聊天記錄,想你,想我以前怎麼會回你的信息那麼少呢,我想不明白。」
「我想不明白爲什麼不在你跟我撒嬌的時候親吻你,想不明白爲什麼不在你委屈的時候護着你,這不是很簡單的事情嗎,爲什麼就做不到。」
「我申請了去英國,卻找不到你,也沒有任何你的信息,這世界爲什麼那麼大,明明以前我想找就能找到你。」
「後來我才知道,是你想讓我找到你。」
「我……我知道,不打擾你是最好的,你早就不要我了,可你都在我面前了,對不起……」
「對不起……」
到最後,我就聽到他絮絮叨叨的道歉。
……
外面有了響動,似乎是搜救人員在呼喊。
我連忙呼救。
一束束微弱的光照來。
我覺得不對,
去看他的眼睛。
眼神不焦距了,無際的血紅佔據了雙眼。

-30-
顧時辭失明瞭。
肋骨還斷了兩三根。
一根鋼筋差點貫穿他的後腦,就差那麼兩三分。
醫生說失明是暫時的,但是多久恢復,恢復得好不好。
取決於他自己的努力。
但至少現在,他是完全看不清一點東西的。
我站在他的病牀邊,外面的天色暗下來了,晚霞有點殘忍,薄薄的紅光落在他的身上。
我斟酌了一下,說。
「顧時辭,我非常感謝你。」
「如果沒有你,我估計得缺條胳膊少條腿。」
「但你知道嗎,有個詞叫『道德綁架』。」
「你救了我不代表我會以身相許,不代表我會跟你重新開始,統統不會。」
「我可以付你雙倍醫藥費,給你請護工,你如果需要我照顧你,也行,我盡力照顧。」
「等你病好了,出院了,咱倆結束。」
「知道嗎?」
好半晌,牀上的男人都沒什麼回應。
我嘆了口氣。
「你好好考慮,我先走了。」
卻看見他猛然抬手在空中一抓,像是希冀抓住什麼不存在的東西。
「別走。」
「在我身邊,求你。」

-31-
我不知道,拿「乖」這個字去形容現在的顧時辭合不合適。
給他什麼飯都喫,要他配合做什麼治療都願意。
我聽說治療眼睛的藥是很疼的,但他從沒哼一聲。
護士說不行,是隻有我在的時候他纔不會哼。
顧時辭的要求就是叫我陪着他。
再怎麼說,他的眼睛是因爲我瞎的,他就要我陪他,什麼也不幹,這點要求我沒辦法不同意。
我也不想再欠他人情了。
顧時辭睡着了,我就沒再陪着他,準備去外面洗個蘋果。
出門的時候,碰見了他的主治醫生。
「你是顧時辭的女朋友?」
這些天,拖顧時辭的福,我的德語有所長進,都能夠跟他們交流了。
「不是。」
我搖搖頭。
「……不要再和患者吵架了,患者情緒不穩定,分泌眼淚不利於傷口癒合。」
眼淚?我愣了下。
「我和他不是男女朋友的關係,是他救了我。」
「如果我的存在會耽誤他的病情,我就先走了。」
……對於這件事,我只能做到這樣。
再回到病房時,男人靠坐在病牀上。
他眼睛上蒙着紗布,但看樣子,是醒了。
估計也全聽進去了。
我索性不裝。
「剛剛的對話你聽見了吧?」
「你再這樣,我沒辦法陪着你了。」
「我希望你眼睛早點好,這樣我倆也徹底斷乾淨點。」
……
好半晌,他喉結才滾動。
拿輕得像能被風捏碎的聲音,說。
「我不哭了。」
「不要走。」
我頓那看他。
「顧時辭,以前。你不理我的時候。」
我還是做不到待在那裏,轉身,走出了病房。
「我也是這麼偷偷哭的。」

-32-
我決定還是先不陪着顧時辭了。
正好,林京他們那裏也缺人手。
這兩人倒是隻有點皮外傷,我走到林京辦公室門口的時候。
一個菸灰缸正險險擦過我的腳邊。
我聳聳肩。
這場面我也見不少了。
他倆每過段時間都得來這麼一下。
「我是你哥!」
裏面傳來林京暴怒的聲線。
「哥怎麼了?哥生來不就是給弟弟**的嗎。」
然後是一聲悶響。
估計這次,菸灰缸是實打實砸到了。
蘇臣捂着腦袋從辦公室裏出來,一行血線劃過他半邊臉。
我站在門外不太敢進去。
倒是捂着額頭的人,還有心情嬉皮笑臉。
「喲,蔣蔣,你現在別進去,我哥暴怒呢。」
……看你頭頂流的血我也能知道。
他坐在我身邊,不甚在意地處理自己的傷口。
「你跟顧時辭咋樣啊?」
「他那天看我的眼神,那是想要我狗命啊,就以咱倆的關係,你可不能輕易放過他嗷。」
……
我嘆了口氣。
顧時辭這塊心頭大患,無論四年前還是四年後,他都是我心口解不掉的結。
「不知道,能遠離遠離吧,哎……」
我仰頭,漫無目的地想着。
直到口袋裏的手機震動,要我命一樣。
我接起,醫院打來的。
「蔣小姐,你可以回來一趟嗎?」
「患者見不到你情緒很激動。」
「你幫忙安撫下……」

