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歲生日那天。
我許願:「希望樓知律愛上我。」
閨蜜在一旁嘆氣:「都做夢了就夢個大的吧?」
我想了想:「希望樓知律愛我愛得死去活來。」
和樓知律聯姻兩年,我們始終相敬如賓。
他一直都不愛我。
他的白月光也回國了。
我在等樓知律的離婚協議書。
但是——
願望實現了。
-1-
二十六歲生日,我在林城出差。
手機一直在響。
家人親友,同事合作方,各大會員及社交平臺都發了生日祝福。
包括樓知律的私人祕書。
但不包括樓知律本人。
我心不在焉,開會時手機震動多少次我就看了多少次。
助理問我:「手機到底什麼魔力,這種工作狀態不像你。」
我說:「等我老公給我發生日快樂。」
助理頓時有些尷尬:「嗨,說不定故意忘記給你驚喜呢?」
我笑笑沒說話。
他不是故意,也不是給我驚喜,就是忘記了。
-2-
項目有官方扶持合作,在林城名山凌天峯,我負責航拍。
合作很順利,結束時剛好下午一點。
我打開手機,一堆祝福裏消息裏樓知律的置頂毫無動靜。
點進去,上一次的聊天是兩個星期前。
我問他:【要回楓江嗎?】
他回:【不,要飛一趟曼哈頓。】
楓江是樓家的樓盤,奢侈地在寸土寸金的明城市中心開發出來的一帶別墅區。
臨江傍水,鬧中取靜。
兩年前我和樓自律結婚,樓老爺子送了一套做婚房。
但樓知律很少回去。
心臟的刺痛讓我有些習慣性呼吸困難,我轉移目標,打開了朋友圈。
第一條來自楚沁,配字:第一章,白月光回國(企鵝旋轉)。
圖片拍的是黑色行李箱,一隻骨節分明,修長白皙的手握住了欄杆。
指甲修剪乾淨,手背青筋微突,腕間戴了一支百達翡麗。
我曾經見過這支表。
結婚第二天在楓江別墅樓知律的衣帽間裏。
酸澀的痛楚直衝鼻尖,這種時候,我居然還能發揮職業本能進行點評。
構圖不錯,重點突出,一眼就能讓人看到那雙漂亮的手。
好友圈已經有很多人點贊,大部分是她和樓知律的發小親友。
我點開置頂,停頓了幾秒,直接問:【楚沁回國,你去接了嗎?】
消息很快回復:【不是特意,今天和她父親有飯局,碰巧。】
光標在輸入框中閃爍,我久久未動。
樓知律問:【何有延他們要去霧海閣給楚沁接風,你要來嗎?我去接你。】
【我在林城出差。】
【抱歉,是我疏忽了。】
我想回「沒事」,又想直接問「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但尖銳的情緒堵在喉嚨,感情不到一定地步,有些話是無法問出的。
我最終鎖了屏。
-3-
下午三點,項目組端着蛋糕和鮮花爲我慶祝了生日。
閨蜜溫靈開了三小時高速跨城來到林城。
見我第一句:「你知道樓知律今天去幹嘛了嗎?」
我笑笑:「去接楚沁。」
「別笑了。」溫靈將手中大束的白玫瑰砸給我:「笑得難看死了。」
我垂目看花,不說話。
「不僅去接機,現在和他一幫發小好友在霧海閣給楚沁接風呢。」
溫靈恨鐵不成鋼地用手指戳我額頭:「他給你發生日祝福沒?」
我依舊在看花,溫靈選的我最愛的坦尼克。
「我就知道,媽的。」溫靈伸手將掉在花瓣上的淚珠抹掉,「別哭了,別哭了啊。」
她抱住我:「老孃開三小時車不是來看你哭的。」
我吸了吸鼻子,「去爬凌天峯吧,他們說山上梵音寺很靈的。」
爬到一半接到了樓知律發小何有延的電話。
「嫂子,我們聚會,霧海閣,你要來嗎?」
開的擴音,溫靈聞言嗤笑了聲。
「主要是,楚沁回國了,她也是從小和我們一起長大的,她想見你。」
我爬得氣喘吁吁:「因爲她想見我,所以我就得上趕着去嗎?」
「不,嫂子我嘴笨,我說錯了話,你別生氣。」何有延着急地說:「我讓樓哥給你說。」
