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進十八禁角色扮演遊戲,我成了新寡的侯府小妾。
嫡出的雙生子屈辱地跪在我面前,含恨道:「請小娘垂憐。」
可將來我會被他們所囚禁。
自此,我待他們無微不至,悉心教導。
直至嫡長子將我抵上牀榻,含笑的嗓音卻令我戰慄。
「你以爲幺弟對你的心思就單純麼?」
-1-
屋檐錯落,庭院深深。
我穿過來的時候,嫡出的雙生子正跪在檐下,臉色蒼白。
嫡長子方辭玉一襲雪白孝服,約莫十三四歲的身量尚未徹底長開,肩窄,腰細,是位不折不扣的纖弱美少年。
他微微蜷起手掌,掩脣輕咳。
這略顯痛苦的咳嗽聲驚醒了我的沉思,一抬眼,才發現他二人面前竟擺了一鼎香爐。
香火繚繞,濃煙作霧,自然是燻得人連眼睛都睜不開,更別提患有哮喘弱症的方辭玉。
須臾間,我的腦海裏掠過一出畫面。
光線晦暗的牢房,我的一邊手腕被鎖鏈吊起,懸空的半邊身子無處可依。
而凌亂裙襬下的雙足赤裸,細嫩卻沾染污濁的足踝被鐵鐐扣緊,近乎是斷絕了逃走的可能。
方辭玉的手指鉗着我下頜,神情冰冷,吐息溫熱,叫我羞憤欲死。
「小娘,可還消受得住?」
他似笑非笑,指下着力抬起了我的臉,視線若有似無地掃過我微敞的衣襟、散落的裙裾。
我周身有如被黏膩蛇信遊走,汗溼了後脊。
方辭玉那清冷低沉的嗓音再度緩緩響起。
卻不是朝我。
「清弟,來見見小娘。」
在他身後,方硯清神色淡淡,宛若一尊不染凡塵的玉菩薩,漠然無比。
目光卻寸寸攀上了我,就似透過我的裙衣,看清我的顫抖、瑟縮。
我無處可逃。
這大抵是我今後會落得的悲慘下場。
待幻象散去,我又落在了實地。
哪敢再怠慢這兩位煞星,我扶住脹痛的頭,慢慢地站起身,叫兩旁伺候的奴僕把香爐撤走。
拂開雲霧,白濛濛的煙雲下,方辭玉仰着臉,眼底流露出懷疑之意。
到底是年紀小,心思不深。
我攥住手中的帕子,輕輕掩面,心裏飛快地盤算了下。
倘若盡心將雙生子撫養至成年,顧忌着人前非議,他們到底得尊稱我一聲娘。
畢竟,小娘也是娘不是嗎?
打定了主意,我慼慼然長嘆一聲,張口狡辯。
「自老爺故去,我心中悲痛,待你們着實太過嚴厲。」
一頓,便看見連疏冷寡淡的方硯清都不由得面露驚愕。
可見原身從前在他們心底的印象,有多可惡。
但也只能硬着頭皮說下去。
「從今往後,我會厚待你們,打理好老爺留下的家業。」
四周沉寂,我偷偷看方辭玉。
一雙冷清丹鳳眼,挺鼻薄脣,左眼下一點淚痣,氣質文雅。
他與方硯清是孿生,樣貌與身形上幾乎瞧不出區別。
唯獨這點灼灼的淚痣,將兩人區分開來。
猶自垂着眼的方硯清不知在想些什麼,模樣乖覺。
而方辭玉翹起脣角。
他依舊跪在我腳ṭū́₈邊,身姿如蘭如竹,狀似溫馴地開口。
「請小娘垂憐。
「疼疼我們兄弟二人。」
我的眼皮跳了下。
好,好啊……
-2-
原來,我穿進一款高自由度的角色扮演遊戲。
這款遊戲近來十分熱門,安居立業、揚名立萬甚至是作惡擄掠,只有玩家想不到,沒有它不敢做的。
因此被打上了十八禁的尺度。
我有幸參與過內測,當時選擇體驗的角色是與沈家公子青梅竹馬的小娘子,少年夫妻,舉案齊眉,平淡地完成了一週目。
對安慶侯府的記憶並不深。
只記得侯府新過門的小妾,沖喜衝死了老侯爺,連一夜的新娘都沒當成。
紅燈籠剛掛上,便匆匆換成白幡。
至於方ṭùₐ辭玉,只聽傳言裏說他是個殺人如麻,喫人不吐骨頭的大奸臣。
當夜,我就做了個夢。
夢境,猶然是在那座不漏天光的地牢。
不見方辭玉。
一身月白色長袍的方硯清靜靜立於面前,呼吸清淺,融入了這黑暗。
他那對清冷的丹鳳眼像一彎映着月色的深潭,載滿沉沉的晦澀情緒,一轉不轉地看着我。
直到他俯下身,修長皎白的指節扣住我下頜,指腹用力摩挲着我的脣。
慢且輕佻,充滿情色意味。
「小娘。」
那聲音喑啞,飽含無窮盡的誘惑。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看向兄長?
