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我要回老家提前去請假,我那個斤斤計較的老闆冷笑:
「回個家要請幾天假,怎麼?你家在非洲?」
我沉默。
高鐵轉大巴再轉三輪再轉驢車的苦跟他這種城裏人說不明白。
他不準假,我一氣之下辭了職。
在老家提着泔水桶餵豬的時候,我一抬頭,覺得前面泥巴路上穿着雨靴拎着油的男人似曾相識。
我們兩兩對視,愣在原地。
「Lucy ,二妞是你本名?」
「老闆,早說你也要回村,我讓我二叔趕驢車捎你一程啊。」
-1-
要過年了,我提前去請假。
辦公桌後戴着金邊眼鏡的男人看着我的請假申請,微微皺眉:
「你要提前三天走?有急事?」
「答應了家人要回去喫年夜飯。」
他理了下袖子,露出價值百萬的手錶,嗤笑了聲:
「Lucy ,我以爲以你的智商至少會找一個更合理的理由,現在交通這麼發達,你回個家半天還不夠嗎?你也知道現在公司是最忙的時候,大家要是都跟你一樣,那公司還怎麼做?」
我沉默。
我回趟家要先坐高鐵,再轉大巴,坐上去鎮上暈的要死的客車,再轉五塊錢一趟的小三輪,最後坐上我二叔的驢車。
別問爲什麼是驢車,年前下雨,村裏都是黃泥路,三輪上不去。
算了。
跟陸楓這種城裏人說不明白。
聽說他家境優越,還在上大學的時候家裏就出錢給他創業,估計他這輩子都沒走過泥巴路。
我嘆了口氣:
「我今年的年假都沒休,都攢到了這兩天,這是合理休假。」
自從我入職當他助理,幾乎是隨叫隨到,事無鉅細,連他家的應急藥都是我買齊了放過去的。
就在昨天晚上,我還跟他出去應酬拿下一個大單子。
我算是矜矜業業了吧?
他這種挑剔龜毛的性格除了我還有誰受得了!
我就想回去過個年怎麼了!連家都不能回我這工作還有什麼盼頭?
「既然如此……」
陸楓還是皺着眉,一副不悅的死樣子。
我看着他這表情突然一肚子火。
「我不幹了!」
一股無名火竄上來。
想回家的心戰勝了理性,脫口而出這句話後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舒爽。
陸楓顯然有些意外。
流程我熟,迅速走完辭職流程後,我果斷收拾東西走人並拉黑了陸楓。
聽說我回老家了,七大姑八大姨齊聚。
「二妞,什麼時候回來的?」
「前兩天。」
「在家呆多久啊?」
「待兩天。」
「在哪工作啊現在?」
「在外面。」
「在外面做什麼呢?」
「做自己。」
我隨口又往面前的火盆裏添了兩塊碳。
「過年回來就坐莊。」
幾個親戚不問了。
我有點後悔。
陸楓雖然事多但他大方啊。
月薪三萬還有獎金的工作可不好找了,哎,衝動了。
特別是過年這種特殊日子,丟工作這事要是被親戚們知道了,指不定被傳成什麼樣。
-2-
「二妞,豬還沒喂,要殺年豬了,餓瘦了可不行。」
「哦。」
我捲起棉褲褲腳,提起廚房的泔水桶熟練地往裏面添了糠跟紅薯南瓜等粗糧,一起用大鐵鍋煮熟後提着去豬棚。
兩頭黑豬長得黑黑胖胖。
現在還活生生的,很快就會變成兩大盆肉。
我有些唏噓,給每隻多餵了點。
「小陸,小楓,你們多喫點我才能多喫點。」
兩大頭埋頭苦喫。
我提着空了的泔水桶往回走,村裏沒有高樓大廈,下午四點多的時候就開始天黑了。
昏暗的日光下,我隱約看見有人坐着轟隆隆的摩托三輪在前面路口下來,個子挺高,穿着個雨衣雨靴手裏還提着桶什麼。
看着眼生,估計又是村裏的新女婿。
我還沒來得及提醒,只見那人一腳踩在黃泥地上,發出一聲驚呼。
「shit!」
……好耳熟的聲音。
我跟那人同時抬頭,在看見對方臉的那一刻都愣住了。
空氣一時安靜。
雞叫夾雜着狗叫夾雜着豬叫,還有我奶在後面叫:「二妞?豬喂好了沒有?」
……
陸楓:「Lucy,你本名叫二妞?」
我不語。
只一味地攪着泔水桶。
直到村長騎着他的小電驢路過,看見陸楓猛地嘿了一聲。
「喲,高材生回來了!鐵鋼,這都三年沒回來了吧?」
……
陸楓不語,只想逃。
可他又逃不掉。
因爲他在黃泥地裏站太久,雨靴陷在裏面拔不出來了。
我看着他狼狽拔鞋的樣子突然想起那份衝動辭了的工作。
說不定還有轉圜餘地!
