繭縛

我跟陸長安青梅竹馬。
26 歲,我們結婚。
28 歲,我發現他在外面有個孩子。
結婚三年,他待我如初,兄長般溫柔體貼。
我們雖不曾有過轟轟烈烈,但也歲月靜好。
當我以爲這輩子會這樣細水長流下去時,一個女人帶着孩子來找我。

-1-
我看着小男孩跟丈夫極爲相似的眉眼。
孩子快兩歲了,粉雕玉琢,乖巧可愛。
十月懷胎。
這意味着我跟陸長安新婚不久,他就讓別的女人懷了孕。
陸長安回到家時,我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而陳婉瑩正埋着頭跟我不停道歉。
「趙小姐,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陳婉瑩白皙清秀,一雙烏黑杏仁眼泛着淚光,鼻子眼睛都哭得紅紅的。
我見猶憐。
但陸長安看都沒看她一眼,雙手搭在我肩頭,親密維護的姿態。
「爸爸!」
見到他,小男孩便奶聲奶氣地叫着,想要往他懷裏撲。
儘管內心世界已經天崩地裂,但親耳聽到這孩子對陸長安叫爸爸,我的心臟依然抽緊了下。
我抬頭看向陸長安,沒錯過他眸中閃過的憐愛,還有不忍。
但他還是嗓音冰冷地說道:
「帶他出去!」
陳婉瑩身體一瑟縮,牽着孩子就離開了。
陸長安嘆了口氣,似乎早料到有這天,倒有種塵埃落定的釋然。
他在我面前蹲下。
「兮兮,對不起,但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
我空洞的心口並未因爲他的這句話被彌補絲毫。
「她告訴我了,孩子是試管嬰兒。」我淡淡道。
所以呢?
「兮兮,我知道你一時難以接受,可我和我的父母都很想要一個孩子。」
我垂下眼,攥緊手中的杯子。
戀愛到結婚,我們沒有刻意避孕,但我也一直沒有懷孕。
到醫院檢查,是我的問題。
做過試管,但沒保住。
「兮兮,你不是說想領養一個孩子。」
「孩子媽媽似乎不願意。」我冷笑道。
「我會給她一筆錢。
「如果你不喜歡這個孩子,我把他送到我父母那裏,我們可以再領養一個。」
陸長安牽住我的手,滿眼誠懇,他顯然早已考慮周全。
「孩子不是小貓小狗!」
我胸口盤踞着一塊大石頭,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們離婚吧。」
陸長安皺了眉,語氣隱隱有些不耐。
「兮兮,不要衝動,我沒有背叛你,沒有背叛我們的婚姻。」
是啊,他只是跟別的女人有個了孩子而已。
見我沒反應,他掏出手機打電話。
「媽,那件事兮兮已經知道了,她想離婚……」
我震驚抬眼,渾身血液逆流。
「兮兮,媽要跟你說話。」
我手臂僵硬地接過手機。
電話那頭,不是我的婆婆,而是我的親生母親。
聽着話筒裏傳來熟悉的聲音,卻像隔了一層什麼東西,做夢一樣,缺了真實感。
我媽語重心長地讓我不要任性、耍小孩子脾氣,她說他們早就知道這件事了,是雙方家庭共同做出的決定。
我的丈夫,在我的父母和他的父母共同商量下,和別的女人孕育了一個孩子。
但他們一起瞞着我。
我忽然覺得這一切是那麼荒唐可笑,在母親喋喋不休之際,我將電話掛斷了。
渾身力氣像被抽乾了,我湧上深深的疲憊感。
「你們都安排好了,可孩子媽媽似乎並不接受你的安排。」
陳婉瑩明顯是走投無路纔來找我的。
陸長安態度堅決,要如當初約定的那樣將孩子與她分開,而她捨不得。
捨不得孩子,也捨不得他。
她淚眼矇矓、語調哀泣地跟我訴說她是如何愛上陸長安的。
她說他是好男人,好爸爸。
她從未遇見過這麼好的男人。
兩人雖然一開始是交易,但相處過程中,她真愛上了他。
「我真的很心疼他,你們這段婚姻都是他在付出,他賺錢養家,還要花心思哄你,你又爲他做了什麼呢?
「而且你沒有我那麼愛他,你心裏一直裝着另一個男人,不是嗎?」
這個見面後一直姿態卑微的女人,這時候理直氣壯地質問我。
原來陸長安連這個都告訴她了。
這一刻,哀莫大過心死。
「你親自照顧她從懷孕到生產,孩子管她叫媽媽,管你叫爸爸,你還把我們之間的事都告訴她!
「你這叫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
我滿眼嘲諷,心如死灰。