「只看我就好。」
如此大逆不道……
背德感沿尾椎漫延而上,心間發麻,刺激頭腦,回絕的話脫口而出。
「我是你的小娘!」
我試圖掙脫他的桎梏,惶惶向後退去。
鎖鏈糾纏,嘩嘩作響,連足腕上的鐵鐐都讓我寸步難行。
方硯清便低垂下臉,攥住了我的踝骨,拇指撥動鏈條,輕輕蹙起眉頭。
「可我從未將你當作是父親的人。」
一字一詞,清晰入耳。
我陡然從夢中醒來,一定神,人還好好地躺在牀榻上。
屋外伺候的婢女走近,低眉順眼地說。
「大公子與二公子已去進學了,姨娘可要起身洗漱?」
我看了眼天色,視線不經意掃過書案。
案上那本書冊,是方辭玉落下的,他今早竟也沒記起。
到了學堂,怕是要被先生責罰。
我嘆了口氣,將夢境殘餘的惶遽撇下,任由婢女侍弄梳洗。
學堂與侯府之間只相鄰三條街,掛念着方辭玉的課業,我還是登上了馬車。
好歹比雙腿走得快些。
不多時候就到了學堂門口。
我提起裙襬,小心翼翼地邁下車。
但不知怎的,雙腿一絆,竟自向下跌去。
「小心!」
一道清朗好聽的男聲臨近耳畔,隨即有一雙手扶在了我雙肩,讓我不至於狼狽摔倒在地。
慣性使然,我還是踉踉蹌蹌地撞進他懷裏,撲了滿身香氣。
清幽的檀香縈繞鼻尖,溫潤清逸,令人安心。
正因這股香氣,一瞬間,我認出了來人。
沈書容,我在一週目時相濡以沫的前夫哥。
他將我扶穩,才拘謹地收回了手,不敢將目光直直放在我臉上,耳根倒是紅了。
「一時情急,唐突了姑娘,抱歉。」
我的心怦怦直跳。
故人重逢,卻是換了身份。
我壓抑下心底忽亂的心緒,朝他微微行禮,開口道謝。
「多謝沈公子出手相助。」
沈書容一怔。
「姑娘認識我?」
竟是漏了破綻,我心驚,思慮着該如何爲自己找補。
只聽方辭玉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清寒冷峭。
「小娘?」
我心下狂跳,連忙回身將馬車上搭着的書冊取來Ŧŭₒ,衝方辭玉晃了晃,以示來意。
「你忘了帶書,我給你送來。」
他輕輕頷首,轉而看向一旁尚且走神的沈書容,語氣不冷不熱,看來ṭū⁴並不相熟。
「沈兄,她是我方府的女眷,我的小娘。」
一句話,將我已爲人婦的事實挑明。
說得倒也沒錯,我訕訕地點了下頭。
沈書容回過神,臉色稍白,笑容亦淺淡了些,再度向我致歉。
「原來是方夫人,抱歉,失禮了。」
待沈書容走後,方辭玉盯着我,眼中不含半點笑意,隱約能窺見將來位極人臣時的強勢壓迫感。
「小娘與他是偶遇?」
我不多思考,下意識回答:「是」。
可一琢磨,又察覺出了他話裏的深意。
方辭玉這是懷疑我意圖勾搭沈書容,尋覓了時機在學堂前上演一出「英雄救美」呢。
真是不遲疑以最壞的惡意揣測我,叫我喊冤都難。
我正了神色,舉起三指起誓。
「純純粹粹的偶遇,我今日來只是爲了給你送書。
「你若是不要,我就拿回去了。」
話語剛落,方辭玉就將手上的書往身後一背,笑了起來。
這一笑,眼含春波,面若桃花,好生俊俏。
說出的話卻涼颼颼的。
「小娘,你嫁給了方家,清楚麼?
「別眼饞外頭的男人了。」
我:「哦……」
這ṱũ̂₇沒良心的小崽子。
-3-
時值黃昏,金烏將墜,天河升上一輪霧濛濛的月。
自午憩後我就在廚房忙活,緊趕慢趕,纔在學堂放課前鼓搗出了滿桌菜餚。
不說色香味俱全,也算精緻可口。
我翹首以待,等呀等,等到了回府的馬車。
我那兩位便宜繼子一前一後地下了車。
府上猶在守喪,他二人皆穿着素白長袍,髮帶亦是雪色,這般望去,活似一對玉作的雪童子。
甚爲神清骨秀,玲瓏剔透。
似乎起了點爭執。
方辭玉微皺起眉,厲色地說了句什麼。
卻見方硯清輕挑嘴角,那本該出現在他嫡兄臉上更爲合宜的輕豔笑意,綴在了他脣邊。
一時間,我竟有些分不清到底誰是方辭玉,誰又是方硯清了。
飯席上,方辭玉與方硯清兩人皆是奉行食不言,舉手投足間秀致風雅。
直至我起身舀湯,將身子一錯,視線落在了方硯清身上。
他的眼睫濃密且烏黑,不時隨咀嚼動作細微顫抖着,每一記倏忽撲閃,宛若蝴蝶振翅,蓋着那兩丸黑水銀似冷凌凌的眼。
細看睫羽是濡溼的、粘連的,陷落了微不可察的淚光。
再一瞧,脣色淌朱,雙頰飛紅,就連兩片薄薄的耳垂都隱有豔色流動。
一旁的方辭玉見狀,冷笑了聲。
「辣的,喫不了辣還要逞強。」
我這才明白爲何方硯清喫得汗水淋漓、淚意漣漣。
可一看方桌上擺着的菜,至多放了兩棵風乾後的紅辣椒……
他竟然是連一點辣都沾不得。
方纔一聲也不提,悶頭將面前的菜喫了小半碟,強忍着不發出絲毫聲響。
我哭笑不得,忙去搶他手中的筷子。
方硯清很輕地「嗯」了聲,腮幫些微鼓脹,仍然含着幾片萵筍,似是顧忌着禮儀,不肯吐出。
「我是你的小娘,害臊什麼?」
我故意板臉,一邊哄道,一邊伸出手去在他臉頰軟肉上一揪,想要他張口。