「陸總!」
「我來幫你!」
我擼起袖子就衝過去抱住了陸楓的腿。
「來,扶着我的肩膀,重心前傾,我數到三就用力拔!」
「一、三!」
陸楓還沒反應過來,我用力一拔,腳出來了,鞋留在了泥裏。
看着他雪白的襪子,我腦子一抽就在他面前蹲下了。
「陸總,我揹你過去。」
陸楓扶額,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二妞,這件事我不希望第三個人知道。」
-3-
「再叫我二妞,就別怪我叫你鐵鋼了陸總。」
「閉嘴 Lucy。」
村頭小賣部裏,我跟陸楓一人捧着一杯香飄飄坐在門口。
他這聲 Lucy 一叫出來,來往買辣條的小孩都莫名其妙看了我一眼。
我妥協了。
入鄉隨俗這詞也不是沒有道理。
「算了,在村裏還是叫我二妞吧。」
「陸總,早說你也回村,我讓我二叔捎你一程啊,他就做村裏到鎮上的接送生意,五塊錢一趟,看在我的面子上,可以給你便宜兩塊錢。」
陸楓喝了一口香飄飄,有些惆悵。
「這次回來也是臨時決定的。」
陸楓老家就在村頭,從小父母去世,是外婆把他帶大的。
上大學的時候陸楓就拼了命的賺錢創業,以至於年紀輕輕就成了科技公司老闆。
有錢以後陸楓就把外婆接到了 A 市。
但老人家住不慣,總想Ṭūⁿ回老家搗鼓她那些雞鴨。
今年更是死活不去城裏過年,說太無聊了。
陸楓沒辦法,總不能讓老人家一個人過年,於是回了村。
我們這村子不大,我倆差三歲,說不定小時候還一起玩過。
太神奇了。
「明天有空嗎?」
「嗯?」
「沒事的話,來我家玩玩。」
陸楓說他外婆喜歡熱鬧,但偏偏他是個無趣的人,希望我能去熱鬧一下。
巴結老闆這件事我很樂意,但是……
「明天不行,我家有大事,會來很多人,都是些年輕力壯的小夥子。我得幫我爸媽做飯,煩死了,每年都得來這麼一次。」
陸楓思索了一下,恍然大悟。
「我明白,需要我幫忙嗎?」
我一愣,想起今天奶奶剛說過殺豬人手不夠的事。
立馬兩眼發光:
「陸總你要是有空來幫忙的話就太好了!」
陸楓邪魅一笑:
「放心,不會讓你丟臉的。」
我看着他藏在雨衣下結實的肩膀,深信不疑。
這麼漂亮的肌肉不用來按豬可惜了。
第二天一早。
殺豬的屠夫帶着工具就來了。
我爸還有幾個叔伯準備好開水大盆,摩拳擦掌準備抓豬。
親戚家的年輕小夥子也都來幫忙了,但他們一個個看着人高馬大,拉個豬死活拉不出來。
「不行啊,這豬太大了,四個人按不住。二妞,你不是說還有人ŧúⁿ幫忙嗎?」
我剛準備給陸楓發消息就看到他先發來了:
「我到門口了。」
「他來了!」
我一抬頭。
只見黃泥巴路口,陸楓穿着高定西裝皮鞋,打了髮蠟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苟,還提着一箱好酒。
我看着他懵逼。
他看着正在悽慘掙扎的豬懵逼。
我大爺也懵逼了:
「嘿,我上城裏的時候見過,這不中介嗎?」
他一樂就脫了手。
只見那頭大黑豬一個猛子翻身起來,拼了命地朝陸楓衝過去。
陸楓宕機兩秒後,瞪大眼睛轉頭就跑。
我們一羣人在後面追。
「陸總!」
「豬!」
「陸總!」
「豬!」
……
一時間場面要多混亂有多混亂。
那豬一個猛子,直接把陸楓連人帶酒拱進塘裏。
我們一羣人趕到塘邊,只見一人一豬在水裏撲騰。
我仰望天空。
不敢睜開眼,希望是我的錯覺。
-4-
屋外吵吵嚷嚷還在繼續殺豬。
屋內我拿着陸楓的西褲正在火盆旁邊烘着。
