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螢

我是豔冠後宮的姝妃,皇帝駕崩,卻要我陪葬。
我爬上了太子的牀。
太子成爲新帝后卻恨我,日日於牀榻上折磨我,說我不知羞恥。
可我就只是想活下去罷了。
如何就這麼難。

-1-
我是人人唾罵的姝妃。
不似旁的高門貴女出身世家大族。
我只是城裏賣豆花的豆花女。
老皇帝忽而說要憶苦思甜,微服私訪到了我家豆花攤前。
一眼卻看中了我。
醉翁之意不在酒,當即就將我抬入了宮中。
我一入宮,徹底攪亂了後宮這譚深水。
她們起初不把我當做勁敵,只想着老皇帝一時心血來潮罷了。
我不過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豆花女。
可我的榮寵在長達一月後,後宮裏的娘娘們坐不住了。
尤其是德妃,屢次被老皇帝訓斥。
甚至被老皇帝奪去了掌管後宮的金印。
德妃的兒子,當朝太子。
一向溫潤如玉,尊貴無匹。
在見到我之時次次施以仇恨的目光。
也是,畢竟我多次害得他的母妃被老皇帝責罵。
可我也沒忘記他兇狠的目光。
老皇帝來了興致之時,將桌上的奏摺一把到掃地上,
將我壓在書房的桌上。
而我卻知,尊貴無匹的太子同上書房僅僅隔了一道門。
呼吸交錯聲、低沉的嗚咽聲、桌椅的吱呀聲總會透過那道門傳到沈玄瑾的耳中。
一下又一下。
事後老皇帝整理好衣衫,總會衝我擺手,
「去,喊太子來,朕有事問他。」
我嗓音黏膩,臉上的潮紅還未褪去。
卻恭恭敬敬。
整理好衣衫,我推開門,太子正端坐在桌前,臉色陰沉得嚇人。
「太子殿下,陛下有請。」
沈玄瑾額間卻青筋顯現,雙眼紅得嚇人,
同我身側擦肩而過時總會帶起一陣風,打得我臉生疼。
「放蕩!」
我不以爲意,嘴角揚起一抹笑意,「只當太子殿下在誇讚我。」
「殿下方纔聽得可還舒服?」
沈玄瑾面無表情,可衣袖下緊握的雙拳卻出賣了他的憤怒。
是在隱忍呢。
可老皇帝卻突然駕崩。
太子自然而然繼承了皇位。
成了新帝。
德妃成了尊貴無匹的太后,
我這個人人喊罵的姝妃成了太妃。
因着無兒無女,
便同其他妃嬪都移居到了後宮。
我被單獨分到了一處最爲荒涼的宮殿。
荒草叢生,鴉聲陣陣,添了幾分詭異。
從前人人嫉恨我,如今人人拜高踩低。
宮裏的喫食用具皆是最次的。
她們巴不得我慘死在後宮。
可沒人知道。
就連當今太后也不知。
半夜裏當朝新帝沈玄瑾總會趁着夜色摸到我的牀榻上,
他總會狠狠折騰我,在我耳邊發了狠似地呢喃,
「周清姝,比之父皇,誰更厲害?」
一下一下的撞擊下,
我卻總會摟上他的脖頸,曲意迎合。
「這個呀,本宮得好好想想。」
隨之而來的是更爲激烈的狂風暴雨。
每次他都將我折騰得雙腿發軟,堪堪倚靠在一側。
我總是身上披着一件薄紗,歪着頭看着他在牀榻旁不緊不慢地穿衣,揚起一抹笑,
「沈玄瑾,我可是你的庶母!」
「你就不怕你的父皇找你算賬?」
沈玄瑾繫好最後一枚繫帶,眼眸裏的欲色漸漸消散,
「朕如今是皇帝。」
他回過身子,雙手捏向我的下巴,眸光掃視我的臉龐,漫不經心,
「何況,當初不是你爬上朕的牀榻的嗎?」

-2-
沈玄瑾說的沒錯。
當初是我主動爬上了他的牀。
老皇帝氣息奄奄之時,
我țũ̂₇端着湯藥前去侍疾,偶然聽到了老皇帝同身邊太監的囑咐,
「姝妃甚美,朕要一同帶她前往極樂。」
我端着湯藥的手有些不穩,險些將湯藥灑落。
不消片刻,我下了決心。
我得活下去,我得爲自己尋條出路。
太子殿下監國。
日日在上書房替皇帝批閱奏章,時常到夜半三更。
他不喜宮人侍候一側。
卻方便了我。
我緩緩走進空蕩蕩的大殿,拎着一個食盒,轉頭就進了上書房。
「誰?」
沈玄瑾從奏章中抬起頭。
我默不作聲,只是將食盒放到一側,開始解起身側的繫帶。
外衫Ŧù₉滑落,我身上只剩下了一件薄如蟬翼的紗裙,胸前的景色瞬間躍入眼前。
沈玄瑾雙眉緊蹙,
「姝妃娘娘,僭越了。」
我往前走了幾步,走到書桌旁,將衣領拉得更低,
「太子殿下那日在外間聽得可還盡興?」
沈玄瑾嗤笑一聲,一下卻將我攬入懷裏,肌膚相貼的一瞬間,我才知他竟如此滾燙。
「父皇還在病榻上,娘娘卻來此?」
我笑着,一下下從他眉眼吻向他的脖頸,他的呼吸卻忽而急促,
「周清姝,你自找的。」
他起身將我的雙腿攀在他的腰側,抬腿便往一側的貴妃榻上走去。
我咬住他的耳垂,「殿下,就在桌上不好嗎,那日,陛下也是在此……」
我話未說完,便被他甩到榻上,他一言不發開始解開自己的衣衫,
欺身而上,動作卻是用愈發狠厲。
「周清姝,既招惹了我,便沒有回頭路。」
我不以爲意,繼續勾住他的腰腹。
「殿下,本宮甘之如飴。」

-3-
沈玄瑾在老皇帝駕崩後便知道了我的意圖。
那日,滿宮上下一片縞素。
而我也終究沒被拉去殉葬。
只是可憐了那些無兒無女的妃嬪。
夜半時刻,沈玄瑾踏着冷氣闖入我的殿內。
他狠狠掐住我的脖子,眼眸裏滿是暴戾,
「你得逞了。」
「周清姝,你便做朕見不得光的女人!」
我被掐得有些氣息不順。
在他憤然離去後,我望着院裏搖曳的樹影發呆。
可我只是想活下去。
只是從來我就沒有選擇罷了。

-4-
未入宮前,我是個賣豆花的普通人。
小巷裏,我整日聽着人來人往的叫賣聲,充滿了煙火氣息。
日子卻歲月靜好。
我雖雙親亡故得早,可我卻覺得日子充滿了盼頭。
隔壁張嬸會將熱乎乎的包子揣到懷裏在大冬天等着我回家給我。
對門的李嬸看到我破洞的衣衫會在昏暗的燭火下爲我縫縫補補。
一切都那麼美好。
可那樣簡單的美好生活我卻再也無法擁有。
當太妃的日子倒是平淡。
只是宮內除了偶爾略過的烏鴉的叫聲,再無其他。
前朝的消息我也從未聽聞。
我得到的消息都是沈玄瑾故意同我講的,亦是他想讓我知道的。
就像,他立了皇后,皇后是丞相家的千金,馮如眉。
再像,他說皇后溫婉賢惠,他很滿意。
我總是在一側,點頭應和。
偶會反駁幾句。
「皇后溫婉,可她若知曉堂堂陛下竟同他的庶母攪到了一處……」
話音剛落,沈玄瑾的掌風拂過我的臉頰,手掌落在我的脖頸間,
「你不配。」

