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原諒他

產後抑鬱的第三年,肖凝終於不耐煩了。
他冷漠道:「你要是想死就快點死,別浪費我時間。」
聽了他的話,我終於露出微笑。
而後從十八樓一躍而下。
再睜眼,我回到了十八歲。
肖凝正在被父親毒打,被校外的混混找麻煩。
每天過得渾渾噩噩。
而這一次,我沒有救他。

-1-
「家裏的奶粉沒有了,記得買。」
「奶糖最近總咳嗽,可能是家裏的阿姨開空調開得太低了……」
晚上,我獨自說着白天發生的事。
肖凝則在一旁處理公務。
他扶了扶眼鏡,有些不耐煩道:「安靜一會兒行不行?沒看見我正在忙嗎?」
我閉了聲,感覺胸口有些沉悶。
坐在牀上,呆呆地低着頭,等他忙完公務。
肖凝忙完已經是半個小時後。
他蓋上電腦,走到牀頭拔下手機充電器:「我去書房睡。」
我卻攔住了他。
扯着他的衣角,小聲道:「我感覺最近情緒有點不好,明天我想去複查一下,可以嗎?」
肖凝皺了皺眉:「明天王阿姨休息,孩子誰帶?」
我吐出一口濁氣,抬頭看向他。
「明天週日,我記得你要休息……所以,你不能幫我看一下孩子。」我小心翼翼道,「我去一上午就回來,很快的。」
肖凝撩了下頭髮,語氣有些不耐煩:「明天我有事,沒有時間。」
他看着我,繼續說:「而且,池梓,三年了,自從生了孩子你就這幅半死不活的樣子,就算人死了也該走出來了吧?你就不能多笑笑嗎?每次回家看到你這張死人臉我就覺得很煩。」
肖凝把這些年對我的不滿都發泄了ŧũ̂⁷出來。
「錢我在掙,孩子請了阿姨在帶,你對這樣的生活還有什麼不滿的?非要所有人都跟你一樣纔好受是嗎?你能不能懂事一點?」
我緩緩鬆開手。
不是的。
我只是,不開心。
我能感受到自己的變化。
逐漸不愛笑,越來越喜歡待在家裏。
也慢慢地感受不到情緒。
每天醒來,都會感覺疲憊。
彷彿人生沒有一點色彩。
「講真的,池梓。」肖凝居高臨下看着我,眼裏全是嫌惡,「你要是想死就快點死,別浪費我時間。」
「對不起。」我朝他揚起一個燦爛的笑,「我下次不會了。」
永遠不會了。

-2-
複診的時間接近,主治醫生開始給我狂發微信。
【你的複診時間快到了,你還不來醫院嗎?】
【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我都沒回他。
他越來越着急。
【上次心理測試結果出來了,你的病情正在加深,已經開始軀體化了,給你開藥也不喫,康復訓練也說沒時間做。】
【池梓,救救你自己。】
【你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我知道。
但我太累了。
我花了十年時間去救肖凝,現在,我已經沒有一點力氣再去救我自己了。
我站在天台上,熱風吹着我的頭髮。
手機「叮咚」一聲,有陌生人發來短信。
182xxx:【(照片.)】
我點開,不出意料又是那個女孩——肖凝的祕書,公司的大紅人。
自從上次肖凝沒有回家,在她家住了一晚後,公司裏就全是關於他們的緋聞。
我最初鬧過一次,肖凝卻覺得我小題大做。
「她性格大大咧咧,我和她就是朋友關係,根本沒有在意這麼多,你別那麼小氣行不行?」
他摘下眼鏡,揉了揉眼角:「而且有她我工作上的事情才更加得心應手。把她辭了,等於讓我失去了右手。」
「池梓,你別無理取鬧。」
如他所願,在那之後,我沒有再鬧了。
也就是那之後,他的祕書又不停給我發短信。
每一次都是他們在一起的照片。
照片上的肖凝每一張都笑得很開心。
他們一起喫過宵夜,淋過雨,在便利店買三明治喫。
肖凝爲她擋過酒,她爲顧凝編過圍巾。
他們在電影院看喜劇大笑,看悲劇哭泣,肖凝伸出手爲她擦過眼淚。
女孩很愛笑,開朗得像個小太陽。
和肖凝站在一起,格外般配。
但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給她剝小龍蝦的那張。
男人手指修長,左手手腕上戴着一塊價值不菲的名錶,正神情專注地剝龍蝦。
我記得很久之前,我也跟他一起去喫小龍蝦。
那時候窮,兩人兜裏都沒有什麼錢,只敢點一盤小份。
肖凝幾乎是把所有的龍蝦都剝給了我。
他平時幹什麼都很散漫,只ŧŭ̀⁵有很重要的事情纔會專注。
這麼多年來,我見過他認真的次數不多。
第一次是高三,我們約定好考同一所大學。
第二次是工作後,他承諾好好賺錢,建造一個幸福的家。
第三次,就是那次剝龍蝦。
他的手又細又長,剝得很仔細,蝦上的蝦線都去了,每一隻剝完後都會好好地擺在我面前的盤子上。
一排排,看得隔壁姑娘羨慕得要死,鬧着男朋友也要給她剝蝦。
我那時候年紀小,佔有慾強。
開玩笑似的說了一句:「要是你以後只給我一個人剝就好了。」
肖凝卻想都沒想就答應:「好啊。」
他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笑着將新剝好的蝦放在我盤子上。
「以後只給你剝。」
我問他:「那如果你以後給別人剝了,怎麼辦?」
肖凝想了想,最後說:「那你就罰我咯。」
我問:「罰什麼?」
他看着我,認真說:「罰我失去當時最重要的東西。」
那時候,我笑出了聲。
心裏甜滋滋的想:不就是我嗎?
而現在,我看着屏幕上的合照,也不禁笑出了聲。
你怎麼這麼自以爲是啊。
或許人都是要向前走的。
這三年,我一直停滯在原地。
而肖凝早已長出羽翼,飛向更廣闊的天空。
鳥要飛走是留不住的。
我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打下一串字,而後發送。
最後,毫不猶豫墜下。