-33-
所以我再見到顧時辭的時候。
他領口亂了,針頭也掉了,眼睛瞎了,被人拉着,嘴裏正喊我名字。
「蔣竹呢,蔣竹不在了。」
「我要見蔣竹,蔣竹……」
「你在鬼叫什麼。」
我站在那跟他說話,他就猛然停住。
țú⁹
抬手理自己的衣領,然後頭髮。
……這小子怎麼還有偶像包袱。
「我在這。」
我站在那說,看他跌跌撞撞地來找我。
他終於碰到我,然後把我摟進懷裏。
他身上現在滿是消毒水的味道,還有點淡淡的血味。
「顧時辭,你他媽是不是覺得自己挺深情?」
我站那,全身僵硬着。
「這麼深情怎麼不在我一次次找你的時候用呢?」
「這麼深情怎麼不在我受委屈的時候用呢?」
「那時候你滾哪去了?」
這些年我一遍遍告訴自己哭一次就好了,
罵他一次就好了。
可還是難過,像被攥緊心臟,全身疼。
「現在回頭是不是太晚了?」
黑夜寂靜,我問他。
可他一直在抖,摟着我,顫抖。
不知道是血水還是什麼自紗布裏滲透,滴下。
我想,醫生的醫囑還是白瞎了。

-34-
那晚就像下了一場狂風暴雨,
自那之後,顧時辭就調整過來了。
我也不知道怎麼形容這種細微變化,以前他的周身滿是陰雲,現在反而還有點曙光。
這是好事,因爲醫生說他的恢復速度加快了。
加快了我就能早點走。
在怎麼把他治療好這件事上我還是不遺餘力的,我沒想到有天我還能掌握一項技能,
就是怎麼給一個瞎子餵飯。
我和他大多時候都挺沉默,他不是愛說話的人,我是不愛跟他說話。
他眼睛紗布拆除的那天。
也是我走的那天。
他跟醫生說他能看見了,醫生說挺好的,我站在他牀邊,跟他說:
「我簽證快到期了,得先走。」
他就坐那愣了很久。
然後,輕聲問我。
「什麼時候走?」
「今天下午。」
「別再不告而別了好嗎。」
「我這不是跟你說了嗎?」
然後又是沉默。
我盯着他的手,他在下意識地攥緊牀單,又鬆開,反覆揪抓着,
然後他笑,問我。
「是不是又見不到你了?」
「我們是什麼非得見面的關係嗎?」
我打斷他的話。
其實這樣的句式,顧時辭以前經常對我說。
「蔣竹,你非得讓我陪着你嗎?」
「蔣竹,這麼簡單的事情你完不成嗎?」
「蔣竹,這件事到了非得讓你哭的程度嗎?」
如今我能順暢地說出這句話時,也不知道是不是拜顧時辭所賜。
他聽着我說,然後就發怔,走神,這幾天他經常這樣。
他腦子裏在想些什麼我永遠也搞不明白。
我轉身走了,他在我身後問我。
「能不能留個聯繫方式?」
我沒回答,關住了病房的門。
我想起了當初加他微信的時候,我發了十幾個好友請求。
那時的他估計想不到,有一天,他會想要加回那個他拒絕了十幾次的女孩。

-35-
我一個人坐飛機回了英國。
小型客機,回去的路上有點顛簸,我撐着下巴看窗外的流雲。
卻覺得這近一個月,像場兵荒馬亂的夢。
再見到顧時辭內心怎麼可能不會有波動,畢竟是年少時拿一腔真心愛過的人。
就像又硬生生把好不容易結起的痂掀開一樣。
憤怒,孤寂,悲傷,像醞釀好成片的陰雲,卻又不像以前一樣容易哭。
就硬捱着,然後消化。
想着反正他在德國我在英國,一千公里,這輩子估計都不會再有第二面。
結果,在我回到英國住所三個月後。
鄰居搬來一名中國人。
那名中國人叫顧時辭。