觸感柔軟,順帶着狠狠滿足了一把我的私慾。
沒想他飛快地嚼了兩記,驀地嚥下了肚,又是辣得眸光瀲灩。
「好喫,小娘的手藝。」
方硯清嗓音沙啞,像是把小銀鉤,尾音微微翹起,緩緩地說:
「不想浪費。」
前言不搭後語,我卻聽明白了。
他澄澈的目光直勾勾地望向我,不掩直白的讚賞之意。
很難和夢境裏那平靜沉默、晦澀幽邃的青年找出半分相似。
只當是我日有所想,夜有所夢了。
想通了這關竅,我忍不住笑,笑自己草木皆兵,也笑方硯清着實純稚可愛。
「小娘教你一句話,叫會哭的孩子有糖喫,往後不喜歡就說出來,別人才曉得你心中是怎麼想的。」
聽了我的話,方硯清慢騰騰地頷首,耳廓緋紅久久不褪。
我側過臉,撞進方辭玉探究的眼。
他眸底漆黑,情緒不明。
「小娘好似變了個人。」
這是何等的洞察人心。
我驚得張了張脣,不免有些心虛,忐忑地辯駁。
「今時不同往日,我說了要待你們好,就應說到做到。」
言罷,又覺此話說得過於空泛,補道:
「再說,做頓飯菜不過舉手之勞,你且看往後。」
我自認爲不動聲色,悄然觀察方辭玉。
他坐得端正,韶秀疏朗的臉部輪廓攏成道凌厲弧度,一線月光照在他微挺的喉結,漏下了玉石般溫潤光澤。
只是一言不發,那雙丹鳳眼波瀾不驚,就那麼沉靜地盯着我。
像身處一個冷冽的雪夜,我只覺被他看得後脊生汗,水涔涔地冒出點寒意。
緊接着,恍然記起地牢裏那道溼冷、黏膩的注視。
巨蟒探出了猩紅的蛇信,鑽入裙底,沿我的足踝盤纏,絞收……
我深吸了一口氣,錯開他。
片刻之後,方辭玉慢條斯理地垂下眼,語氣如常。
「好,我相信小娘。」
眼前的少年,金相玉映,眉眼昳麗,是一張頂漂亮的臉。
一笑,就拂去了眉宇間的陰戾,馴靜軟和,周身彷彿一泓溶溶的月色。
他輕聲說:
「別再騙我。」
-4-
時間一晃三年。
我新嫁入侯府的那一年,悲痛欲絕的老夫人一病不愈,不久便隨着侯爺去了。
嫡母早亡,方家旁支更是沒個成氣候的出來主事。
這幾年裏,偌大的侯府,管事的只我一人。
孝期一過,依照侯爺所留下的遺囑,我被抬爲平妻。
到底是沾了這張與先夫人有幾分相似的臉的福氣。
據說初遇時的一眼,就讓侯爺丟了魂,一意孤行地要將我這在勾欄唱曲的清身抬進侯府。
救風塵啊……
出於報恩心態,也爲了給自己留條後路,我待方辭玉與方硯清可謂是無微不至,悉心教導。
一方面企圖感化堪稱陰暗批的方辭玉,另一方面小心呵護單純溫良的方硯清。
好在一週目的時候,我在沈家積累了不少管家的經驗,不至於出太大的紕漏。
簡單說就是馬馬虎虎地混日子。
不求打出完美結局,只求安全通關。
ţű̂⁷
一夜夢沉,不知檐下春風吹落了幾瓣桃花,鶯啼初罷。
我又自夢中驚醒,牀幔半敞,漏入幾束幽微天光。
雙生子頻繁入夢,這次也同往常一般,夢醒無痕。
近年來,或是方辭玉,或是方硯清,極少如今日一般,竟是一同落入我夢境。
即便不在那晦暗無光的地牢,我的腕上、踝間常常也扣着鎖鏈,沉沉的磨得皮肉泛紅。
這次夢裏的幻景換作了高臺樓閣,恰一看是雲窗霧檻,好似伸手就能攬明月。
可向下一望,夜市千燈,鼎沸人聲猶然能被晚風送入耳中。
近似在人前赤裸裸地偷歡。
我被迫軟了腰肢,伏在長欄之上,搖搖欲墜。
身後,方辭玉漫不經心地攥住我側腰,滾燙的呼吸燎過我耳畔。
「小娘,害怕麼?」
他語氣惡劣,修長手指抹去我頸間的汗,滿是遺憾地感嘆。
「你怕得渾身顫抖、淚光漣漣的模樣,真令我見之難忘。」
瘋子……
我喃喃着抗拒,咬住脣,一動也不敢動。
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見我瑟瑟發顫,方辭玉強硬地鉗住了我的下頜,含着笑,將我抱起,交到另一個人的手上。
足鏈錚鳴,琅琅清響。
方硯清低熱的體溫裹挾我,他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緒。
「你嚇到她了。」
……
荒唐一夢。
我隱約能察覺出,這些連年來不斷的夢境,皆是對我將來結局的預示。
但不論我對他們再好、再用心,終究沒能逃掉「被囚禁」的下場。
沒完沒了的還……
當真到了恨我入骨的程度。
我嘆息着,掀被下榻,喚來門外守着的婢女。
大丫鬟芸香捧來銅盆,伺候我漱口淨臉。
瞧見我身下水色旖旎的裙紗,她笑着打趣,一派嬌憨神情。
「夫人睡得熱,衣裳都溼透了,不如將被褥換成薄些的。」
我一怔,不免有些面紅耳熱。
但水潤的紗黏着在腿間並不好受,夢裏出的一身汗也該洗掉,我三言兩語糊弄過去,叫芸香再打些熱水來。
等到坐在桌前享用早點時,已是半個時辰之後了。
此刻過了時間,廚房做了新的菜式呈上來。
芸香替我添了碗清粥,隨口提起:
「大公子用過早飯後出門了,二公子在書房看書。」