-5-
若說我這宮裏沒什麼活物,那是假的。
其實還真有。
只是不在我的宮內,那人只是從我宮殿前面經過而已。
若說經過,也算勉強。
委實是我這宮殿太過偏僻。
宮門被落了鎖,我抬頭看向高高的牆面,時間久了,脖頸都有些酸了。
宮門一側有個臺子,站在那處,恰好能夠看到外面。
許是從前給關在這裏的妃嬪送飯而開鑿的。
我不在意,搬來個凳子坐在那處看着外頭。
我睜着眼睛看啊看,不見一絲人影。
時間一久,我竟託着腮睡了過去。
再度睜開眼睛,入目便是一雙眼睛正看着我。
我嚇了一大跳。
「姝太妃,秋日早晚添了涼意,您該回去休息的。」
我穩了穩心緒,透過那個小格子看清了面前人的樣貌。
他微微彎下身子,一身黑衣,長身玉立,腰間掛着一柄佩劍。
正好似無暇望向我。
我想了一圈想不到他是誰,「你是何人?竟識得本宮?」
「微臣御前侍衛顧聽瀾,識得太妃,誰人不知太妃明豔動人。」
我沒想到竟有人還識得我,畢竟新帝登基,後宮的人換了一茬,從前識得我的,不過那些曾經看我如同敵人般的妃嬪,如今也都落在深宮裏,大門不出。
「此處偏僻,你爲何會來到此處?」
我問這人。
「陛下今日宴請羣臣,微臣有些飲多了,出來透透氣,一時之間來到了此處。」
「外頭可熱鬧?」
我坐回了凳子上,抬頭恰好能看到四方的天。
重重嘆了口氣,「應當很熱鬧吧。」
「自然,如今天下太平,今兒還是中秋,自是熱鬧非凡。」
我掰了掰手指,思忖半分,
「原來今日是中秋啊。」
「有沒有月餅?」
我伸出了手遞到他面前。
透過格子,我看到了眼前這人漸漸紅透的耳尖。
「娘娘這是?」
「想討個月餅喫。」
面前這人耳尖紅得要滴血,卻忽而後退幾步。
「娘娘等我片刻。」
他轉身離去,朝着前面沒多時便沒了蹤影。
我百無聊賴,心裏卻在想,他到底還回不回來。
片刻後,一襲黑衣出現在格子前,他呼吸有些不穩,想來是跑了許久,他低頭朝我伸出手,「娘娘,月餅,喫吧。」
我看着他手心裏的月餅,卻呆愣在那處,從前,那些妃嬪總拿我當做敵人,別說月餅,就連一塊糕點,我都從未喫過旁人給的。
我抬頭,看着眼前的顧聽瀾,心底忽而勾起一抹苦澀。
他似乎,同宮裏那些人都不一樣。
「娘娘,您先喫,微臣得離開了,這裏,畢竟是後宮,微臣已經僭越了。」
我點點頭。
的確,若被沈玄瑾發現,又得掀起一番波濤了,恐怕他也會被我連累。
我回了院中。
一口一口吃着月餅,真的好甜。
電光火石間卻覺得方纔的顧聽瀾極爲眼熟。
卻如何也想不起來。
罷了。
不想了。
可我望向頭頂的明月,竟然生出了離開這裏的念頭。
人總是這樣,一旦有了想法,便會無限蔓延,愈發強烈。
夜裏,沈玄瑾竟摸黑來到了我這裏。
他極爲熟練地鑽入我的牀榻上,手指開始解我的繫帶。
緊接着,一個個吻落下。
呼吸交錯間,我忽而開口,「沈玄瑾,我想出宮了。」
「我們不能這般錯下去了。」
沈玄瑾忽而停住了動作,他緩緩撫上我的肩膀,嘴裏發出一聲嗤笑,「周清姝,你當初先招惹的朕。」
「如今你倒厭倦了?」
半晌,他眯了眯眼睛,「你今日可有見過誰?」
「沒誰。」
「你即便見了誰也無妨,他難不成折了前程就爲了你這個罔顧人倫的太妃?」
我抬ṱŭⁿ起頭,望向漆黑的房頂。
沈玄瑾爲何會覺得我是見了何人,難道就不能是我自己的想法嗎?
我沒了聲音。
沈玄瑾也沒再說話,只一遍遍吻向我,卻在我的脖頸處吮吸良久,定然留下了痕跡。
我也不喫虧,照着他的肩膀處亦發了狠,咬了許久許久。
直到察覺到有一絲腥甜,我才鬆開口。
而沈玄瑾一聲未吭,
他嗤笑一聲,「你故意的,皇后若起了疑,有你受的。」
我未置一詞。
只如同海上漂泊的小舟,起起伏伏。
沈玄瑾有幾日沒來。
不過我也沒得到薄待。
從他令我搬到這出偏僻的宮殿之時,他就做好了安排。
我曾問過他爲何不給我餿了的飯食來折磨我,他說,折磨一個人,有的是方法,有時攻心要比其他法子更爲狠厲。
何況他還得來到此處,看到那些覺得晦氣。
是啊。
我這般骯髒的人何以有美滿的結局呢。
不過此生了卻於此罷了。

-6-
我曾在沈玄瑾發了狠在牀榻上折磨我之時問過他,
「你是不是早就對我起了心思?」
「你這般究竟是愛我還是恨我?」
他的動作不停,仍能分出心對我嗤笑不已,「周清姝,你喫醉酒了?」
「朕愛你?天方夜譚。」
可從前我賣豆花之時,隔壁攤子的姐姐總是狠狠欺負來到她攤子面前買菜的書生。
那時,我以爲姐姐很是厭惡那書生。
可直到書生要去考試前,那姐姐卻送了書生好多物件。
臨了我還見到她抱着書生一直哭,我問她,「阿花姐,你不是很討厭恆之哥哥的嗎?爲何還抱着他?」
阿花姐抹了把淚,淚眼朦朧看着我,「阿姝,你不懂,愛和討厭總是如影隨形。」
「難以區分。」
所以,如今看來,我問沈玄瑾那句話也是有理有據的。
可我得到了答案。
沈玄瑾如我所料般厭惡我。
因爲是我先開始騙了他。
更是從前我同他母妃的恩恩怨怨。

-7-
可紙總歸是包不住火。
抑或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接連多日來,我總是犯困。
聞不得半點葷腥。
夜裏沈玄瑾來到我這裏時,他才一吻向我,我便噁心得想吐。
他立馬黑了臉,登時穿上了衣衫頭也不回離開了我這裏。
「周清姝,你好樣的。」
我委屈啊,即便我厭惡沈玄瑾,卻也沒到噁心的地步。
沈玄瑾有幾日沒來我這裏。
可我卻還是接連噁心了幾日。
第五日他還是來到了我這裏。
解開我衣帶時,我再次湧上了一股噁心。
沈玄瑾臉色變了,他爲我請來了太醫,太醫悉心爲我診脈。
可太醫的臉色逐漸變了,神色慌亂無比。
他哆哆嗦嗦開口,「太妃娘娘有了一月身孕……」
先皇駕崩已有三月。
這孩子如何也不是先皇的。
在外間的沈玄瑾順着聲音走了過來,他一臉冷漠,寒氣逼人,「你再說一遍。」
太醫身子抖得更加厲害,
「回皇上,太……太妃她已有一月身孕……」
我抬眼看着沈玄瑾,卻見他仍舊面無表情,「有了身孕?」
太醫一邊擦汗,一邊點頭。
唯恐一個不慎便被拖出去砍了頭。
太醫被請了出去,臨走前,沈玄瑾只淡淡道,「太妃只是沒喫合適。」
太醫立馬附和,對對對,是是是。
太醫連滾帶爬出了門。
只剩下了我同沈玄瑾。
「給我配藥吧。」
沈玄瑾抬起頭,眸光劃過我的臉龐,卻隻字未提。
我捏起桌上的水果塞入嘴裏,清脆的口感瞬間盈滿口腔,倒叫我的噁心感舒服了些。
「這孩子如何生下來?」
「以後是要喊你父皇還是叔父?」
「再說,若被你的皇后知曉了,只怕要鬧個天翻地覆。」
沈玄瑾轉過身子時,我恰恰在喫一枚葡萄,他臉色陰沉,「周清姝,你腦子不清楚!」
「你若透露出去,朕定饒不了你!」
「那快快給我配藥,否則……」
沈玄瑾雙拳攥得緊緊的,他額間的青筋畢露,雙眸是我讀不懂的情緒。
我繼續催促,「陛下還是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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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清姝!」
沈玄瑾罕見地動了怒。
我把一枚葡萄遞入他嘴裏,「低聲些,這難道光彩嗎?」

-8-
我以爲沈玄瑾會爲我送上一碗落子湯。
可他卻連夜派人將我悄悄送上了馬車。
「你乖一些。」
「把孩子生下來。」
我不知他要這孩子做什麼。
他的後宮如今並未有子嗣。
他難不成想抱到宮裏撫養長大?
我沒問他,他也沒說。
一夜顛簸過後,
我被送到了城外一處極爲雅緻的院子。
流水潺潺,沒有吵鬧的雜音。
可院牆真的好高好高啊,似乎連鳥都要飛很久才飛得出去。
宛如一座牢籠。
我總歸是出了宮,卻不知這裏離我的甜水巷遠不遠。
不多時,院子裏進來了三四個婆子。
都是新來伺候我養胎的。
將我送來此處的人我認得,正是沈玄瑾的心腹林內侍。
「都給我仔細着點,這是貴人,一個兩個給我仔細照看。」
他吩咐提點完後,同我說了一聲便離開了此處。
院裏只剩下了我同那幾名婆子。
幾名婆子人前恭恭敬敬,卻在林內侍走後忽而像是換了副模樣。
我覺得累極了,抬腳便往屋裏走去。
後腳便聽得外間的議論聲。
「這不會是大戶人家的外室吧,有了身孕不敢讓主母知曉,這才落到這裏。」
「當人外室最令人鄙夷了。」
「我說,老姐姐們,咱活還是得幹好,可別爲了個不要臉皮的外室就把老命給搭上。」
我在牀榻上聽着她們熱烈的討論,心裏卻在回應。
我連外室都比不上,我這可是罔顧人倫的,是要被浸豬籠的。
若被她們知曉,只怕唾沫星子要噴我臉上了。
可人總是複雜的,這幾位老嬤嬤,雖說總會私下討論我,活確實做得不錯。
尤其是做得那一手湯,就算我因有孕噁心,卻還是喝下了一大碗。
嬤嬤在一側看着我,眼底的驚訝被我悉數看在眼裏。
「嬤嬤,你做的湯真好喝。」
嬤嬤老臉一紅,「這是老奴該做的。」
日子這麼一天天過。
幾位嬤嬤雖嘴上說的話狠,可個個都是豆子嘴豆腐心。
院子裏有株花,我聞到後直犯惡心,她們連夜連根拔起。
她們還會在空閒時間爲我縫製小孩子的衣衫。
「嬤嬤,手真巧。」
日頭好的時間裏,我會坐在躺椅上,看着嬤嬤們縫製衣衫。
這樣靜謐舒服的日子,總會令我想起從前在甜水巷的日子。
平和卻安心。
可我就說,日子絕不會如此平穩。