-3-
天空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雨。
落在我的身上,噼裏啪啦。
最後閉眼的時候,我卻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跑來。
叱吒風雲的肖氏集團總裁,居然一時間連走路都不穩了。
「不要!!!」
肖凝伸出手,想要抓住我。
卻連我的衣角都沒有抓住。
風,穿透我的耳膜。
失重感席捲全身。
雨滴隨我掉落。
高樓之間,我迅速墜落。
竟然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放鬆。
時隔三年,我第一次揚起發自內心的笑容。
我張開手臂,眼淚劃過眼角。
如果時間能倒退。
如果歲月能返回至原點。
我想,我不會再向肖凝伸出手。
告訴他:「不要怕。」
「幸福就在前方,我們一定會抵達。」

-4-
「下節課數學,池大神,你數學作業借我抄抄唄?」
光透過我的眼皮。
一陣暖意。
蟬鳴代替了風的呼嘯。
「池大神?」
有人碰了碰我的手臂。
「池梓!!」
有人在我耳邊大叫:「救我狗命啊池梓!」
我如夢初醒。
我猛地睜開眼,坐了起來。
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寫滿物理公式的黑板。
穿着藍白色校服,趴在課桌上休息的同學們。
以及,早在五年前,就遠飛他國,再難聯繫的閨蜜,林可。
她眨着和記憶裏一模一樣的大眼睛。
看着我。
眼裏的焦慮,被擔憂所代替。
「你不舒服嗎池梓?」她抬起手,放在我的額頭上,「也沒發燒啊。」
我盯着她。
有溫熱的東西從眼角滑了下來。
「你、你怎麼哭了啊池梓!實在不行我替你向老師請假啊!」
我再難抑制情緒,將她緊緊抱進了懷裏。
「對不起……我應該聽你的話的。」
對不起。

-5-
我和肖凝在一起的時候,林可是最極力反對的那個。
大學剛畢業,我就和肖凝領了證。
沒有婚禮。
我將「喜訊」告訴她的那個晚上,她打來了電話。
「你爲什麼,非得認定他呢?」
電話那頭,永遠支持我的林可,第一次單方面向我發起爭吵。
「是,他是很有潛力,腦子聰明,還有股狠勁兒,這種人未來一定會發達,前程光明。
「但是,池梓,你Ṱũ₍有沒有想過,他光明的前程裏,真的有你嗎?
「你們在彼此最脆弱的時候在一起,你拉了他一把,但未來呢?池梓啊,池梓……別被現在的微弱的燈火矇蔽了雙眼,危難中的愛究竟能撐多久。」
「如果你想好了真的要和他在一起的話,就別聯繫我了。」
她說。
我那時候還沉溺於愛情豐收的喜悅之中。
突然被家人一樣的閨蜜這樣說,心裏很難受。
我生氣道:「你根本不瞭解他。」
林可說:「可我瞭解你!」
電話那頭,林可的聲音逐漸顫抖,直至哽咽。
「你太天真,太自大,太自以爲是,以爲自己是救世主,覺得自己能救肖凝一輩子,但是池梓,你不是啊。
「池梓,你不是救世主。
「你救不了肖凝一輩子。」
最後,電話在沉默,以及林可細微的啜泣聲中被掛斷。
我們冷戰了一個月。
那時候我還太天真,把這些話當作了耳旁風。
多年的友情,讓我覺得林可不會離我而去。
我繼續牽上了肖凝的手,花光了所有的積蓄和嫁妝,幫他創立公司。
在公司掛上牌的那一天,林可出國了。
我們再也沒有見過面。
也再也沒有聯繫過。

-6-
林可被我抱得不知所措。
她慌里慌張:「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告訴我,我……我叫我哥打他們!我哥很厲害的!實驗扛把子呢!」
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
我搖頭,又點頭。
是啊,有人欺負我。
我給了他我所有的一切。
然後,他對我說:
「池梓,你有病就去死啊。」țűₔ

-7-
我鬆開林可。
擦乾了眼淚。
對她說:「這一次,我絕不會重蹈覆轍。」
林可呆呆地看着我,很顯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但她沒有刨根問底。
而是用力點頭:「好!我支持你!無論你做什麼,我都支持你。」
心臟上面,像是長了一大片檸檬樹。
好酸,但又很清新。
「對了數學題……」
林可嘿嘿笑了兩聲,但話還未說完,便被上課鈴打斷了。
數學老師兼班主任走進了教室。
他身後跟着個少年。
穿着洗到發白的,其他學校的校服。
嘴角烏青。
身形修長,又頹又喪。
狹長的桃花眼裏,沒有一點光。
有同學打趣:「我靠,新校草啊,林大佬的位置不保嘍。」
有人笑道:「小心林然給你一拳啊。」
一陣喧鬧。
「安靜!」
數學老師用戒尺敲了敲黑板。
班裏安靜了下來。
數學老師介紹身後的少年,說:「這是轉來的新同學,叫肖凝,你們多照顧點他。」
我的心臟像是漏了一拍。
血液凝固。
數學老師環視周圍,指了指我身後的空位子。
對肖凝說:「你就坐那邊吧。」
「前面就是班長,她學習很好,你有不會的題可以問她。」
我忽然站起身,大聲喊道:「我不要!」
空氣忽然安靜。
肖凝看了過來。
但他沒有理我的話,而是自顧自徑直走了過來。
隨後,在我身後坐下。
但他放下書包後,便趴下睡覺了。
沒有說一句話。
數學老師推了推眼鏡:「那就這樣吧。」
「池梓,你下課來我辦公室一趟。」
我咬緊下脣,嚐到了鐵鏽味。
隨後,點點頭,坐了下來。