-36-
「真巧啊,你們學校邀請我來開講座。」
「沒想到租的房子離你這麼近。」
一束薔薇遞到我身前,花是鮮花,我接過後直接扔進了左手邊的垃圾桶。
越過他,開車,去學校。
之後的那幾天,我和他基本都這樣。
我上班出門時能看見他,下班回家時也能看見他。
無論五點出門七點出門九點出門,無論颳風還是下雨,
我都能看見穿着長風衣的男人。
有時給我帶花有時給我帶喫的。
我無一例外餵給了垃圾桶。
我倆就跟他喵的較勁一樣,直到某天我真的受不了了。
我怕再扔要被人舉報極端浪費了。
「顧時辭,鬧夠了沒有?」
我站在家門口,手撐在口袋裏,看他。
他掂了掂手中的餛飩。
「我嘗過,這家味道挺正宗的。」
「你整理卷宗一天了也沒喫飯,記得喫。」
「……」
我深吸了口氣。
「這道門,出門,左轉,七百米,就有一整條街的餐館。」
「我餓了自己會出去喫,知道嗎?」
他愣在那,手裏拎着餛飩,舉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其實他手裏的餛飩我知道,那家店確實有名,離這裏還挺遠的,而且排次隊都要一個小時起步。
可是,那又怎樣呢。
「就算你關心我照顧我,我也不想回到從前。」
我拿鑰匙打開門,然後狠狠地關上。
「還有,你現在,真的很煩。」
其實我本來都準備找房東換房子了。
但自那天后,顧時辭就再也沒打擾過我。
……
有的時候,家門口還是會有束花。
我在學校裏講課咳嗽的時候,門口的樓梯會擺着藥。
可我再也沒見過他。
估計也是意識到自己惹人嫌了吧。

-37-
我跟顧時辭的專業相差太大。
所以在學校裏基本見不到面。
這點挺好的,我沒必要糾結怎麼躲他,但有的時候在同學的討論聲中,依舊還是不可避免地聽他的名字。
這正常。
顧時辭就是這麼長大的,天才本來就引人矚目。
更何況是外形等各方面都幾近滿分的天才,連稍有缺陷的性格。
都是能被稱作「高嶺之花」的加分項。
……
今年林京很意外地招了名新學生。
他從不致力於桃李滿天下,這些年入他法眼的學生更是少之又少。
就在我想是否又一名天才少年橫空出世時。
他輕抿了口身前的茶杯。
「有背景,硬塞過來的。」
「你來帶。」
……
換句話說就是這爛攤子給你,別來找我。
其實這個爛攤子我也不是不需要,我要是想升副教授,還真就差這麼臨門一腳。
可是,當我看見我那個新學妹是誰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林果安。
先是顧時辭,然後再來個林果安。
以前的孽緣統統找上我,讓我懷疑今年跟我本命相沖。