陸楓穿着我爸的秋衣秋褲坐在旁邊瑟瑟發抖。
他不知道我家今天殺豬,還以爲是我家裏介紹相親,打扮得人模狗樣給我解圍來了。
得知真相的我更愧疚了。
黑豬慘叫個不停。
我大爺在外面說:「今兒咋這麼鬧騰,平時誰餵豬,叫兩聲讓它們別緊張。」
我媽接着說:
「二妞回來以後她喂的多,還給它們起名字了嘞,一個叫小陸一個叫小楓。」
「還得是城裏回來的,洋氣。」
……
我根本不敢看陸楓的表情。
「就這麼討厭我?」
他突然問。
說實話,陸楓的確事多又斤斤計較。
但如果不是他在公司起步初期天天熬夜應酬,跟對家公司斤斤計較爭搶一丁半點的項目,我們公司一半人都要沒工作。
如果不是他事多,處處要求我做到最好。我早在入職第一年就可能因爲合同漏洞背上鉅額債務。
不知道是不是秋衣秋褲的襯托。
摘掉眼鏡的陸楓看起來少了些許凌厲。
多了一些樸實的疲憊感。
我沉默了很久。
「老闆,有件事我憋在心裏好久了。」
「只是有些不好意思跟你說。」
「我怕我說了,我們的關係就會發生改變……」
陸楓理了理身上的秋衣,炭火的光映在臉上有些泛紅。
他不好意思地移開目光:
「你……你直說吧。」
「人跟人的關係,瞬息萬變。」
「我……我能接受。」
我咬脣攥緊了手裏的西褲。
艱難開口:
「你這條褲子貴嗎?」
……
「什麼?」
我伸出手。
露出被烘糊了的屁股兜,哭喪着臉說:「俺真不是故意的。」
陸楓穿着那條烤糊了的褲子,捂着屁股走的時候。
我知道,我復職的希望渺茫了。
-5-
第二天陸楓主動給我發消息。
我很意外。
都這樣了他竟然還願意理我。
「我得買條褲子。」
「你付錢。」
果然還是那個斤斤計較的鐵公雞。
我慌得數起我銀行卡里的餘額。
但又一想,過年快遞停運,他只能在鎮上買褲子。
那沒事了。
我從枕頭下面掏了兩百塊錢,尋思着找零還夠買點鴨脖滷味什麼的回來啃。
村裏去鎮上是我二叔送我們去的。
我跟陸楓坐在三輪後座,一隻手死死抓着車上欄杆。
我見氣氛尷尬,強行找話題:
「陸總你應該很少坐這麼顛的車,但這車吧也有好處,就咱們村,聽說有人膽結石疼的要死坐三輪去鎮上醫院,結果你猜怎麼着,顛一路把結石顛下來,好了!」
陸楓轉頭看我:
「那是我舅媽。」
「……」我呲着的大牙又收回去了,「真巧。」
鎮上好點的服裝店就那幾家。
我第一次那麼有底氣。
進去大手一揮。
「老闆,把上面那幾件都給我叉下來!」
老闆娘像看見大客戶一樣,喜笑顏開給我一件件介紹。
「我們店的衣服賣的都是好牌子的!」
我仔細一看。
XV,kike,Adibas,niuniu……
賣的真雜啊。
我偷偷去看陸楓的表情,他倒顯得無所謂:「能穿就行。」
很好。
沒有一件合身的。
最後陸楓在農貿市場買了一條寬鬆運動褲。
真別說,還得是身材好啊。
一百來塊的灰色運動褲穿在他身上愣是穿出了版型。
我又帶他去了隔壁三無奶茶店。
「要喝什麼隨便點,小料加什麼?」
陸楓:「我不……」
「我懂了,小孩子才做選擇,大人全都要,那什麼芋圓,珍珠、芋泥都加上。」
旁邊小學生們紛紛投來崇拜的目光。
我悟了。
這就是霸總花錢的快感嗎?
果然爽。
陸楓喝了一口充滿香精的科技奶茶,表情有點無法言喻。
還剩八十塊,我樂滋滋地揣進口袋。
一抬頭只見陸楓盯着路邊陳舊的電影院,猶豫開口。
「咳,要不要看個電影?」
我疑惑了兩秒。
懂了。
他肯定是看我還剩八十塊,怎麼着也要讓我多出點血。
總不能是真想跟我看電影吧?