-2-
陸長安不肯離婚,我委託了律師走訴訟,拉着行李箱就飛去了英國。
落地不久,我就接到了他的電話。
他語調不復平日的冷靜。
「你去英國幹什麼?!」
「就是你想的那樣。」
相較於他的氣急,我格外平和。
「趙兮,你就算找到了那孩子,他那麼大了,不會認你也不可能認你。」
「我不需要他認我,我只是想見他一面。」
我想告訴他,媽媽不是故意拋棄他的。
以前顧忌陸長安的感受,即使這些年來,我一直牽掛,但沒有去找過那孩子。
是的。
陸長安跟別人有一個孩子。
其實,我也有一個孩子。
我從小是個聽話的乖孩子,大概因爲從未爆發過,叛逆起來便格外驚天動地。
這次,我要跟陸長安離婚,拿出了一個人跟全世界對抗的勇氣。
就像我當初早戀時那樣。
都說青梅竹馬難敵天降。
高中時,我遇到了那個天降。
不同於我們家庭幸福美滿,傅尋是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俊秀少年眉眼間籠着化不開的霜雪。
傅尋自帶破碎感,只一個目光交會,我就像被一支箭刺中了心臟。
十幾歲的少女,滿腦子都是對甜蜜戀愛的憧憬和嚮往。
我無法自拔地陷進去了。
就如撲火的飛蛾,一腔癡情地追着傅尋跑,被情敵帶着幾個女生圍堵在小巷裏羣毆。
雙拳難敵四手,我的臉被踩到了臭氣熏天的污水坑裏,是陸長安將我救了出來。
他小心地拿着棉籤給我消毒傷口,我疼得齜牙咧嘴,他捧住我的臉就吻住了我因爲錯愕微張的脣。
「兮兮,他會讓你受傷,不要喜歡他了,喜歡我好不好。」
陸長安幽深的眸裏盈着深情,心疼,憂傷。
我拒絕了他。
開始躲着他。
跟傅尋在一起後,我滿心滿眼都是他。
一時情不自禁,我們偷嚐禁果。
年少無知,我例假遲遲沒來,還噁心嘔吐。
我懷孕了。
更晴天霹靂的是,傅尋不見了。
我怎麼都找不到他。
那時候我跟父母的關係鬧得很僵,正處於冷戰狀態,我沒有錢,也不敢告訴他們。
就在我傷心欲絕、渾渾噩噩時,是陸長安拉了我一把。

-3-
爲了我的名聲着想,陸長安出國做交換生,藉口幫我走出失戀陰霾,把我帶去了英國。
從小青梅竹馬,雙方知根知底,所以我父母同意了。
我們本來打算祕密流掉這個孩子,但計劃趕不上變化,因爲耽擱,胎兒已經不小了。
加上我幼時生過一場大病,雖然病癒康復,但留下病根。
醫生說我身體很難受孕,如果流產的話,對身體損傷巨大。
安全起見,醫生建議我將孩子生下來。
陳婉瑩對我訴說陸長安多麼好,如何照顧她,我怎會不清楚?
因爲當年在異國他鄉,陸長安從我懷孕到生孩子,過程中悉心照料,無微不至。
我也是在那時候,在兩人單獨相處的生活點滴中,被他打動了。
但我知道我們絕無可能。
所以我將這份心動深埋心底,打算將他當家人,當親哥哥。
可我懷孕後期睡不安穩,朦朦朧朧中,感覺有人吻我。
我迷迷糊糊以爲是做夢,男人溫熱的手掌、溫柔的撫摸,我以爲是傅尋,鼻酸眼熱,緊緊摟住他不放,又哀又怨地問:
「你到底去哪裏了?」
聽到我的話,男人的吻更深了,甚至大掌揉捏我的力道很重。
我掙扎不開,卻因爲這個吻這個擁抱,逐漸意亂情迷。
混亂的一夜過後,我赫然睜眼,發現枕邊人竟然是陸長安。
我本打算當親哥哥一樣相處的人。
曖昧關係一旦突破了那層阻礙,再回去便變得困難。
我們像情侶般相處,但我肚子裏還懷着別人的孩子,這就讓這一切顯得尤爲荒誕。
孩子生下後,他安排了領養家庭。
一年交換期結束,我們回國。
除了他以外,沒有人知道我生了個孩子。
或許正是如此,陸長安會如此篤定他生個孩子,我不會有意見。
也不該有意見。

-4-
對於找到那個孩子,我其實不抱太大期望。
但我沒想到,那孩子先找到了我。
跟他的養育者,一起出現在我面前。
高中時人間蒸發的傅尋,就這麼活生生地出現在我面前。
少年褪去了青澀,眼前的男人西裝革履,低調的黑色毛呢外套,肌膚冷白,骨節分明的手握着一根黑色文明杖,戴着不菲的金屬腕錶,就像典型的英國紳士。
他抬眼朝我望來。
陰鬱不在,眉眼鋒利,氣勢逼人。
看來,他這些年過得不錯,甚至查到我在英國把孩子生下,還有餘力將孩子接到身邊照顧。
只是,他從沒有想過聯繫我,通知我一聲。
就像陸長安一樣,生了個孩子,到孩子長大,他都沒想主動告訴我一聲。
這些男人,有時候想想,怪沒意思的。
我專心致志地打量起眼前這個男孩。
17 歲生下他,他現在都 11 歲了。
半大不小的男孩,五官完美融合了我跟他父親的長相優點。
脣紅齒白,漂亮得令人一眼驚豔。
這一刻,我好像理解了陸長安爲什麼堅持要自己的親生骨肉。
血脈相連。
見這孩子第一眼,我就覺得親切。
「媽媽。」
男孩看了一眼旁邊面色沉靜的傅尋,小聲喚我。
我愣住。
這孩子認我?
「你沒結婚嗎?」
我詫異到脫口而出地問。
「我以爲你更想問我這些年去哪裏了。」
我平靜開口:「不重要了。」
時過境遷,再見到這個少女時代令我小鹿亂撞的男人,即使他英俊又富有,我心裏也毫無波瀾。
棄我去者,我自沒有留戀。
傅尋家境不好,父親家暴還嗜賭如命,母親好不容易從泥潭脫身,離婚後獨自帶着他搬家轉學。
我當時也猜過他是不是有難處,那個賭鬼父親找來了,他跟他母親連夜逃跑消失。
但隻言片語沒有,沒有電話,就連一通短信都沒有。
我就是被他拋棄了。
「我沒有拋棄你。」
傅尋說。
「那男人把我母親綁架了,我追過去,他把我打暈。
「等我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在一艘船上。
「我和母親一起被他賣到了東南亞,我母親死了,有人把我救出來。我跟那人來了英國,後來繼承了他的遺產。」
如此驚心動魄的一段經歷,被他雲淡風輕地道出來。
「我找過你,那時候你已經跟陸長安在一起了,我看你過得很幸福,所以沒有打擾你。」