-38-
從物理學轉到心理學,很難讓人不懷疑她是物理學不下去了。
不過我也沒想到,此時的林果安會成爲國內一名咖位不小的網紅。
她憑藉着優秀的外貌,以及 A 大物理系的背景。
立了一個勵志,聰明,高學歷,還樂於和網友分享日常生活的大女主人設。
視頻裏的她自信,開朗,大方。
在 A 大修完物理課程後,居然跨專業選擇了心理學,在英國繼續深修。
聽說她分享自己的日常,每天都有幾百萬人觀看,而我,也「不小心」出鏡在她的視頻中,成了她的「惡毒學姐」。
事情是這樣的,其實她的英語我感覺連雅思 6.5 都沒過。
寫出的論文一堆語法錯誤,林京說「不行」,我只是原意轉達了「不行」這個意思給她。
結果第二天晚上,她就在社交平臺上發佈了一段視頻。
畫面中,她眼眶紅紅,像是才哭過。
深吸了口氣,才細聲細語地說。
「現在是英國倫敦,凌晨一點半。」
「我想了很久,卻怎麼也睡不着,大家都說留學生活有多風光。」
「其實完全不是這樣的,有可能我運氣不太好吧,哎,本科時的一個經常爲難我的學姐,又成了我學姐。」
「那個學姐吧,其實大家都知道,她品行不是很好。」
「我爺爺是一名非常著名的物理學家,他的好友曾經ṱũ̂⁰送給他一支鋼筆,他就把筆留給我了。」
「那個學姐有可能就是比較羨慕我有那支鋼筆吧,有次來實驗室她就偷偷把筆摸走了。」
「後來,事情鬧得很大,警察都來了,我那個學姐就半夜趁着沒人偷偷把鋼筆放回來。」
「再反咬我一口,說我誣陷她。」
「我怎麼可能誣陷她呢?誣陷她對我有什麼好處?我只是想要回我的筆而已,沒想到卻被『聰明』的她反擺了一道。」
「這個事情對我的影響很大,我一度得了抑鬱症,這些年纔有所好轉,也是因爲發發 vlog,有了寶寶們一直鼓勵我,激勵我,我才走出來。」
「可是我又遇見她了,我很崩潰,不知道該怎麼辦。」
「前些天她卡了我的論文,不讓我上交,不讓我跟導師溝通。」
「其實這些年,不知道是不是在國外待久了,她真的變了,一言一行都有種高高在上的味道,看不起我是中國人一樣。」
「但是,她自己難道不也是從這片黃土地走出來的嗎?怎麼能忘本呢?」
……
估計連她自己都沒想到,這段視頻發出去,流量會突然井噴式爆發。
爆發到一個,誰都沒有想到的程度。
異國,留學,排擠,霸凌,這些題材放到一塊,突然就爆了。
第一天我還在跟林京抱怨林果安在我手上真的不合適。
第二天,我的郵箱就塞滿了侮辱性的言論。
我被人「開盒」了。
「見人」「表子」這樣的字眼是隨眼一瞄就會有的程度。
當然了,還有更加侮辱性的字眼,甚至都不方便放在臺面上說。
我的手機直接被打到停機,地址也被人扒出來。
社交平臺的評論區,全是一片辱罵聲。
甚至有人衝到了我們學校官方賬號的底下。
一個幾百萬粉絲網紅的影響力,再加上帶有爭議性的題材,
這個視頻在國內引發了廣泛的討論傳播,然後就有各種賬號帶頭批評我。
互聯網時代,想要懲治一個人太過容易。
只要敲敲鍵盤,
「這種人死不足惜」
「希望她暴斃英國街頭」
「我已經來到她的學校了,我要帶頭衝鋒了」
就會贏得一片叫好。
每個人都自詡正義,拿一柄利劍,誓要處死心中的惡人。
然後,我們學校開始有看了視頻的留學生,對我展現攻擊。
下班的時候,我發現我的汽車被人扎爆胎了。
我蹲在汽車前,摸着那被玻璃扎穿的輪廓。
蘇臣來到我身邊。
「我接你回去吧。」
……我點點頭。
「手機之類的你先別看了,這叫什麼事。」
「那羣人是沒腦子嗎?沒點自己的判斷力嗎?」
路上,我撐着下巴,看窗外的汽車流燈般劃過。
到家門口的時候,我久違地看見了一個許久未見的人。
顧時辭。
他見我Ţû⁾下車後,有些倉惶地跑過來,想伸手牽我。
又猛地停住。
就這麼目送我進了自己的家門。
晚上洗完澡後我從樓上往下看。
男人的身影就立在路燈之下。
樹影簌簌,他就立着,像一塊矗立不倒的碑。
不知道還要站多久。

-39-
第二天,顧時辭就跟他一個學生打架了。
起因是這個學生上課沒回答出他的問題。
他就去問那個學生到底在幹嘛。
正好瞥見那個學生準備編輯發給我的郵件。
「表子,是不是一個英國佬,你就給**啊?」
顧時辭就一拳砸那個學生腦袋上,然後鬧到了校醫院。
又是校醫院,我去到那邊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了。
其實顧時辭本來沒什麼傷的,但醫生說他是之前在德國受的傷沒怎麼養好。
現在又復發了。
我坐到了他身邊。
仰頭,看着天花板,白茫茫的燈,刺眼。
我沒看他,輕輕地問。
「顧時辭,真相重要嗎?」
「重要。」
我聽見他說。
可這次,我的回答卻是——
「不重要。」
「對林果安來說不重要,對廣大網友來說不重要,對我來說,也不應該重要。」
「沒有人會在意你喫了幾碗粉對嗎?直到你將自己開腸破肚。」
「他們所攻擊的是個虛構的人,只是那虛構的人套上了我的名字,然後他們要我爲那個虛構的人付出代價。」
「這時候我再辯解,誒呀,我沒幹那件事啊,你們要相信我啊,有人聽嗎?沒有啊。」
「他們只是個刷短視頻的,只是玩個論壇的,上一秒刷過去了留個言罵你一下,下一秒誰會記得你?」
「誰會在意你是不是清白啊,沒有人會在意的,可你自己在意得要死,有什麼用呢。」
「之前我接過一個案子,女孩長期遭受網暴,最後爲了證明清白,自殺了。」
「她的自殺換來了什麼呢,一年後,還是有人覺得她做了當初沒做過的事。」
「這就是網絡發達,短視頻盛行的時代,拿無形的匕首輕鬆了結一個人的生命。」
「可是,你知道嗎?更殘忍的是,舉起匕首的人,從不覺得自己曾舉起匕首。」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那天爲什麼會跟他說這些。
按理說我這種人早應該看開了,也許是因爲他是顧時辭,唉,他是顧時辭。
他手上打着吊針。
我站起來,
「那我爲什麼要在意呢?阿德勒心理學曾經說過,人生就是在於將自己的課題與他人分離。」
卻聽見他坐在位置上說。
「不是的。」
「很重要。」
「很重要。」
我忽然覺得時空輪換,我回到四年前的那個下午。
我拽着他的手腕,他擰着眉問我。
「你爲什麼總讓我相信你,我的相信很重要嗎?」
原來……
這是他的回答。