-9-
秋高氣爽的這天,一隊人馬闖進了靜謐的小院。
彼時我正躺在搖椅上懶洋洋地曬太陽,嬤嬤們各自忙各自的,一片平和。
院門突然被打開,
老嬤嬤們都嚇了一大跳。
連帶着我嘴裏的果子都不香了。
從外面走進來一個穿戴華貴的女子。
一身錦繡華服,滿頭朱釵。
年輕又溫婉。
我雖從未見過,卻也一眼認出了,她便是沈玄瑾的皇后,馮如眉。
可嬤嬤們不知曉呀。
卻一個個擋在我的面前,像護崽的老母雞一樣。
皇后上下掃視了一圈,最終目光停留在我還未隆起的腹部。
她微眯雙眼,驀然開口,
「太妃娘娘,你這孩子……」
我心裏緊張極了,手裏捏着的那塊果子紛紛揚揚撒了一地。
沈玄瑾如何讓他的皇后知曉了此事?
可若被皇后知曉了腹中孩子的親生父親,只怕又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我摸了摸肚皮,
「是先皇的。」
話音剛落,沈玄瑾赫然出現在了小院門口。
他也聽到了我這句話。
臉上的表情我看不懂。
只是,他的眼底卻多了幾分陰翳。
我忽而覺得不該讓他如此輕鬆自在。
我該不顧臉面,尋死覓活抱住皇后的大腿,一臉淚水求她爲我做主的。
可我終究是不敢。
我怕死啊。

-10-
我的一句話,令在場所有人如經歷了驚濤駭浪。
嬤嬤們臉上的訝異被我看在眼裏。
皇后明顯鬆了口氣,只是臉上還存了幾分疑惑。
至於,沈玄瑾,他臉上的表情我猜不透。
他該感謝我的,謝我救了他的江山。
否則真相一出,定要掀起一番血雨腥風,朝堂動盪。
皇后娘娘款款走了過來,「早就聽聞姝太妃豔冠後宮,卻不曾想,竟有了先帝的遺腹子。」
「這是喜事,如何躲在這裏呢。」
我使勁擠出一抹笑容,正欲說些什麼,沈玄瑾攬過皇后,落在皇后臉上滿是深情。
「如眉,是朕將太妃挪出宮殿的,朕是怕流言紛紛,擾了太妃安胎,是以將她挪到了此處。」
皇后臉上盈過一抹神色,「原是如此,陛下,太妃這腹中孩子可是陛下的親弟弟,定要好好待之。」
「天佑我大祁。」
我瞥了一眼沈玄瑾,他可真能裝會演,絲毫沒有半分謊言的模樣。
我摸着肚皮,嘴角揚起一抹發自內心的笑意,
「多謝陛下容我安胎,等孩子出來,定要讓他好好謝謝陛下這位叔父。」
沈玄瑾雖目光一直放在皇后身上,可我卻知,此刻他有想把我掐死的份。
我看到他的雙拳狠狠握在一處,久久沒有撒開。

-11-
沈玄瑾終究是帶着他的皇后回了宮。
我也得以喘口氣。
可嬤嬤們卻慌亂極了。
她們幾個如熱鍋上的螞蟻,慌慌張張。
「太妃娘娘,老奴們之前嘴巴真的該死!竟私下討論貴人您!」
「求娘娘原諒!」
我看着被修整得乾乾淨淨的院子。
「那就勞煩嬤嬤們今後再照顧我些時日了。」
嬤嬤們連聲應是。
做起活來更加賣力。
我回了房內休息,只覺沈玄瑾不會這麼輕易放過我。
可沈玄瑾還沒來得及找我算賬,沈玄瑾的娘,當今太后找上了門。
她是半夜來的,我堪堪醒來。
許久沒睡個好覺的我,今晚這是頭一次安枕入眠,卻還是被吵醒。
我的眼睛有些睜不開,卻還是多了幾分忌憚。
畢竟,從前我同她也算得上是敵人。
她眼中的敵人。
而我當初只想活下去。
太后來到了房內,端坐在上首,我在一側,睡眼惺忪。
「周清姝!你肚中真有先帝的孩子?」
我點點頭。
「不過你的肚子看着不大。」
「喫得少,孩子小了些。」
她一臉的不可置信,冷哼一聲,「你可真能耐。」
「從前先帝那麼寵愛你,如今,罷了……」
「皇帝讓你生下來?」
我點點頭。
「既如此,哀家特意給你送來一個護衛,專門照顧你的安全。」
「姝太妃,快謝恩吧。」
「謝太后。」
良久我才反應過來。
太后給我送了個護衛?
這不就是明晃晃的監視麼!
「聽瀾,來,見過太妃。」
聽瀾?好耳熟。

-12-
聽瀾恭敬地朝我行了禮。
「見過姝太妃。」
「微臣以後負責您的安全。」
昏暗的燭火下,我看清了他的面容。
竟是那日給我送月餅的侍衛。
我的心莫名稍稍安定了些。
太后滿意地回了宮。
我的小院中自此也多了一個男人。
也是小院中唯一的男人。
白日裏,我在院子裏踢着石子,顧聽瀾就在一側候着。
「太后如何放心讓一男子來守着我?」
顧聽瀾抱着佩劍,低頭望向我,「太妃或許不知,微臣是太后的親侄子。」
「哦。」
原來如此,她才這麼放心。
顧聽瀾很盡職。
白日裏總會守在我身側,除卻我去恭房,一刻不離身。
「你就沒有自己的事情嗎?」
「娘娘,微臣需得盡職盡責。」
夜裏他守在門外,即便我有一絲動靜,他也要將嬤嬤們喊起來爲我倒水或是做些什麼。
嬤嬤們總會背地裏說他的閒話,
「這孩子也過於盡責了吧。」
「自打他來了,咱就沒睡過幾個安穩覺。」
於是,嬤嬤們有時就會捉弄他,
「顧大人,你都不會有個人問題要解決嗎?」
「這麼守着娘娘,今後娶了媳婦,媳婦會喫醋的。」
顧聽瀾臉漲得通紅。
他同沈玄瑾完全不同。
旁人說一句略微出格的話,他都會臉紅不已。
脾氣實在溫和。
我想他今後定然是個好丈夫吧。
他或許會在他夫人懷有身孕之時細心呵護,爲她掃除一切煩心事。
他會在他夫人夜裏想喫桂花糕時,爲她親自去買。
可我想他這般的人會不會着實看不起我這樣的人。
畢竟,他先頭見我之時,我還未有身孕。
如何算,孩子也不是先帝的。
一個太妃深居後宮不得出,乍一有孕,還被皇帝送出宮養胎,怎麼想其中也有蹊蹺。
嬤嬤們去後院爲我做飯之時,前院只剩下了我同他。
我站起身,望着院中的落葉發呆。
「你心裏肯定瞧不起我吧。」
「定覺得我髒吧……」
他未發一言,只是在我險些滑倒之時腰腹部有一隻大手緊緊將我摟住,他的佩劍也被他扔下,以免硌到我的肚子。
在我站穩後,他緩緩鬆開了手,我卻瞥見他的手腕處有一處刀口。
蜿蜿蜒蜒。
「疼嗎?」
他頓了下,只是搖搖頭。
「不疼。」
「娘娘明豔動人。」
「這世道女子艱難。」
我晃了下神。
從未有人如此對我說過。
人們只將事情歸咎於女子身上。
可絕大多數情況下,男子就無辜了嗎?
他從地上撿起方纔丟下的佩劍,從房內爲我端來一碗熱湯遞給我。
我喃喃自語。
「大概也就只有你這麼認爲。」

-13-
我沒想到沈玄瑾竟還能騰出時間來到這裏。
他摸黑前來。
卻在進門之前看到了守在門外的顧聽瀾。
不過,他並未理會,只是周遭盈滿了怒氣,鑽進了我房中。
「他來幾日了。」
他的雙手自上而下拂過我的臉龐。
似乎下一瞬就要扼住我的咽喉。
我被他困在身下,忽而嬌笑一聲,
「陛下難道不知?那可是太后派來的。」
「陛下這麼堂而皇之進來了我的房裏,就不怕太后知曉?」
沈玄瑾死死盯着我,眼裏情緒翻湧。
我繼續煽風點火,
「陛下何不給我個痛快,否則,這孩子生出來可就得喚你弟弟了呢。」
沈玄瑾眼眸劃過一絲狠厲。
我看得出,他是真的想要了結了我。
順帶着了結了我肚裏的「孽種」。
可他只是冷哼一聲,眼底的狠厲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情慾。
我可太看得懂他這個情緒了。
一旦他眼眸裏出現這抹情緒,我必得經歷一番折磨。
可我懷着身孕,他竟還欺身而上。
「孩子……」
沈玄瑾冷呵一聲,「孩子?那不是朕的皇弟?」
「朕……不在意……」
他發了狠般咬上我的肩頭,
「也叫那人清楚,你究竟是誰的人!」
沈玄瑾吻了上來,堵住了我的一切聲音。
我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我真的不想,真的不想被扯掉最後一塊遮羞布。
驟雨初歇,我不知顧聽瀾是否還守在外間。
可我忽而覺得,心裏好似驟然疼了一下。
沈玄瑾不緊不慢穿好了衣衫,他衝着榻上的我,嗤笑一下。
「姝太妃,照顧好朕的……親弟弟。」

-14-
門被沈玄瑾摔得震天響。
我縮在榻上,透過窗戶,隱約可見稀疏的月光。
我撫摸着已然微微隆起的肚子。
心裏好似被酸水浸泡過。
爲我自己,也爲這孩子。
起初我是想讓這孩子悄悄離開的。
可我不忍心啊。
我自幼一人長大,不知多少次看着隔壁一家人其樂融融時,不知有多羨慕。
我想,這孩子大抵是老天憐我,讓她特來陪我。
可有時我也會想,這樣私自決定帶她來到這世上,是否對她不公。
畢竟,她註定沒有父親的疼愛。
可我還是很珍惜。
總覺得這孩子是我的救贖。
仿若別人不愛我,她來愛我。
可我想,我也很富有。
我有阿花姐姐,我有李嬸,有張嬸。
我有幾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嬤嬤。
「娘娘,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
「有事隨時喊我。」
「我在。」
原來他還在。
「嬤嬤說明日給我做煎餃,記得提醒一下嬤嬤。」