我理虧,只好忍痛挑了個最便宜的電影,買了一張電影票。
陸楓:「?」
我義正言辭:
「老闆,我請你看電影,你進去看吧,我在門口等你。」
他看我的眼神有些複雜。
陸楓進去看電影,我蹲在外面等他。
省三十塊還能我奶買雙厚實手套,我喜滋滋地盤算着。
「招娣?」
那聲音一出來,我感覺渾身血液都冷下來。
-6-
一轉頭,臉色蠟黃、頭髮半白的女人滿臉驚喜:
「你回來過年啦!快點過來,這是你姐,叫人。」
她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貨,去拉扯身邊不耐煩的十幾歲男生。
我冷着臉:
「我不是他姐。」
「怎麼不是!」
女人皺眉不悅:「你是從我肚子裏出來的,不就是把你送人了嗎?你身上流的還是我的血,你弟弟你都不認了?」
說完又立馬換了副嘴臉:
「我聽說你現在在城裏工作不錯,這大過年的,你得給你弟弟點零花錢吧?」
男生一聽眼睛立馬亮起來。
娘倆的刻薄相簡直像一個模子刻出ŧû₉來的。
我看着犯惡心,站起來就要走,女人直接上來拉住我的胳膊:
「你個沒良心的,幹什麼?連親媽都不認了?」
她的力氣很大。
習慣性就要上手抓我頭髮,卻不料在半空被另一隻手擋住。
我轉頭看見陸楓冷若寒霜的臉。
女人愣了一下,看看我又看看陸楓,滿臉算計:「你是她男朋友?」
她打量着他的穿着,顯然有些失望。
「你是她媽?」
陸楓反客爲主。
我下意識想反駁。
只見陸楓打開手機計算機,露出喜色:「太好了,你女兒在外面借了我八十萬,現在利滾利已經到了九十六萬,沒想到她竟然躲到這種窮酸地方,我好不容易找過來,既然你是她媽,你能替她還賬吧?」
說完他的目光就落在她那個細金鐲子上。
女人大驚失色。
「呸,什麼東西還惦記老孃的錢?我跟她沒關係,早就送出去的東西,還想要老孃給她還錢?晦氣。」
女人罵罵咧咧,拉着兒子轉頭就走。
生怕走慢一步就被我纏上了。
我被這一幕逗笑了。
一抬頭看見陸楓的目光。
他沒說話。
說實話我有些窘迫,只好裝作淡定地慫肩。
「我的確是她生的。」
只不過兩歲的時候她要把我丟井裏溺死,被路過的一對夫婦要去養。
也就是我現在的爸媽。
我以前的名字是招娣,真招來一個弟弟後我差點沒命。
二妞的名字是土。
但我很喜歡。
我喜歡養父母、爺爺奶奶叫我這個名字時的關愛寵溺,我喜歡現在這個家。
只是提起我的生母,我仍然覺得丟臉和難以啓齒。
「哦。」
陸楓反應很平淡。
他的目光落在我凍紅的耳朵上,隨手從旁邊地攤買了個五塊錢的耳罩。
「新年禮物。」
-6-
過年前一天。
家裏都在準備過年當天的東西,我坐在院子裏曬太陽,突然就想起了陸楓。
那天他說,家裏只有他跟外婆兩個,很冷清。
我不知道怎麼稀裏糊塗地打完了電話。
站在客廳門口的時候,爸媽跟爺爺奶奶正在看電視嘮嗑。
我尷尬地撓撓頭:
「那個……咱明天年夜飯,能多煮一碗米嗎?」
-7-
陸楓是個很周到的人。
即使是我臨時腦抽邀請的,他來過年也準備周全,上到八十歲老人,下到三歲小孩,人人都有禮物。
我驚呆了。
「你連夜去鎮上買的?」
「我家裏存貨很多。」
他笑着給我表妹送了一個高檔護膚品。
聽他這麼說,我突然意識到,他存貨這麼豐富會連條多餘的褲子都沒有,需要去鎮上買?