我頓了下提筷的動作,想了一想。
「他今日去做什麼?」
芸香笑說:
「大公子交代了,要是夫人問起,就說是與同窗到城郊踏青呢。」
踏青呀……
穿到此地已三年了,我擔驚受怕,如履薄冰,盡心盡責地做好小娘該做的事,可謂是鞠躬盡瘁,整顆心都撲在了方家兄弟身上。
嗯,沉迷打葉子牌、看戲聽曲不算。
我朝芸香嫣然一笑,意興盎然。
「走,咱們也踏青去。」
-5-
京郊。
柳垂金絲,桃吐丹霞。
我梳了京中少女間時興的髮髻,眉描黛色,脣點丹紅,眼角眉梢自有一段晚熟的嫵媚。
而一襲點翠的雪色裙裝,長袖翩翩。
當料峭的春風拂過,如吹落下漫天星子,撞翻了一汩銀河。
敞闊的郊野,比花光柳影更惹人注目的是其間穿行的女郎。
不論華冠麗服,還是荊釵布裙,一張張明媚妍麗的臉龐動人心扉。
她們含羞地與關係相近的男子同行,脈脈不語。
我瞭然,原來不是「踏青」,是「聯誼」。
芸香雀躍地走至一株梨樹下,花瓣簌簌搖曳,有如晴雪。
她仰頭,看那枝頭上迎風招搖的一串花骨朵兒,央求說:
「夫人,折一枝帶回去插瓶子裏吧,開花了好看。」
我故意逗她,單手提起裙衣,微踮起腳,去夠那高高翹起的枝丫。
芸香忙要上前來替我,我不許,跟這總是差一點的枝杈較起勁來。
差一些,就一些些。
觸手可及的花苞明晃晃地誘惑着人,我心一急,顧不上端莊,微一躍起。
摘是摘下來了,人卻沒站穩,崴了腳。
這下子我得意不起來了,蔫蔫地將手上的花枝遞給芸香,自個俯下身,撩高裙襬,拉下羅襪,探看負傷的慘狀。
纖細白嫩的腳踝,紅腫起好大一片,像是血玉洇開的豔色,觸目驚心。
走是走不動了,我犯起了愁。
就在這時,一道潤朗的聲音響起。
「方夫人?」
數步之外,身着淡綠長衫的沈書容眼含關切,溫潤如玉。
「需要我幫忙嗎?」
他視線一錯,落在了我露在羅襪之外的足踝,耳廓迅速浮上緋紅。
君子端方,非禮勿視。
沈書容挪開眼,不敢再看,只疏離地半側過身,朝我遞來一方手帕。
竟至注意到我履襪沾染上了溼泥,細心如斯。
待我整理完畢,他才轉回身,又是一怔,沉默了片刻,澀然開口。
「夫人的裙衣繡工精巧,不知是在哪家成衣鋪所裁製?沈某……想爲家中女眷置辦新衣,故而貿然詢問,還望夫人不要怪罪。」
沒等我說話,身邊攙扶着我的芸香搶先回答,滿臉神氣。
「這布上是夫人親手繡的梨花,外頭可買不到。」
我失笑,這小丫頭心直口快,平日裏從不吝嗇於吐露對我的崇拜之色,這會兒倒是招搖到沈書容面前。
於是我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向沈書容解釋:
「我閒暇時愛做些繡工,胡亂繡的花樣,讓沈公子見笑了。」
只見沈書容失了神,微斂起眉,好似心事重重。
他欲言又止,眸底朦朧着淡淡霧氣,略失焦距。
我想問,又不知從何問起。
畢竟我與他之間已相隔了千重的山、萬重的水。
千個的他、萬個的他,終結亦是新生,並不獨屬於我。
在新的時空下,現在的沈書容,於我而言只是有過幾面之緣的後輩,不復昔日親密。
方辭玉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我身側,一隻手微微扶上我肩頭。
這其實是個保護與佔有意味都極爲濃烈的動作,我心不在焉,也沒留神,如夢驚醒般地轉過臉。
「小娘,是我。」
他仔細打量我,察覺我與沈書容間的微妙氣氛,擋在我身前。
「沈兄,薛梨姑娘正在那邊等你,不宜讓佳人久候,錯失春日了。」
一番話說得溫文爾雅,其中的驅趕之意卻不容忽視。
連遲鈍的芸香都聽出來了,不安地拽了下我的衣袖,低聲說:
「夫人,我們也跟大公子回去罷。」
我頷首,心緒混亂。
崴着腳踝的緣故,由方辭玉揹着走了。
一回頭,沈書容仍站在原地,久久地、深深地凝望着我。
叫人要碎了。
-6-
回府的路上,方辭玉罕見地沒有言語,不提我與沈書容湊巧的偶遇,也不問我今日爲何出現在京郊。
我一瘸一拐地下了馬車,走在前頭的方辭玉腳步一頓,又折回頭,不由分說地將我抱起。
他托住我的背,勾着我膝彎,一着力,我的側頰便抵在了他堅硬滾燙的胸膛。
成熟男性特有的氣味充盈鼻尖,短短三年,纖弱單薄的美少年長成了芝蘭玉樹的大美人。
我抬起臉,恰好能看清他。
白似美玉,脣薄如劍,初長成的清雋青年有着極爲銳利的美,眉間輕輕蹙起,沉沉的壓迫感就提了起來。
美則美矣,可惜是個小陰暗批,要囚禁我、折辱我的那種。
我收回欣賞的心思,就聽見方辭玉哼笑了聲,緊盯着我的雙眼侵略感極強。
「小娘,還掛念着沈書容?」
他還是沒改口叫我「母親」,聽慣了「小娘」,我也沒強求。
只是這話怎麼聽怎麼嘲諷,就好像我與沈書容早暗度陳倉了似的。
我伸出手指,在方辭玉的腦門上重重一戳,學着他語氣,哼哼地回擊。