-15-
我睡得並不踏實。
天剛擦亮之時,我猛然驚醒。
我竟然夢到了我在甜水巷賣豆花時。
我從不怕起得早。
每日清晨我會早早起來準備當天要賣的豆花。
蒸騰的熱氣中,我推着小推車緩緩推到巷口。
伴隨着太陽逐漸升起。
一日的叫賣開始。
我並不覺得孤獨。
臨攤的阿花姐,秀才恆之哥哥,還有李嬸,張嬸。
我總會覺得心裏洋溢着滿滿的滿足感。
可畫面一轉,
微服私訪的老皇帝出現在豆花攤前,
我一生的噩夢就此開啓。
「姑娘,跟咱家回宮吧,好日子在後頭呢。」
滿嘴黃牙的太監急切地傳了旨意。
我才知面前的竟是皇帝。
可老皇帝已經年逾五十。
而我不過二八年華。
可無父無母的我終究是無可奈何。
老皇帝猴急得很,還未將我帶入宮中,便在我家那個小小的牀榻上強佔了我。
那座院落再也不乾淨了。
奉旨太監第二日便帶着我去往了宮中。
起初,後宮妃子個個沒拿我當回事。
我不過是個普通的豆花女。
可老皇帝接連在我宮中呆了一月後,後宮的娘娘們坐不住了。
「還真是小瞧了這個狐媚子。」
「可不,出身鄉野,說不得有什麼勾人的手段。」
「怪不得把陛下迷得日日下不來牀。」
……
我總在想,皇帝那個老頭子爲何還有這般人爭着搶着去要的呢。
我巴不得他離我離得遠遠的。
我想躲開這個是非之地。
可深處後宮,何來清淨之地。
可她們千不該萬不該動了我唯一帶來的小咪。
小咪一夜未回宮,我找了一夜,最後卻在御花園的池子裏發現了它的屍體。
身上傷痕累累。
我的小咪並不怕水,卻溺斃在荷花池裏,加之一身的傷,我的小咪是被人打死扔到了池子裏。
我只想安穩度日,可爲何這般難?
那天過後,我就變了。
恃寵生嬌也罷,攪亂後宮也罷。
我要活下去,不被欺負地活下去。
德妃看我不順眼,總是暗地裏說我狐媚禍主。
我便略施小計讓她丟了金印。
老皇帝身子越來越差,我卻意外聽到他要拉我殉葬。
我不想死。
我設計爬上了沈玄瑾的牀。
勾得他爲我處理了讓我殉葬的密旨。
既爲活下去,亦爲死去的小咪報仇。
若德妃知曉她最恨的我同她的寶貝兒子攪到了一起。
她會如何?
可我的人生似乎也從那天徹底天翻地覆。
我翻了個身。
恰好能看到微亮的天空。
「娘娘,再睡會吧。」
「天還沒徹底亮。」
我透過房門,看到了門外的人影。
他仍舊抱着一柄佩劍,立在門外。
我沒回應。
「想哭就哭出來,哭出來就好了。」
「顧聽瀾。」
「在。」
「你說我這般的人是不是就該灰溜溜活着?」
「不會,娘娘明豔動人,自該肆意而活。」
「你站着睡覺嗎?」
那頭停頓一會,
「不是。」
「太后是你姑姑,你爲何還這般賣命?」
「她是她,我是我。」
我忽而蜷縮起手腳,想起他手腕處的傷疤,看向窗外透過的一絲光亮。
「天亮ţùₒ了啊。」

-16-
我慢吞吞從牀榻上起身,收拾好心情出了房門。
嬤嬤不多時端來一盤盤煎餃。
「老奴做了好幾種餡料的,不知您愛喫哪種,索性每種口味都來了一些。」
「這餡料是顧大人親自動手調製的。」
「顧大人看着還挺顧家呢。」
嬤嬤們不僅背後議論人厲害,當面誇獎人也是一套一套。
不多時,顧聽瀾的臉上便佈滿了紅暈。
嬤嬤們還在誇獎,我不緊不慢開口,
「嬤嬤們呀,再說下去顧大人可要爆炸了。」
嬤嬤們抬眼便看到了顧聽瀾佈滿紅暈的臉頰。
紛紛捂嘴笑着退了下去。
「顧大人還會調製餡料呢。」
我拿起一枚煎餃就往嘴裏送。
「我阿姐教給我的。」
「你阿姐好厲害!她嫁人了嗎?」
顧聽瀾點點頭,「她已經不在了。」
我嘴裏的煎餃瞬間感覺冷了下來。
我低頭,恰好再次注意到了他的手腕。
顧聽瀾他,心裏應當也是苦的吧。

-17-
夕陽西下,我坐在搖椅上看着落日西沉。
顧聽瀾就在一側靜靜侯着。
「我不喜歡落日,過後一片虛無。」
「你呢?顧大人。」
顧聽瀾抱着臂膀,髮絲被風吹起,略過他眉眼。
似乎落日晚霞將他堅毅的眉眼柔和了半分。
「落日無限美,美得義無反顧。」
「明知不可爲,明知結局,卻義無反顧。」
「我如何不愛呢。」
顧聽瀾有些哽咽。
自我見他第一面,從未見他如此傷懷。
「從前,阿姐最愛的便是落日。」
我立馬明白了癥結所在。
顧聽瀾的阿姐,是他的心結。

-18-
許是落日的柔和,令他敞開心扉同我訴說。
他的阿姐是顧府嫡女,卻遇人不淑。
曾經同她約定永不納妾的夫君卻在婚後不到一年便違背了諾言。
帶了一個又一個女子回府。
她一向堅韌,卻折在了那個背信棄義的男人身上。
鬱鬱寡歡。
卻反被誣陷偷人,同她的公公被捉姦在牀。
叫罵聲徹底將她淹沒。
在她一個最愛的落日裏割腕而亡。
鮮血染紅了晚霞。
「聽瀾,若往後想阿姐,便看看落日吧。」
「阿姐或許也在陪你看最美的落日。」
顧聽瀾見到他的阿姐的最後一面便是落日下阿姐冰冷的屍體。
顧聽瀾看向美到極致的晚霞,內心不知在想什麼。
「所以你也割了腕,想感受你阿姐的痛苦?
他怔了下身子,默不作聲是對此的默認。
「你糊塗!」
「可我爲阿姐報了仇!我殺了那一家子!」
原來如此,所以他才這麼不被器重,淪落成一個御前侍衛。
他轉過身子,看向我的目光有些呆滯,
「你阿姐最大的心願,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
「你若自暴自棄,她定會難過極了。」
「你曾對你阿姐說過你的抱負是什麼?」
顧聽瀾眸中似有淚花閃爍。
良久,落日即將陷入黑暗之時,他緩緩抬起頭。
「阿姐……」
「保家衛國,守護邊疆……」
他一下蹲到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我看着他,想到了自己混亂的經歷。
只覺,相互取暖,不過如此。

-19-
沈玄瑾自那日過後並未來過。
因着碎嘴的嬤嬤和日漸開朗的顧聽瀾。
小院裏歡聲笑語不斷。
嬤嬤們也在閒暇時刻便會爲我趕製娃娃用的肚兜以及虎頭鞋。
流水潺潺,微風拂過。
我想,若時光停留在此刻該有多好。
宮裏來了太醫,說是奉陛下旨意前來爲我請平安脈。
說罷還拿出了聖旨。
顧聽瀾拿着聖旨看了許久,檢查無誤才放了他進來。
「回娘娘,腹中胎兒安好。」
聽着太醫的回覆,我放下心來。
手心撫摸着肚子。
臉上洋溢出一抹笑容。
太醫請過脈後離開了小院。
嬤嬤爲我準備了我最愛的羹湯。
熱氣升騰中,我忽而覺得自己此刻是幸福的。
那日過後,太醫常來。
爲我開了好多難喝的湯藥,太醫說是陛下吩咐開的保胎藥。
我總會捏着鼻子喝下,顧聽瀾總會爲我備好蜜餞。
嘴裏的苦澀才消退半分。
嬤嬤們看着我喝湯藥痛苦的樣子,特意日日爲我變着花樣地爲我做滿是新意的羹湯。
許是嬤嬤們做的羹湯以及飯食太過美味,我竟開始日日犯困。
總覺得每日睡眠時間長了許多。
沈玄瑾也是三天兩頭來。
次次總會令顧聽瀾守在外間,而他總是攀上我的脖頸,發了狠地輾轉撕咬。
我總會緊緊攥着被褥,極力壓下房內的一切聲音。
而沈玄瑾則會變本加厲加大動作。
令我難以招架。
變故也是那時發生的。
小腹傳來刺骨的疼,我想推開沈玄瑾,可我沒了半分力氣。
恍惚間我摸到了身下黏膩,將手費力舉過頭頂。
刺目的紅衝擊着我的雙眼。
我意識到我的孩子,同我血脈相連的小生命正一點點離我而去。
「沈……沈玄瑾,孩子……孩子……」
沈玄瑾終究是看到了我滿手的紅。
他呆愣半分,而後起身,
眼底的情緒翻湧。
他抱起我,手上卻沾滿了鮮血。
而我此刻早已意識混沌。
我朦朧感受到眼前人的心跳如擂,他大口喘着氣,聲音嘶啞,
「快請大夫來!」
我隱約聽到房門破開的聲音,嬤嬤們的低泣聲,還有大夫的嘆息聲。
什麼保不住了。
什麼紅花。
什麼憂思過度。
最後的最後,我聽到了顧聽瀾的聲音。
「放開她!」
傻子,他可是皇帝,會被砍頭的。