-8-
下課後。
辦公室裏。
窗外綠意盎然。
陽光刺眼。
辦公室裏,清涼的風從空調裏鑽出來。
老師抿了口保溫杯裏的茶葉:「池梓,你是班長,應該多幫幫同學,知道嗎?」
「老師理解,高二學習壓力大,但我們不能因爲——」
數學老師話音未落,我便抬起頭,堅決道:
「幫誰都可以,但是肖凝,我不要。」
我不要再重蹈覆轍。
也不要再救他。
數學老師嘆了口氣,妥協了:「那好吧,期中過後,老師就給你調位置。」
我鬆了口氣。
「謝謝老師。」
轉過頭,卻看見了個熟悉的身影。
肖凝站在門口,拿着資料。
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忽然笑了,「呵,不用你幫。」
我攥緊雙拳。
忽然想起上輩子,昏暗的小巷裏。
肖凝嘴角流血。
他拉住我的衣角。
眼尾猩紅。
「池梓,幫幫我吧,我只有你了。」
「求你。」
我也笑了。
我說:「那就好。」
夏天的風穿堂過。
我低下頭,快步流星,與他擦肩而過。
卻在轉角處撞到了個人。
少年「嘶」了一聲,揉了揉胸膛。
「同學,你數鬥牛的啊,撞人這麼疼。」
我滿腦子都是上輩子的回憶,沒有理他,繼續向班裏走。

-9-
時間一點點過去。
肖凝每天最晚到,最早走。
每節課都在睡覺。
上輩子,這個時候,我已經順應老師的話,幫助他學習了,每天都追着他講題。
他睡覺,我就在他桌上放兩三顆檸檬薄荷糖,告訴他喫了就不困了,我就是這麼熬過來的。
他很不耐煩,沒少說過「池同學,你家裏是不是鹽買多了,怎麼每天都這麼閒?」這種話。
我樂呵呵的,全然不在乎,轉身繼續給他糖。
現在想想,真是可笑。
竟然乖乖聽了老師的話,從而搭上了自己的一生。
小賣部,林可用胳膊肘戳了戳我。
「你怎麼了?這些天一直心不在焉的。」
我切斷了回憶。
對她笑笑,隨手拿起架子上的糖。
「可能是因爲沒睡好吧。」
等走出小賣部,我才發現,自己買的是檸檬薄荷糖。
路過肖凝的位置。
我把糖塞進了校服口袋裏,嚴嚴實實,不留一角。
這次,糖只屬於我。
你自己一個人苦吧。

-10-
兩天後,是高二最後一屆運動會。
每個人被強制報了名。
我拖着每天熬夜學習的身體,強撐着跑了八百米。
5 分 12 秒,最後一名。
林可安慰我:「沒事沒事,盡力了就好。」
我點點頭。
可能是因爲班上男生比較少。
肖凝被安排了很多項目。
男子一千米,跳遠,一百米衝刺,接力賽……
等等等等。
我沒有關心他的成績,而是專注寫稿,想多加點分。
但不可避免的,我要給他寫加油稿。
我套模板,胡亂寫,想着反正他也不知道是誰寫的。
然而,播音員拉肚子,讓我上去唸。
爲了加分,我只好硬着頭皮上。
「在青春的召喚下,我們奮力衝刺。
這期間,會無力,會想過放棄。
但是,我們擁有無窮的活力,無邊的想象。
陰霾終將會過去,陽光Ṱûₖ總會綻放。
不管結果如何,我們都是勝利者。」
我吐出一口濁氣:
「在這裏,祝高二二班的肖凝同學,克服困難,勇往直前,超越自我。」
話音剛落。
操場上,有人大喊。
「二班有人摔倒了!」
「誰是班長,快送他去醫務室!」

-11-
醫務室裏。
我和肖凝大眼瞪小眼。
校醫在翻箱倒櫃:「就是低血糖嘛,補充糖分就好咯,讓我找找……葡萄糖,葡萄糖……」
忽然,她轉身對我抱歉的笑了笑。
「葡萄糖好像用完了,同學,你身上有喫的嗎?」
我從口袋裏掏出檸檬薄荷糖。
猶豫了會兒。
還是遞給了他。
肖凝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糖。
「沒毒,愛喫不喫。」我說。
他沒好氣的看了我一眼,而後伸出手接過。
「消毒水全被那羣小兔崽子們端走了,我去拿一下哈同學。」校醫說,「等會兒要是還有人來,就讓他們等等,我馬上回來。」
嘎吱一聲,門被關上了。
空氣裏一陣沉默。
檸檬薄荷味散開。
燥熱的夏風吹起薄薄的白色窗簾。
我不想再待下去。
轉過身,準備離開時,卻被肖凝拉住了衣角。
「你爲什麼,這麼討厭我?」
回過頭,肖凝的嘴角依舊烏青。
伸出的手臂上,有一塊刺眼的,被菸頭燙傷的傷疤,已經結痂。
但是,傷疤好了,又有什麼用?還是有人在不斷地傷害。
這輩子,沒有我的幫助,肖凝只能挨他酒鬼父親的毒打,以及校外混混的騷擾。
我垂眸。
「看你不順眼而已。」我說。
肖凝說:「班長火氣真大。」
他握緊了我的衣角,微微皺眉:「那要怎樣,你纔看我順眼一些?」
我心中警笛大作。
忽然,一陣風動。
有人推開門。
少年被兩個人扶了進來,看見我,有些驚訝。
「呦,鬥牛同學?」
少年笑得燦爛,眼眸明亮:「真是,好久不見。」