「對,我改嫁,行了吧?」
「……」
方辭玉眸色一暗,嗓音忽地沉下些許。
「你敢?那我就追到沈家去,搶回我方家的人。」
乍一聽,有些歧義,我也懶得糾正,給叛逆繼子捋捋順毛。
「幼稚,我纔不改嫁,等我走不動路了,就讓你就在跟前伺候。」
長長的青石路在短短的幾句話間走至盡頭。
日暮時分,餘霞散盡,窗紙上映出一星躍動的燭火,氤氳出溫暖的光。
方辭玉邁過門檻,放下我。
「小娘傷着了?」
說話的是方硯清。
他烏黑的瞳一眨不眨地看向我,而後霜色泠泠的眼往下,察覺出我站姿的古怪。
一眼就看穿我把腳崴了。
他起身,快步上前來,將我扶至桌前落座。
滿桌菜色皆是我平時偏愛的口味,唯獨一盤清炒蘆筍可憐兮兮地擠在桌角,這是方硯清留給自己的。
我與方辭玉晚歸了好些時辰,盤中的菜量分毫不少,甚至還冒着騰騰熱氣,定然是溫了好幾回,等着我們歸來。
好一個貼心小棉襖。
我看了眼方辭玉。
他氣定神閒,夾起一片高湯雲腿放入我碗底。
「小娘,補補身子,以後要用到的時候還很多。」
方硯清並不說話,就着清淡炒菜,從容自如地用完了碗裏的米飯,朝我微微頷首。
「我這多了瓶藥油,若是小娘需要,用過晚飯,到我院中取便是。」
我笑吟吟地:
「乖。」
月色流銀,淌了滿地錯落光影。
我掌燈,袍袖翩翩地穿過遊廊,輕悄推開了方硯清書房的門。
昏黃的燭光勾勒出青年臨桌而坐的身姿。
他像是剛沐浴完,長髮披散,除卻那襲雪白的褻衣,只單披了一件月白色長衫。
松敞的衣襟間,骨肉勻平細膩,一縷烏髮順着軟白的耳垂滑落,垂在頸前。
不比平日將那截脖頸掩得嚴嚴實實,強迫症般的冷冽禁慾感。
當真是瑰姿豔逸。
「小娘?」
他察覺聲響,輕輕側過臉來。
我看了眼,不見他眼下那顆漆黑的小痣,確認不是方辭玉,才放下燈,眼底帶上些輕鬆的笑意。
「我來了,在做什麼?」
方硯清略不可察地一怔,旋即微微翹起脣角,姿態溫馴。
「看書。」
正如話中所說,他面前攤着本泛黃古籍,桌角還堆着幾本,十分癡愛。
我自是坐在了方椅上,信手從桌上摸了本看。
冊子裏都是些民間誌異、光怪陸離的故事。
經不起推敲,但着實有趣。
我看得入迷,忽地感覺腳下一涼。
方硯清不知何時半跪在我雙足邊,褪下了我的一隻繡鞋。
我指尖一抖,捏緊了頁邊。
方硯清什麼也沒說,骨節分明的大掌捧起我右腳,細緻地拆下層層包裹的羅襪。
這一比較,我才發現他的手掌到底有多大,而手腕秀美,陡折突起的腕骨飽含力量感。
那握筆磨出的薄繭摩挲着足踝,令我頭皮發麻,不由得向後縮。
可方硯清另一邊手穩穩地扣住了小腿肚,將我緊緊攥在掌心。
「別動,我給你揉開淤血,不然明日更腫了。」
他甚至沒帶上敬稱。
我下意識屏住呼吸,刻意無視心間那股曖昧的詭異感覺。
方硯清專注地爲我擦藥。
藥油滑潤,膚若凝脂,我的腳踝在方硯清的雙掌間,似是成了尾脫水的魚,燥熱渴水。
又半分不得動彈,任由他向我揉入黏膩的稠液,再揉開穠豔的紅肉。
疼,又辣又疼。
我汗涔涔地發抖,別的思緒都被丟到腦後了,只期盼這場折磨人的酷刑趕快過去,好鬆鬆痛處。
直到他放開了手,我才顫巍巍地將雙足往裙底一縮,怎麼都不願再添些藥油了。
生怕今夜交代在這。
而方硯清目光一錯,落在了我放在書桌邊上的糖袋。
「小娘,帶了什麼?」
我痛得失魂落魄,隨手從袋中拈了顆蓮子糖,抵上他脣,叫他不要再說話了。
方硯清眸光微閃,紅舌一捲,將糖塊銜走。
那柔軟的,溼潤地搔刮我的……
是舌尖不經意擦過我指腹。
他很輕、很慢地笑了起來。
「原來會哭的小孩,當真有糖喫。」
一室寂靜,我聽見自己驟然急促的心跳。
「怦、怦。」
不對勁。
揣了藥油入懷,我逃跑似的走了。
在錦鯉池邊餵了小半個時辰的胖頭魚,我才定下心神,慢騰騰往自個兒住的小院挪。
卻沒想走出幾步,又撞見了方硯清。
他站在月色下,膚白如玉,猶然是那副輕衫溼發的模樣,看見ŧű̂¹我懷裏抱着的藥油後,眉心稍擰。
我搶先開口:
「先前見你時不是已經沐浴過了,怎麼又從浴池的方向過來?」
方硯清有些迷惘,默然了會,若無其事地解釋。
「弄髒了衣裳。」
我心說,欲蓋彌彰。
-7-
自相別過後,我頭一次夢見了沈書容。
隨夢象鋪展,身體不受控制,走進了從前與他一同寫字作畫的書房。
只見門邊吊着個小籃子,放了些半乾的玉桂,香氣滃然。
沈書容莞爾,朝我招手。
「阿梨,我新得了一冊精怪話本,你來瞧瞧喜不喜歡?」
他知道我一向喜歡看些詭譎的軼事遺聞,時常在坊間蒐集此類故事,好拿與我解悶。
我不接,卻是拿起他書案上的畫作,狡黠一笑。
「夫君又在畫我,牆上早已掛滿了,倘若皆是畫中顏如玉,叫你選一位做二夫人,你選不選?」
沈書容啞然失笑,佯作要將我高舉宣紙的手捉下。
「都不選,我此生只一位夫人,足矣。」