那頭手機貌似在傳遞,聲音模糊,有個很甜的女聲問:「她生氣了嗎?」
隨後是低沉磁性的男音:「不會。」
男音近了,也清晰了,樓知律說:「驚夏,何有延腦子不太靈光,你別搭理他。」
我沒回答。
只是突然莫名其妙地想。
今晚十五,月亮應該會很圓。
他依舊沒想到今天是我生日。
我第一次掛了他的電話。
-4-
寺廟內青煙古佛,人語寂寥。
我和溫靈燃了香,正準備往下拜時,溫靈說:「你許個願。」
「要許的。」我上了香,雙手合十:「希望樓知律愛上我。」
溫靈毫不掩飾地翻了個白眼:「真沒救了,你他媽戀愛腦絕症了。」
「我什麼都有,就這個。」我看着香爐,輕聲說:「就這個得不到。」
從十六歲第一次見面到如今,我暗戀他將近十年。
我可以靠家世和他聯姻,卻得不到他的愛。
這是我唯一無法強求的東西。
溫寧嘆口氣:「都做夢了就夢個大的吧?」
我想了想,閉眼許願,笑着說:「希望樓知律愛我愛得死去活來。」
「我天。」溫靈不忍直視地偏過頭。
下山的路被月亮照得亮堂堂。
「楚沁回來了,你怎麼辦?」
「不知道啊。」我說:「可能會離婚吧?」
溫靈沉默了會兒,罵道:「一點辦法都沒有?」
「十六歲我轉校到他的國際高中,他那時候正好在和楚沁談戀愛。
「少男少女,青梅竹馬。」
「和那時候一樣的。」山間夜晚寒冷,我鼻尖凍得發紅,「他們在陽臺牽手接吻,我也只能看着。」
「搞清楚他和你結婚了,再和楚沁牽手接吻那叫出軌。」溫靈停頓了下,不情不願地說:「不過以他的人品,應該也幹不出這種事。」
我哦了聲:「所以就要先和我離婚嘛。」
溫靈煩躁透頂:「你他媽能不能有點出息?!有魄力一點?」
「我也想啊。」眼淚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掉,我平靜的情緒在此刻毫無預警地崩潰。
求而不得的痛苦,輾轉不安的失眠,這麼多年被我自欺欺人地忽視,卻在這個夜晚如洪水般潰堤。
我蹲下身捂住臉,哭着說:「兩年,結婚兩年我用了所有努力他都不喜歡我,你要我怎麼做?」
月光和我的淚水一樣冷。
零點了。
這一天結束了。
-5-
生日後的第二天,我回到明城。
楓江只有一個阿姨,冷冷清清,見我回來很驚訝。
我和樓知律已經有將近兩個月沒在婚房共同居住了。
傍晚時分,李阿姨接了電話,別墅外路燈全部打開。
樓知律回來了。
他穿了件雙排扣的黑色風衣,休閒西褲下踏了雙紅底皮鞋,氣質高挑冷峻。
今天應該沒工作,因爲頭髮是散着的,額髮略長,低頭換鞋時陰影打在高挺的鼻樑上。
後面跟着西裝革履的聞叔和趙祕書。
聞叔以前專門照料樓老爺子的起居,後來跟了樓知律。
新婚後的一個月,他一直在管理楓江。
直到樓知律對我裝夠了體面,回到自己的單身公寓。
聞叔隨後離開,他這種級別的管家,不可能單獨對我服務。
我上前,聞到了一點酒味,驚訝地問:「喝酒了?」
樓知律嗯了聲:「何有延馬場新到了一匹馬,聚會喝了幾杯。」
我知道的,何有延發了朋友圈。
「要給你煮醒酒湯嗎?」
「兩杯酒不至於。」樓知律說:「有阿姨的,你別操心。」
樓知律躺在了沙發上,用手腕遮住眼,他的老毛病,一喝酒就頭疼。
我坐在他旁邊,手搭上了他的太陽穴。
樓知律一頓,睜開眼和我對視,他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不用,你去休息吧。」
我抿了抿脣,第一次違揹他:「但我想。」
樓知律笑笑,閉上了眼。
他不會和我發生爭執,態度對我總是高高在上的包容,不像是對妻子,像是對需要關照的妹妹。
我的目光移到了他的手上,換了支表,但無名指上依舊什麼都沒帶。