然後又意識到,憑什麼我的禮物就是一個五塊錢的耳罩。
陸楓外婆跟我奶奶認識,幾個老人聊得很熱鬧。
小孩們相約在外面放炮竹。
我跟陸楓的年紀已經融入不了這種熱鬧了,只好兩個人坐在火盆旁烤火。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在公司羣裏發了新年紅包。
把潛水的大家都炸出來了。
「新年快樂!恭喜發財!老闆大氣!」
「老闆今年在哪度假?馬爾代夫?」
陸楓回覆:
「小堯山。」
「這是哪個度假村?」
「風景肯定很好!」
……
度假村去掉前兩個字就對味了。
陸楓關掉手機嘆氣:「算了,跟他們城裏人說不明白。」
有人艾特我,問我不領紅包在幹嘛。
我覺得這個時候說我年前辭職的事情有點煞風景。
只好裝作纔看到消息的樣子領了最後一個紅包。
竟然還是運氣王,有兩百塊。
我發了一個謝謝老闆的表情包,又拍了一張正在烤火的圖。
立馬有人問:
「我去!這麼安逸?這是在哪野炊?」
……
我也關了手機。
算了,跟他們城裏人說不明白。
跟陸楓相顧無言。
我從火堆裏扒拉出兩個烤熟的紅薯遞過去。
試探性開口:
「陸總,你瞭解我嗎?」
陸楓一愣,把紅薯又放下了:「下毒了?」
「……」
「我是想說,你應該知道,我這人性格有點衝動,很多時候都不太考慮後果,但那並非我本意。我其實還是很靠譜,妥當,貼心……」
「你是想說辭職的事?」
「陸總你真是冰雪聰明,老奸巨猾。」
「不會夸人可以不誇。」
「對不起。」
「初八上班別遲到,一堆的事要忙。」
「哦……什麼?」
我猛Ţùₚ地反應過來。
陸楓悠哉悠哉地剝着烤紅薯,說:
「你提交了離職申請,我沒批准,打回去了。」
我感動地熱淚盈眶,一把握住陸楓的手。
「這輩子!我跟定你了!」
陸楓正要說什麼。
眼神移到我身後,表情變得不可言喻。
我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他姥姥,我爸媽,我爺爺奶奶跟我三歲的表妹都站在房間門口。
大家都是一副懂了的表情。
「我說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你們信嗎?」
他們的表情逐漸猥瑣。
我放棄瞭解釋。
隨着電視裏春晚的倒計時。
新的一年開始了。
我們圍在一起喫餃子的時候,陸楓喫到了包着硬幣的那個。
大家起鬨着讓他許願。
隔着熱騰騰的蒸汽,他好像看了我一眼。
我埋頭喫餃子,聽見他帶着笑意低聲。
溫潤又虔誠。
「希望年年有今日。」
-8-
才下的大雪路不好走。
晚上幾個長輩怎麼也不讓他們走,於是只能在我家這個破房子湊合一晚。
我讓出了我的房間去跟我表妹擠。
半夜起來上個廁所後閉眼憑藉記憶摸回房間。
冰涼的被窩竟然變得火熱。
我下意識就把冰涼的手腳往那團火熱上放。
但這團火竟然還會跑,他跑,我追,乾脆手腳並用地纏了上去。
總算不動了。
太舒服了,怎麼會有這麼恆溫的熱水袋了,同樣是女生,表妹竟然這麼火熱這麼旺!
就是睡褲口袋裏不知道塞着什麼,有點硌人。
我睡得迷迷糊糊。
在恆溫熱水袋上摸來摸去。
從衣服下襬鑽進去時,這人好像猛地一顫,我摸到結實的肌肉線條,再往上……
只聽一聲悶哼。
嗯?