-12-
我這才發現,當時被我撞到的人,竟然是林可的哥哥,林然。
這個,我上輩子只見過三面的人。
扶林然的其中一個同學問:「校醫呢?」
我說:「去找消毒水了,應該快回來了。」
「哦哦。」同學點點頭,對林然說,「我們還有一個項目沒比完,要不林哥你先在這兒待會兒?」
林然蹦躂着坐在了我前面的牀上,擺擺手:「滾吧滾吧。」
門再一次被關上。
林然的傷口看着很恐怖。
血淋淋的。
但他眉頭都沒皺一下,而是說:「哎呀,我的頭好暈哦,感覺低血Ṭŭ̀⁺糖了。」
他看着我:「同學,你有沒有糖啊?」
我把口袋裏剩下的糖果全都掏了出來。
塞進了他手裏。
「哇這麼多。」林然笑了,極具衝擊力的濃顏系長相下,竟有顆虎牙,笑起來稚氣未脫,「謝謝啦,鬥牛同學。」
我剛想糾正他擺脫這個難聽的外號時,肖凝陰沉沉道:「她叫池梓。」
「你取的外號很難聽。」
林然勾了勾脣:「感謝提醒,喪家犬。」
「砰!」的一聲。
牀旁的玻璃瓶墜落,碎片遍地。
肖凝一拳打上了林然的臉。
林然沒有躲,也沒有還手。
那一拳,肖凝用了很大的力氣。
林然的嘴角流下了血。
他用手碰了碰傷口,語氣隨意:「哇,好疼啊。」
「這麼有力氣,怎麼不去打你那醉鬼老爹呢?不敢?」
肖凝額頭青筋暴起,眼尾猩紅,像是一條惡犬。
他抬起手,想要再來一拳,卻被我死死拉住了胳膊。
「肖凝!!」
肖凝卸了力。
「我靠啊!」
門忽然被推開,校醫拿着消毒水,張大了嘴看着我們,「你們都傷成這樣了還能打架?!」

-13-
肖凝喜提回家檢討一星期。
而我,也被林然纏上了。
第二天放學,他就在校門口堵住了我。
林然指了指自己包紮得跟個木乃伊一樣的腿,又指了指破了的嘴角,一臉委屈。
「好疼好疼啊,小池同學。」他楚楚可憐,「我都不能好好上學了。」
我握緊書包帶子,說:「又不是我弄的,你找肖凝去啊。」
林然說:「我可不想挨第二次打。」
「而且,」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而且我是因爲你才受傷的誒,你之前撞了我之後,我的胸口就一直疼,跑步的時候甚至疼得摔倒了。
「小池同學,你該不會不想負責吧?」
我問:「你想怎樣?」
林然展開笑顏。
夏日的陽光肆意,少年卻比它還耀眼。
「送我放學,可以嗎?」
語氣裏,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竟然只要這個。
我本準備拒絕的話語,竟然被堵在喉嚨裏說不出去。
「……好。」
我答應道。

-14-
「……裝貨。」林可聽完我的敘述後,從嘴裏幽幽吐出這兩個字。
我拿出草稿紙,準備做數學題,聽到這個詞時,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還好吧。」
林可委屈:「你竟然和我哥統一戰線了!我不活了!」
我給她順毛,拍拍她的背。
「怎麼可能呢,」我說,「我永遠和你是一邊的。」
林可這才消氣。
「班長,班主任找你。」有同學朝班裏喊道。
我放下筆:「知道了,馬上來。」
辦公室裏。
老師遞給我一沓試卷。
「這是期中考試複習資料。」老師說,「池梓,麻煩你給肖凝送過去,可以嗎?」
我正準備拒絕。
老師卻嘆了口氣,說:「我知道你和肖凝之間有些矛盾,但班裏就你和肖凝最親近了。
「老師看了看肖凝之前的成績,很不錯,只是不穩定。池梓,你應該比其他人都知道高考的重要性。
「就當是救救他。」
我沉默了一會兒。
從肺裏吐出一口濁氣。
我接過了那沓卷子,點點頭:「好。」
最後一次。
我告訴自己。