-5-
我在英國只待了一天,就飛回國了。
見了那孩子一面,我的目的就達到了。
至於跟初戀敘舊,我完全沒有這個心思。
就算當年傅尋不是有意拋下我,但都過去這麼多年了。
不管當初愛意如何熾熱滾燙,隨着時間的流逝,早已冷卻。
但也不是毫無波瀾。
尤其當我發現他瘸了腿,身上還有陳舊傷痕。
他拄着文明杖,是因爲行動不便。
我跟他們父子在餐廳坐下時,他脫去了外套,襯衫袖口拉起,手臂上一條褐色傷疤就暴露出來。
不過停留一秒,我便移開了目光。
他沒提,我不問。
我怕自己忍不住心疼。
還處於婚姻狀態,我不能失了分寸。
至於趙康樂這孩子,知道他過得很好,就足夠了。
我雖然生了他,但沒養過他一天,所以不管他對我什麼態度,我都能接受。
當然,聽到傅尋給孩子取的中文名,我的心絃不可避免被觸動了一下。
他用了我的姓。
康樂,便是希望他這輩子健康快樂。
母親身體不好,父親活得不快樂。
趙康樂。
我盯着手機裏那孩子燦爛的笑顏。
雖然剛見面有些拘謹,但稍微熟悉後,他便問我能不能抱抱他。
當我將他擁入懷裏,小男孩仰起臉看我。
他的眼睛很像年少時的傅尋,瞳仁幽黑,卻沒有絲毫陰霾,寶石般熠熠閃亮。
他一笑,我也笑了。
「媽媽!」
「嗯!」

-6-
我拖着一身疲憊剛到家,我父母就來了。
一通責罵劈頭蓋臉朝我砸來。
「你這孩子怎麼說走就走?實在太任性了!」
「趙兮,你這樣子太叫我們失望了!」
我癱在沙發上,任他們肆意宣泄着對我的不滿。
「失望?
「那我們斷絕親子關係吧。」
我輕聲道。
空氣瞬間凝滯。
「趙兮,當年長安不顧你陸叔叔陸阿姨的強烈反對,不介意你身體不好,要娶你……」
見我態度決絕,母親試圖勸我。
「所以他跟別的女人孩子都有了,我主動讓位,成全他不好嗎?」
「你這孩子怎麼……」
我打斷她的話。
「老實說,其實我對你們也挺失望的。
「我是你們的親生女兒,但從小到大,不管什麼事,你們都站在他那邊。」
「那是因爲長安讓人放心,你看看你……」
兩人又是一副怒其不爭的樣子。
我冷笑一聲,不願再耗費精力,直接起身離開,關上了臥室的門。
小時候,我父母就總在我耳邊 360 度無死角地誇讚陸長安。
他處處優秀,我哪哪兒都不盡如人意。
不管我多努力,也得不到他們一句誇讚。
他們對我和陸長安的踩一捧一,便是縱使我們青梅竹馬,陸長安長相出衆、品學兼優,又對我非常好,可我仍對他喜歡不起來的原因。
後來我跟陸長安結婚,他成了女婿,他們更是把這種偏心表現得淋漓盡致。

-7-
衝動過後,雖然心痛,但我想起過去經年陸長安對我的好。
尤其去了趟英國,憶起那段他將我從深淵裏拉出來的時光,我不由心軟了。
但我還是做不到原諒。
我拉黑了父母,又單方面跟陸長安冷戰。
但他拿出千百倍的耐心哄我。
他沒有問我在英國的事,又跟陳婉瑩完全斷絕了聯絡。
孩子送到他父母那裏,他每天上班報備行程,一下班就回家。
可不管他說什麼、做什麼,我都不理不睬,但他依舊沒有絲毫懈怠。
僵持一段時間後,陳婉瑩又找上了我。
看到她,我掏出手機就打給陸長安。
電話剛接通,陸長安又驚又喜的聲音傳來。
「兮兮,你終於願意理我了。」
「你孩子的媽找來了,你跟她說吧。」我冷淡道。
手機遞給陳婉瑩,她卻退縮了。
我要走,她又攔住了我。
「孩子不在我這裏。」
我煩不勝煩。
「趙小姐我……」
她一臉欲言又止,但我根本不想跟她糾纏。
「我懷孕了!」
陳婉瑩鼓足勇氣,幾乎喊了出來。
我離開的腳步一頓,僵硬地轉過身。
「那一天陸先生太累了……又喝了酒睡着了……
「我想喂他喝水……他……他把我當成了你……」
不知過了多久,我拿起手機,屏幕顯示正在通話中。
「老公,你聽到了嗎?」
我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
「恭喜你,你又要當爸爸了。」