有點奇怪。
我想睜開眼看看,但太困了,只強撐着嘟噥了一句:
「表妹……你有點平胸……」
然後徹底昏睡了過去。
-9-
回 A 市的時候我本來想叫陸楓一起。
但他自從過年後好像就變得很忙,也不愛搭理我,還提前自己走了。
我也不知道他一個人在忙什麼。
開工第一天,我一進公司就看見幾個人圍着我的工位。
「這是 LV 春季最新款吧!」
「真好看!Lucy 姐買的?」
「男朋友送的吧……」
……
我走近了纔看見我桌上放了一個 LV 包包。
而我旁邊工位多了個眼生的漂亮女生。
她盯着這隻包,藏住眼裏的豔羨,裝作崇拜地對我說:
「你就是 Lucy 姐吧!我聽陸楓哥哥說過你好多次,特別厲害能幹!所以買了這個包當作給你的新年獎勵,陸楓哥哥說了讓我跟你好好學習,以後還請 Lucy 姐多多關照啦!」
這話說的有點曖昧。
大家都互相傳遞眼色。
關係好的同事偷偷給我發消息:
「今天新來的實習生,好像是二老闆的妹妹。」
一開始陸楓有創業夥伴,只是後來事業成功後另一個人就退居幕後了。
二老闆要是塞人進來,的確一塞一個準。
我客套笑笑,去了陸楓辦公室。
離開了村子,陸楓又穿上了他的高定西裝,金邊眼鏡架在眼睛上顯得清冷疏離。ƭűₛ
他在辦公桌後,抬頭看了我一眼。
「還行嗎?」
「包還是實習生?」
「你說呢?」
我提着那款包,一臉嚴肅:「陸總,有句話我再說一遍。」
「我跟定你了!」
陸楓笑了。
「本來這包在年前就能到,我想着送給你做新年禮物,但你着急回去,我只是想問問你家地址,沒想到你就提了離職,許二妞,下次再一言不合就離職,我真會批准的。」
我愣了一下。
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年前他猶豫不批假是想在我休假前把包給我。
看着他低頭專心辦公的樣子。
我的心莫名其妙軟了一下。
「對了,那個實習生……」
他頓了頓。
目光看向玻璃門外。
實習生喬心正在工位前照着鏡子整理頭髮補口紅。
「多關照一下,她開心就好。」
陸楓斤斤計較,可他也利落乾脆,眼裏揉不得沙子。
竟然能說出這種不符合人設的話。
我心情有些怪怪的,卻不動聲色地點點頭。
「好。」
-10-
陸楓既然吩咐了,我也像他說的那樣對喬心完全是放養狀態。
沒事給點校對合同的活,做的不好我也能昧着良心大誇特誇。
「哇!這麼不明顯的錯別字都被你找出來了!你真細心!」
然後自己重新檢查。
她上班時間追劇,可以。
出去逛街,可以。
騷擾老闆……
在喬心第三次以送咖啡爲藉口跑進陸楓辦公室的時候,大家都在八卦羣裏冒泡。
「這是實習生嗎?這是老闆娘吧?」
「我去,這郎才女貌還挺般配。」
「原來我們只是他們辦公室 play 的一環。」
……
我默默看着羣裏消息,餘光不自覺地往陸楓辦公室裏看去。
只見喬心雙手撐在辦公桌上,手指指着文件上的什麼地方似乎正在問什麼。
而陸楓推了下眼鏡,神色有些無奈。
像陸楓這樣死板的人,好像真的適合這種活力無限的女孩子。
我在羣裏也合羣地發了一條:
「建議給陸總的辦公室裝上防窺玻璃,以免我們受工傷。」
底下哈哈哈哈接了一片。
我也發:哈哈哈哈哈哈。
哈個毛線。
我自認爲對喬心百般縱容,只要她開心就好,但她好像就是莫名其妙在針對我。
小到故意無視遲到,大到把水潑到我電腦上,給我起外號「牛馬姐」。
沒關係,我會忍。
直到她端着咖啡平地崴腳,一整杯咖啡全都潑到了陸楓送的那個包上。
整個辦公區鴉雀無聲。
喬心忍着笑驚呼:
「啊呀,真不好意思啊 Lucy 姐,我手滑,怎麼辦?把你的包弄壞了,你應該不會怪我吧。」
我面無表情地看向她:
「你是豬?」
空氣一時安靜。
周圍都是倒吸氣的聲音。
