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到了江母的電話,她說:「枝枝,浥塵病了,你能來見見他嗎?」
我沉默,距離我和江浥塵分別,已經有十年之久。
「算阿姨求你了,當年的事,是阿姨不好……」
電話那頭有了哭腔。
我終於還是心軟了:「地址告訴我,我會去的。」
-1-
坐在高鐵上,我的心怎麼也安不下來。
江浥塵,這個已經很久沒在耳邊聽過的名字,這個已經逐漸有些模糊的面容,突然在我腦海裏從模糊到清晰,像是一臺破舊的老相機,已經渾濁的像素突然變好。
帶動着心底早就蟄伏已久的記憶,回溯到高中時夏天的陣陣蟬鳴,然後穿過時空長廊,定格在高考結束後。
2012 年,我與江浥塵初見。
2015 年,我與江浥塵徹底不見。
耳機的音樂還是高中最喜歡聽的那幾首歌,我甚至分不清自己懷念的是那段歲月,還是歲月裏的那個人。
他清冷,他溫柔。
他懦弱,他孤僻。
他太好了,好到即使十年過去,我也忘不掉。
他也太差了,差到十年過去了,我還是釋懷不了。
我看了看手機屏幕上的時間。
距離我和江母約定的時間,還有三個小時。
我調勻了呼吸,靜靜地看向窗外。
記憶飛遠,曾經那個留着短髮的女孩,走過長長的樟樹街道,推着行李,進入了高中班級。
那裏有個男生,朝她看去。
至此三年,所有的心動都是爲了你。
-2-
2012 年。
我拿着沉重的行李箱在門口等父親送我去高中。
昨天說好了,他會趕來。
可是如期而至的只有電話:「枝枝,你自己去吧,我正在忙和你媽的官司。」
我嘆口氣。
夏天的太陽可真大啊,炎熱煩悶,蒸煮着我全身的每一個細胞。
我推着行李箱在街上行走,街道兩旁都是樹木,樹蔭排成一排,我小心地躲在裏面。
至少在樹蔭裏我是安全的,不會被烈日灼傷。
ţųⁿ可倒黴的事情還是來了,明明離學校已經不遠了,行李箱卻壞了,輪子扭曲着崩走。
我站在原地,想把壞了的行李箱拖走,可發出的摩擦聲警示自己這是個糟糕的主意。
於是只能手足無措地站着,看周圍的人將探視的目光凝聚在我身上。
好尷尬,青春期的孩子都是這樣,哪怕目光只是打量,沒有任何感情色彩,也會因自己成爲了焦點而感到丟人。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如果爸爸沒去打官司,來送我就好了。
就不會這麼丟人了。
正在自己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個阿姨把車停在我面前,她打開窗戶,問我:「小姑娘,是行李箱壞了嗎?需不需要我幫忙?」
我本能地想拒絕。
我一向不喜歡麻煩別人,永遠學不會大大方方地接受別人的幫助。
但那個阿姨就像天使,她笑着打開車門,沒等我回話,就把行李箱放到了後座,然後帶着我去學校。
「你也是風帆一中的新生吧?我兒子也在這裏上學,他是二班的,我剛送完他。不知道你會不會和他是同學。」
阿姨是個健談的人,熱情地和我搭話。
風帆一中分有精英班和普通班,一班和二班都是精英班。
「我學習成績一般,是四班的。」我小聲答話。
阿姨笑笑:「沒事,高二還會分文理呢,到時候重新分班,說不定你就和我兒子一個班了。」
我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一小會兒已經到了學校。
因爲新生開學,學校暫時允許車輛駛入。
阿姨把我送到宿舍門口才走,臨走時我一次又一次朝她說謝謝。
我想,她真是一個很好的媽媽。
如果我也有這樣的父母就好了。
-3-
2025 年。
出了高鐵站,我看到了來接我的江母。
她這些年滄桑了不少,眼角細紋多了一道又一道。
看到我來,她很高興,忙幫我來拿行李箱。
「枝枝,還記得咱倆第一次見嗎?你行李箱壞了,也是我替你拿到車的後備箱裏。」她笑着,只是那笑容沒有了之前的爽朗,只剩下一些苦澀和小心翼翼地討好。
「記得,謝謝阿姨。」我回她,疏離而客氣。
她察覺到我語氣裏無意識的抗拒,略有些尷尬。
可她並不生氣。
她和我都清楚,我能來,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車子在主道上行駛,還是像我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樣,她和我聊着天。
「浥塵現在很不好。」提到兒子,她聲音有些低沉,「醫生說他現在抑鬱症的軀體化症狀更嚴重了,對服用的藥物也開始產生了耐藥性。」
我聽着,不知道怎麼回她,安慰在病痛面前似乎有些蒼白。
「他現在求生慾望也很低,上週他去衛生間很久沒出來,被人發現偷偷割腕,幸好搶救及時,沒有生命危險。」江母已經開始哽咽,可還是剋制住了。
「需要我做什麼?」我還是問道。
「去見見他,讓他好好接受治療。」她求我,「枝枝,只有你能做到了,這些年無論誰去看他,他都是死氣沉沉的,只有一次他的朋友在他面前提起你,你知道嗎,他的眼神頓時就亮了,我真的很久沒見過那樣的他了。」
江母終於流下淚來,她繼續說道:
「我只有浥塵一個親人了,你們高中的時候是我做得不對,我向你道歉,但是人命關天,哪怕是爲了曾經的情誼,我也求求你,救救他好嗎?」
我恍惚着,沒有回她。
此刻,車子已經開到了醫院門口。
下車時,我告訴江母:「你該道歉的不是我,是 17 歲的柳新枝。」
「可她已經聽不到了。」
江母一愣,表情變得痛苦而無助。
「但是我會去勸江浥塵,也是爲了 17 歲的柳新枝。」
-4-
2012 年。
軍訓是最難熬的時候。
九月的風沒有一絲涼意,只剩下灼熱,撲面而來,滾燙難忍。
教官是個有點像熊大的粗壯男子,他總喜歡捉弄我們,比如說好了要休息,又開始不間斷地訓練,本來是訓練時間,又突然帶着我們去樹蔭下乘涼。
來來回回,倒是讓無趣的時間多了些樂子。
我的鼻子被太陽曬脫了皮,只能隨身帶着藥膏塗抹。
不巧,藥膏在來來回回地行走時丟了。
那藥膏不算貴,但是學校沒有,現在我又是住校,家裏的人都亂成了一鍋粥,更不會來給我送。
解散後,我趁着喫飯時間找了一圈又一圈,終於準備放棄了。
黴運像是纏繞着我,從初中畢業開始,就甩不掉了。
突然有點難受,我在操場上一圈圈地走,漫無目的。
天很快黑了下來,晚自習的鈴聲響起來,我纔想到還要回到班級。
於是趕快跑回去,卻撞到一個人。
那個人一米八五的身高,卻蹲在拐角,似乎在找什麼東西。
天色昏暗,我一時沒留意就撞了上去。
我倆倒在地上,他下意識護住我,手臂蹭出了傷。
看着他的手臂流出的血,我慌忙道歉:「抱歉抱歉,我沒看見。」
對方沒說話,只是從兜裏拿出紙巾簡單擦了一下就走了。
我啞然。
第二天軍訓,我又看到了他,他趁着休息時間去校門口提回來一些藥品,應該是家長送的。
他找到我,遞給我一瓶紅花油和一些治療曬傷的藥膏。
我一愣,沒有反應過來。
「你昨天沒有受傷嗎?」他問。
我當時被他護得很好,就是摔得有點疼,但並沒有受傷。
「沒有,倒是你都蹭出血了,真的很抱歉,我實在是沒有看到。」
「沒事,是我的問題,不該在拐角蹲着,那裏是視線盲區。」他簡短地回我,把紅花油收了回去,只放下一盒治療曬傷的藥膏就走了。
我看着那盒新的藥膏,有些無措,甚至都忘了說謝謝。
後來再見他,是在軍訓結束後的摸底考試光榮榜上。
我看到了他的照片和名字。
他叫江浥塵。
我記在了心裏。
-5-
高中的課程和初中有很大不同,尤其是物化生,我聽得暈頭轉向。
摩爾,它到底是個什麼東西,爲什麼一會兒是數量,一會兒是質量,質量不就是數量表示的嗎?
那些受力分析,怎麼突然就又蹦出來一個反方向的力?