-8-
「兮兮,你聽我解釋。」
陸長安一回家,就半跪下來。
「嗯,我聽着。」
我端坐在沙發上,面色平靜。
陸長安見我這神色,反而沉默了。
在他試圖觸碰我身體時,我皺眉移開,他一把抓住我的手。
「陸長安,你弄疼我了。」
我用力去掰,指甲深掐進他的皮肉,他反而握得更用力。
「我沒有碰過她。」
他嗓音乾澀,絲絲顫抖。
「那她肚子裏的孩子怎麼來的?」
「我完全沒有任何印象。」
「真的嗎?」
他再次沉默。
就像之前電話裏,面對我的恭喜,他沉默。
沒有第一時間否認,便是猶豫、不確定。
「啪!」
我用盡全力甩了他一巴掌。
「就算你完全不記得了,但你的確給了她乘虛而入的機會,你縱容了她……」
陸長安面色慘白,嘴脣顫了顫,艱澀得一個字都沒吐出來。
「離婚!」
「兮兮我錯了,我把那孩子送出國,這輩子都不跟他們母子聯繫,不管你讓我做什麼都行……
「我們不離婚……」
似乎被我的冷漠刺傷,他垂下頭,嗓音如被寒風吹動的枯葉,搖搖欲墜。
「兮兮,我愛你。」
「我相信。」
他抬起頭,晦暗的眸裏劃過一抹光亮。
「陸長安,我相信你是愛我的。
「但你愛我的同時,也在恨我,對不對?
「你捫心自問,瞞着我做那些事情的時候,你是真想要個孩子還是想要報復我……
「這麼多年了,你一直覺得我忘不了傅尋,依然愛着他對不對?」
面對我的質問,陸長安無言以對。
傅尋就像我身上一道不能提及的傷疤,太痛、太鮮血淋漓,他體貼地從不提及。
但不提,不代表不在意。
在我面前無法言說,時間一長,也成了他的傷疤,所以他會向陳ţṻ⁺婉瑩傾訴。
他摯愛的妻子,心裏一直有個忘不掉的男人。
「陸長安,結婚前,我給過你很多機會,我讓你考慮清楚,當時你是怎麼對我說的?」
他親眼見證過我跟傅尋轟轟烈烈的愛戀,甚至親自照顧我生下我和傅尋的孩子,我怕他介意,不想他後悔,所以拖到 26 歲才答應他的求婚。
當時的他,那麼堅定。
我忘不掉傅尋沒關係,身體不好也沒關係,只要能跟我在一起,他就覺得幸福。
但結婚後,他還是變了。
他覺得不平,不甘。
我不能給他生孩子,他便瞞着我跟別的女人生了個孩子。
知道我父母會站他那邊,便提前跟他們統一戰線。
他只是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又沒有背叛我,我怎麼能責怪他呢?
就算他明知道我會傷心難過、如鯁在喉……
他做這一切的時候,就是懷揣着報復的惡意吧。
不像當初被我發現時那般如釋重負,陸長安在躲避我的目光。
「謝謝你這些年的照顧。
「我們就走到這裏吧。」

-9-
即使陸長安不同意,離婚也只是時間問題。
這期間爲了避免干擾,我把父母和陸長安通通拉黑,簡單收拾行李,就離開了。
在正式離婚前,我不打算跟他們碰面。
我之前的工作是廣告策劃。
做得不錯,我也很喜歡這份工作,但加班是家常便飯,在我父母眼裏便是錢少事多、不值一提。
ţũ̂₀試管時,出現先兆流產。
來自父母公婆的壓力,我也不想讓陸長安失望。
爲了保胎,我離職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
孩子沒保住,我本以爲固若金湯的婚姻也失守了。
沒想到的是,他們瞞着我早就實行了 B 計劃。
婚前我自己買了套小公寓,但他們都知道地址,所以我在一家小旅館落腳。
還沒正式離婚,財產未分割。
手頭存款不多,需要精打細算,我找的這家旅館居住條件就不太好。
我家境小康,家中獨女。
除了中學跟父母冷戰那段時期,我沒太體會過捉襟見肘的滋味。
陸長安雖跟我家境差不多,但我資質平庸,畢業後還啃老,他卻很有出息。
學生時代拿獎學金,現在是律所合夥人,年薪百萬。
能賺錢,又捨得爲我花錢。
其實從我父母的角度看,陸長安的確是個完美女婿。
沒有正面交鋒,但我猜得到他們會如何勸我。
即使陸長安出軌了,但他不是故意的。
那是大部分男人都會犯的錯,況且我身上臭毛病更多,他包容我那麼多,我爲什麼不能包容他呢?
我年紀不小,能力一般,還生不了孩子。
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陸長安更優秀、對我更好的男人。
一旦我跟陸長安離婚,很可能就便宜了那女人,到時候只怕我後悔都來不及。
他們有他們的道理,但說服不了我。
本來是躲清靜,但旅館隔音差,隔壁的動靜鬧得我睡不着。
衛生間潮溼發黴,地毯骯髒還有煙味,我身上過敏起了紅疹,癢得我心煩意亂。
我開始想念我的江景大Ṱūₒ平層。
我的牀,舒服的牀墊,乾淨的牀單和被子。
雖然嘴硬說給人騰位置,但一想到我走後,那女人若真藉着懷孕住進我的房子,鳩佔鵲巢……
陸長安要敢這麼做,我一定捅死他!
本以爲會相守一生的男人,在我毫無防備下,朝我心窩子紮了一刀。
獨自一人,在這陌生的旅館裏。
悲傷,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接一波湧上來。

-10-
沒睡好,醒來發現外面天灰濛濛的,還在下雨,我的心情更糟了!
就在我飢腸轆轆、怨氣沖天時,房間門被敲了敲。
我以爲是外賣,門一開,烏髮雪膚的小小少年抬眼朝我看來。
我的心顫了顫。
「媽媽。」
童音清潤甘甜。
我的心又顫了顫。
「你怎麼找到這裏的?
「你爸呢?」
「他還在倫敦,是我想見你了。」
我見到他衣服頭髮被雨淋了,立馬將他拉進房間。
「你冷不冷啊?」
雖然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但我此刻手足無措。
拿毛巾想給他擦,又覺得消毒不到位,連忙去找紙巾。
「媽媽,你的臉怎麼了?」
趙康樂注意到我臉上的紅疹。
「沒事,有點過敏。」
一個小時後。
我住進了趙康樂下榻的酒店。
市中心,帶獨立庭院和泳池的整幢花園洋房。
雨依舊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我手捧熱茶,望着窗外滿目翠綠,聽着雨聲滴答,剛洗過澡又香又軟的小少年依偎在我身上。
千瘡百孔的心一下子被療愈了大半。
「媽媽,我可以留下來嗎?」他小心翼翼地問。
「你不回英國?」我詫異地問。
「嗯,倫敦總是下雨,東西也很難喫。」
這纔來多久,是不是太草率了?
「媽媽,可以嗎?」
趙康樂充滿渴求和期盼地望着我。
他幽黑晶亮的眼睛眨呀眨,濃密捲翹的睫毛如羽扇般扇啊扇。
「當然可以。」