-20-
我知曉我的孩子沒了。
睜開眼的一瞬間,我下意識撫向我的小腹。
平坦如初,可卻又不平坦。
上面佈滿了孩子存在的痕跡。
眼角的那滴淚終究是滑到了枕頭上。
暈染開來。
我素未謀面的孩子。
她終究是離開了我。
想來,她大抵也是不願來陪我這個孤獨的人吧。
我似乎一瞬間聰明瞭。
理清了所有的來龍去脈。
沈玄瑾他壓根不想我生下這個孩子。
太醫日日讓我飲下的是要了我孩子命的毒藥。
害死我孩子的兇手,是沈玄瑾。
是他。
可他明明也是孩子的父親。
我想起身,可卻身子發軟,委實沒什麼力氣。
側過頭去,露出的是陌生侍女的模樣。
嬤嬤們呢。
我的內心莫名慌亂不已。
「嬤嬤們呢。」
我開了口,身側的侍女注意到了我此刻醒來後,立馬去了外間通傳。
「醒了,醒了!」
我期盼着見到嬤嬤們,見到顧聽瀾。
可映入眼簾的卻是令我痛不欲生的人,沈玄瑾。
他一身玄色衣衫,腰間掛着一枚同心結朝我走來。
「清姝,孩子還會有的。」
我看着他的嘴脣開開合合。
只覺內心無限悲涼。
「先喝藥,你身子不好。」
他無視我滿是仇恨的目光,淡然從侍女手裏接過黑乎乎的湯藥,舀起一湯匙藥,便要遞到我嘴邊。
我扭過頭,只冷冷問他,「他們呢。」
他低頭吹了吹湯匙裏的藥,眼眸裏情緒不明,
「何人?」
「嬤嬤們還有顧大人。」
他再度朝我遞過來湯匙,遞到我嘴邊,藥水的苦澀順着嘴巴一直蔓延心底。
「她們做事不利,被朕看管起來了。」
「爲何?」
我死死盯着他。
「朕自有決斷。」
我看着他無所謂的態度,悲憤湧上心頭。
「放了他們。」
沈玄瑾卻絲毫未動,手裏的湯匙仍然抵在我的嘴邊。
恰在這時,他的內侍急匆匆趕到,臉上滿是喜悅。
「恭賀陛下,賀喜陛下。」
「皇后娘娘她有了身孕!」
轟隆!
他拿着湯匙的手一抖,藥水悉數灑到了他的衣衫上。
他毫不在意。
「好!朕立馬回宮。」
他的臉上蕩起一抹笑意。
而後轉過身,面向我時卻冷若冰霜,
「周清姝,你是太妃。」
「這次權當是個錯誤,如今既已更正,朕便許你今後安享晚年。」
他的話語鋒利極了。
將我刺得體無完膚。
也是,他的皇后如今懷了身孕,光明正大。
他又何必在意這個原本就不被期待的孩子呢。
「我只要嬤嬤們和顧大人安好。」
「不關他們的事。」

-21-
沈玄瑾急匆匆離開了。
「人我會放回來,只是,今後,還望太妃注意分寸。」
我的心終究放下了。
幸好,嬤嬤們還有顧聽瀾無事。
我的事如何牽連到無辜的人呢。
「好好養身體。」
沈玄瑾扔下這句話。
我手裏捻着被衾,嘲諷一笑,「本宮的身子就不勞陛下關心了。」
沈玄瑾離開了,房間裏只剩下了我一人。
我就這麼躺着,一動也不想動,縮在被子裏,眼看着窗外的日光越來越暗。
夕陽即將西沉之時,門外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響。
不多時,房門吱呀打開。
「哎喲,受苦了!」
是嬤嬤們。
我終於等到了她們。
還好還好。
我往後面瞧去,卻不見顧聽瀾的身影。
「顧大人呢。」
嬤嬤們心下了然,替我掖了掖被角。
「顧大人升官了!」
「成了大將軍了!」
哦,真好。
那樣他一定不會來我這裏了。
他本就盡職盡責完成了太后交予他的任務。
孩子沒了,他本就該回去了。
只要他平安,就好。

-22-
小院的日子不再歡聲笑語。
嬤嬤們照舊爲我精心準備喫食。
「這小月子一定得做好,否則傷身體!」
能吹風后,我躺在了搖椅上。
曬着太陽,慢慢等着落日西下。
直到天邊將最後一絲光亮吞沒時,顧聽瀾躍進了院中。
「娘娘,一切可安好?」
他揹着光,我看不清他的情緒,只是覺得看他安好,我便放心了。
「聽說你升官了?」
他點點頭。
「娘娘身子可……養好了?」
「微臣疏忽,讓娘娘受罪了……」
我搖搖頭,談何疏忽,對方存了心思,如何防範?
樹影婆娑,壓在我心底的一切全都想在此刻宣泄而出。
而我也這麼做了。
「外頭的人肯定說我是妖妃吧。」
「堂堂太妃竟同皇帝攪到一處,多麼諷刺,又多麼爲人不恥。」
「娘娘……」
我衝他笑了下,卻並未停下。
「沒人問我願不願入宮,先帝微服私訪看上了我,甚至在我未入宮前就強佔了我。」
「進了宮,人人瞧不起我,說我一介豆花女低賤。」
「先帝越寵愛我,我被罵的得越慘。」
「人人都欺辱我,可是憑什麼。」
「就因爲出身低微?」
「可笑的是,先帝竟要我殉葬,多麼可悲。」
「可我不想死啊,我只想活下去。可是我一介女子,我沒有別的辦法。」
「我爬上了皇帝的牀。太后肯定納悶爲何先帝如此寵愛我,卻沒令我殉葬。」
「我是髒透了,可我卻只想活下去而已。」
顧聽瀾就這麼靜靜聽着。
良久,他開口,「娘娘,不怪你。」
「娘娘自始至終善良溫暖。」
「娘娘同阿姐一樣,都有各自的苦難,也終會迎來曙光。」
「今後沒了微臣在身邊,娘娘定要依舊向上,肆意生活。」
顧聽瀾收了佩劍,掀起衣衫,作勢便要跳到牆上。
「娘娘,微臣不日去往邊關,唯願娘娘一生順遂無憂。」
他從懷裏摸啊摸,終於摸到了一個物件。
是一柄尖刀。
「娘娘,這個送你,必要時可自保,但願娘娘永遠用不上。」
我接過尖刀,劍柄熠熠生輝。
「一路平安。」

-23-
我沒想到我會再度進宮。
原以爲我會在這一方小Ŧůₜ院子裏老去。
沈玄瑾還是沒放過我。
「請太妃回宮。」
我獨自一人回了宮,嬤嬤們終究是同我緣分盡了。
離別那日,嬤嬤們老淚縱橫,
「娘娘,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記得按時喫飯!」
我笑着一一回應,「好。」
我沒有什麼錢財,唯有將頭上並不多的珠翠一一拆下了遞給了嬤嬤們。
包括脖頸上的裝飾,一條如意吊墜鏈子,卻小巧精緻,做工繁雜,價值千金。
這是沈玄瑾唯一送我的物件。
價值千金,足夠嬤嬤們後半生無憂。
也算是全了這一場緣分。
我再次獨身一人。
唯有那柄尖刀陪我再度入這個喫人的宮殿。
回到宮中,我再度回到了那個偏僻的宮殿。
太后卻第一個踏足我的寢殿。
許久未見,她似乎又老了幾分,額間又多了幾道皺紋。
只是她的眼裏卻盈滿了仇恨。
「姝太妃,哀家又見到你了。」
我沒言語。
她卻冷哼一聲,屏退周遭侍女,房內一時之間只剩下了我同她二人。
她的視線一直緊盯着我,最終落在我平坦的腹部。
「看來先皇並不庇佑你!」
「召你回宮,是哀家的主意。」
「哀家想看看,沒了腹中那團肉,你還能張揚到幾時!」
她的護甲拂過我的臉頰,帶出一絲痕跡。
「當真年輕啊,怪不得……怪不得!」
她沒有說下去。
我只是恭恭敬敬朝着她鞠了一躬。
寄人籬下。
我不得不如此。
太后走了,臨走前扔下一句,
「今晚哀家便會讓你知曉,誰纔是贏家!」
我還沒反應過來,她甩袖離去。
可很快,我還是知曉了。
太監特來宣讀旨意。
「今晚宮宴,皇帝恩寵,允太妃們一同到大殿赴宴,特爲前線將士送行。」
太后果真沒變。
她做德妃時也這般。
慣愛羞辱人。
可今晚我卻很是期待。
懷裏握着的尖刀已盈滿了暖意。
那我定然能見到顧聽瀾。
同病相憐的知心人。