這些問題我直到畢業也沒搞清楚。
所以我的理科成績很差,總是排名比分數還高。
但幸運的是我的文科成績很好,尤其是歷史,基本佔據着年級前三。
所以每次分科考試,考文科時,我總能和江浥塵分到一個考場。
他是理科學霸,這是相對於他的文科而言,實際上他的文科也不差,只是一個是前十,一個是第一的差距。
我們的考場在頂樓,太陽透過玻璃窗有些刺眼。
尤其是我們考場的桌子都是嶄新的,反光,窗戶還沒安窗簾。那陽光射在桌面上,讓人睜不開眼。
不巧,江浥塵的位置剛好是最刺眼的位置。
而Ťṻ⁸我臨窗,可能是太陽直射角度的問題,反而沒那麼嚴重。
我的餘光瞥見他幾次停筆閉眼,想了想,把多餘的草稿紙撕下來,趁老師不注意遞給了他。
他有點詫異地看了我一眼,我示意他可以遮擋陽光,他點點頭。
從那之後,我倆算是真的認識了。
他問我叫什麼,我告訴他:「柳新枝。」
江浥塵笑了笑。
他長得秀氣,但駝峯鼻給他添了幾分硬朗,所以不至於過於陰柔。
尤其笑起來,像是透過陽光的一瓶礦泉水,清澈和煦。
那次考試,是我考得最好的一次,得了全校第一。
也是我整個高中除了高考,分數最高的一次。
前十名需要去拍照掛在宣傳欄裏,我又見到了江浥塵。
他沒有穿校服,被拍照的攝影老師皺着眉頭訓斥:「你這樣不是影響整體和諧嗎?」
江浥塵穿着白襯衫,因爲老師的指責有些尷尬,他小心地道歉:「我的校服昨天回家被水淋溼了,真是不好意思。」
攝影老師有些煩躁地擺擺手:「你知道今天要拍照吧,還這麼不小心。」
周圍的同學紛紛看過來。
原本就是扎眼的白襯衫,現在更成了人羣的焦點。
江浥塵的臉變得通紅,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有些不忍,上前說道:「老師,我有個辦法,我們不拍大合照了,分成兩撥人。」
其實這不是什麼難想到的辦法,只是攝影老師只顧着發泄不滿,不願意去想辦法罷了。
有些人就是這樣,明明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卻總要將情緒凌駕在對方的難堪上面,從別人的窘態中獲得快感。
尤其是掌握了一點小權力的人。
但那個時候,我並沒有意識到這些,只是不想看江浥塵那麼尷尬才提出辦法。
攝影老師不耐煩地點點頭:「也只能這樣了。」
江浥塵朝我這裏看來,目光帶着感謝。
因爲這件事,我們的關係更近了。
在路上遇到了會打個招呼,放假回家碰到了彼此,還會同行。
我其實不太願意回家,家裏現在只剩姐姐。
當初媽媽和爸爸感情破裂,本打算離婚,但是發現有了我,所以本來瀕危的婚姻又苟延殘喘了十幾年。
這期間,媽媽出軌了,就在我初三時被爸爸察覺。
他們忍耐到我度過中考,矛盾終於爆發。
「是我出軌了又怎麼樣?我們早就沒有感情了,要不是因爲懷了枝枝,我們早就離婚了。」倆人吵到最後,媽媽摔下這句話就奪門而出。
姐姐在樓上冷眼看着一切,也回到了屋子裏關上了房門。
只剩下爸爸一個人收拾一地的狼藉。
姐姐不喜歡我,我一直都能感受到。
她覺得錯誤的婚姻早就該分離,是我的到來讓父母捆綁在一起,導致父母之間的最後一點情誼消磨殆盡,走向現在這樣不體面的結局。
我不知道她的想法對不對,只知道現在家裏冷冰冰的。
江浥塵也不喜歡回家,我不明白爲什麼。
上次我見過他媽媽,就是那個送我去學校的阿姨,溫柔爽朗,對江浥塵更是無微不至。
他的成績也好,是江阿姨口中的驕傲。
但我沒有深究,有些事情是不能宣之於口的,就像我家的事。
所以我們不約而同地繞路,藉口想去書店,想去公園,總之就是能回家越晚越好。
這是無言的默契。
十五歲的我和十五歲的江浥塵,漫無目的地遊走,在最青蔥的歲月裏,忍受着各自的酸澀。
-6-
父母的官司終於結束了。
姐姐已經成年了,最主要的是我的撫養權。
媽媽不喜歡我,我的誕生讓她繼續困在這囚籠裏,所以她沒爭,只是把自己該得的財產拿走了。
她來家裏搬東西的時候,姐姐讓我去幫她還給同學東西,那家人住得很遠,所以等我回來,看到的只是空了一半的家和一些被打碎的玻璃。
看來爸媽又吵了架。
姐姐看到我回來,給了我一百塊錢當報酬,然後就轉身進了自己房間。
我不想留在家裏,可這是假期,學校不準進入。
我只能去了常去的書店,在借閱區打發時間。
沒成想,又碰到了江浥塵。
他在小心地貼補什麼東西,專心到沒意識到身邊多了一個人。
我走近,發現是一張成績單。
他這次理科考試名次依舊靠前,但是排名是第三。
第一是我們班的一個女生,她是個看起來就很聰明的女生,中考失誤才分到了普通班。
「你這一次沒拿第一,就把成績單撕了啊?」我打趣道。
他被嚇了一跳,看到來人是我,愣了一下,隨即把成績單放進了包裏:「嗯。」
江浥塵似乎不願意聊這個話題,他簡短地答覆完,問我怎麼來了。
「來看書。」我也不願意聊家裏的事。
於是我倆沉默無言,一起在書店裏,從白天坐到晚上。
後來我回過那個書店,因爲圖書館的建設,已經沒有了借閱區。一些我們曾存在的痕跡在時間的長河中逐漸消失。
出了書店,我拿出姐姐給的錢:「走吧,我請你喫東西。」
江浥塵猶豫了一下,但只是片刻,他還是跟上了我的腳步。
我倆沒去飯店,只是去超市買了一些零食,然後去了公園繼續坐着。
天色已經全黑,公園裏的燈晦暗不明。
他悶悶的,我也悶悶的。
我把巧克力送進嘴裏,沒有甜味,只有苦澀的觸感順着舌頭滑進喉嚨。
「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啊?」我突然問道。
「還有兩年。」他答。
兩年,還有兩年,我們就十八歲了。
就是法律意義上的成年人了。
我就可以去外地的大學,可以遠離這個沒有人喜歡我的家。
我可以自由,我的身邊不會再有爭吵,不會再有人說:「要不是爲了枝枝,我也不會痛苦這麼多年。」
想着想着,我眼角有點溼潤。
「這巧克力怎麼這麼苦啊?」我趕忙說道,把哭泣的原因歸咎爲巧克力的苦澀。
他看着我遮掩自己的心事,沉默了一會兒,拿出紙巾遞到我手上:「你喫的是黑巧,是最本原的味道,所以不甜。」
其實我沒聽懂,爲什麼最本源的味道就是苦的?
但我沒有問,因爲不重要。
我想起來《阿甘正傳》裏的臺詞:「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遠無法知道下一個是什麼味道。」
只是我買的是黑巧,下一個已經預定了是苦味。
「我以後一定要去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上大學。」
江浥塵笑笑:「你去哪兒告訴我,我和你填一個志願。」
-7-
我倆沒有手機,直到公園十一點會準時熄滅的燈關了,才意識到已經這麼晚了。
江浥塵看着有些不安,我意識到他媽媽可能不許他這麼晚回家,於是讓他先回去,但他堅持要送我回家。
「太晚了,你一個人不安全。」
我倆快步走着,回到我家時,發現姐姐穿好衣服正準備出門。
她看到我倆回來,皺了皺眉頭:「怎麼這麼晚纔到家?」
說罷,她打量的目光停在江浥塵身上,幾秒後略帶驚異地問道:「江浥塵?」
我倆俱是一愣。
「我是你媽媽的學生。」姐姐解釋道,「我見過你,那個時候你還小。」
顯然江浥塵對她沒有什麼印象了。
「我開車送你回家吧。」姐姐拿着車鑰匙,「本來打算去找柳新枝的,現在她回來了,我去送你回家。」
江浥塵想要拒絕,卻直接被姐姐拉到了車上:「別廢話了,你回家晚了,你媽又要炸了。」
她帶着我倆疾馳在馬路上,車裏的氛圍有些尷尬。
好在路程短,很快到了江浥塵家的單元樓下。
他道謝後快步走上了樓。
可姐姐沒掉頭,繼續在原地。
她說:「不着急回去,柳新枝,看到三樓的那個窗戶了嗎?」
我順着她的指尖看過去,那裏還亮着燈,透過窗戶可以看到是客廳,一個女人點着煙坐在沙發上。
不多時,玻璃摔碎的聲音從三樓傳來,伴隨着辱罵聲響徹在小區裏。
「你怎麼這麼晚纔回來?不是說了十點前必須到家嗎?」
「成績這麼差了,還不好好努力?你就是故意讓你爸看不起我們!」
「你是不是瞞着我偷偷去看你爸了?你怎麼這麼賤啊,你爸都不要我們了,你還上趕着去!」
一句又一句,接連不斷地衝擊着我的耳膜,把我印象裏那個溫柔善良的阿姨衝碎。
看我震驚的樣子,姐姐淡淡道:「我老師以前就是這樣,她對所有人都很好,唯獨是在關於兒子的事情上,就是個瘋子。」
「江浥塵出生的時候有自閉症,他爸爸不想養他,甚至有天晚上把他丟到了孤兒院門口,是老師瘋了一樣找他才找回來,後來老師變賣家產找大醫院治療,他爸那個混蛋就冷嘲熱諷說一個傻子再治也沒用。」
「說實話,在我們這種小縣城,自閉症實在是個很陌生的病症,大家都不瞭解,很多人都勸老師再要一個,但老師拒絕了。所幸老師的努力沒白費,江浥塵確實治好了。」
「可他的爸爸居然有了婚外情,這些年的治療不光耗費時間精力,也把兩個人的感情榨乾了。也因此老師有了執念,她要江浥塵事事爭先,一定要給他爸爸看看自己培養出的兒子有多優秀。」
姐姐嘆了口氣,看向我:「我不知道你們倆是什麼關係,但是無論是朋友還是互相喜歡,你都離他遠點。老師已經偏執了,她的偏執不光會毀了他兒子,也會毀了江浥塵身邊的人。」
我在一邊不說話。
三樓的燈滅了,辱罵聲也結束了。
我看着那個窗口,我在想,他現在是不是很難受。
原來不止我的人生是黑巧。
大家都一樣爛。
-8-
2025 年。
江母把我帶到病房就離開了,她說江浥塵不想見她。
我隔着門口玻璃上的小窗,看到了江浥塵。
十年了。
他變瘦了,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臉更加消瘦,臉色也很差,蒼白而無血色。
他的手腕上還纏着繃帶,虛弱地躺在牀上,目光空洞地看着窗外。
我的印象中,他從沒有這樣過。
以前的江浥塵,人前意氣風發,即使最難堪的時候也保持着最後的一股勁頭,像是燒不盡的野草,似乎只要春天一到,便又是生生不息的希望。
我深吸了一口氣,擰開把手,推門而入。
他沒轉頭,似乎對這周圍的一切都沒有了興趣。
睏乏而疲倦,直到麻木,再無生機。
我的心臟跳得好快,我想叫他的名字,卻張不開嘴。
以往的記憶恍若一場電影,溫暖的、諷刺的、肆意的、可笑的,以往種種突然在眼前陰魂不散,桎梏住我的腳步。
我害怕了,害怕什麼呢?