-11-
跟趙康樂相處,輕鬆又愉快。
他雖然在英國出生長大,但傅尋給他請了中文老師,僱傭的保姆司機也都是華人。
溝通沒問題,生活習慣也沒有太大差別。
熟悉後,我也從一開始的迷茫無措變得從容,學着如何當一個母親。
但我們更像是朋友。
當然,小孩子藏不住事,從他口中,我知道了傅尋的許多事。
他繼承了那位英國貴族的億萬身家。
房產、礦產、貿易公司和金融投資。
他很忙,父子倆相處時間不算多,但都有固定陪伴時間。
傅尋會Ťū́ₕ帶他出海釣魚,去莊園騎馬,看體育比賽和演出。
趙康樂在校園裏被種族歧視者霸凌過,傅尋得知後親自教他格鬥技巧,讓他打回去。
我失神了好一會兒。
雖然傅尋有個糟糕透頂的父親,但他有好好當一個父親。
「媽媽,我知道你要離婚了,那你可以重新接受爸爸嗎?
「這些年他身邊都沒有女人,祕書助理都是男的,書房桌上擺了你的照片,我經常看到他一盯就是很久。
「他還愛着你。」
跟小屁孩討論感情的事,讓我又尬又窘。
「這些話是他教你說的?」
趙康樂嚴肅地搖頭。
「媽媽,不要回避問題。」
看他這小大人模樣,我忍俊不禁,捏住他的臉頰。
「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
說完,我又拍了下他的屁股。
他瞬間臊紅了臉,羞得跑了。
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跟我鬥!
你爹當初都沒鬥過我!

-12-
似乎掐準時間,晚上我剛上牀,便接到傅尋的越洋電話。
「兮兮,你還好嗎?」
夜深人靜,他的嗓音響在耳畔,彷彿裹挾着倫敦街頭飄着細雨的涼風,冷冽磁性,莫名有種繾綣闌珊的味道。
「傅尋,我並沒有跟你破鏡重圓的想法。」
我打破曖昧的氣氛,直截了當地說道。
得知我要離婚,他立刻把趙康樂送到我身邊,讓我們母子培養感情,也像是在試探。
他沉默片刻。
「兮兮,我並沒有跟你破鏡重圓的想法。」
「……」我老臉一紅。
都怪趙康樂這坑媽的孩子,害我自作多情了!
也是,都過去那麼多年了,我早不是那個勇猛無畏、青春無敵的美少女。
失業又失婚的大齡婦女。
如今我跟傅尋差距這麼大,唯一的牽絆就是趙康樂。
而我當年之所以生下他,也是被逼無奈。
「謝謝你把康樂養得這麼好。」
我沒養過這孩子一天,他一出現便治癒了我。
真像個天使。
「是我應該謝謝你,把他生下來,讓我有了家人。」
雖然曾經是戀人,還有一個孩子,但現在的傅尋對我來說,就像一個多年未見的老朋友。
他否認對我有想法,自作多情的尷尬過後,我跟他聊天就自然許多。
溝通完趙康樂的事情,即將結束通話時,他對我說:
「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你儘管提。」
我愣了一下。
「我沒什麼……」
「兮兮,這是我欠你的。
「當年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我沒在你身邊,現在只要你有需要,打電話給我。」
「……好。」

-13-
陪趙康樂玩了幾天,我將陸長安從黑名單裏放了出來,也終於打開和他的聊天對話框。
【兮兮,你在哪裏?
【我很擔心你。
【回家吧,好嗎?
【……
【我同意離婚。】
我回了他一個字。
【好。】
他的電話立刻打了過來,聲音急切,帶着說不出的疲憊。
「兮兮,你在哪裏?」
「陸長安,明天上午十點,民政局門口見。
「你不來我就走訴訟。」
不等他開口,我就把電話掛了。
第二天。
陸長安如約出現,但看到從他車上下來的陳婉瑩,我不由眯起眼。
「趙小姐,我騙了你,我沒有懷孕。」
陳婉瑩低着頭,眸裏噙着淚。
「陸先生喝醉了,根本就不能……」
脣瓣被她咬得死白。
「所以我們沒有發生關係,我跟他是清白的。」
清白?
沒進去就叫清白?
「我以爲我那天說得很清楚了。」
陸長安對上我嘲諷的目光,面色蒼白,似被刺痛。
「既然你不肯離婚,那下次見面就在法庭上吧。」
我本想轉身就走,卻捕捉到陳婉瑩眸裏一閃即逝的竊喜。
「對了,忘了一件事。」
還不等兩人反應過來,我掄起胳膊,重重甩了她一耳光。
她明知道陸長安是有婦之夫還往他身上湊。
上次以爲她懷孕了,既然沒懷,又巴巴送到我面前,那就給她補上。
陳婉瑩被我扇得倒退兩步,陸長安卻紋絲不動,連眼神都沒給她一個。
我打完欲走,卻被他拉住了。
「怎麼?你要替你孩子的媽抱不平?」我一臉譏誚。
他深深凝視着我。
我不耐煩,想要掰開他的手,這時聽他喑啞地說道:
「好,我們離ťű̂₊婚。」