我一邊躲,一邊笑。
不知怎的,竟然吻到了一處。
沈書容此人,冰清玉潤,就連親吻也軟得似初雪。
讓我極其癡迷於煽惑他,撩撥他。
只消一咬,那清潤的面色便泛起潮紅,眼神明亮得像是燭火,眼底滿是閃爍的欲色。
他用舌挑開了係扣。
那用來描摹的筆,落在我鎖骨。
勾出了一朵朵如香雪潑落的梨花。
他含笑地吻上我肩頭。
「豔靜如籠月,香寒未逐風。
「好美。」
在沉沉墜入這甜美的、柔豔的夢境之前,我咬着脣,看清了他衣襟上微晃的雪色梨花。
……
一頓早飯,我喫得魂不守舍。
方辭玉瞧出我的不專心,看似漫不經心地提了句。
「別院裏那口溫泉又漲了水,小娘可要去看看?」
他一說,我倒是記起曾經也是計劃要去的,只可惜近年來總蓄不足水,光看着空落落的池子也無趣。
路途倒不算遙遠,適合散心。
我也就隨口應下了。
不想駛去別院的馬車,還跟着兩條小尾巴……
方辭玉啓了摺扇,橫於胸前,衝我挑了挑眉。
「我們與小娘同路,都是要去別院。」
端的是一段風流浪蕩。
方硯清一如既往地寡言,脣角捲開軟和的笑。
「兄長是擔心小娘。」
相比之下,還是乖覺的方硯清更讓我感到親切。
至於方辭玉這顆白切黑芝麻湯圓,白送我,我都不敢要。
一路勞頓,甫一到別院,我就卷着被褥,睡了個昏天暗地。
醒時天色已然擦黑,一輪弦月,三兩星子,皚皚蟾光清澈。
我沒叫芸香跟着,趿拉了鞋,又挽了條長巾,往溫泉院子走去。
院中水霧瀰漫,朦朧的熱氣、氤氳的白煙徐緩升至半空,散入四周。
這池子的設計十分精妙,依地勢起伏的高低落差,造出一瀑垂落的水簾,池邊用當前時節的新鮮花卉點綴,之間則以巨石隔開,分出男女之別。
可謂是闔家歡樂的好去處。
我選了遠離水簾那側,在池邊較淺的一處舒適地泡着。
本以爲逃出京中,就能不去想起沈書容,可神思一旦鬆懈下,便情不自禁地去探究、深思。
卻是越想越心驚。
他認得我的繡工。
雪瓣黃蕊的繡法,在我還是沈書容的未婚妻,「薛梨」這一身份時,向薛家長輩學成的。
他衣衫的袖口、衣襟都會被我繡上一朵小巧梨花。
可作爲遊戲 NPC 的薛梨,她有這樣一個習慣嗎?
我記不清。
沈書容……
我心旌搖曳着,伏在岸邊,倦倦睡了過去。
凌亂的喘息斷斷續續自夢魘深處傳來,那聲音忽遠忽近的,夾雜了零落水聲,潮溼、黏膩,浸透令人膽戰的愛慾。
潛意識裏的危險預感頻頻告警,好似有什麼即將掙脫枷鎖。
我掙扎着清醒,一睜眼,靈臺清明。
誰會在這時候到溫泉池來?
於是放輕呼吸,透過巨石間的縫隙,小心看去。
只見,青年背對着,單手撐在池壁,弓起腰。
溼了水的烏髮下,後背洇出霧氣,水珠沿肌肉聳動的紋理滑落,淌入腰窩。
秀美勁瘦的身軀,宛若一把剛剛從鑄劍爐提出的兵器,猶在竄着驚人熱度。
這麼燙……碰上了一定會融化。
他喑啞地吐息。
「小娘,幫我……」
石破天驚的一聲,透着難以言語的欲求與灼熱。
這一刻,我的幾乎確定了眼前半浸在水中的人是……
方辭玉。
這一認知卻也不能使我現下的處境好過。
我閉了眼,眼睫顫抖得厲害,心頭狂跳,身子亦發起燙。
如此荒謬……
我養了三年的繼子肖想我,渴求我,有着男人對女人的慾望。
-8-
待水聲盡消,我藏身於巨石之後,顫顫發抖。
雙腿生軟,心口慌振,一連試了幾次才從池裏站起。
急不擇路地,我闖入方硯清的院子。
他髮梢微溼,隨意地披着件外衣,垂手澆花。
見我神色倉皇,停下動作,面露擔憂。
「小娘,怎麼了?」
我張了張脣,心裏擂鼓,滿腹的話說不出口。
難道我要說,我的繼子,他的嫡兄,對我有誕妄不經的念頭?
我慢慢止住戰慄,才發覺自己一時驚慌,扶住了方硯清的手臂。
方硯清給了我一杯熱茶。
我捧着茶,心神不寧,幾次想要旁敲側擊,又在方硯清澄瑩的目光下潰敗。
倒是他,隨意地起了話頭。
「小娘剛纔去過溫泉池了?」
我不假思索,答:「是」。
回過神,方硯清竟已起身,高大頎長的身影如同山嶽覆壓,親密地擁上我。
他低低笑了聲。
「好巧,我也是。
「小娘撞見了我,是不是?」
細聽去,此時這道落在耳側的聲音與他本該有的清冷雋寒不同,反倒多了幾分輕佻與繾綣,和方辭玉的並無差別!
我心頭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面前的到底是方硯清,還是方辭玉……
思緒如一團打了結的麻繩。
方硯清抱憾地捏起我下頜。
「真傷心,你還是分辨不出我與兄長。」
月光照進來,那淌下的無邊霜光,絲絲繞繞,纏住了我。
方硯清的手指亦困住我。
他攥緊了我的腰肢,炙熱呼吸燎在我耳廓。
「剛纔那句,騙你的。」
我被他託着腰臀抱起,抵上軟榻。
他漫不經心地一勾指節,抹去了我頸間水涔涔的汗,笑容惡劣至極。
「小娘,你以爲幺弟對你的心思就單純麼?