那個日思夜想的人,那個恨了又愛、愛了又怨的人,此時此刻,就在眼前。
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
可我止住了。
是啊,害怕什麼啊?
我說不清。
我真的說不清。
我轉身要走……不,應該是逃。
我爲何要答應江母的請求,早就不該見面了,十年前,就已經緣分已盡。
爲何偏偏要續這段緣,偏偏要見這個面。
一步、兩步,馬上就到病房的門口。
可一個聲音叫住了我,和十年前一樣。
在我的姐姐警告我離他遠點後,我躲着他走,他就這樣在我的身後叫住我了:
「柳新枝?」
「柳新枝!」
-9-
2012 年。
「柳新枝?」
「柳新枝!」
江浥塵在我身後喊道。
我這幾天躲着他走,卻還是被他撞見了。在我快速轉身離開時,他叫住了我。
「怎麼突然不理我了?」他走到我跟前,皺着眉頭問道。
走廊裏有人側目看來。
江浥塵也算是我們學校的風雲人物,長得好看,學習也好。他性格孤僻,很少與人說話,唯獨和我關係親密些,回家時形影不離。
不少暗戀他的女生打聽過後,知道了我的存在。
我長相一般,也和周圍人說過自己和江浥塵沒有戀愛關係,但是那些女生都識趣地把情書默默拿了回去。畢竟學校男生那麼多,又不缺江浥塵一個,何必瓜田李下。
我曾開玩笑說自己影響了他的桃花緣,他歪着頭想了想:「除了你,我還有桃花嗎?」
這話說得曖昧,讓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又聯想到姐姐說過的,確實是這樣,即使我倆並無關係,可別人看起來也不清白。
我的世界太小,除了家庭就是學校,家庭已經支離破碎,我不能再讓學校崩塌。
而江浥塵就是那個可能引起我學校生活崩塌的不定時炸彈。
我可恥地拋棄了他,選擇明哲保身。
江浥塵不知道我的心思,只是覺得哪裏惹到了我,讓我不開心才躲着他。
他來班裏找我,我避而不見;他去校門等我,我錯峯而行。
躲了一週,還是在上體育課回來的路上被撞見了。
他似乎有些委屈,眉峯微蹙:「是我哪裏做錯了,讓你不開心了?」
我啞然,不知道怎麼和他解釋。
於是糾結了一會兒,我說道:「不是的,是咱倆成績差距太大,我理科不好,和你這種理科好的人做不了朋友。」
和我同行的朋友李霄允聽到這句話,嘴角都在抽搐,她在我耳邊輕聲道:「姐姐,你這理由可真扯。」
我也知道很扯,但我腦子沒別的理由了。
況且我是真的自卑。
我的理科太差了,總是對理科學霸有種油然而生的崇拜。
江浥塵是這樣,我們班的那個年級第一的女生也是這樣。
所以這話說出來,帶着三分真情實意,也就沒那麼假了。
江浥塵聽完愣了一下,僵在了原地。
我以爲他不信,甚至會生氣於這麼敷衍的理由,可沒想到他只是點點頭道:「我明白了,抱歉,我該幫你補習的,不過馬上分科考試了,現在也沒這個必要了。」
說完他就離開了,沒有任何糾纏與停留。
李霄允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抽搐得更厲害了:「你的話,他真是啥都信啊……」
我嘆口氣,心裏的愧疚更加濃烈。
我背叛了一段真摯的友誼。
應該是友誼。
-10-
還有半個月就是分科考試。
李霄允已經決定好要當藝術生,但她的文科成績不好,即使是藝術生,她也想分到文科精英班,讓自己的文化課成績多一層保證。
所以我每天都留下來幫她梳理歷史脈絡,然後總結好政治大題的考點給她,至於地理,我幫她畫好重點,監督她背誦。
好在只有高一一年的知識點,半個月突擊還來得及。
李霄允真的很聰明,她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
她壓線進了精英班。
我看着班級名單,目光從她的名字向上移,卻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江浥塵選了文科。
李霄允也發現了這件事,興沖沖地來問我:「江浥塵不是理科學霸嗎?怎麼會選文科?」
我搖搖頭,進班時看到了他的身影。
他坐在窗邊,白色校服在陽光的照射下蒙着一層柔軟的光澤。
「該不會是爲了你吧?」李霄允在我耳邊趴着說道。
這話讓我心驚肉跳。
我走到貼着自己名字的座位那裏。
把書放進桌兜的時候,我發現桌子裏放着一盒巧克力。
裏面各式各樣的口味都有。
-11-
我和江浥塵莫名其妙地疏遠了,又莫名其妙地和好了。
我們又開始形影不離地一起放學,一起去書店。
就這樣到了高二。
還是平凡枯燥的生活。
姐姐的擔心顯然是多餘的,我的生活沒有因爲和江浥塵交朋友就受到影響。
我繼續努力學習,成績保持着年級前三的水準。
而江浥塵的文科成績雖然也很好,但總是在第五名徘徊。
我們學校作爲重點高中,是有保送名額的,以他現在的成績並不能穩定拿到這個名額。
所以他更努力了,每天很早就來到學校晨讀。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李霄允。
自從校門口來了個賣澱粉腸的男生,她就魂不守舍了。
這個澱粉腸哥的生意很紅火,不少女生飯都不喫了去買他的澱粉腸。
也不是多好喫,主要因爲人長得太帥了。
我一直覺得江浥塵好看,可顏值對比起澱粉腸哥實在是相形見絀。
澱粉腸哥 188 釐米的個子,腿長腰細,夏天的時候露個膀子,胳膊是恰到好處的肌肉線條。
大概是混過社會,身上有股痞氣,長得還像年輕時的黃宗澤。
一套組合下來,把我們學校的女生迷得五迷三道。
不少人都想要他的 QQ,澱粉腸哥平常雖然會說點騷話逗逗女生,但把自己的聯繫方式捂得很嚴實。
後來要 QQ 的人越來越多,他腦子轉了個圈,製作了一批購買卡,買一根澱粉腸扣一個章,積滿五十個章可以換聯繫方式。
那段時間教室裏的垃圾桶都是澱粉腸的籤子。
李霄允終於集齊了,加上了是個小貓頭像,打開空間發現全是小貓的表情包和喫飯的視頻。
「他可真有愛心。」李霄允靠在我肩上,一邊誇一邊打開聊天框輸入問候信息,「你好呀,我是李霄允,那個經常買你澱粉腸的女生,你叫什麼啊?」
她紅着臉,難掩激動地等着對方回消息。
結果是自動回覆:「喵喵喵喵~」
李霄允愣住,又發了個表情包過去,還是一連串的「喵喵喵喵~」
三天後,她放棄了這個只會自動回覆「喵喵喵喵~」的 QQ。
我以爲她要好好學習,準備接下來的期中考試了,結果她辦了走讀,每天下了學就往澱粉腸哥那裏買澱粉腸。
一天她踩着下課鈴走,我把她拉住:「你別真沉迷了,爲了那個男生沒考上大學。」
她搖搖頭:「不會的不會的。」
說完就掙脫了我的手。
第二天,她高興地和我說:「我和陳磊談戀愛了!」
我才知道這個絕帥的男生叫陳磊。
我對她的戀愛沒有興趣,我更在乎她期中考試的成績。
李霄允自從談了戀愛,雖然沒之前那麼癲狂了,但很明顯心思不在學習上。