-24-
我孤身一人前去赴宴。
並無侍女伺候。
也是,區區太妃何來那麼大的陣仗呢。
畢竟,從前得寵的妃嬪大都殉了葬。
剩下的也都是一些無甚寵愛的妃嬪罷了。
不過爾爾。
我隨着太監引導至該做的席位。
太后高坐上首,身側是沈玄瑾同他的皇后馮如眉。
皇后輕撫着微微隆起的腹部,眼底一片柔和。
至於沈玄瑾,則在她的一側輕聲細語,般配極了。
我自顧自地捏起了桌上的一個葡萄,開始四下張望他的身影。
可看了一圈,並未找到。
原來他沒來。
那便沒什麼意思了。
宴會上絲竹聲聲,我卻只覺得厭煩。
加之大臣同上首的太后皇帝一唱一和,表忠心的表忠心,
擔虛名的擔虛名。
我想,太后的目的也該達到了。
可我並不關心,如此乖巧躲避,她也應當滿意了吧。
可太后卻沒打算放過我。
「諸位,衆人皆知,姝太妃最得先皇寵愛,先皇所寵愛之人皆隨先皇而去,只是卻爲何……」
頓時四下議論紛紛,我成了整個大殿裏的靶子。
我笑了,太后這是打量着我無權無勢,在這裏欺負我呢。
沈玄瑾給皇后夾了一塊肉放到皇后湯匙中。
並沒有一絲爲我辯解的想法。
我嚥下嘴裏的水果,起身,朝着大臣們,笑意盈盈。
「太后娘娘,許是先皇體恤自己子嗣不豐,臨去前給了我一個孩子……」
話音剛落,大殿瞬間升騰起一片議論。
而沈玄瑾則死死盯着我,似要將我拆吞入腹。
我笑笑,繼續開口,「只是本宮同那孩子緣分淺,終是沒留住。」
「陛下,你說是也不是?」
沈玄瑾愣怔一瞬,他回過神,衝着太后道,「母后,今日是爲將士送行,說那些做什麼!」
我笑盈盈望着沈玄瑾,「陛下,本宮說得可對?」
沈玄瑾咬了咬牙,點點頭,眼眸裏滿是疲憊,
「太妃累了,扶太妃回去休息!」
我朝着大臣們行了一禮,又轉身朝着上首的太后行禮,「先告退。」
臨走前,卻見沈玄瑾的臉色黑如鍋底。
可,誰管他開不開心呢。

-25-
我從殿內出來大吐一口濁氣。
似乎再呆在那裏都要喘不過氣來。
殿內的絲竹聲還在響。
我一個人往寢殿方向走去。
走至御花園的假山處時,忽而被人從身後扼住,將我拖到了假山後。
我慌亂不已,手足無措間卻聞到了無比熟悉的味道。
是沈玄瑾。
他將我從身後擁住,攬着腰一個用力將我翻轉過來。
他將我抵在假山一側,緊緊攬着我,叫我脫身不得。
今晚月光很亮,
假山的陰影略過他的眉眼,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俯身,灼熱的呼吸噴灑在我的脖頸處,我掙扎着要脫身。
他死死禁錮着我,一隻手撫上我的脖頸,目光死死盯着我光潔的脖頸,
「朕送你的如意吊墜呢。」
我笑出聲,「自是送人了。」
「送給何人了!」
「自是待我真心之人。」
「周清姝!」
「陛下不必如此大聲,小心喊來衆人,好瞧一瞧這香豔的一幕。」
「朕不用你時刻提醒!」
「最好是這樣!」
「周清姝!吊墜給了何人!」
「本宮說了,真心待我之人!」
沈玄瑾冷哼一聲,一隻手順着我的脖頸一直往下,直到觸及到胸口,他摸到了一個堅硬的物件,作勢便要伸手去拿。
我奮力掙扎,一下咬住他的另一隻手,他喫痛般鬆開了我。
「周清姝!」
堂堂陛下喫了癟,他緊緊盯着我的胸口處,朝我伸出一隻手,「拿來!」
我死死護住,「就不。」
他看着我,久久不動,手就一直懸在那處,良久,他嗤笑一聲,「有你的。」
我攏了攏衣衫,「陛下快些回席吧,皇后娘娘定在等着你回去呢。」
聞此,他的眼眸劃過一絲我看不懂的情緒。
「周清姝,你在喫醋?」
我有時總會懷疑,沈玄瑾是不是書讀多了,腦子壞掉了。
總會這麼毫無根據。
他玩味看着我,身子再度附了過來。
我覺得他在詐我,生怕我懷裏的尖刀被他趁機奪走。
我像護小雞崽子般死死捂着胸口。
沈玄瑾一下扯過我,眼底思緒翻湧,「周清姝,當初勾引朕的是你,求朕庇護你,躲過殉葬,如今竟想拍拍屁股走人?」
說罷他俯下身子,將我翻過身去,作勢便要解我的衣衫。
我使勁掙扎,奈何力氣太小,我想到了胸口的尖刀。
對,我還有它。
趁他不注意之時,我從懷裏掏出尖刀,趁他不備回過身子朝他胸口扎去。
尖刀穩穩當當扎到了顧瑾懷的胸口。
他臉上劃過痛色。
「周清姝,你……」
他失了力氣,連連後退幾步,跌坐在地上,鮮血就着月光浸透了衣衫。
「這下你看到了,是刀,是我自保的東西!」
「這個皇宮令我噁心!你懂不懂!」
「我厭倦極了!」
沈玄瑾倒下去的那刻,遠處隱隱傳來呼叫聲音。
大抵是沈玄瑾離席時間太長,皇后放心不下特來尋他。
我悄悄離去,
總歸他死不了。

-26-
我回了寢殿。
宮裏上下忙活壞了。
饒是我這般僻靜的宮殿都能聽到外頭的乒乒乓乓聲。
我在想,剛纔我是想再補一刀的。
他對我這般壞,可他卻又是個好皇帝。
他若此時死了,邊關不穩,受苦的還是百姓。
戰火紛飛着實太苦了。
他要死也該安排好一切,安排好未來的接班人。
可他沒死,我不知我會面臨何種境況。
或許會死吧。
可我如今確實沒了什麼盼頭。
再也不會更差了,心死莫過於此。
老死宮中對我而言也是一種懲罰罷了。
我所期盼的不過是此生離開宮中罷了。
可卻如此難以實現。
外頭亂哄哄。
我的宮殿卻從牆頭翻進來一個人影。
我拿着尖刀,豎着耳朵,仔細辨別。
對方竟然明晃晃從正門兒進。
打開門的一瞬間,我失去了渾身的力氣。
是顧聽瀾。
「顧將軍!」
「是我!」
「娘娘可想離開此處?」
我點點頭。
「微臣特來帶娘娘出宮!」
「微臣也安排好一切,趁着陛下昏迷不醒,娘娘可遠走高飛。」
「可若被發現……」
顧聽瀾軟了語氣,「娘娘,在我最頹廢之際,是娘娘治癒了我,如今,微臣只想娘娘今後平安喜樂。」
「像嬤嬤們期盼的那樣。」
我想起了嬤嬤們,想起了阿花姐,李嬸,張嬸。
那一夜。
皇帝遇刺那日,後宮的姝太妃宮殿走水,寢殿被燒得面目全非,被燒了整整一夜。
直到第二日才被撲滅。
而宮裏的姝太妃卻早已魂歸西天。
只找到了一副長命鎖。
那是姝太妃貼身之物。
皇帝醒來大怒,不顧傷口令侍衛地掘三尺。
毫無所獲。
皇后多日規勸,卻無果。
而自此流言紛紛。
人人皆傳,這皇帝陛下同姝太妃不清不顧。
倆人還沒了個孩子。
那都是後話了。
孰是孰非,誰說得準呢。

-27-
千里之外的漠北鄉村。
我一身粗布麻衣從房間裏走出來,
手裏拿着的是隔壁趙嬸剛剛送來的肉乾。
「笙娘,我這兒還有,喫完我再給你拿!」
我笑着點頭應是。
從宮裏逃出來後,我一路向西,日夜兼程,跑到了漠北。
顧聽瀾給了我趕路的金銀細軟,他也踏上了保家衛國的征程。
而我,早已改名換姓,
從前的一切灰暗過往皆已過去,
從前的一切都如風沙散去。
饒是我身處大西北,卻還能聽聞當今皇帝花了大把的精力去尋一個女子。
也聽聞皇上的身子似乎不大好了,已經選了宗室子爲太子。
可這些同我有何關係呢。
如今的我,住在一個小小的房子裏,遮風避雨,院子裏種滿了日常喫的小菜。
鄰居們熱心好客,百姓淳樸。
平淡的日子,我很歡喜。
沈玄瑾視角

-1-
母妃又在我耳邊唸叨姝妃了。
可姝妃才入宮不過一月。
因着母妃日日唸叨,倒引起了我一絲注意。
御花園偶然見得,不怪母妃記掛心裏。
她那雙眸子着實勾人。
母妃因她丟了金印。
我也對她印象很差。
只覺以色侍人,又有何能耐。
那日幫父皇整理奏章,我忽而聽得上書房裏呼吸交錯聲、低沉的嗚咽聲、桌椅的吱呀聲傳入我的耳中。
一瞬間,我便知發生了何事。
我雙拳攥得緊緊的,腦海裏總會浮現出她那雙含水的眸子被父皇壓在身下。
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我竟生出了別的旖旎的心思。
可我不能,那是我父皇的妃子。
裏間的聲音終於停下,卻見她邁着步子朝我走來。
臉上的潮紅還未褪去。
「放蕩!」
我壓低聲音。
她卻不以爲意,嘴角還揚起一抹笑,「只當太子殿下在誇讚我。」
「殿下方纔聽得可還舒服?」
我緊緊攥着雙拳,極力隱忍,不去看她的面容。
我的心早被她打亂。
父皇病危,我監國。
那日,她忽而拿着食盒來到了殿中。
不由分說,便開始一件件脫下衣衫。
外衫滑落,她身上只剩下了一件薄如蟬翼的紗裙,胸前的景色瞬間躍入眼前。
我極力隱忍。
可她卻不安分。
反而離我更近,將衣領拉得更低,
「太子殿下那日在外間聽得可還盡興?」
我再也控制自己,一下將她攬入懷裏,肌膚相貼的一瞬間,我才知我竟也早已被她勾了去。
自那開始,一發不可收拾。
後來,父皇病逝,我看到了留下的密旨。
我才知她靠近我另有目的。
可我卻忍不住,總是控制不住想去見她。
截下了父皇留下的密旨,將她安置在無人去的後宮。
只爲方便見她。
我知曉有悖人倫,可卻泥足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朝堂不穩,大臣紛紛上書立後。
我還是選了丞相嫡女爲後。
皇后溫柔端莊大方。
那日我去往周清姝的寢殿,故意同她提起此事。
她卻總是安靜點頭,似乎同她絲毫不相干。
可看着她不動聲色的模樣,我卻心裏沒來由的煩躁。
爲什麼呢。