「哦……是不是又在想,我說的話,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那便再猜一次,我是誰?」
我欲哭無淚,猜不出,還是猜不出。
但兔子逼急了也咬人。
以至心一橫,反手狠狠摑了他一記耳光,厲聲道:
「方硯清!」
天地寂靜了。
青年抿起了蒼白的脣,一邊臉頰浮出豔色,穠秀近妖。
前一秒的囂張氣焰頓時弱了下去。
方硯清烏黑的瞳仁一轉不轉地盯着我,恢復成那乖巧、馴靜的神態。
「兄長也扮作我,只我捱了小娘的打。」
居然還挺委屈的。
敢情是一家子的小變態。
我牽着脣冷笑。
「他也該打。」
卻聽方硯清輕輕地說:
「小娘,我知道你不是這裏的人。
「我曾見過你的,許久之前,你帶着個孩子,喚他虎兒。」
我悚然一驚,下意識反問。
「你說什麼?」
在方硯清的敘述中,我大概拼湊出了自己被拉入遊戲的真相。
只因在上千上萬次重複的時空,扮作「薛梨」的我撞入了他眼裏。
那也是數不勝數的輪迴中,僅此一次的交集。
元宵燈會上,我抱着哭鬧的小侄子,用兩枚銅板買了個糖人,哄得他眉開眼笑。
一回身,便瞧見了靜靜站在身後的方硯清。
只覺這年輕俊俏的郎君,眉眼之間堆積了沉沉不散的烏雲,看着好生傷心。
也沒多想,就隨手將多買的糖人塞進他手中,笑吟吟說:
「喫了糖,會開心一點。」
原來,那天是他母親的祭日。
他平生罕見地想要得到,想要搶奪,可偶然重疊的光陰向前,再尋不見我。
直至時間歸零,進度重啓,他重又遇見了我。
或許是他的執念,將我拽入遊戲。
重逢之際,他輕易地認出了我。
方硯清全向我交代清楚了。
「兄長也知道小娘的事。」
我板起臉,教訓他。
「你知道在我們的世界,你這種行爲叫做什麼嗎?」
方硯清的臉上漸漸顯露出困惑不解。
我一字一頓,故意臊他。
「熊、孩、子。」
「……」
溫泉之旅結束,我被打包送上了回府的馬車。
自從和方硯清挑明後,我一直想跟方辭玉談談。
可他不僅是避而不談,更甚是有意躲我。
我跟在他後邊,語氣涼涼:
「別裝了,我知道那晚給我擦藥的是你。」
方辭玉「唰」地打開摺扇,半掩住臉,眼中豔光浮動,紅了一側耳根。
我隱約猜出要回到現實世界的辦法,像推遊戲主線,達成一些特定的條件要求,也許就能解鎖通關結局。
便仿照着夢境,打造了一副精細的鎖鏈與銬鐐。
方硯清摘了鳳仙花,替我染指甲。
我支着腮幫,忽而心下一動,自他的掌間抽出手,未乾的指尖在他微滾的喉結上輕輕一撓,如願留下了一抹水嫩嫩的粉。
我直截了當:
「你想囚禁我嗎?」
這一問,令方硯清有些迷惘無措,眼睛都朦朧了淡淡的水潤。
他捉住我的手,貼上心口。
「撲通、撲通。」
熱,而且跳得好快。
他一錯不錯地看入我眼底,絲毫不介意自己的低微姿態,啞聲請求。
「我不想再做出讓你失望的事。」
我:「……」
方辭玉一日不落地爲我擦藥。
不同於之前的直接觸碰,他疏離有禮地覆上薄帕,才捧起了我的足踝。
有了上次在方硯清那碰壁得來的經驗,我換了個折中的法子。
我挑起方辭玉的下頜,引着他朝被褥下半遮半掩、呈露出金屬光澤的鎖鏈看去。
「喜歡嗎?」
他的眸色瞬間變得晦暗不明,呼吸輕促。
我大喜,正要乘勝追擊。
方辭玉卻別過臉,壓抑了慾望,不再看我。
「我不會逼迫你。」
我:「……」
可我只想求他們變態一些……
-9-
沈書容遞入府中的信,終究還是送到了我手上。
我拆開了讀,信中邀約,請我務必在明晚的燈會上見他一面。
信箋之上,落了枚精巧秀美的白玉梨花。
他都記起來了。
方辭玉倚在門邊,沉默半晌。
「你要去嗎?」
我收起信,完完整整地放入匣子,頷首。
「去。」
是夜,方辭玉將我送至燈會。
燈火憧憧,花影繽紛,他定定地站在長街口,不再向前。
我隨人流走出幾步,再回頭,只覺他投落下的長影無端地落寞,寂寥。
街邊小販將各色的花燈都擺了出來,河心順流而下的燈火熠熠。
我沒刻意去找沈書容,只漫不經心地隨處走着,能走到哪都是上天註定。
兩枚銅板買到的糖人猶似當年香甜,提在手上的蓮花燈也沉甸甸的。
我想了想,問攤鋪的老闆要來紙和筆,幾筆將願望寫好,折起放入花燈中央,點燃了蠟燭。
蓮花燈順着河水,慢慢地流遠了。
人羣之中,忽而爆出了一陣喝彩。
「公子好文采!」
我抬起眼,視線一凝,落在那道身着淡綠色長衫,秀逸清絕的身影。
燈火交映,沈書容的容色皎白如玉。
隔着人潮,他遙遙地望着我。
可一錯眼的剎那,我捕捉到了方辭玉的目光。
跨岸的長橋,青年長身玉立,周身氣質幽深而冷峭。
儘管相隔甚遠,我也能確定他就是方辭玉。
一念起,一念滅。
我抬快步伐,向他走去。
而後撲了滿懷的蘭香。
方辭玉先一步找到了我。
下一刻,他強勢地扣入我指間,緊緊相握。
他揚起脣,漾開笑。
「小娘,回家嗎?」
我想也不想地回答。
「好,再帶個糖人。」
……
春夜,月涼如水。
方辭玉半跪在我面前,任由我將指尖搭在他下頜線遊走。
我來回地撫摸他被「止咬器」緊緊束縛的脣瓣。
條條皮革扣住那瑰豔的面頰,繫帶緊拴在耳後脖頸,纏繞交錯。
他極力忍受着顫抖,直到我鬆口讓他摘下。
「你喜歡這個嗎?」
他打量泛着冰冷光澤的嘴套,認真地向我求教。
「如果你喜歡,我會接受。」
我捻了下他的耳垂,將道具丟開。
「我只是因爲你咬疼了我,纔要懲罰你。」