不過她心思也從來沒在學習上過。
我只能把重點和易考點都總結好給她。
朋友的戀愛我不知道怎麼插手,他們相處的時光和模式是如何的我並不瞭解,她喜歡的程度我也無法估量,只能盡力做好自己可以去做的。
從中阻攔,只怕適得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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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考試結束後,馬上就是公佈成績和家長會。
我們的成績是單獨發放的,我依舊是第一,李霄允還是班裏的倒數,甚至年級排名也到了一百名開外。
可她一點也不着急,晚自習拉着我要去操場幫她翻牆。
陳磊病了在住院,她想去見見他。
「你是醫生嗎?見了,他的病就好了?」我看着兩米高的牆,有點無奈。
李霄允哀求道:「好枝枝,求求你了,反正考完了晚自習也沒事,我去看一眼他馬上回來!」
我知道她的性格,我不幫忙她也會找別人,於是只好答應。
我蹲下來,她踩着我肩膀往上爬,萬分不易地翻了過去。
「李霄允,晚上必須回宿舍,不準和那個澱粉腸單獨呆在一起!」我最後警告道。
「哎呀放心啦,我還未成年呢。」她一刻也不願意耽誤,蹦蹦跳跳地去找她的陳磊去了。
我在學校透過欄杆看着她的背影,嘆了口氣。
教室晚自習的鈴聲準時響起,我只好先回去,沒成想一轉頭,看到一個人立在那兒。
江浥塵跟個男鬼一樣站着,眉宇在操場昏暗燈光的照射下似皺非皺。
「逃學了?」
「嗯,找她對象去了,一會兒回來。」
李霄允和澱粉腸哥談戀愛的消息學校里人盡皆知,有時候去食堂喫飯,還能聽到路過的人感嘆能談到這麼帥的男朋友真幸福。
「那個人比我們大三歲,初中輟學不讀了,很早就開始混社會,她晚上去見他,會不會不安全?」江浥塵開口道。
「不會的,她是去醫院見他,見完就回來了。」我說道,「你怎麼知道她對象的事情?」
「我媽媽教過那個人。」他答。
江母也算是桃李滿天下啊,我感嘆。
「你怎麼會在操場?」我問他。
他猶豫了一下,隨即自嘲地笑笑:「沒考好,來操場散心。」
我愣了一下。
江浥塵真的很努力,努力到我以爲他的成績會和學理科時一樣好。
天色暗淡,學校外隔着欄杆,路燈一排排亮起,暖黃色的燈光照着路過的行人,不時有幾個朝裏探望。
「……你當初是因爲才選文科嗎?」我問他。
「是也不是吧。」他想了想,說道,「你是我很好的朋友,我想離你更近些,所以你那時候不理我,我就有些慌了,想要和你一個班,所以選擇文科確實有這部分原因。」
我有些愧疚,覺得自己耽誤了他的前程。
「但這和你沒有關係,我選擇文科是因爲覺得自己能夠學會歷史、地理和政治,以爲那些內容不過是背一下就會了,但事實並不是這樣。」
「如果當初我發現自己學文科並沒有學理科那樣遊刃有餘,我應該不會來文科班級。所以我是基於自己的錯誤判斷選擇了文科,和你沒關係。」
我一愣,不知該如何回他,但這番話確實減輕了我心中的負擔。
他說完,又有幾個行人經過,他們的目光掃過我們,然後竊竊私語:「年輕真好啊,青澀又純真。」
這句話傳進我耳朵裏,我的臉頓時就紅了,思緒也隨之被打亂。
我低頭遮掩住自己的心思,又忍不住悄悄抬頭看江浥塵的反應。
他也有些無措,目光不敢再停留在我的身上。
但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嘴角貌似在微微上揚,帶着藏不住的……暗爽。
我倆都安靜下來,看夜色正好,明月高懸,星光璀璨。
許久,我拽了拽江浥塵的袖子,小聲說道:「我們該回去了。」
他點點頭,耳根還是紅紅的。
回到教室,我還在想着剛剛那個行人的話。
胡思又亂想,亂想再胡思。
反反覆覆,一道題也寫不下去。
正當思緒紛飛時,李霄允回來了,還給我帶了小喫。
「你怎麼回來這麼早?」教室裏不方便喫有味道的東西,所以我打算放了學再喫。
「陳磊不讓我留在那兒,說還是上課時間,被發現可能會記過。」她解釋道。
原來她還真打算照顧陳磊一晚上不回來了。
我頓時有些生氣,她居然騙我。
李霄允見我幽怨又憤慨,忙把我拉過來,翻開一本《怖客》:「新買的,就等着和你一起看呢!不生氣不生氣,我這不是怕和你說了實話,你就不幫我了嗎?而且我是在醫院陪牀而已,那個房間裏還有別的病人在,不會有危險的。」
我扭過頭,故意把板凳拉開一點距離,可李霄允馬上就湊了過來,她環住我,一張出水芙蓉般的臉靠到我肩頭:「好枝枝,下個月的《怖客》《愛格》我都包了,不要生氣了,咱們看小說吧。」
她軟聲細語地說着,頭在我肩頸上蹭着,好像一隻打碎了玻璃杯就開始撒嬌的小貓。
果然,我是個顏控,這麼好看的臉在面前求我,也就沒那麼生氣了。
可最後一點的傲嬌還要保持,我沒說話,只是輕輕拍了拍李霄允的頭,她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樂滋滋地把書擺到了我倆中間。
-13-
週末放假,我早就收拾好了東西,在教室裏等着江浥塵一起走。
自從成績出來了,他的眉頭就沒舒展過,如今更是擰在了一起。
我知道他在擔心自己的母親責罵,江母對他的要求太高了。
可江浥塵明明已經很努力了。
人與人果然是不一樣的。
我想起了自己家裏,沒人在乎我的成績,甚至沒人在乎我。
爸媽沒離婚的時候,媽媽只顧着逃離這個家,爸爸只顧着留住媽媽,還有一個姐姐什麼都不關心。
今天的晚霞格外好看,一層泛着一層,漸次染上深紅與豔紫,像是一段柔軟的錦繡,輝煌而耀眼。
可江浥塵沒有心思去看,連聊天都是懨懨的。
我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我連自己的家庭都顧不好。
突然,一陣車鳴響起,我倆不約而同地看去。
江母坐在車上,眼底陰沉一片,卻刻意保持着微笑。
「今天我來接浥塵。」她探出車窗,朝我說道。
我看着江浥塵上車,然後朝我打招呼,我也只好對他們說了再見。
-14-
回到家,我左思右想,還是拿出手機給江浥塵發去消息。
「你還好嗎?」
對面沒有立刻回覆,等了好一會兒纔有信息提醒,我看着對方的「正在輸入中……」不斷變化,終於編輯成了一條條信息發來:
「不好。」
「我要轉去理科班了。」
「柳新枝,我以後可能沒辦法和你做朋友了。」
我的心一沉,不明白他怎麼突然這麼說,於是回覆道:「爲什麼啊?」
沒有消息再發來,對話框是一片死寂。
直到深夜,也沒有回覆。
我躺在牀上,死死地盯着手機,終於明白江浥塵這話是認真的。
爲什麼呢?
他轉理科我理解,可是爲什麼突然說不和我做朋友了?
難道他真的覺得當初選文科是因爲我,是我耽誤了他學習,是我延誤了他的前程?