-15-
在我很小的時候,父母離異,我跟了母親。
母親在我十三歲時和繼父有了孩子。
或許是因爲要擺脫上一段婚姻的陰霾,她辭去了工作,開始把生活的重心,全都放在了繼父和弟弟身上。
繼父工資少,她就減少我的生活費,給弟弟買魚油。
沒有錢,我只好去借同學們的練習題在本子上做。
我一週只喫兩次早飯,胃病也從此伴隨我一生。
弟弟想要單獨的房間做玩具房,她就讓我搬出去,住客廳。
我每次換衣服,都得去廁所。
睡覺的時候,母親會給弟弟講故事,聲音透過房門,傳到我的耳朵。
我就像鑿壁偷光一樣,藉着她對弟弟的溫柔入睡。
她關注繼父的領帶有沒有繫好,弟弟在學校喫沒喫紅蘿蔔,但卻從來沒有關心過我。
我的家長會,她只來過一次。
那一次,她遲到了,還走錯了學校。
她走到了我初中。
「哎呀,沒想到你都上高中了。」她像講笑話一樣,在喫晚飯時說給繼父和弟弟聽。
我沉默地喫着碗裏的飯。
伸手去夾放在弟弟面前的紅燒肉時,被她攔住了。
「你已經喫了好幾塊了,剩下的給弟弟喫吧,弟弟還在長身體呢。」
我笑了笑:「好。」
其實,我一塊都沒喫。
我試圖用反常的舉動去讓她關注我,卻不知道,一個人的目光,如果從未停留在你的身上,那麼當你做什麼,她都不會多看你一眼。
因爲被學校附近的小混混勒索,我害怕得不敢去上學。
我逃學了一星期。
被老師找上門後,她笑着對我說:
「池梓,你如果不想上了,就退學吧,媽媽支持你,讀書不是唯一的出路不是嗎?」
但我知道,她笑容下的真實模樣。
她給繼父發消息:
【池梓要是不上學了,我們就能省下學費,讓耀耀去讀私立了。】
高二時,老師讓我們回家查查分數線,估一下自己能上什麼大學。
上輩子,我搜了很久。
最後,選了三個大學。
都離家很遠。
那天,恰好碰上她和繼父吵架。
老師給她打電話,希望我沖沖清北,別把目光放在那些大學上,離家又遠。
她得知這個消息後,像瘋了一樣。
她拿衣架打了我兩個小時,衣架彎了,就拿新的,廢了六個。
繼父和弟弟則在房間裏玩親子游戲。
笑聲刺破我的耳膜。
她一邊打,一邊問我。
「連你也要拋棄我是不是?!!」
「沒了我,你能到哪去??!」
那天之後,我又逃學了。
穿着校服,揹着書包,在大街上亂晃。
我不知道我能去哪裏。
避無可避,我又遇見了之前的小混混。
就在要捱打時,有人來了。
是肖凝。
他沒有說一句話,像發了瘋一樣揍他們。
我沒有攔他。
我看着他的拳頭落在混混的臉上,身上。
我心裏陰測測想。
打吧。
打死他們吧。
裏面的混混報警了,多可笑,混混報警。
在警笛聲漸進時,他拉住了我的手。
我呆呆的看着他。
他拉着我的手,在小巷裏奔跑:「愣着幹嘛,跑啊!難道你想蹲局子?」
那是一條彎曲的巷子,和我的人生一樣,彎彎繞繞,像是永遠沒有盡頭,永遠匍匐於陰暗下,不見光日。
直到。
他拐了個彎。
站在一面牆前,三下五除二爬了上去。
他伸出手:「上來。」
我愣愣的,把手搭了上去。
到了牆上,他告訴我:「跳!」
我沒有猶豫,一絲都沒有。
沒有想象中的疼痛,他用身體當了肉墊。
「陽光出來了。」他說。
我們躺在地上,看着天空。
被牆壁擋住的太陽,在那之後,全部撒在了我們身上。
然後,他轉過臉,看着我說。
「池同學,我送你上下學吧。
「就當這麼久,你給我補習的報答。」
我看着他沒有說話。
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
忽然,他拉着我站了起來。
遞給我一包餅乾。
「你肯定還沒喫早飯。」
……
就當是那天的報答。
我深呼吸,敲響了拿道熟悉的門。
從此之後,我們兩清。
門沒有關,嘎吱一聲打開了。
裏面一片混亂。
到處都是血跡。
中年男人舉起花瓶,就要朝少年砸去。

-16-
「不要!!」
我推開門,張開雙臂,擋在了肖凝面前。
「砰!」的一聲。
花瓶砸在了我的背上。
而後碎在了地上。
一片狼籍。
我和肖凝面面相覷。
肖凝紅了眼眶:「你……」
我沒有說話,拉起他就跑。
身後的男人大聲喊道:
「你跑!你跑了後就別再回來了!」
像是回答上輩子母親的話。
我朝身後喊道:「不回來就不回來了!
「你以爲你那裏是什麼好地方嗎!」
我背上溼答答的,不知道是水還是血。
但我都沒管。
我只是拉着他跑。
不斷地跑,大街小巷,樓影重重。
夏風燥熱,吹拂着我們。
樹影斑駁。
肖凝回握我的手,很緊很緊。
直到我再也跑不動,跌坐在巷子口。
熟悉的場景。
緣分真奇妙,兜兜轉轉,我們還是在這個彎彎繞繞的巷子裏。
肖凝看着我,聲音顫抖:「你——」
「家裏鹽買多了,我閒得很,可以了嗎?」我說。
我逐漸沒有了力氣。
眼前一片模糊。
在昏迷前一秒,我釋然了。
「肖凝,我不欠你的了。」
上輩子,你拉過我逃出名爲「家」的牢籠,給我抗爭的勇氣,讓我大膽走夜路。
而現在……
回憶像走馬燈一樣,在我眼前閃過。
我看見高三時,我遞給你檸檬薄荷糖,你咬得嘎吱作響,你在我身後委屈:「這道題怎麼這麼難啊。」
某天下午,陽光燦爛,你拖着一身傷,眼睛亮亮的,你對我笑道:「我贏了,池梓,我把他送進了監獄。」
我們一起攢錢買練習冊,一起做,但都是做在作業本上面。
高考前,你在江邊大喊:「池梓的未來,一定會光輝燦爛的!」
高考出分的那天,我們的分數竟然一模一樣,可以上一個 211,你開心得抱着我轉了好幾圈,轉得我頭暈:「我們可以上同一所大學了!」
我們一起上大學,約會去的最多的地方是圖書館。
你大三時,經常打工到深夜。
某天夜裏,我們在湖邊散步。
你忽然停了下來。
身旁,學生來來往往,路燈給你賭了一層金邊,好耀眼。
你單膝下跪,掏出一個紅絨盒子。
鑽戒閃閃發光,但你的笑容更漂亮。
我還沒哭,你卻哭了,我第一次見你哭得這麼……慘。
你抽噎着,像小孩子一樣:「池……池,池梓。
「嫁……嫁嫁嫁給我吧!」
我笑着流淚,伸出了手。
大四,我放棄保研,和你領了證,爲了開公司,所以我沒有要婚禮。
你紅着眼,緊緊抱着我:「我未來會給你辦一個世紀婚禮。」
我笑着說:「有你就好了。」
三年後,你公司有了起色,我們搬進了新家,很大,有兩百多平,你專門給我留了間房間。
又是半年,手術室裏的燈光,嬰兒的啼哭聲。
周圍人歡呼新生命的誕生,但你卻只握緊我的手,淚水掉落在我的耳旁,你說:「對不起,讓你受這麼多的苦。」
後來,我在家帶孩子。
你變得好忙,有好幾周都沒在家睡過覺。
我得了產後抑鬱症,每天聽見孩子的哭聲就崩潰想哭。
你也不想聽見,所以你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我們待在一起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了。
你新招了個祕書,很漂亮,業務能力也很優秀。
我挺開心的,這樣,你也能輕鬆點了。
直到祕書開始發給我消息。
原來,在我因爲孩子崩潰的夜裏,你們一起淋過雨,喫過宵夜。
你還違背了承諾,給她剝了小龍蝦,有點搞笑,這麼幼稚的承諾竟然只有我記得。
祕書剛畢業,沒什麼錢,經常帶着你喫便利店和路邊攤,而你也沒拒絕。
你和她在一起很開心,像當年的我們一樣。
你開始對我不耐煩。
你對我說:「我很忙,沒你在家裏那麼悠閒。」
我想多跟你說說話,但你說:「安靜一會兒行不行?沒看見我在忙嗎?」
我變得越來越不開心了。
我沒有力氣了,做什麼都沒有力氣了。
我知道這樣下去不行,醫生一直在給我發信息,勸我治療。
但我沒有時間,寶寶會哭,要我抱着哄才能好。
某天晚上,你又沒回家。
阿姨請假了,寶寶在嬰兒牀上哭得撕心裂肺。
我哄他到凌晨。
我們的小區很貴,視野很好。
我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星星,忽然感覺好累。
我後悔認識你了。
於是,在祕書再次給我發信息的時候。
我站上了樓頂。