-40-
我沒想到從不玩網絡的顧時辭會在社交媒體發佈一篇長文。
裏面詳細敘述了大學時關於那支鋼筆的所有細枝末節。
舉證了以當時的條件我不可能再翻窗把鋼筆放回去。
他寫了很多,原來當初表白牆那份投稿之所以撤那麼快,是他找到負責的同學要求刪除的。
原來,筆丟了的那一刻,他就對導員說過並不認爲是我偷的。
這些是他從沒告訴過我的,雖然就算他跟我說了,我也不會覺得怎麼樣。
這篇文章裏,自始自終, 他都是以我同學的身份來講述這件事的。
沒再提感情的事。
同時,他在文末表明了自己供職的學校,
以及自己的學術成就, 並且以自己的名義擔保,我根本就不是林果安視頻中的那種人。
其實,就算是作證, 也很少會有人拿自己的學術地位擔保。
因爲就算是我以前沒犯錯,後來犯錯了Ṱṻₓ。
他也會跟着身敗名裂。
再然後, 林京也發佈了一篇聲明。
意思就是, 他不再會擔任林果安的導師,林果安的論文寫的爛就是爛, 和我沒有任何的關係。
讓我覺得意外的是, 這些年與我們有過合作的各界人士。
也都站出來給我作證。
那位被網暴致死的女孩的母親,在林果安的微博下發出了這麼段話。
「網絡的發展使得現在的私人領域社會化。很多人總以爲自己還在一個私人空間裏隨意評價和辱罵別人,他們沒有意識到私人空間和公共空間的混淆。網絡時代, 每個人都更需要對自己的公開言論負責。」
在那之後,輿論就開始反轉。
謾罵聲多了起來, 不過這次是針對林果安的。
一個網紅的隕落所帶來的娛樂資源更大。
營銷號更是爭先恐後地撲到林果安的身上。
她的各種老底被扒出來,曾經的視頻下全是清一色的惡評。
我突然很悲哀地發現,那位母親的發言一點作用都沒有。
大家都在狂歡,尋找刺激點, 至於因誰而狂歡,誰的屍體正在腐爛,一點不重要。
後來,林果安錄了最後一個視頻。
跳下了拉芒什海峽。
有人說她被救了,也有人說沒有。

-41-
我的日子依舊在過。
聽說顧時辭的訪問要結束了,這絕對是件值得慶祝的事。
我就差把「趕緊滾回你的德國」寫在臉上。
結果,他跟在我身邊,告訴我。
「我確定繼續以研究學者的身份待在你們學校了。」
我眯眼, 朝他笑得並不燦爛。
「哦?是嗎?那真可惜。」
「我導師要被國內返聘了, 我估計也會跟他回去。」
他怔了怔, 看我, 有些無奈。
又到了一年年末,街上亮起璀璨的燈。
聽說離我們這條街稍遠的地方就有煙花秀,
到達家門口的時候, 剛好看見遠方的深空綻起一朵朵亮花。
我不讓他碰我, 他就再也沒有碰過我。
他點點下巴,示意我把掌心攤開。
一枚小巧的項鍊在空中晃盪。
愛心的款式,看起來應該還有另外一條配對。
是那條曾經被我丟進學校的人工湖裏得項鍊,現在又出現在我的眼前。
斑斕的光落在他的眉眼, 遠方的煙花聲散漫進嘈雜。
「蔣竹, 項鍊沒丟。」
「占卜師的話,能不能不作數?」
我盯着他, 搶過了那枚項鍊, 然後伸手,這次, 銀色的項鍊落進茫茫夜空裏。
再也找不到。
「不能。」
「新年快樂,顧時辭。」
他點了點頭,站在我身邊, 呼氣。
白霧氾濫,嗆聲,火樹銀花。
掩蓋不了他眼底悄然泛的紅。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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