我想不明白,卻還是忍不住去想,於是越來越難受,眼淚也啪嗒啪嗒地掉。
那時真的很年輕,在我二十多歲時再回看這件事,會覺得當時的自己真是幼稚,會爲了「沒辦法和你做朋友了」這句話哭一整夜。
可那時的自己就是一個僅僅 16 歲的女孩,她的世界裏情感的分量太重,以至於稍有動搖就是天崩海嘯。
那個假期我過得不好,因爲江浥塵的絕交,也因爲爸爸的嫌棄。
他小心地控制,可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情緒會從細微處流露出來,恰巧那個年紀的我是最敏感的時期。
這個家沒人喜歡我。
所以在他說出「怎麼又要開家長會,你怎麼這麼麻煩,能不能不去」時,我只能尷尬地站在一邊,眼睛還因爲昨天哭過而紅腫,如今委屈上湧,又忍不住那翻騰的淚水。
姐姐來了,她拿過成績單,顯然被我的成績嚇了一跳:「你學習居然這麼好。」
她感嘆,然後讓我回了房間。
-15-
我在家的時候想,自己以後再也不會理江浥塵了。
他要和我絕交,我就再也不去看他,再也不和他說話。
可到了學校,還是忍不住去偷偷瞧他。
他憔悴了不少,正在收拾東西,等家長會過後,就去理科班上課。
以後我們再也不是同學,也不是朋友,以後我們就是陌生人,見了面也不會打招呼。
我魂不守舍了一上午,直到家長會開完。
姐姐看我狀態不對,以爲是昨天我被爸爸的話傷到了,於是給我塞了幾百塊錢,讓我去食堂喫點好的。
我哭笑不得,學校食堂哪有好喫的。
可我還是收下了,李霄允說想帶我見見她對象,這週末讓陳磊請客喫飯。
我對朋友的對象沒什麼相見的慾望,但她這麼堅持,我還是答應了,只是萬一對方摳搜點的菜少喫不飽,我還能自己多點一些。
家長會後,又是無聊的課程,我從「鴉片戰爭簽訂了不平等條約」聽到「社會價值在於貢獻」,從週一過到了週五,又從週五回到了週一,無限循環。
唯一給生活帶來波瀾的就是李霄允的男朋友,他請我們喫了火鍋,看來我的顧慮沒有必要,點的菜挺豐富的。早早來到社會,身上的稚氣確實已經褪去,說話做事已經很是老道。
「你居然是年級第一啊,我在校門口的光榮榜上見過你的照片。」陳磊一邊幫李霄允夾菜,一邊問我,「沒想到李霄允成績差到班裏倒數,居然能和成績這麼好的人交țūₔ朋友。」
我一愣,感覺這話怪怪的。
李霄允雖然是倒數,但我們班級是精英班,她的成績在年級裏並不算差,考雙一流學校時綽綽有餘的,更何況還是藝術生,說不定能上 211。怎麼聽陳磊的意思,好像李霄允很差勁一樣。
看我不悅想要反駁,李霄允馬上在桌子底下踢了踢我的小腿,示意我不要多說話,我只好閉嘴。
這個女人,真是談戀愛把腦子都談沒了。
我把羊肉塞進嘴裏,這樣才能忍住不去多說什麼。
看着眼前酷似黃宗澤的陳磊和沉迷其中無法自拔的李霄允,我嘆了口氣。
男人,真是禍害。
不光陳磊,江浥塵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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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校園生活沒有青春小說裏的狗血,也沒有臺灣偶像劇裏的浪漫。
寢室、食堂、操場、教室,四個地點來回變換,按照固定的時間和路線活動。
每天就是上課,和李霄允聊天,晚自習抽出點時間看小說。
無聊,又無聊得很安心。
除了江浥塵。
他換回理科後原本是到了普通班裏,但是期末考試一鳴驚人,直接甩了第二名十分,又調回了精英班。
我們文科和理科的精英班是挨着的,我每次出教室門都能碰到他,然後尷尬的氣氛就在我倆之間蔓延。
李霄允說,像是離了婚的夫妻碰面,又想維持體面般問好又恨不得沒碰到。
挺形象的。
李霄允現在辦了走讀,她看出來我的不高興,於是每天都給我帶澱粉腸喫。
喫了小半年後,李霄允和那個澱粉腸哥分手了。
我問爲什麼,李霄允死活都不說,只能從她失魂落魄的樣子推測出來是陳磊提的分手。
李霄允從那時候開始,就不怎麼聽課了,被老師點了幾次名還是一副冷宮妃子般幽怨的樣子。
我實在看不下去了。
晚自習,我把她拉到操場:「哭吧,哭完了趕緊滾去學習。」
於是李霄允坐在操場上哭了三個小時。
我以爲哭完了情緒也就發泄完了,這事兒也該結束了,結果沒想到她思路清奇。
哭完了情緒是發泄完了,她覺得自己不該就這麼和初戀說告別,她要捍衛自己的愛情。
她要去找陳磊,找他複合。
我目瞪口呆地聽着,聽到最後說:「他都要和你分手了,你就算是複合了有意義嗎?」
「有意義,我會很開心,談戀愛不就是爲了開心嗎?」
我被噎住。
這話說得讓我不知道該怎麼反駁,明知道是歪理卻無可奈何。
「你什麼時候去找他?我陪着你去。」我知道勸不動,只好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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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陪着李霄允去找陳磊。
他攤子已經搬走了,搬到了離學校不遠的步行街。
那條街也算是歷史悠久,還摻雜着各種暴力傳說。
據說,當初有個叫強哥的人,一個人單挑了步行街的幾個混混刺頭,功成名就後隱退江湖。
真假未可知,但這裏開着兩家檯球廳和棋牌室,一些職高學生經常出沒,倒是的確有打架的事情。
我和李霄允到了小喫攤聚集的地方找到了陳磊。
現在沒多少人,陳磊正坐在凳子上抽菸玩手機。
李霄允一看到他就忍不住了,她帶着哭腔喊陳磊的名字,陳磊猛地抬頭,看到是她,眉頭皺到了一起。
他掐滅了手裏的煙,站起身走過來:「來找我,有事嗎?」
陳磊語氣平淡,和李霄允的情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看着他絲毫不在意的模樣,厭惡的感覺攀升,想拉着李霄允離開。
對方都擺明了不在乎,幹嘛還要自作多情呢。
可李霄允甩開了我的手,對着陳磊哭道:「我捨不得和你分手……我們不分手不行嗎?」
陳磊已經有些不耐煩了:「我們已經分手了,你就好好學習就行了,糾纏什麼?」
「你真的不喜歡我了嗎?」
「這不重要,分手那天我說的已經很清楚了,咱倆不合適。」
「有什麼不合適的?你覺得哪裏不合適,我可以改。」
「改不了,你怎麼改咱倆都沒可能了,聽明白了嗎?」
我在旁邊已經忍無可忍:「改個毛?」
我指着陳磊,開始罵道:「你個比我們大三歲的老男人,仗着我家霄允不懂事欺騙她感情,你拽什麼啊?」
陳磊被我突然的一嗓子嚇了一跳,等明白了我話裏的意思,竟露出了無可奈何的笑:「我不跟你們計較,你們趕緊走吧,別擋着我做生意。」
話音剛落,就從檯球廳裏出來幾個男生要來買澱粉腸。
那幾個男生顯然是混混,嘴裏髒話不斷,叼着煙輕浮地打量着我倆。
「呦,小妹妹也來買喫的啊,怎麼哭了,是沒錢嗎?哥哥可以借你。」一個男生對着李霄允笑,一頭黃毛顯得更加油膩。
李霄允本來心情就不好,現在又被騷擾,更是來氣,直接說道:「滾!」
那幾個混混被吼,臉垮了下來,表情也變得兇狠:「哥們兒要請你,你還不識好歹,長得這麼好看不就是出來賣的嗎?」
李霄允感覺到了對方的不懷好意,雖然已經害怕到不行,但還是把我護在身後,正準備和對方對峙,卻被人制止。
陳磊把李霄允推到一邊,拿着裝好的澱粉腸遞到對方面前:「小姑娘家家不懂事,別跟她們計較,這些澱粉腸您喫,免費的……」
話還沒說完,那幾個男的直接把東西甩在了地上:「輪得到你說話嗎?仗着自己好看就來多管閒事啊,今天這個小娘們兒我是計較定了!」
說完,那個領頭的男生就朝我們走來,可沒走幾步就被一拳頭打倒在了地上。
陳磊冷着臉,目光從地上的男人掃到剩下的兩個人身上:「我只是不想打架,你們要是皮癢我也沒辦法。這倆是女生,你們要是還有點血性就把她們放走,我來和你們打。」
李霄允擔心地看向陳磊,卻聽到Ṱû⁻他小聲說道:「趕緊走,然後報警。」
陳磊遞給我一個眼神,我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拽起李霄允的手就往別的地方跑。
那個地上的人已經爬起來了,看着我倆逃走的方向惡狠狠地說道:「還愣着幹嗎?追啊!」
旁邊的兩個小弟這才反應過來,想要追過去卻被陳磊直接撲倒了一個,另一個被陳磊死死拉着動彈不得。
混混頭子冷哼了一聲,拳頭立刻落在了他身上:「英雄救美是吧?老子讓你耍威風!」
這一幕剛好被扭頭查看的李霄允看在眼裏,她的眼圈紅了起來,掙脫了我的手,拿起路邊的磚頭就朝那個小混混跑去。
我看得心驚肉跳。
她沒打過架,下手沒輕重,就怕這一板磚拍到那個男人腦袋上,給人砸死了。
那她這輩子就毀了。
「李霄允,你站住!」
隨着我的喊聲,一道身影一閃而過,從我面前飛速跑到李霄允身邊,在她彎下身即將下手的那一刻,一個頂膝將板磚打ṱü⁼到了一邊。
所有人都被板磚落地的巨大聲響吸引了注意力。
陳磊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的,他的表情從呆滯到震驚,然後轉變成了憤怒:「李霄允,你他媽腦子談戀愛談壞了吧,把對方打死了,你是想坐牢毀了自己嗎?」
李霄允的理智也迴歸了,她傻傻地看着地上的板磚,手都在顫抖。
而我的目光落在了衝過來的那個人身上。
江浥塵的書包還背在身上。
他對着那三個混混淡淡道:「警察已經快來了,你們現在還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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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混混頭子還驚魂未定,好不容易從腦袋開花的危險中脫離出來,不僅沒有退縮,反倒更加生氣了:「走?就算走,也要把你們教訓一頓再走,媽的,敢嚇老子!」