-14-
我跟陸長安離婚了。
財產分割,我拿了大半。
他本想把房子給我,我拒絕了。
那個房子裏,處處都是我們生活過的痕跡,繼續住在那裏,我不可避免會想起他。
於是他找朋友借了一大筆錢,按市價的一半將錢轉給我。
冷靜期一過,我們平靜地領了離婚證。
那天風很大,陰沉沉的,有些冷。
從民政局走出來,我本想頭也不回地離開,但越走越慢,停下腳步,沒忍住轉身看他。
陸長安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看着我。
剛纔辦手續的時候,我的目光幾乎沒在他臉上停留,這會兒才注意到他瘦了許多。
相顧無言,沉默蔓延。
相識數載,我腦海中走馬燈一般劃過他少年到青年的模樣。
值得信賴的鄰家哥哥,將我從深淵中拯救的英雄。
剛結婚時,他事業如日中天,意氣風發。
離婚時,他身負鉅債,雖依舊眉目清雋,但滿眼疲憊,透着頹喪。
我的心狠狠揪了一下,無邊酸楚蔓延。
「陸長安,再見。」
眼眶發燙,我立刻轉身。
「兮兮,我同意離婚不是爲了跟你分開。
「我們可不可以重新開始?」
我沒有回頭,快步離開。
坐上出租車後,我把他的號碼拖進了黑名單。

-15-
我推開門,看到佇立在客廳落地窗前的男人背影,不由愣住。
「媽媽……」
坐在沙發上的趙康樂像個火箭筒一樣朝我衝過來,一把撲進我懷裏。
男人同時轉身。
「你怎麼來了?」
「外面下雨了。」
傅尋答非所問。
「我先去換個衣服。」
雖然打車回來的,但我不可避免被雨水淋到。
等我從臥室出來時,傅尋已經不在了。
剛纔那一面就像幻覺。
「趙康樂,你爸過來你怎麼不告訴我?」
我伸手就捏臭小孩的臉。
相處時間一長,彼此都不裝了。
他不裝乖了,我也不裝慈愛老母親了。
「想給你個驚喜。
「驚不驚喜,開不開心?」
趙康樂笑嘻嘻地將頭鑽進我懷裏亂拱。
不是驚喜,驚嚇纔對。
我真嚇了一大跳。
傅尋突然飛過來,還是我跟陸長安正式離婚這天,怎麼看都目的不純。
可我之前已經自作多情過一次。
傅尋買了一些食物回來,挽起袖子就進廚房,煮了碗熱氣騰騰的紅糖薑茶。
「你身體不好,淋了雨小心着涼。」
「謝謝。」
面對面坐在餐桌前,看着他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英俊臉龐,我不由想起當年還是我手把手教他煮薑茶的。
傅尋媽媽工作辛苦,大部分時間不在家,我們就會在他家約會。
少男少女,青春期荷爾蒙躁動。
在他狹小的單人牀上接吻,擁抱,耳鬢廝磨。
區域逐步擴展到衛生間、廚房、餐桌……
許是太久沒過性生活,想到當時的瘋狂,我臊得臉頰發熱,端起薑湯咕嚕咕嚕幹了。
強烈的辛辣感從嗓子直衝抵胃部,我渾身都燙起來。
「康樂呢?」
我扭頭,在客廳遍尋不着那小子的身影。
明明平時除了學習時間,都愛纏着我,現在卻放我跟傅尋單獨相處。
他之前還想撮合我跟他爸,我尷尬得腳趾摳地。
「方便我去洗個澡嗎?」
「喔。」
他連飛了十幾個小時一定很累了,身爲主人的我是不夠體貼。
趙康樂在書房打遊戲,頭也不抬地叫了聲。
「媽媽,爸爸叫你。」 
聽到這句,我額角又抽了下。
詭異的一家三口。
推開門,猝不及防跟半裸的傅尋打了個照面。
「抱歉。」
他剛洗完澡出來,腰間就係了條浴巾,正低頭擦着頭髮。
「沒事。」
「你țŭ⁵身上這傷……」
之前他袖口露出的疤已經讓我有所猜想,現在看到他身上縱橫交錯的褐色疤痕,就像白瓷釉上的一道道裂紋。
我倒吸一口涼氣,皮肉繃緊。
背上,腰腹,手臂。
我幾乎可以想象他遍體鱗傷、鮮血淋漓的慘樣。
「已經過去了。」
傅尋神色平淡,拿起睡衣穿上。
「能告訴我當年你遭遇了什麼嗎?」
「現在不怕心疼我了?」
傅尋淺笑揶揄。
我白了他一眼。
看破還要說破,跟以前一樣討厭。