就在這須臾,我被他猛地按到牆上。
方辭玉用沉沉的、沙啞的嗓音燙在我耳廓。
「小娘,現在該我了。」
夜半的春雨淅瀝,漸漸地氾濫了。
潺潺滴下的水流,淌入了瘦削的溝壑,匯聚成一汪稠潤的泉。
……
夜深深,月低垂,清寒的風拂開門扉,不管不顧地攪亂了春池。
這一夜還很長。
翌日,我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渾身上下似散了架,腰痠背痛。
正想睡個回籠,方硯清端着銅盆進來了。
「小娘,擦一下身。」
他若無其事,只是耳根的赧色尚未褪去。
我接過帕子,在他虎口處狠狠咬了口,當作報復。
他神色不改,軟和地哼出聲。
「咬了我,就不能再扇巴掌了哦。」
我:「……」
學的什麼亂七八糟。
屋外,春色融融,暖日當暄。
我慢慢地想。
三年的感情做不得假,用了情、動了心,我認栽。
左右不過又是人生大夢一場。
那就來日方長罷。
(正文完)
沈書容 if 線番外:《春月梨》
-1-
蓮花燈順着河水,慢慢地流遠了。
人羣之中,忽而爆出了一陣喝彩。
「公子好文采!」
我抬起眼,視線一凝,落在那道身着淡綠色長衫,秀逸清絕的身影。
燈火交映,沈書容的容色皎白如玉。
隔着人潮,他遙遙地望着我。
所謂的一眼萬年,不過如此罷。
逆着人流,沈書容大步走到我面前,氣息稍促,竟還似個情竇初開的青澀少年。
「阿梨。」
他輕聲喚我,忽地,微紅了眼尾。
「能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我很想你,很想很想你。」
我不意外他會記起從前所有的事。
-2-
我若下了決心,方辭玉與方硯清皆是攔我不住。
畢竟,囚禁我,觸發結局條件,我就將脫離這個世界。
此生與他們不復相見。
相反地,應允我,順從我,至少還能維持着疏淡聯繫。
這世道女子艱難,侯府的這層關係,倒也能護着我一些。
即便被利用,他們也甘之如飴。
我要嫁給沈書容。
方辭玉冷澀地勾脣,說:
「好,我幫你。」
半月後,安慶侯府那妾室上位的主母重病不治的消息傳遍了京城。
或唏噓,或嘲諷,一切冷議的聲音都被雷厲風行地壓了下去。
同月,沈家公子娶親,新夫人是安慶侯府上遠來探親的小姐,與方家雙殊是表兄妹的關係。
一喪一喜,自有人悲,自有人喜。
出嫁的一應事宜,方辭玉爲我打點得上下通徹。
就連那本該由新嫁娘親手繡的嫁衣,因着時間不充裕,他高價請來京中繡工最爲精湛的繡娘,日夜接連地趕出一套奢華無比的鳳冠霞帔。
臨上轎前,方硯清並未出現。
只有方辭玉陪在了我身側。
他低垂着眼,長睫沉墜,脣邊挑起一抹笑。
「想清楚了,今日過了沈家的門,就不再是方家的人了。」
我頷首,紅蓋頭下流蘇搖曳。
「珍重。」
迎親的隊伍繞城走了一圈,日暮四合,慢悠悠向沈府走去。
一如先前,沈父沈母都是極好、極寬厚的長輩,待拜過天地,他們紛紛自高座走下,拉着我的手,噓寒問暖。
好一會,才讓婢女擁着我入了喜房。
成親這事,一回生, 二回熟。
我從容地扯下蓋頭,只覺腹內空空, 就拈了桌上的糕點喫。
於是沈書容走進房間時,便看見我沾了滿指尖碎屑。
他攥着手帕,一邊細緻地爲我擦拭, 一邊問道:
「想喫些什麼,我帶你去。」
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場婚宴,沈書容亦是這般推辭了席間的應酬,帶着我,悄悄溜去了京城裏最好的酒樓, 大快朵頤。
同他在一起, 連風都是輕快的。
可經年不見, 堆積得厚重的思念沉沉地墜在心間, 我有更要緊的事想做。
我捏住他領口, 吻了上去。
甜膩的滋味,顫動的燭火。
沈書容的胸膛急促地起伏, 容色嫣紅。
他脣瓣還是溼的,在燭光下亮瑩瑩的,顯得輕薄冶豔。
沒等我笑話他生疏, 沈書容傾身壓了下來。
月色、水光交織,映着滿牀梨花, 被掐出了潮溼鬆軟的柔潤色澤。
簌簌地抖弄紅蕊。
-3-
我與沈書容坦白, 自己並非是這世界中的人物。
終將有一日是要回家。
他正爲我描眉,聽罷, 很輕地一笑。
「好,如果不能隨你同去, 我餘生只阿梨一位夫人。」
誠然,這股誠摯的呆氣, 讓我怔忪也觸動不已。
倘若憂慮未知的明日, 就不能盡心觀賞今日的歡愉。
我釋然。
第二年春, 大夫診出我已有三月身孕。
沈書容近乎寸步不離地守着我。
即便是我心意百轉, 忽而饞了哪家酒樓的餐點, 他也好脾氣地任由使喚, 爲我跑腿。
這日,我又記起雙綵樓的杏酥糕。
沈書容陪我飽餐一頓, 飯後正要閒散回家, 我發覺腰間掛的鮮花香囊落在了樓上。
他一再叮囑我不要獨身走動,才上了樓。
我一眨眼, 似是看見了方辭玉。
他亦望見我,一怔,眸光流轉, 提步走近。
「……」
卻是空聲, 猶疑了會。
「他待你還好嗎?」
我微微勾脣。
「待我很好。」
又是一陣無言的沉默,直至身後傳來沈書容溫柔好聽的喚聲。
「夫人。」
他向方辭玉略一點頭。
我擺了擺手,大意是要就此別過了。
方辭玉輕笑, 旋身上馬,不Ŧūₖ再回頭。
春日爛漫,儘可緩緩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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