-2-
那日中秋夜宴。
我卻總會想起她倔強的模樣。
母妃那個侄兒離席過後又回來拿了幾枚月餅離去。
我只覺得是去會心上人了。
便也不再關注。
半夜裏,我心裏總不踏實,摸黑去到了周清姝的寢殿。
她竟然說她想出宮。
我心裏忽而湧上一股緊張,生怕下一瞬她離我而去。
我故意嘲笑她,說沒人看上她這個罔顧人倫的太妃。
看着她呆滯的模樣,我的心臟忽而傳來一陣抽疼。
我無法操控。
後來,她竟然問我是不是對她起了心思。
我立馬嗤笑質問她,「朕愛你?天方夜譚。」
可我孤身一人之時,尤其在深夜。
我總會一遍遍問自己。
我對她當真起了心思?
無解。

-3-
可偏偏事情出了岔子。
她卻有了身孕。
當我得知後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欣喜。
而不是覺得這是孽種,無稽之談。
我面上並未作出反應。
我在考慮該如何保下這個孩子。
可她的目光裏,平淡如水。
「給我配藥吧。」
她竟然不要這個孩子!
我盯着她看了許久。
只覺她或許是因着身份的緣故,心裏大抵還是愛這個孩子的。
我面上發了怒,我同她講,
「你乖一些。」
「把孩子生下來。」
我將她送出了宮。
特意爲她尋了幾個嬤嬤,照顧她的飲食起居。
在宮外比宮裏自由多了。
也安全多了。
我無法想象若母妃知曉後,會當如何。
可先母妃一步知曉的,竟是皇后。
一向溫婉的皇后竟瞞着我悄悄去了別院。
暗衛來報,我慌了神,馬不停蹄前去小院。
可我心裏竟然有一絲期盼。
皇后如此溫婉,若她知曉了事情的真相。
是否會有一線機會?
我想我大抵是瘋了。
我趕到小院之時,只聽到了那一句,
「是先皇的。」
我心裏氣極。
可也卻知,她只爲活命。
我看到皇后明顯鬆了口氣,只是臉上還存了幾分疑惑。
我心裏有了大概。
或許皇后沒我想的那般單純無害。
周清姝說孩子出生後喊我一聲「叔父。」
那一刻,我心裏卻沒來由地多了幾分慌亂。
看着她臉上的那抹平靜。
我只覺得心裏似被滾油烹過。
抓心撓肝。

-4-
後來,就連母妃也知曉了她懷有身孕之事。
她從前就跟周清姝不對付。
母妃更是派了她的親侄子顧聽瀾,名爲保護實則監視。
顧聽瀾這傢伙竟連夜裏都要守在她的房前。
一瞬間,嫉妒的情緒爬滿了整顆心。
我去尋她之時,故意折騰她讓她發出聲音,好讓門外的傢伙知曉,她到底是誰的女人。
可她偏偏將聲音壓得低低的,我更來了氣,將她折騰得更厲害。
我連夜離開了。
我怕皇后知曉。
可我回去便做了夢。
夢裏她委屈極了。
她同我講她不願入宮,是父皇擄了她去。
她只想在宮外普普通通過一輩子。
我醒來時,大汗淋漓。
可明明所有人說她趁着父皇外出故意爬上了龍牀。
我喊來林內侍,「查,給朕查。」
我想知曉一切。

-5-
林內侍動作很快,他將查到的消息遞給我之時,我甚至不太敢打開查看。
我緩緩打開桌上的書信。
短短的幾頁紙卻令我看了許久許久。
原來她當真是被迫的。
原來自她入宮後便備受欺凌。
連她唯一依偎在身側的狸奴也被母妃扔進了荷花池。
自那天過後,她便變了。
可在這宮裏,若沒有恩寵,只有死路一條。
從前因着母妃,我總是恨她,因爲她父皇對母妃一落千丈。
可如今,我竟有些不敢去見她。
我生怕見到她會控制不住將她攬入懷裏。
我有許多日沒去。
而當我鼓足勇氣再去小院之時,總會將她狠狠摟入懷裏。
可變故也是那日發生的。
明明前一秒我還在想象着她肚裏的孩子是會想她多幾分還是像我多幾分。
可她極力壓低聲音的模樣卻令我氣憤不已。
她是不想外面的顧聽瀾聽到她在我身下的聲音嗎?
可她忽而抬起手,
她身下的鮮血提醒着我。
孩子保不住了。
我們的孩子保不住了。
可明明,太醫說過,她的身體沒問題的啊。
我抱着她,彷彿下一秒她便會碎掉。
我將小院裏的人全部下了大獄,
害她的人我絕不會放過。
後來,我才知,竟是太醫給她的安胎藥裏放入了紅花。
可我並未安排太醫去爲她請脈。
我發了瘋般跑去母妃殿內。
她正敲着木魚,一下一下。
「孩子沒了?」
我沒有說話。
「孽種罷ƭůₔ了,留着也是禍害。」
母妃知曉了。
多麼諷刺,我的母妃在佛前敲着木魚,卻能狠心借我的名義害死了我的孩子。
「皇帝,你是皇帝!未來會有很多孩子,但你的孩子決不能是出自她的肚子!」
「如眉很懂事,只來告訴了我。」
「若她生了氣,後果不堪設想。」
我聽着一字一句打在我心上,卻抓住了關鍵。
「她如何知曉的?」
母妃冷哼一聲,「若你真想她活,就不該夢裏也喊着她的名字!」
原來如此,竟是如此。
竟是我害死了我同她的孩子。
我回到了小院,她昏睡了三日才醒過來。
可睜開眼第一句話便是,「她們呢。」
我的心瑟縮一下。
正想同她說明之時,宮裏來報。
皇后有喜了。
我手裏的藥碗被打翻。
我不敢去看她的表情。
我怕。
我逃離般離開了小院。
我將嬤嬤們連同顧聽瀾放出了牢獄。
我甚至給顧聽瀾升了將軍。
我不敢再去看她。
仍舊派那幾個嬤嬤照顧着她的飲食起居。
若這是她想要的,就讓她在宮外便是。

-6-
可母妃還是將她接回了宮中。
甚至讓她去參加宴會。
我知曉,母妃是想讓她認清局勢。
母妃如今是太后了,而她只是無兒無女的太妃。
她的兒子,當今的皇帝不是她該肖想的。
如今肯留她口氣就算不錯了。
可她卻毫不在意。
我瞧着身旁的皇后,瞧着我的母妃。
心裏卻只覺得一切都虛僞極了。
可我還得在衆人面前表現得同皇后恩愛不已。
而她卻渾不在意。
我漸漸開始意識到,是我深陷其中,是我愛她愛而不自知。
而她並不愛我。
她藉口離開了這場虛僞至極的宴會。
我很想再見她一面。
我跟着她來到了假山處,
我還是控制不住將她擁入懷裏。
而她卻驚恐萬分。
我忽而注意到她的脖頸。
那裏光潔一片。
可明明之前,她一直戴着我送她的唯一一件禮物。
一枚如意吊墜。
可如今,卻不在了。
我發了狠地禁錮住她,
「朕送你的如意吊墜呢。」
她卻笑出聲,「自是送人了。」
「送給何人了!」
「自是待我真心之人。」
「周清姝!」
她毫不在意。
我總覺得仿若失去了些什麼。
於是發了狠地去親吻她。
可卻從她胸口處摸到了一個極爲堅硬的物件。
能讓她放在胸口的物件。
我內心慌亂極了。
作勢便要伸手去拿。
可她卻趁我不注意之時,回過身子朝我胸口狠狠紮了一刀。
原來是把刀啊。
我跌倒在地,意識漸漸模糊。
失去意識前,她說,
「這個皇宮令我噁心!你懂不懂!」
原來她竟恨我至極。