他從陳磊身上起來,掄起拳頭就要朝江浥塵揮去。
我驚叫出聲,閉上眼不敢看。
可沒有拳頭落到肉裏的悶響聲,我睜開眼,只見江浥塵已經飛身躲過,然後右手牽制住了對方的手腕,屈膝踢到對方腿上的關節處,那混混頭子頓時腿下發軟跪倒在了地上。
「哎呦!」那混混一隻手的中指被江浥塵左手握着,被狠狠朝反方向一壓,撕裂般的疼痛頓時傳遍全身。
兩個小弟見自己大哥都跪倒了,想要來救,一個被陳磊撂倒,另一個衝過來,卻被江浥塵一個飛踢踹翻。
「放棄吧,當初那些能打的混混刺頭一起圍攻都沒打到我,更何況是你們這些不入流的。」江浥塵看着他們,左手又加重了力道。
那混混頭子疼得齜牙咧嘴,立刻求饒道:「我認輸,我認輸。」
江浥塵這纔將他放開,陳磊見狀,也鬆了手,三個人後怕地看着面前的二人,正準備灰溜溜地走,卻被江浥塵叫住:「還沒道歉呢。」
那個混混頭子忙到李霄允面前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們耍流氓,是我們混蛋。」
所以,原來這幫人也知道剛纔的行爲是騷擾,不過是因爲我們是女生,看着好欺負才這麼放肆。
我是真想把這兩個人抓起來送到警察局裏,可我也明白,送過去也沒用,語言上的騷擾沒有人去管,尤其在這個隨時隨地都能對一個陌生女性開黃腔的年代。
看着那三個人走遠,李霄允纔回過神來,她看向陳磊,問他:「你還好嗎?」
陳磊身上都是擦傷,臉上也帶了一團青黑。
他擺擺手,把剛剛被甩在地上的澱粉腸撿了起來,扔到了垃圾桶裏。
而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江浥塵。
這廝居然這麼會打。
「小時候被送到少林寺練過,法號悟強。有幾個混混刺頭畢了業找我媽媽麻煩,還被我打得再也不敢提『混黑社會』的事了。」
他看出了我的驚訝,解釋道:
「我其實剛剛一直都在,本來在你們受到騷擾的時候就想出手的,但是看到陳磊攔住了他們,就沒管……其實也是想讓這個玩弄學生感情的社會人士挨點打,等他被教訓夠了,我再幫忙。」
江浥塵還真是能文能武啊。
「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回家路上,看到你們朝步行街的方向去了,我知道李霄允分手了,前男友的攤位搬到了步行街,猜到你們是來找他,可他畢竟是社會人士,這一帶又魚龍混雜,我怕你們有危險,就來了。」
「你消息這麼靈通?」
「是這個叫陳磊的太有名了,戀愛狀態傳得到處都是,和李霄允分手的消息和他搬到步行街的事已經在我們班女生嘴裏過了好多遍了。」
我心想也是,長得驚豔絕倫的人,哪怕不在學校,也能掀起腥風血雨。
我看着江浥塵風輕雲淡的樣子,突然有點想笑。
「江同學,你不是要和我絕交嗎?怎麼還關心我有沒有遇到危險呢?」
江浥塵頓時僵住了,平靜的面容染上了尷尬:「我,我……」
半天,他也沒說出來一句話。
「關心同學對吧?我明白,你一向也有正義感。」我說道。
「不是……其實也是……也不是」他聽到「有正義感」四個字,想要解釋,又支支吾吾着不知道說什麼。
我低下頭抿着嘴笑。
他看我笑了,似乎明白自己說什麼已經不重要了,於是也跟着我勾起一抹笑。
像是暴風驟雨後的和煦春光,暖意洋洋。
與我們形成對比的,是一邊的李霄允和陳磊。
他們一個憋着眼淚,一個不耐煩地拿出消毒水擦拭傷口。
「你還是喜歡我的對不對,不喜歡也不會保護我……」李霄允不死心地問道。
「看着自己前女友被打不管,那不是畜生嗎?」陳磊冷聲道,「就算咱倆沒談過,你是個陌生人,剛剛的情Ţųₚ況我也會站出來,跟喜不喜歡沒有半毛錢關係。」
陳磊不願意再糾纏下去,他轉頭朝我說道:「把你朋友領回去,好好學習,別天天和社會人士混在一起。」
「你還是覺得我是學生不合適嗎?可我們倆談戀愛的時候,你也沒說過學生不可以啊?」李霄允問他。
陳磊收拾傷口的動作停了,他看向李霄允,嘆了口氣:「那是因爲你騙我,你說你自己學習成績是班裏倒數,考不上大學,所以我才和你談戀愛的,誰知道你是精英班的倒數。」
「考不考得上大學和我們談戀愛有關係嗎?我喜歡你,你喜歡我,不就夠了嗎?」
「有關係。如果將來因爲我的原因讓你不想走得更遠更高,我負擔不起。所以還不如現在就斷了,你專心學習。」
「可跟你在一起我很開心啊,我不覺得有什麼負擔不負擔的……」
「李霄允!」陳磊看向李霄允,他聲音變得低沉,「你還小,不明白。但凡不是人渣,都會希望自己喜歡的人有更好的前程。」
李霄允不知道怎麼繼續說下去,她蹲在了地上,抱着頭嗚咽着。
陳磊走過去,也蹲下來,輕輕撫摸着她的背:「是我不好,我大你三歲,你抱着不切實際的幻想很正常,但是我不能。」
「你哭完了就回學校吧,別跟我一樣。尤其你是女孩,讀過書看到的世界才能更廣闊。」
李霄允沒有回話,但在場的人都清楚,至此,兩個人徹底結束了。
李霄允的初戀就這麼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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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陳磊,後面就是他租了間門面開始賣油炸食品。
客人很多,因爲老闆確實很好看,不過他幾年內都沒再談過戀愛。
然後短視頻發展,他敏銳地嗅到了其中的風口開始直播,憑藉着那張禍國殃民的臉很快成了大網紅,簽約了經紀公司搬到了杭州。
再之後能看到他就是在抖音上了。
不過他和李霄允的聯繫確確實實斷了個乾淨。
但有件事我一直沒和李霄允說。
高考結束後,陳磊去了光榮榜前面,看到了李霄允考上清華美院的消息。
他在那張榜單面前站了很久,恰巧遇到了同樣來看榜單的我。
「這小姑娘看着挺笨的,沒想到能考上清華。」他笑笑,然後就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
背影都這麼帥。
李霄允這段戀愛確實談得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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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線拉回到那天打完架。
李霄允哭了很久後我們把她送回了家。
路上,我問他爲什麼突然就要和我絕交。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媽媽知道我選了文科,把家裏的杯子都摔碎了,她以爲我是爲了你才選的文科班,所以讓我遠離你,否則她就親自來找你。」
我一愣。
又是絕交那天同樣顏色的晚霞,我看了看天邊,又看了看他。
江浥塵繼續道:「抱歉。」
我沒再說話。
然後就是一陣詭異的沉默。
我和江浥塵在心照不宣中又做回了朋友。
少年時的情感就是這樣莫名其妙,每次的變化都在心裏引起山崩海嘯。
不過是不確定,猶疑着自己在對方心中的位置是否重要,害怕自己的真誠換來對方的嗤之以鼻。
可當一切確定,就是撥雲見日後的歡喜。
悄然在心間蔓延,於是更想親近。
小心翼翼。
小心翼翼地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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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的末尾。
班裏的氣氛愈發緊張,一方面是馬上高三了,另一方面是清北夏令營的報名即將開始。
我的成績一直很好,拿到這個夏令營的名額並不難,但江浥塵因爲中間在文科班的成績並不拔尖,所以還在拿名額的邊緣徘徊。
而這次期末考試,就是最後的機會。
李霄允已經進了藝術類的特訓班訓練,不在學校,她還是每天樂呵呵的,一點也不焦慮,反倒是我,偶爾會焦慮得失眠。
李霄允就每天給我打電話,給我講他們特訓班發生的很有意思的事情,每次在掛斷電話時都告訴我:「柳新枝,你是天才,一定沒問題的!」
是啊,我是李霄允心中的天才。
我可以拿到清北夏令營的名額,可以順利被保送。
窗外星光璀璨。
正如我的未來,我堅信。
可江浥塵沒有期末沒有考好。
有的人運氣總是差一點,他就是。
他那天發燒,撐到最後一科時連呼吸都變得粗重。
最後他的分數距離清北名額還是差了一名。
那天他在操場坐了很久,我陪着他。
他的笑容有些澀:「感覺自己總是很倒黴。」
我向來不會安慰人,只是替他感到難受。
「沒關係的,你成績這麼好,高考也能上清北的。」
「不一樣。」江浥塵低下頭,「我只是怕我媽失望。」
我怔住。
「真的挺怕的。」
他的聲音迴盪在空氣中,爆破在每一個因子裏,於是那聲波化成了刺耳的利刃,從耳膜穿透,扎進心裏。
我看到他的心在流血。
我想起來,他也才十六歲,和我一樣的十六歲。
我爲家庭苦惱的事情,他也在苦惱。
我們都才十六歲。
「你已經很厲害了。」我想誇他是天才,可這是李霄允對我說的情話,我不能說給他。
江浥塵轉過頭,很認真地說了一聲:「謝謝。」
可他沒有笑。
我的安慰太過蒼白,甚至有些作壁上觀的置身事外。
可我想不出更好的話,我與他共情,我理解他的痛苦,我心疼他的懂事,卻也僅此而已。
我沒有辦法讓他開心,只要江母的逼迫存在,無論做什麼他都無法開心。
父母的親情真是難解的謎。
庇佑你,纏繞你,又折磨你。
江浥塵回到家,我都還在爲他擔憂。
我想這次的責罵聲會持續多久,破碎的玻璃杯又會有幾個。
以及,江浥塵會傷心多長時間才能恢復。
他會做噩夢嗎?