-16-
玩笑過後,尷尬散去,我們就像熟悉的老朋友。
傅尋告訴我,他母親常年被家暴,加上日夜操勞,身體本來就不好,船上顛簸、條件惡劣,她感染風寒不停咳嗽,變成肺炎。
夜裏一口氣沒提上來,還在船上,人就沒了。
而他被關押時,趁看守鬆懈從三樓跳下,崴了腳,硬撐着跑了一段,還是被那些人逮到。
逃跑不成,腿傷得厲害,本該被拆開處理,但他的臉實在太漂亮,所以頭目找了醫生給他治,養得差不多就把他送去了拍賣場。
「所以你身上的傷都是他們弄的?」
聽到這裏,我覺得有些矛盾,爲了好賣相,那幫傢伙也不會這麼折磨他。
傅尋似笑非笑。
「是拍下我的那個人。」
我愣愣地望着他,驟然間脊背發涼。
那人是位身份尊貴的伯爵。
老頭外表斯文紳士,實際上人面獸心,癖好收集美人,蹂躪取樂。
他是他的玩物。
「兮兮,我髒了。」
傅尋斂下眸,靜靜地看我。
「所以,我怎麼可能還奢望跟你複合呢?」
我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別這麼說,你不髒!」
傅尋笑容溫和,卻慘淡。
「我知道了。」
此時此刻,我感覺站在我面前的傅尋早就碎了,不管我怎麼努力,都拼不起來的崩壞。
「你真的不髒!」
我一時情不自禁,一把將他抱住。
「如果換做是我,你會覺得我髒嗎?」
「不會。」
他緩緩抬起手臂,終於回擁住我。
「謝謝你,謝謝你生下康樂。」
四目相對,氣氛曖昧升溫。
眼看着他的薄脣離我越來越近,我猛地別過臉。
這個不行!
下一秒意識到他可能認爲我嫌棄他髒,我立馬把臉轉過來,因此沒錯過他眸中的受傷。
我頓生懊惱,正想着如何補救之際,趙康樂的聲音從客廳傳來,宛若天籟。
「媽媽,家裏來客人了!」

-17-
我跟傅尋一起從臥室走出來,公寓不大,所以我倆一眼就瞧見了門外的陸長安。
陸長安的目光從趙康樂臉上移向我臉上,接着落在傅尋臉上。
錯愕,震驚,悽惶。
他的面色瞬間慘白一片。
我本想問他怎麼知道我住這裏,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是律師,人脈廣,想找人自然能找到。
我知道陸長安一定誤會了什麼,我不想在康樂面前吵架。
「我們出去聊吧。」
剛下樓,陸長安就迫不及待地一把扣住我的胳膊。
「趙兮!你非要離婚就是爲了跟他在一起對不對?!你們是不是早就舊情重燃了?!還有那個孩子!那個孩子!!」
喪失了一貫的沉穩冷靜,說到康樂時他直接Ŧūₑ怒吼咆哮。
「你先放開我,你弄疼我了。」
相較於他的激動,我很平靜。
果然迴旋鏢扎到自己才知道疼。
他應該對我當初看到他和別的女人「一家三口」的心理衝擊感同身受了。
陸長安反而攥得更緊,目光死死盯着我,彷彿要將我看出一個洞。
「嗯,睡了。」
三個字,讓他渾身顫抖,鬆開了鉗制我的手。
「不小心睡的,當時我把他當成你了。」
我欣賞着他臉上的表情,不緊不慢道。
「就像當年我把你錯當成他那樣。
「所以你現在還想追回我嗎?還願意跟我在一起嗎?嗯?」
面對我的追問,陸長安眼眶通紅,目光怨恨,字字泣血。
「趙兮,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
「你不也是這麼對我的嗎?」
他一時失聲。
「陸長安,你果然從來都沒相信過我。
「你以爲我跟你一樣卑劣嗎?
「你嘴上說愛我,卻瞞着我跟別的女人生孩子,跟她毫無邊界感地相處,縱容她對你的覬覦。你明知道我爸媽偏心你,還借他們之口打壓我、背刺我,還理直氣壯地說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
不知傅尋什麼時候跟了過來。
「我跟趙兮就在倫敦見了一面,孩子想她,自己飛過來找她。我今天剛坐飛機過來,此前跟她私下沒有任何接觸。如果你不信,我可以把出入境記錄給你看。」
陸長安沉默良久。
「對不起。」
「如果真覺得對不起,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我轉身打算上樓。
「趙兮,你愛過我嗎?」
「如果不愛,當年你趁人之危,我應該暴揍你一頓。你的行徑跟陳婉瑩沒有任何區別,你是怎麼看她的呢?」
我不無諷刺地冷笑一聲。
「陸長安,你本來應該是最瞭解我的人。」

-18-
陸長安怔住,他想起小時候的趙兮。
小姑娘在父母面前乖巧聽話,但實際執拗得很,一旦有人惹她不快,不管是誰,她絕對不忍。
那天清醒後,他本做好了迎接她憤怒質問甚至挨幾巴掌的準備。
但她睜開眼,看到枕旁的人是他,先是一愣,不可置信,隨即將腦袋探進被子裏。
看到被子下兩人不着寸縷,她埋在裏面不說話。
陸長安將這隻縮頭烏龜撈出來,盯着她悶得通紅的小臉,他心念一動,就吻了下去。
那時候的他,喜歡她喜歡得要命,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她想要的一切都給她。
後來,真正擁有了她,陸長安又開始不平,不甘心只是擁有她。
他忘不掉她曾經義無反顧地選了別人,忘不掉她爲那男人生下一個孩子,忘不掉她愛過另一個男人,甚至她心裏一直還有那個男人。
他想要個公平。
只要公平了。
他想他就能跟她一輩子好好的了。
可他爲了追求公平一步一步所走的路,卻讓兩人越來越遠。
最後,徹底走散了。

-19-
離婚半年,我也將父母拉黑了半年之久。
還是從陸長安口中挖出我如今的住處,他們找了過來。
當時我不在家,是趙康樂接待了他們。
我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父母再上門時,態度平和,甚至算得上和藹可親。
「你這孩子當年竟然瞞着我們這麼大的事!」
父親嘴上抱怨,但一臉慈祥地望着正聚精會神打遊戲的趙康樂。
「趙康樂,遊戲你已經快玩了兩個小時了!」
「趙兮你那麼兇幹什麼?對孩子能不能好好說話!」
從小吼我的母親又一次吼我,這時趙康樂抬頭,她立馬換了副面孔。
「外婆不是故意的,康樂別怕。」
他們不時會把趙康樂接到家裏,美其名曰幫我看孩子。
有次我沒空,是傅尋過去接的孩子,還帶了禮物。
他前腳剛走,母親就打電話給我。
「兮兮,你跟他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你們不是死活不同意我跟他在一起嗎?」我不無嘲諷地問。
「怎麼,看人家現在發達了,迫不及待想攀龍附鳳了?」
我母親氣得想罵我,但想到我現在一言不合就拉黑,又努力嚥了回去。
她斟酌措辭想再說些什麼,我已經不耐煩聽了。
「我沒有找男人的打算,我現在過得很好,跟傅尋就是朋友。」
「你們孩子都生了還是朋友?」
「陸長安也跟別人生了孩子,你們不也說他跟那女人沒什麼嗎?」