-17-
再次醒來,是在病房裏。
有兩個人趴在我的牀邊,一邊一個,嚴嚴實實的,擋住了我下牀的路。
我剛坐起身,兩個人就都醒了。
林然站起身來,焦急的看着我:「你感覺怎麼樣?有不舒服的地方嗎?要不要喝水?餓不餓?」
我搖搖頭:「還好,不餓。」
「給我點水吧。」我說,喉嚨都快乾了。
林然剛要去拿水杯,卻被肖凝搶先一步。
肖凝端着杯子的手在顫抖。
臉上,手臂上,都多了很多傷口。
他垂眸,沒有看我。
我偏過頭,心裏一陣煩躁:「忽然不渴了。」
林然瞪了肖凝一眼。
重新去拿了個杯子,到了水。
「溫的,放了片檸檬。」他看着我,有些小心翼翼,「你……要不嚐嚐?」
我猶豫了下,還是接過:「謝謝。」
檸檬早已經被去了籽,泡在水裏,甘甜。
我喝了兩大杯。
在喝第三杯的時候,林可推開病房們,流着兩行淚跑了進來。
「池梓!!」
她抱着我,沒敢用力:「你真的……嚇死我了嗚嗚嗚嗚。」
「你腦子是做題做傻了嗎!竟然硬生生捱了那一下,你毛病吧……嗚嗚嗚嗚嗚。」
我摸着她的腦袋:「下次不會了。」
「還有下次?!」我覺得,如果我現在不是病號的話,林可就要給我一拳了。
我連忙改口:「沒有下次了。」
一旁的肖凝攥緊了雙拳。
是時候了。
我吐出一口濁氣。
揚起一個微笑,對林然和林可說:「你們先出去吧,我和肖凝有些事要談一下。」
兄妹倆一步路回頭的走了。
門被關上。
窗外一片黑暗,原來已經過了那麼久了。
「你爲什麼,要幫我?」
肖凝垂着頭,問我:「只是因爲很閒嗎?」
「不是。」我說。
他立馬抬起了頭。
眼裏有光:「我——」
「我在『還債』。」我淡淡笑着,看着他說,「現在,肖凝,我們兩清了。」
「但我根本沒幫過你什麼!」
「你上輩子已經幫過了。」我竟然說出來了,原來釋然是這種感覺。
沒有痛苦,沒有懷念。
而是放鬆。
過眼雲煙罷了。
肖凝皺起眉頭,眼眶通紅:「不要……不要說什麼上輩子的事,我們前幾周不是才見面嗎?爲什麼要說是上輩子的事?」
我說:「不管你信不信,肖凝,上輩子我救過你。」
「我們一起考了大學,一起掙脫了束縛,一起創建了公司,我們還一起買了一棟很大的房子,能看見整個 a 市。」
我喃喃道:「天氣好的時候,還能看見一大片星空,彷彿觸手可及。」
「那不是很好嗎?」肖凝拉住了我的手,「爲什麼這一次要這樣……這麼用力的推開我。」
他的眼淚落在了我的手背上,涼涼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
那雙,上輩子我愛得死去活來的眼睛。
我說:「你出軌了。」
「轟——!!」
雷電閃過,傾盆大雨。
雨滴敲打着玻璃窗,很用力。
肖凝絕望的看着我。
他搖頭。
「我不會的。
「我怎麼……我怎麼會呢?」
我笑了笑:「十八歲的你不會,因爲你的世界裏只有我一個人。」
「但是,二十八歲的,功成名就,身邊多了許多人的你會。」
我輕飄飄說出這些話。
彷彿不曾經歷過。
但心臟某一角的痠痛,告訴我,你經歷過。
那些失望,那些冷暴力。
那些背叛。
都是真的。
肖凝握緊我的手,像一隻困獸。
「再給我一次機會。」他跪了下來,把頭垂得很低,幾乎低到了塵埃裏,「我不會的,這一次我真的不會的,我不會再把你弄丟了。不要對我這麼不公平,求你。」
「明明……明明那是上輩子二十八歲的肖凝做的事情。」
我嘆了口氣。
是啊,那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爲什麼我要怪現在的他呢?
我忽然笑了,眼淚劃過臉龐。
我說:「因爲我曾經愛了你十年。」
我愛過現在的你。
而你背叛了現在的我。
我掙脫了肖凝的手:「我要往前走了,肖凝。」
我的前程一定會光輝燦爛。
只是,光輝燦爛的前程裏,沒有你。