希望不會吧,夢裏是最私密的地方,希望江母的怒火不至於蔓延到那裏,希望江浥塵能有片刻的安寧。
可我唯獨沒有想到,江母的怒火蔓延得如此恐怖,竟……燒到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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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很普通的一天,和尋常一樣的天氣。
我被叫到辦公室裏,裏面氣氛嚴肅,班主任和教導主任都在,而江母就在一邊坐着,臉色陰沉。
我一頭霧水地看着他們,心中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還是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教導主任先開了口:「柳新枝,我們叫你來,是想問問你有沒有和身邊的男生有任何不正當的關係。」
他表情深沉,把一組照片擺在我眼前,上面是我和江浥塵在操場上一起站着的照片,燈光昏暗,是路人隔着欄杆拍下來的。
我心中咯噔了一下,馬上否認道:「沒有,那天只是……」
「只是什麼?這照片上的人不是你嗎?」江母出聲打斷。
「是我……」我囁嚅着,委屈感湧上心頭,還是不甘心地補了一句,「可我和江浥塵沒有任何關係,我倆只是朋友,又憑什麼因爲一張照片就說我倆有不正當關係。更何況,當事人也不止我,爲什麼只叫我來辦公室不叫他呢?」
我承認我心裏是有怨恨的,我看到了江母刻薄的樣子。
是的,就是刻薄,與當年我第一次見她時有着天壤之別。
我開始害怕,怨恨着江母爲什麼因爲一張照片就污衊我,而且只來找我麻煩。
以至於這怨恨延伸,沾染到了江浥塵身上。
他人呢?他爲什麼不用和我一樣面對這樣的場景,爲什麼不站出來制止他媽媽的無理取鬧?
江母猛然站起身來:「是你自己勾引的浥塵,我已經讓他在家反省了,你還要反咬他一口?」
我哭了出來。
我真不爭氣啊,我居然哭了出來。
我應該大聲反駁,我應該告訴這裏的每個人我是清白的。
可那時我被嚇住了,嗓子突然啞了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看着這個辦公室的三個人,他們審視着我,他們一開始就已經有了對我的評價,我該怎麼解釋,該怎麼自證?
更何況,我真的喜歡江浥塵。
真實的感受被誇大,被粉飾成不正當的關係,甚至被誤會成勾引。
可如果江浥塵也喜歡我,他不應該站出來替我說話嗎?他不應該保護我嗎?
所以他不喜歡我。
一廂情願,這四個字對現在的我打擊太大。
這個詞將我釘在了恥辱柱上,讓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在江母的咄咄相逼下,我啞了火。
我一直都這麼窩囊。
對離家的媽媽,對冷漠的爸爸。
如今對江母,也同樣窩囊。
「誰勾引啊,他們兩個只是朋友,我可以證明。」
脆亮的聲音傳進來,語氣裏還隱隱泛着生氣。
我轉過頭,看到李霄允皺着眉憋着嘴,她一步一步走到我身邊,然後暗暗拉住我的手。
「一張照片就能說兩個人有不正當關係的話,那我現在就可以拍出來江阿姨和教導主任一起的照片,難道也能證明你們兩個有不正當關係嗎?」
她替我說着話,荒謬又可愛。
江母被懟得啞口無言,教導主任也沉下臉來,倒是旁邊的班主任忍俊不禁地笑出聲來。
「老師,我覺得很不公平,就算是要查同學之間有沒有早戀,至少也應該把當事人都叫過來好好對峙,現在只讓柳新枝一個人說話,這不就是欺負人嗎?」
李霄允的嘴停不下來,繼續輸出,終於被教導主任打斷:「行了別說了,這件事我們會調查清楚,你和這件事沒有關係,先回去。」
他的目光又停留在我的身上:「至於你,先作停課處理,等一切調查清楚後會通知你返校。至於清北夏令營的名額,我們會另做考慮。」
我懵了一下,耳邊轟鳴聲陣陣。
李霄允瞪大了眼睛,江母似乎也沒想到教導主任會這麼說。
「主任,我只是想讓你管理一下學生之間的交往問題,清北夏令營的名額……」
「江浥塵家長,關於這個學校有自己的打算,您反映的情況我們也會進行處理,您只需要最後等待處理結果就可以了。」
李霄允還想爲我說話,卻被班主任拉住,也順勢推了一把怔愣在原地的我。
「你們兩個先回去吧,這件事情會調查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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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忘了自己是懷揣着怎樣的心情回家的。
只覺得渾身冰冷,周圍被按了靜音鍵,我什麼都聽不到。
李霄允握着我的手,她ƭű̂₁這次回學校本來是教導主任填寫一些身份資料的,卻在辦公室門口聽到了我們的爭吵。
所以她衝了進來,替我爭辯,如今她又陪着我回去。
「霄允,我好難受啊。」我說道。
「因爲名額嗎?沒關係的,你成績這麼好,就算沒有夏令營的名額,也可以考上清北的。」
是啊,是這樣的,就算沒有這個名額,我也可以考上清北。
於是我朝她笑了一下。
可我還是好難受啊。
「我以後,不要再和江浥塵做朋友了。」
她點點頭:「那就不做朋友了,他不值得。」
他不值得,李霄允說得對。
回到家,我看到爸爸坐在沙發上,他聽到開門的聲音,沉聲道:「你們教導主任和我打電話說,你早戀了?」
「我沒有。」突然之間,我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只是一味地感覺疲憊。
哪怕是面對父親,也不由自主地升起一陣厭煩。
「你這是什麼態度?」他擰緊了眉頭,「你別跟你媽一樣和我說話!」
我沒再多看他一眼,直接回了自己房間。
他卻叫住我,在我身後繼續吼道:「柳新枝,你給我站住!我當初就不該生下來你,你跟你媽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我停了下來,二樓上的門開了,姐姐也出來了,站在欄杆處看着我倆。
我轉過身也看着自己父親。
「我沒有早戀,也不要總是說我和我媽一樣。」
「你恨我媽離開你,你想讓我的出生留住她,可沒成功,所以對我也漠視埋怨,可是,我是我,她是她,她是你選擇的妻子,然後才成爲了我的母親。」
「你心裏清清楚楚你們兩個早就沒感情了,還是不肯放手,最後才走到這樣狼狽的結局。從始至終都是你們兩個的事情,我沒有任何過錯,所以我爲什麼要莫名其妙承擔你們的埋怨?」
他愣住了,整個屋子都靜悄悄的。
姐姐又回了自己房間,臨走說了一句:「她說得對。」
這句話像是最後一根稻草,把父親壓垮了。
我也頭都不回地回了自己房間。
手機鈴聲響了,我看了一眼,是江浥塵打來的電話。
沒有任何猶豫,我把他拉黑了。
在家待了三天。
姐姐來過一次,讓我出去走走,待在家裏會發黴。
我躺在牀上翻了個身,沒有理她。
她嘆氣,把買的蛋糕零食放到我桌子上後就走了。
我現在真的一動也不想動,我不知道學校會怎麼處理,可無論怎麼處理我都覺得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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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電話,我拿枕頭蓋住臉,不想去接。
可電話響個不停,我終於拿過來,看到打電話的人是班主任,我按了接聽鍵。
「新枝,事情調查清楚了,你和江浥塵確實只是朋友關係,清北訓練營的名額也沒有取消,你可以回來上課了。」
我愣住,呆了好久才和班主任說謝謝。
是姐姐送我去上學的,她還是話很少,只是在我下車時囑咐道:「好好上學,要是有同學嘲笑你,就罵他們,罵不過就打。」
……這都馬上高三了,誰會關注同學之間的八卦緋聞然後去嘲笑別人啊,不都埋頭苦幹,盯着自己的模擬卷拼命學嗎?
我說道:「我同學沒那麼神經病,會嘲笑我。」
「是嗎?」她撓撓頭,「我看短視頻都這麼演的,那看來你可能不是女主。」
是的,我只是個被懦弱男生牽連到的倒黴蛋。
進了班,大家也只是好奇地抬頭看了一眼,隨後就又低下頭看自己的書。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在學校的幾天,我都沒有碰到江浥塵。
我也不敢去打聽關於他的事情。
我不知道爲什麼教導主任會又同意我去夏令營,也不知道這幾天他們是怎麼調查的。
我甚至對這些都不怎麼好奇。
我現在只想快點參加這個夏令營,拿到保送清北的名額。
未來會怎麼樣,這纔是最重要的。
至於江浥塵,不重要了,一點也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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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次得到江浥塵的消息,是在高考結束後。
李霄允高興地給我打電話說自己考上了清華美院。
「枝枝,以後你就是北大的,我就是清華的,咱倆都在北京。」
她興奮地說着。
夏令營之後,我拿到了北大的保送名額,高考沒有去參加,只是在英語考試結束後,去考點接李霄允回家。
那天,我也看到了江浥塵。
遠遠的,他似乎也看到了我。
我們兩個隔着人羣,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畏怯。
那也是我與他的最後一面。
後來,學校出了光榮榜,我去看,看到了他的名字,他考上了浙大,沒在北京。
自此,我的生活中再沒有了他。
十年沒有音信。
十八歲,成年的這年,我的青春,我的悸動,至此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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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年。
南京醫院的病房中,江浥塵喊了我的名字。
我該怎麼形容那時的心情呢?