喬心愣了幾秒才下意識開口:
「你說什麼?」
「我說,你是豬嗎?」我拿過她手裏還剩半杯的咖啡,一點點地倒在她價格不菲的香奈兒外套上。
「抱歉,手滑。」
「啊!你幹嘛!」
喬心抓狂地擦着外套,氣的想不起來掩飾,怒視着我:「你果然是對陸楓哥哥有別的心思,怎麼?看他這麼寵我,你生氣嫉妒了?」
好羞恥。
這話我但凡接一句都顯得我也像弱智。
喬心被我的無視徹底激怒了,她氣沖沖地往洗手間跑,還留下一句:「你一個打工的拽什麼,等着被開吧!」
她剛走到公司門口,只顧着擦衣服迎面撞上了人。
一抬頭便露出嫌棄的表情大吵着:
「安保怎麼做的?怎麼什麼人都往裏放?」
「這裏沒你撿的破爛,趕緊走!髒死了。」
我聞聲看過去。
愣住:
「外婆?」
是陸楓外婆。
老人家侷促地站在門口。
而陸楓沉着臉從轉角出來,看着喬心似笑非笑:「你剛剛……說什麼?」
-11-
喬心大概是用上了所有智商,忙說:
「我……我有潔癖,農村人總歸身上不乾淨,我是怕生病了才這麼說,我也沒想到她是 Lucy 姐的外婆,不過……Lucy 姐,這好歹也是公司,你怎麼能隨便什麼人都往這裏帶呢。」
我都替她尷尬。
陸楓意味不明地點點頭:
「你說的對,這裏是公司,不能隨便什麼人都往這裏帶。」
說完他低頭髮了幾條消息。
「走人吧。」
喬心嘚瑟地轉頭看着我:
「聽見沒有,你被開了……」
「我說的是你。」
「什麼?」
喬心一臉懵逼。
「收拾好你的東西,你哥半小時後來接你,別落下什麼了,我們公司不堆放垃圾。」
這句陰陽怪氣逗笑了喫瓜羣衆。
喬心又羞又惱,在大家的圍觀中雙眼含淚:
「陸楓哥哥!」
「哦對了,忘了說。」陸楓攬着外婆的肩膀,嗤笑,「這是我外婆,我也是農村出身,你口中不乾淨的農村人。」
喬心一愣。
這次再沒說什麼,神色複雜地朝外走去。
圍觀羣衆們一個個都沉默下來。
能看出來,陸楓生氣。
我把自己僞裝成空氣,剛準備繼續ƭü⁺縮回工位,只見鍵盤上投下了一片陰影。
一轉頭。
陸楓居高臨下地看着我,意味不明道:
「你進來一趟。」
-12-
辦公室外面,外婆在辦公區給大家分發特產。
裏面,氣壓低的凍死人。
我被凍得受不了,先一步低頭認錯:
「對不起陸總,我沒做好自己的工作,跟喬心發生了衝突。」
陸楓站在落地窗邊,側頭瞥了我一眼:
「錯哪兒了?」
我昧着良心說:
「我沒做好關照她的工作,也沒讓她開心。」
他半晌沒說話。
我一抬頭,只見陸楓被氣笑了。
他伸手掐住我的臉,硬生生把我的嬰兒肥捏成了包子臉,迫使我不得不抬頭看他。
「許二妞!你是不是傻!」
「要不是他們跟我說,我都不知道我出差這幾天你被欺負成孫子了。」
我口齒不清:
「不是你讓我關照的……」
「關照是關照,不是讓她爲所欲爲,她哥哥是我的合夥人,但不代表她可以欺負我的……」
他頓了一下:
「我員工。」
所以陸楓剛剛那些操做不止是因爲外婆。
也有爲我出頭的意思嗎?
「做的不錯。」
陸楓鬆開手,順手揉了一把我的頭。
「嗯?」
「今天還知道反擊,不算太傻。」
說到這個我就肉疼。
這麼貴的包,我還沒背幾次就被潑上了咖啡。
我出去的時候,外婆跟幾個社牛同事聊得正開心。
我看見工位上擺着一大罐手工牛軋糖。
而周圍幾個同事正神色曖昧地看ŧũ̂ₗ着我。
我有些不解:「怎麼了?」
她們舉起自己分到的一小包糖,我的那一大罐糖對比之下顯得格外顯眼。
「區別對待哦。」
另一邊外婆看見我,隔着半個辦公區就開始喊:
「外孫媳婦,晚上一起回家啊,外婆給你做好喫的。」
我:「……」
我求救的目光投向剛從辦公室出來的陸楓。
他卻神色自若:
「今天提前下班,大家回去休息吧。」
然後在我工位旁停下:
「走吧。」
?
不是,我是丟了什麼記憶嗎?