-18-
從那天后,時間照常前進,不曾爲誰停留。
我出了院,才發現,林然的腿早在第二週就全好了,蹦蹦跳跳的,還能在和一中打友誼賽的時候把對面打得落花流水,看着一點事兒都沒有。Ṫüₘ
林可看我終於發現了不對勁,差點沒哭出來。
「他從小治癒力就驚人!都沒發過燒!」她說,「我哥就是個裝貨啊裝貨!」
她說着,林然就進了個球。
他朝我看來。
笑眼彎彎。
「……」林可把礦泉水瓶捏得嘎吱作響,「現在發了。」
我有些不解:「什麼?」
林可咬牙切齒:「燒。」

-19-
期中考後,時間好像被按下了加速鍵。
月考,期末考,暑假。
我在暑假打了很多工。
陰差陽錯的,下班後買了個彩票,竟然中獎了。
錢不多,三萬塊。
但對我來說,足夠了。
暑假的最後一天,我回家喫飯。
在紅燒肉端上來的第一時間,就被我夾了一大筷子。
我狼吞虎嚥,彷彿第一次喫飯。
媽媽罵我:「你急什麼!?餓死鬼投胎?先給你弟弟喫不懂嗎?」
「弟弟不懂尊老愛幼嗎?」我嚥下紅燒肉,繼續夾,「我現在正在長身體,喫紅燒肉只會讓我變高,他喫幹什麼?往寬里長?」
媽媽氣的半死:「你——!」
繼父拍下筷子,大喊:「胡鬧!」
「噢,原來你有眼睛啊,看得出來我在胡鬧。」我擦了擦嘴,挑眉看他,「之前怎麼不說我媽跟這小玩意兒胡鬧呢?把我臥室改成玩具房?我同意沒?真以爲這是你家啊,房產證上還寫着我的名字呢。」
離婚時,我爸靠着僅剩不多的良心,在房產證上只寫了我的名字。
我笑了笑:「錢是一點都沒有的,眼睛也是選擇性失明的。沒有富貴命,得了富貴病。」
繼父抽出皮帶就要打我。
媽媽揚起手臂就要刪我耳光。
但都被我躲開了。
看着他們被氣到抽搐的臉,我哈哈大笑了起來。
弟弟第一次跟我說話。
他從小小的嘴裏吐出兩個字:「賤人。」
我又笑了。
「這就是你當寶一樣揣着的東西。」
在兩人即將再打來的時候,我背起書包就跑。
「你有本事跑,有本事一輩子不回來!」媽媽在樓道里大喊。
我說出我憋了兩輩子的話。
「不回來就不回來!」
「你以爲你那裏是什麼好地方嗎!」

-20-
我租了一個房子。
只告訴了林可一個人。
房子很小,三十平,一室一廳。
但我已經很滿足了。
因爲,我再次擁有了屬於自己的臥室。
我有了積蓄,可以買很多練習冊了。
林可偶爾會來這,每次來ťũ⁹,都會帶束花或者盆栽。
有時候放假了,我們就會縮在「家」裏看電視劇,她會心血來潮,給我做飯。
結果燒出來的,沒有一頓能喫。
「……我說是失誤你信嗎?」林可說。
我看着黑成煤炭的,完全看不出原形的一坨,笑了笑:「你上次也這麼說。」
林可:「……哈哈,今天太陽好大啊,樹好綠啊。」
「家」裏逐漸有了生氣。
我沒有再關注過肖凝。
時間是個很神奇的東西。
它什麼都不管,你哭也好笑也好,它只是自顧自的走。
但是,當你某一天回過頭,你會發現,原來它一直在陪你,無論光明或沮喪。
時光不說話,歲月不回答。
但它們,會帶你走向正確的道路。
……
高三的某天,班裏很熱鬧。
林可偷聽到了小道消息:「你知道嗎,肖凝把他爸爸揍進醫院了!」
我沒有停下解題的手:「噢。」
林可看着我:「你……你不好奇嗎?」
「那是他的事,我好奇什麼?」我說。
肖凝現在對我來說,完全是陌生人。
林可笑了笑:「我還以爲你們之間有點什麼呢,還好還好,你已經對他沒興趣了。」
我有些疑惑:「什麼還好?」
「沒什麼!」林可連忙捂住了嘴,「我喝了假酒,瞎說的,你別在意!」
我彎了彎嘴角。
小女孩藏不住事。
兩天後,一摸即將到來。
林可像是住在了情報部。
她有些唏噓:「肖凝要休學了。」
我點點頭:「嗯。」
林可:「……」
她沉默了會兒,盯着我看了很久。
我被看得有點不自在:「你到底怎麼了?」
林可看了眼身後的空位,又看了看我,說:「我跟你說個祕密,不太道德的那種。」
我問:「什麼?」
林可說:「其實,我在看見肖凝的第一眼起,心裏就有個想法。」
我放下了手中的筆,活動筋骨。
窗外四季流轉,已經二月底,雪已經化了不少。
我問林可:「什麼想法?」
林可悶悶的說:「從看到他第一眼起,我就想扇他。」
「——噗哈哈哈哈啊哈!!」
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溫和的陽光照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
林可說:「真的!從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心底不知道爲什麼,就,就特別想打他!」
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我說:「這不怪你。」
其實,我再次看見他時,心裏也是這個想法。