-7-
我醒來後,宮人來報說是姝太妃所在的寢殿着了大火。
燒了一夜,所剩無幾。
從灰燼處找到了她日日佩戴的長命鎖。
人人皆說,太妃西去了。
可我卻不信。
命人掘地三尺,
毫無所獲。
皇后屢次前來規勸,卻令我更加厭煩。
新賬舊賬一起算。
我令人打掉了她的孩子。
只是她欠周清姝的。
顧聽瀾赴往邊關之日,我讓他來見我一面。
我眼底通紅一片,「她沒死對不對?」
他卻搖搖頭,「陛下,她是否還活着不重要了。」
「微臣即將趕赴邊關,就不同陛下在此糾纏。」
「告退。」
我將桌上的物件全都拂到地上,
「放肆。」
「你告訴朕她去了何處!」
他頭也沒回離開了皇宮。
邊關告急,沒有時間在這裏做多糾纏。
從前我一直認爲我是恨她的。
可直到如今我才明白我愛她至深。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民間流言紛紛,
人人皆傳,這皇帝陛下同姝太妃不清不顧。
倆人還沒了個孩子。
這是我特意令人放出去的。
其實看呀,頂多我被人罵幾句。
可這麼淺顯的道理。
我卻等到失去她後才明白。
而她只要能好好活在這世上,我便心滿意足了。
我想沒有我,
她定在世上的某個角落怡然自得吧。
我曾派人去到各個角落去尋她,終究無果。
而我也算承受了苦果,遭到了報應。
身子竟然一日不如一日。
原來,一向溫婉的皇后早已暗地裏爲我下了慢性毒藥,我害了她的孩子,她便給我下了毒藥。
太醫發現時,毒性早已深入肺腑。
我將她打入了冷宮,賜了毒酒,將丞相一脈連根拔起。
我去見了馮如眉最後一面,她狀若瘋癲,「活該你不被人愛啊。」
「愛上你和被你愛果真是穿腸毒藥啊。」
「你以爲周清姝愛你?她纔不愛你!」
「否則她爲何離你而去?」
她大笑着飲下了毒酒。
我慢悠悠回了寢殿。
心裏卻苦澀不已,殺人誅心,不過如此。
太醫說我頂多還有一年的時日。
趁着最後的時日,我得抓緊培養下一任繼承人。
母妃知道後,吵着鬧着要從城外的莊子回來。
自從我醒後,我早已將我的母妃關到了城外的莊子上,令她終生不得回宮。
我想生養之恩我早已報完。
此生唯一欠的只她一人。
可我卻還沒找到她。
我想她肯定不願見我吧。
夢裏夢外,再無她的身影。
也對。
這一切全是我該受的。
我自作自受。
顧聽瀾視角

-1-
中秋那晚,我又想起了阿姐。
我飲了許多酒。
太后看着我醉醺醺的樣子,嘆了好幾口氣。
讓我出去醒醒酒。
我在宮裏閒逛,卻不經意到了後宮一座偏僻的宮殿。
那座宮殿久有人住。
門旁邊有個格子,令我意外的是,那方格子裏恰恰有個人臉。
我的醉意被嚇醒了幾分。
我走過去仔細瞧了幾眼。
原來是太后從前一直仇恨的姝妃。
如今的姝太妃。
她撐着手竟歪着頭睡了過去。
我看着她的面龐,卻想到了阿姐。
從前阿姐也總是這般睡着。
不知過了多久,她睜開了眼。
她竟向我討要月餅。
是啊,今日是中秋。
她在後宮,沒有月餅可喫。
我身上並無,可架不住她的討要。
我同她說,「娘娘等我片刻。」
我的醉意消散了大半,
太后見到我回到大殿時並未過多眼言語,我朝着太后同皇帝行了禮。
捏起幾枚月餅便朝外走去。
她看到月餅時呆愣片刻,她的眼角似乎泛起了一圈紅痕。
從前,我便聽聞姝太妃的事情,如今我想她定是想家了吧。
她總令我想到阿姐。
我想安慰一下她。
可我是外臣,如今這般已經是僭越了。
若被發現,她定會被千夫所指。
像阿姐那樣。
我不願,藉口離去。
可我沒想到,我竟被太后派去監視她。
「聽瀾,你是哀家的侄兒,哀家只信得過你,這件事便交予你辦。」
太后讓我去名爲保護她,實則是監視她。
「聽瀾,她從前可是禍國的妖妃,你必得仔細着些。」
我並未言語,只是領了差事。
太后雖是我的姑母Ṭṻ₎,可我卻對她灰了心。
當初阿姐的婚事是她極力促成的,只爲保住她的權勢以及地位。
阿姐出了事後,卻被她當做棄子。
對阿姐不聞不問,甚至覺得阿姐污了顧家的名聲,讓阿姐自行了斷。
我的傻阿姐真的聽了她的話,割腕自盡而亡。
我趕到之時,看到的只有阿姐冰冷的屍體。
我發了狠,得知事情的一切後,將欺辱陷害阿姐的夫家一個個都親自殺了。
我也自此淪落成了御前侍衛,沒了一絲期盼。
我恨太后。

-2-
再次見到姝太妃時,她已有了身孕。
我看得出她臉上極力遮掩的羞赧。
畢竟先帝也駕崩多時,這孩子如何也不是先帝的。
我也盡力不去關注。
讓她能夠稍稍安定一些。
一開始,我時刻守着她,生怕她像阿姐一樣自殺。
我白日裏時時刻刻守着她,夜裏我總是託那幾個嬤嬤時刻去房裏查看。生怕出什麼問題。
可她超出了我的期盼。
她白日裏曬太陽,跟嬤嬤們玩笑,睡覺也很安穩。
喫飯也不耽誤。
偶爾還會開我的玩笑。
我懸着的心略微放了下來。
我也許久沒這般過,不知不覺間還會有幾抹笑容。
「你心裏肯定瞧不起我吧。」
「定覺得我髒吧……」
那日她忽而這般問我。
我的心忽而急促了幾分。
她似乎也並不像我想的那樣堅強。
她險些跌倒,我急急去接住了她,卻被她看到了手腕處的疤痕。
「疼嗎?」
她問。
我搖搖頭。
「不疼。」
從沒人在乎過我疼不疼。
在我被救回後得到的也只是父親的訓斥,說我沒志氣。
看着她憂傷的模樣,我說,
「娘娘明豔動人。」
「這世道女子艱難。」
她似乎晃了下神。
眼眸忽而亮了起來。
她說,「大概也就只有你這麼認爲。」
這世道真的對女子太過不公。

-3-
我大概也猜到了她腹中的孩子是誰的。
那夜,趁着月色,皇帝陛下摸黑進了她的房中。
皇帝並未衝我說些什麼,只是冷冷看了我一眼。
他進入房後,我下意識想離開,可卻又怕出什麼事情,是而並未離開。
房裏傳來的聲響令我攥緊了雙拳。
可我終究卻什麼也沒做,大約過了半個時辰,
裏間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我聽到裏間的皇帝冷冷開口。
「姝太妃,照顧好朕的……親弟弟。」
皇帝出了門,房門被皇帝摔得震天響。
他途徑我的身旁,我朝着皇帝行了禮。
皇帝的眼神諱莫如深。
「顧聽瀾,把握分寸。」
「是。」
房間裏沒有半絲聲響,停頓了許久,還是沒有動靜。
我有些慌了神,
「娘娘,天色不早了, 早些歇息。」
「有事隨時喊我。」
「我在。」
我等待着她的回覆, 過了片刻,
「嬤嬤說明日給我做煎餃,記得提醒一下嬤嬤。」
還好, 她還是很堅強。

-4-
清晨她醒來後,嬤嬤爲她端上了煎餃。
她半點不見昨日的委屈, 甚至還同我玩笑。
我放下心來。
她比阿姐真的堅強太多了。
幾番玩笑下來,她說,「你阿姐好厲害!她嫁人了嗎?」
夕陽西下,她坐在搖椅上看着落日西沉。
我就在一側靜靜侯着。
許是落日的柔和,令我敞開心扉同她訴說。
我藏在心底的傷痛徹底被拉扯出來, 她說,阿姐定不會看到我這般自暴自棄。
阿姐最盼着我振奮起來。
「保家衛國,守護邊疆……」
是啊,這是阿姐從前對我最大的期盼。
我蹲到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也是那天, 我似乎漸漸從失去阿姐的痛苦裏慢慢走了出來。

-5-
皇帝自那過後沒在來過小院。
小院裏多了許多歡聲笑語。
可意外還是發生了。
明明防範那麼全, 可她的孩子還是沒了。
皇帝慌亂不已。
而我同嬤嬤們也被押入了牢獄。
我同嬤嬤們擔心得緊,過去了三日, 皇帝跟前的林內侍來傳旨, 將我同嬤嬤們放了出去。
我也沒了待在她身邊的理由。
可邊關忽而動盪,皇帝忽而下旨封我爲將軍,不日赴往邊關。
臨行前幾日, 我悄悄回了小院看到了她。
她躺在搖椅上,慢慢看着日落西沉。
直到天邊將最後一絲光亮吞沒時,我躍進了院中。
她失了孩子,竟開始兀自講起自己的過往。
我每聽一句總會心瑟縮一下。
她比我的阿姐還要可憐。
她說她髒透了。
可我卻覺得她自始至終善良明媚。
我相信她會好好活下去。
我送了她一柄彎刀。
希望她必要時可自保。

-6-
宮裏舉辦宴會特爲戰士踐行。
她再度回了宮。
皇帝沒讓我出席宴會。
可她卻去了。
那晚當真混亂啊。
皇帝遇刺,兇手卻遲遲捉不到。
我心裏放心不下,去了她偏僻的宮殿。
原來,果真是她做的。
我問她要不要趁機離開,她猶豫後點點頭。
她還是渴望自由的啊。
她放了一把火, 將自己貼身佩戴的長命鎖扔進了大火中。
她說, 「一切都過去了。」
是啊,她即將迎來新生。
我派人將她送往了她想去的地方。
漠北。
皇帝醒來大怒, 不顧傷口令侍衛地掘三尺。
毫無所獲。
大軍臨行之際, 還未恢復好的皇帝將我喊到身邊,
他眼底通紅一片, 「她沒死對不對?」
我搖搖頭,「陛下, 她是否還活着不重要了。」
「微臣即將趕赴邊關,就不同陛下在此糾纏。」
「告退。」
皇帝將桌上的物件全都拂到地上,
「放肆。」
「你告訴朕她去了何處!」
我頭也沒回離開了皇宮。
邊關告急, 沒有時間在這裏做多糾纏。
我不知曉皇帝對她是如何感情。
我只知她終於自由了。
而我也要去完成自己的志向。
保家衛國,守衛邊疆。
阿姐她,定當會看到的吧。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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