-13-
陸楓說外婆很喜歡我,這次來 A 市檢查身體,總惦記着見見我。
我義正言辭:
「老闆!我是個公私分明的人。」
「漲工資。」
「晚上喫什麼我都可以。」
回去路上外婆在後座睡着了。
我悄悄跟陸楓說。
「那什麼……同事們好像因爲外婆的話誤會了什麼,你要不要去解釋一下?」
陸楓目不斜視:
「回頭說。」
……
外婆下廚做的家常菜,還幫我奶奶帶了幾瓶自家釀的果酒帶給我。
飯間氣氛太好我沒忍住多喝了兩杯。
結束後正打算走,外婆送我到門口,突然一個踉蹌,眼看着就要倒下去,我酒嚇醒了一半。
「外婆!」
我忙撐住她。
正在洗碗的陸楓匆匆趕出來,臉色煞白:
「外婆!能聽到我說話嗎?」
外婆虛弱地抓着我的手。
「頭暈,二妞,扶我坐一會兒吧。」
外婆應該是高血壓造成的眩暈,喫了降壓藥後很快症狀就好了很多。
但我還是不放心就這麼走了,一直在牀邊照顧觀察。
外婆睡下後我鬆了口氣。
出房間時見陸楓穿着一套寬鬆家居服靠在門邊,昏暗的燈光下,他那雙好看的眼睛像是有魔力般,看得我飄飄然。
「辛苦你了。」
他給我遞了杯水,我們在陽臺並肩坐下。
「沒事,外婆對我很好,我這個人,別人對我一分好,我就恨不得掏出十分的心去回,當然做不到袖手旁觀。」
陸楓深深看了我一眼。
「所以進了我的公司?」
我愣了。
「你知道?」
其他人投簡歷選公司,不是看前途就是看薪資。
我不一樣,我從陸楓註冊公司那天起就一門心思要進來。
-14-
大二那年,女生宿舍遭了賊, 恰巧那段時間爸媽給我打錢讓我換了用了五年的手機。
兩件事撞在一起,開始有人猜測是不是我這個從農村來的偷拿了錢。
一開始只是一兩個人說, 到後來傳來傳去,猜測傳成了定論。
那段時間我走在路上都能感覺到四周投來的不善的目光。
他們沒有證據,僅憑我的出身就把莫須有的罪名安在了我頭上。
直到又一次失竊。
我被輔導員叫到了辦公室。
「許寧, 昨天晚上八點你在宿舍嗎?」
「不在。」
「你去哪兒了?有同學一起嗎?」
我啞口無言。
那個時間我在酒吧兼職端酒。
不是什麼正規酒吧, 說出來並不會比現在的情況更好。
我的沉默被當成了默認。
輔導員的臉色立馬變了,他拍着桌子喊:「你以爲不說話就能逃避嗎?」
「昨天晚上八點?」
角落突然傳來清冽男聲。
我這才意識到辦公室還有一個人。
他靠在窗邊擺弄着一架無人機,漫不經心地看過來。
「我聽說宿舍監控壞了, 但我昨天晚上試飛新研發的無人機的時候,機載攝像好像拍到了什麼東西。」
他打開手機。
赫然是一段錄像。
一個人順着女生宿舍外的水管往下爬。
即使光線昏暗,但也能清晰地看出來那是個男生。
我幾乎在這一瞬間流下淚。
一開始只是默默掉眼淚,到最後根本控制不住嚎啕大哭。
我早就做好了一直背黑鍋的準備,反正我沒做過, 身正不怕影子斜, 被說兩句並不會掉塊肉。
可我委屈,是真的委屈。
那天輔導員嚇得不輕, 又是給我道歉,又是在學校官網發聲明。
等我平息下來,那個男生已經走了。
後來我才知道, 他是 A 大過來交流學習的高材生, 大我兩屆,叫陸楓。
聽說是天之驕子,年紀輕輕已經開始創業有了自己的公司。
從那天起,我就有了目標。
我夢想有一天。
能站在他身邊。
哪怕是幫他倒點水,整理文件, 僅此而已。
年前我辭職也並不是一時衝動。
我只是怕自己越陷越深, 給自己找了一個抽身的理由。
可是在小堯山村看見陸楓的那一刻,一切計劃都被打亂了。
我無比確信。我想站在他身邊,不止是在他累的時候倒杯咖啡,在覺得陽光刺眼的時候拉上遮光簾。
我樂於助人,積極向上,我從不抱怨命運, 即使生在沼澤地,我也努力向上生長見到了太陽。
我這麼多優點, 貪心點怎麼了?
「老闆,咱們公司有規定不準對老闆圖謀不軌嗎?」
趁着酒勁我大膽發言。
月光下,陸楓轉頭看我, 神色晦暗不明。
「制度是你一條一條檢查的, 你不知道?」
「我知道, 沒有。」
「所以呢。」
我盯着他的眼睛, 慢慢靠近:
「我可以對你圖謀不軌嗎?」
我盯着他微紅的嘴脣, 下意識吞了下口水。
下一秒,陸楓一手扣在我後腦,低頭吻在我脣上。
「批准。」
-15-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
那天我們酒精上頭時, 不久前還虛弱臥牀的外婆一直在門口聽牆角。
然後低聲跟我遠在村裏的奶奶打電話:
「親家!成了!」
「進城前我看了那麼多電視劇,我的演技都能去演電視了,沒有一點破綻。」
「還有你那個酒,夠勁!」
「哈哈哈哈哈那咱們找個時間見見, 商量一下孩子們的事。」
「等天氣暖和吧,春暖花開,天天都是好日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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