-21-
一摸結束的那天,我買的新手機裏,收到了兩條不同號碼發給我的信息。
第一條。
152xxx:【你想考哪個大學呀?qwq】
第二條。
134xxx:【謝謝你曾經愛過我。】
這兩條信息,我都沒有回覆。
林可問我:「爲什麼不回呢?」
我看着排名第一的成績單,那是我上輩子從未到達的高度。
我說:「因爲時間會替我回答。」
林可點點頭:「聽不懂,但感覺很深奧的樣子。」
「不管那兩個裝貨了!」林可說,「你這次是全校第一耶,班主任說你都可以衝刺清北了!」
我低眸,看着滿是對勾的練習題。
以及翻來覆去,覆盤了無數次的錯題本。
我說:「我不用衝刺。」
林可:「爲什麼?」
我朝她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伸出兩根手指:「因爲我一定會上的。」

-21-
時間不斷地加速。
我埋頭學習,完全顧不上其他。
休息日時,我和林可兄妹倆,一起泡圖書館。
林可去幫我接水。
林然在那裏盯着一道題看了半天。
我有些想笑:「你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林然不好意思撓撓頭:「這都被你發現了。」
我挑眉,看向了躲在角落裏,自以爲藏得很好的林可。
很難不猜到吧。
在林然開口前,我提前說出了答案。
「我要考北大。」
我一手撐着頭,一手寫題:「這就是我的答案。」
空氣一下子變得沉默。
過了很久,我感覺林可的腿都快蹲麻了時,林然開口了。
他說:「我會努力的。」
我抬眼,張了張嘴,想問他爲什麼不出國了。
上輩子,他一高考完就出國了。
留林可在朋友圈罵了半天。
但看到他明亮的雙眸時,我或許,就已經知道了答案。

-22-
人生第二次高考,是什麼感覺?
只有一個詞。
——好累。
別人重生高考,上輩子的題目和知識全都記得,上了考場簡直就是降維打擊。
而我重生,就像是綁定了防作弊系統,大腦的知識儲備自動回到了高二那年。
就連題目,也是一道都想不起來。
真是既無奈又無語。
但是,在這段時間裏,我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心無旁騖」。
每天晚上凌晨一點睡, 五點半起。
路上都在想着刷題。
錯題本和積累本被我刷了無數遍。
而原本刷到我崩潰想哭的錯題本,刷到最後,竟然只剩下薄薄的兩三張紙了。
六月七號,我走進考場。
六月八號下午,我走出考場。
回過頭, 驕陽正好。
林可朝我飛奔而來:「終於考完了!我們自由啦!」
我揚起笑容, 抱住了她。
六月二十五號。
擦成績。
在看清成績後, 我哭了。
我給了自己一個遲來的交代。

-23-
林然和我一起查成績,我哭了,他也哭了。
被氣哭的。
他說:「完蛋了……竟然差了二十五分。」
林可白了他一眼:「裝貨。
「我差 60 分都沒說什麼。」
我擦乾眼淚,說:「好啦好啦, 大家都很棒。」
林可看着我, 眼淚婆娑:「池梓……」
我嘿嘿笑了兩聲,補充了後面的:「當然, 我是最棒的。」
「……」林可絕望了, 「我真的不能讓你再和我哥一起玩了!」

-24-
在我即將前往北京的時候,媽媽不知道從哪得知了我的出租屋地址。
她站在門口, 笑着看我:「池梓考上北大了啊,真厲害啊。」
她走了過來, 想摸摸我的頭, 卻被我躲了過去。
她眼眶通紅:「池梓, 之前是媽媽不好,沒有怎麼關注你,媽媽知道錯了, 你原諒媽媽好不好?媽媽已經把玩具房還原成你的臥室了。
「家裏的門永遠爲你敞開,你想回來就回來,別丟下媽媽好不好?」
我笑着搖頭:「不好。」
「你究竟是愧疚,還是對失去一座金山的懊悔?」
說完,我再次轉過頭離開。
只是這一次,我沒有跑。
我一步一步,走向光明的未來。
「池梓!你有本事大學不向家裏要一分錢!」女人徹底不裝了,撕破了原本溫和可憐的臉皮。
「哇真是可怕呢,」我笑着說,「真可惜,可能是因爲上輩子做了點好事, 這輩子總是撿錢呢。」
是的, 我又中了五萬。
雖然無法包含大學四年的所有開銷。
但我相信。
未來一定會好的。

-25-
四年後。
在一陣歡呼聲中,學士帽被學生們高高拋起。
林可專門趕來給我拍畢業照。
她在相機後面貓着身子:「身子再往左邊偏一點。」
我保持假笑,擺着 pose,往左邊挪動了一步。
林可笑了:「哎對,再往左邊一點,那邊陽光好。」
我又挪了一步。
臉都快僵了。
「再左邊一點,多走幾步。」林可說。
我發現了不對勁:「你——」
話音未落,我撞上了一個寬厚結實的胸膛。
男人「嘶」了一聲。
我錯愕抬頭。
林然在陽光下,笑得肆意:
「同學,你屬鬥牛的啊,撞人這麼疼。」
「咔嚓」一聲。
林可笑嘻嘻地按下快門。
番外 
時隔多年,再次聽到肖凝的消息, 是在同學聚會上。
休學後,他考上了一個二本大學。
我無聊地喝着果汁。
林然死死盯着我。
「……」我無語,「我和他真沒關係。」
林然氣到爆炸:「我都還沒說他是誰!」
我:「……」
哎呦我天。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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