久別重逢,這四個字包含了太多感情。
我說不清,也琢磨不透。
我只覺得自己不該來。
曾經的怨恨隨時間已經消散,可那種被背叛的感覺還是縈繞在心頭。
可我到底停住了腳步,我轉過身,看着他。
江浥塵眼裏多了層光,他朝我笑,笑着笑着又流下淚來:「你來看我了?」
沒有絲毫的陌生與拘束,他對我,就像是僅僅昨天才剛剛分別的朋友。
十年的分離在他那裏,似乎沒有半點蹤影。
「對。」我說道,「聽說你病了,我來看你。」
他點頭:「你來了就好,我有好多話想和你說。」
我等着他開口,可他卻頓住了,應該是在想先從何說起。
最後,他敲定了要和我說的第一件事。
他說:「抱歉,當初我母親對你做的事情,真的很抱歉。」
我的心被刺了一下,可我還是說道:「已經過去了。」
是的,已經過去了。
不再重要。
於是他也沉默了。
明明應該有很多話,可他一句也說不出來。
我不喜歡這樣的尷尬,於是換成我來問他。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當時你在那個拐角找什麼啊?」
這是可以挑起的話題,還能尋找出我在沒話找話時的絞盡腦汁。
可他很高興我願意和他說話:他從口袋裏拿出一枚戒指,戒指上帶着一根紅繩:「這是我爸媽當初結婚時的戒指,後來爲了給我治病賣了錢,我靠給人補習賺錢換回了戒指。」
「那天我沒找到,可是高考後,我回學校拿檔案,居然在草叢中看到了這個戒指,你說巧不巧。」
他繼續說着,甚至還笑了兩聲,可笑完後,眼淚也多了起來:「我把這枚戒指拿給媽媽,她卻扔了,因爲我沒考上清北,所以我又撿了回來。」
說完,我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我一向不會安慰人。
尤其是他。
我看到了他的無奈,可我無可奈何。
我的話在喉嚨裏滾了幾個來回,最後一個字也吐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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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醫院出來,我和李霄允打了個電話。
她如今在國外讀研。
和陳磊分手後,她一直沒有談過對象,直到大三,遇到了另一個酷似黃宗澤的人。
兩個人談了大半年,在李霄允准備留學時,那個男人問她,可不可以爲了他放棄留學讀研,留在當地參加工作。
李霄允思考了半天后,和那個男生分了手,然後拉黑了對方。
她和我說,有人曾經教過她,但凡不是人渣,都會希望自己喜歡的人有更好的前程。
那個男生看來不怎麼喜歡她。
再後來,她就又單身到了現在。
按照國外的時差,她應該剛起牀,接電話的聲音還帶着朦朧睡意。
「我去見了江浥塵。」
「什麼!」她的睡意煙消雲散。
「我說我去見了江浥塵。」
「然後呢?你們兩個人複合了嗎?」
「什麼複合啊,我們兩個人就沒有在一起過。」
對面嘖嘖了兩聲,繼續道:「你怎麼突然想到去見他?」
「他患了抑鬱症,很嚴重,甚至到了自殺的地步。江母問我能不能去和他聊聊。」
對面突然沉默了,這出乎我的意料,我以爲她會很驚訝江浥塵居然患了抑鬱症,就像當初接到江母電話的我一樣。
「枝枝,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沒和你說。」
我愣住。
「就是當初你被停課,我去找我爸媽幫忙,他們和教導主任認識,可我爸媽說,他們幫不了,因爲教導主任之所以連一點證據都沒有就取消你夏令營的名額,是因爲他有個老朋友的兒子當時沒進名額裏,如果去除了你和江浥塵,剛好能輪到他。」
「所以,這件事一開始就是教導主任存了私心。」
「可後來他又恢復了你的名額,我問爸媽是怎麼回事,他們也不清楚,只說是一個男生找到教導主任,給他看了一樣東西后,教導主任嚇得趕緊把這件事解決了。」
「我當時一下子就想到了江浥塵,可你馬上就要開始夏令營了,我猶豫該不該把這件事告訴你,後來決定還是算了,如果江浥塵自己想讓你知道的話,他會找到你的。」
我聽完,只覺得腦子一片混亂。
我掛斷了電話,朝醫院飛奔而去。
所以當初江浥塵沒有躲着,他也介入了其中,沒有置身事外。
李霄允做得很對,當初她是爲了我着想,她知道好不容易纔平復心情的我不能受外界影響。
可如今,這個消息穿過十年的時光到達我這裏,成了一記重錘。
我要去親自問問江浥塵,那年,他到底做了什麼,或者說,他到底有沒有爲我做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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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我折返,他很驚訝,又帶着欣喜。
或許這份欣喜對久病纏身ẗű̂₁的他太過珍貴,他小心地走近我,想去握住這份感覺。
可他還是停住了腳步,開口道:「是忘了拿東西嗎?」
我搖頭,心臟因爲剛剛的劇烈運動而起伏不定:「當初我被停課,是你去找了教導主任嗎?你做了什麼讓他改變了主意?」
他沒有想到我會問這個,猶豫了一下,說道:「這都過去了。」
「沒有過去,你告訴我。」我道。
他頓住,緩緩開口。
那聲音像是穿過了十年的時光,回到 2014 年。
十六歲的江浥塵拿過美術刀劃破自己的手背,對他的母親說:「放我出去,否則下一刀會是我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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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 年。
江浥塵拼命敲着門,可是江母依舊面無表情地坐在客廳。
電視機上播放着無聊的家庭泡沫劇,是講兒子被外面的女人挑唆,和自己的母親決裂,千乘夜毀於一旦。
敲門聲停了。
裏面傳來江浥塵的聲音,沒有嘶吼,只是如死水般地平靜:「你再不開門,我就從樓上跳下去。」
江母沒有說話,甚至還覺得可笑,居然用這樣幼稚的說法來威脅自己。
可下一秒,她笑不出來了,房間裏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
江母慌亂地打開門,只看到江浥塵把打破玻璃窗的凳子放下來,然後慢條斯理地拿起美術刀,劃破自己手背。
他舉起自己流血的手對顫抖着嘴脣的江母說道:「放我出去,否則下一刀會是我的手腕。」
從家裏奪門而出的時候,江浥塵聽到了母親的哭聲。
他的心像被針紮了一樣疼。
可他沒停住腳步,他去了學校找到教導主任。
教導主任被他突然到訪嚇了一跳。
江浥塵看着教導主任,把一張病歷單放到他面前,上面是抑鬱症的確診信息。
江浥塵對他說:「我不想和你解釋什麼,那張照片根本就是子虛烏有,是我媽的朋友路過隨手拍下來的而已,你作爲教導主任我不信你連這點都要懷疑。」
「把柳新枝的夏令營名額還給她,否則我會留下遺書,然後從你辦公室跳下去。」
教導主任嚇傻了,他猛地站起來讓江浥塵冷靜。
之後就是教導主任撤銷了停課處理,他也犯不着爲了一個老朋友的孩子去賭江浥塵敢不敢真的跳樓。
畢竟,江浥塵真的跳了,他的事業和人生也就真完了。
許多年後,江浥塵再想起這件事,也覺得自己過於偏激。
可那時,對於他們來說,除了這個方法他真的沒法子了。
柳新枝的前程他不能耽誤。
他想,以後就不要做朋友了, 自己只會影響到她。
他沒有辦法勸解江母, 他沒有辦法拯救自己, 那就不要再連累別人。
江浥塵想, 自己以後沒辦法和柳新枝去一個城市上大學了。
也沒辦法再給她買巧克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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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年。
我終於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原來那麼早之前江浥塵就病了。
他壓抑着自己的情緒,裝成正常人的模樣。
他控制着自己的感受,不斷自救。
可沒有辦法, 他還是失敗了。
我大口地呼吸着, 像是要溺水。
終於,我還是說了那句話, 我問他:「你爲什麼不離開你媽媽?」
江浥塵笑了,有些澀:「你知道嗎,我很早之前,每天做的最恐怖的夢就是在孤兒院門口,一個人看着我爸的背影,他走得那麼決絕, 像是拋棄一個垃圾。」
「我就是垃圾, 小時候患自閉症,大了又患上抑鬱症。那天,我媽從孤兒院門口哭着把我抱回家, 她拿着刀架在脖子上, 說如果不要我,她也不活了。」
「她是教師,教了一輩子書, 因爲我又幹起了別的兼職, 擺攤卸貨, 她都幹過。她忍受着那羣親戚的白眼和非議, 她把我的耳朵堵住,把我的眼睛矇住, 告訴我, 只要好好活着, 她會永遠無條件地愛我。」
「新枝,我怎麼能離開她?」
他, 怎麼能離開自己的母親?
眼淚溢出眼角, 我只好笑。
窗外蟬鳴陣陣, 好像回到了那個夏天。
我和江浥塵在學校相遇。
我們沒有驚天動地,沒有波瀾壯闊。
可整個青春都爲之譁然。
「新枝,謝謝你來看我。」他走近我,將我輕輕抱進懷裏,「但是你該走了。」
「我會好好活着的,等我和曾經一樣時,我會去找你。」
我伏在他肩頭,這個擁抱太輕了。
所以,江浥塵, 你一定要說到做到。
在香樟樹下,在烈日清風中, 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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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離開南京的時候,是晚上五點。
南京南高鐵站前的馬路上,我看到西邊晚霞動人,籠罩着半壁白晝, 驚心動魄地豔麗着。
在我登上高鐵的前一刻,我收到了江浥塵的信息。
上面只有一句詩: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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