-20-
後來。
我再未見過陳婉瑩,倒是接過她一通電話。
她回了老家,已經結婚了。
當時陸長安給了她兩個選擇。
她消失。
如果她繼續糾纏,孩子給她,他定期支付最基本的撫養費,不會再見這孩子。
「我真沒想到他這麼狠。
「他對我和孩子那麼好,我以爲……」
「你以爲只要踢走我就能上位了,所以不惜編出懷孕的謊言,沒想到他根本不在乎你,也沒那麼在乎孩子。」
我一語戳穿她的心思。
陳婉瑩幽怨地嘆了口氣。
「趙兮,他心裏只有你,他真的很愛你。」
陸長安愛我嗎?
我相信他是。
但這愛已經不純粹。
弄髒的畫布,再怎麼擦拭,也恢復不到原來的樣子。
他在我心裏,已經髒了。
關於「髒」這個話題。
爲了證明我真不覺得他髒,在傅尋再度深陷抑鬱、無法自拔時,我索性將他推倒睡了。
不過睡完我就無情拒絕了他的複合請求。
「我們現在是什麼關係?」他問。
「朋友啊。
「傅尋,我們都是孩兒爹媽了,成年人互相取悅,就別談感情這麼沉重的話題了。」
愛不動了。
愛了兩次,重傷兩次。
老孃決定休養生息,暫時封心鎖愛。
噢,也不是,這世上有一個我無論如何無法不愛的男人。
「媽媽,爸爸,我可以再喫一個冰淇淋嗎?」
趙康樂雙眼亮晶晶地指着商場的甜品櫃檯問。
「不可以!」
「可以。」
我跟傅尋的回答同時響起,我瞪了他一眼。
「趙康樂你已經重了快八斤了!」我強調。
嗚嗚嗚我的小帥哥快變成小胖子了!
「媽媽,我這是長大了。」趙康樂振振有詞。
「不買!」
趙康樂追過去撒嬌。
傅尋看着母子倆的背影,視線不經意一瞥, 捕捉到商場對面男人落寞的身影。
他其實參加過他們的婚禮,藏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裏。
她幸福的偷窺者。
兩人如今角色互換。
陸長安, 老天給過你機會,可惜你作繭自縛。
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傅尋番外
我騙了趙兮。
我告訴她的故事。
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在船上我母親的確感染了風寒, 但不至於要命。
綁架我們的那些人身強力壯, 荷槍實彈,我救不了她。
一個柔弱女人被送到那種地方,下場可想而知。
在她輾轉難眠痛苦咳嗽時, 我用手把她捂死了。
她那雙漂亮的眼睛望着我,眼神溫柔, 沒有掙扎。
慶幸, 欣慰, 解脫。
我親手將她的屍體拋進海里。
還有。
我身上的傷疤是我自己弄的。
被那老頭買下後,爲了不讓他碰我, 我摔碎杯子,捏着鋒利的瓷片將皮膚割開一道道傷口。
進醫院後, 我趁機逃了出來。
就是這麼巧, 當我如一條喪家之犬在街頭流浪時, 竟然看到了趙兮。
滿腦子瘋狂思念的女孩,就這麼不期而遇。
我還以爲是幻覺。
直到我看到陸長安, 注意到趙兮隆起的腹部。
被綁架前她就把懷孕的事情告訴我了。
所以她要把孩子生下來, 陸長安在照顧她。
兩人姿勢並不親暱,但那種無形間的默契、安寧溫馨的氛圍,讓我止步不前。
異國他鄉的街頭, 我拖着瘸腿, 滿身傷痕, 身無分文, 無家可歸。
趙兮父母那些羞辱的話語在我腦中不停回放。
我張不開嘴,不敢將她叫住。
眼睜睜看着她跟陸長安消失在視野裏。
我回了醫院。
那變態嫌棄我一身疤, 不想ťũ₎碰我, 但他非常喜歡我這張臉。
我在他身邊留了下來, 成了他的一條狗。
在他逐漸放鬆警惕時, 我咬下那致命一口。
逮到他的把柄,威脅他簽下遺囑,然後把他弄死了。
繼承那傢伙的遺產後, 我就找僱傭兵把那些人全殺了。
一把火,將那罪惡之地燒個乾淨。
至於我那個賭鬼父親,我沒有殺他。
我怎麼可能讓他死得那麼痛快?
我找人砍了他的手、打斷他的腿,把他送進虐待投訴最多的療養院。
大仇得報。
往後餘生,我就想跟趙兮和孩子在一起。
我找回了孩子,可趙兮愛上陸長安了。
我瞭解她。
根本不用問, 她看陸長安的眼神, 她跟他在一起很幸福。
可笑的是,陸長安認識她那麼多年,竟然還沒有我瞭解她。
他竟然做出那樣的蠢事。
趙兮最是心軟, 但倔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
我知道她還愛着陸長安,所以我對她說了謊。
她果然心疼了。
不愛我了沒關係,我們畢竟有個孩子。
這可是一生的羈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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