婚禮結束後的第三天,樓知律就摘了婚戒。
我問過原因,他說帶着不太舒服。
怎麼會不舒服呢?我請人做的設計,設計師量過他無名指根的尺寸。
一個月後,我也摘下了婚戒。
因爲只有一個人戴着的時候,我也感覺到了不舒服。
聞叔和趙祕書都上了樓,我邊按摩邊問:「聞叔回來有什麼事嗎?」
「驚夏。」樓知律說:「我今後不在楓江長住了。」
-6-
心急速下墜,耳膜鼓動,隨後是漫長的耳鳴。
「港城的公司逐漸走上正軌,我接下來兩年重心都在港城。」樓知律疲倦地捏了捏鼻樑,「聞叔今晚來收我衣帽間的配飾。」
「你繼續住,明天我派個人來照顧你。」樓知律對我說話一直很有耐心,就是內容不太動聽:「你不是喜歡狗嗎?過幾天我讓何有延送一隻來。」
我很遲鈍地眨眼:「但我們不是夫妻嗎?爲什麼要分居?」
樓知律沒有說話。
我從他的沉默裏得到了答案。
「好。」我起身,儘量掩蓋失落用最平靜的聲音問:「什麼時候走?」
「我一個星期回來一次。」樓知律握住了我的手腕,溫聲安撫我:「我叫趙祕書調行程,每個星期回來什麼工作都不做,只陪你好不好?」
有什麼好的。我在這一刻聽到了內心冷漠的聲音:不過是另一項工作罷了。
我不回答。
只問:「什麼時候走?」
「今晚。」樓知律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申請的航線,今晚十一點。」
「好。」我又一次重複,下意識地叮囑:「過去以後少喝酒,不舒服要喫胃藥,膝蓋記得按時叫理療師。」
樓知律三年前在瑞士滑雪時爲了救一個失控的滑雪者,傷到了膝蓋。
樓知律好像很無奈地笑:「驚夏,我今年二十八了,是個有自主能力的成年人。」
我閉上了嘴。
客廳吊頂的燈光那麼輝煌璀璨,卻照得我如此孤獨寂寥。
半晌,我垂下了眼睛:「那我先去睡了。」
「驚夏。」樓知律叫住了我,「昨天的事是我做得不對,我喝點酒頭昏沉,沒注意Ṱúₑ何有延給你打了電話。
「你不喜歡楚沁,我不會再讓她出現在你面前惹你心煩。
「我和楚沁談過戀愛,但已經徹底結束了。相處只是朋友,我和你結婚,會做好自己的責任。」
心臟被拉扯得喘不過氣的窒息感又上來了。
責任責任。我心想,爲什麼又是責任。
「上星期在港城的慈善晚會上我拍了一條項鍊,明天讓人送過來。」
他伸出手將我落在頸窩處的頭髮撩到耳處,「我覺得很適合你,希望你喜歡。」
我笑着說謝謝。
-7-
當晚我一如既往地失眠。
主臥牀很大,我沒拉厚重的窗簾,落地窗外參天冷楓繞江連綿。
灰色冷調的裝修,設計別緻的照片牆上有我們的結婚照。
都在笑,笑得體面又禮貌,好像真的歡喜似的。
可以了。我閉着眼想,人不能太貪心。
平心而論,除了不愛我,樓問津完美地盡到了一個丈夫的責任。
他的道德水平不會出軌,說和楚沁再無可能就一定無可能。
可是,我翻過身,淚水滑落在枕頭上。
我想起婚禮前一天他才匆匆趕來走完流程;想起新婚夜他在這張牀上抱我,動作耐心而剋制,像是完成任務。
想起十八歲高中巨大的香樟樹下,他垂目時看楚沁的眼神。
人就是貪心的。
因爲見過樓知律真正愛過人的模樣,就無法再掩耳盜鈴。
手機振動,置頂的樓知律發來消息:「我到了,好眠。」
我盯着備註上【樓知律】三個字看了半晌,頹喪地捂住了臉。
新婚後的那一個月,我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之中;飯後和樓知律在紅楓小道上散步時,我晃動牽着的手,喊了他一聲老公。
已經過去很久了。兩年,一千多個日夜,但樓知律當時的表情,依舊能在我腦海裏纖毫畢現。
停滯,而後清俊眉眼下壓,下顎線收緊,露出了一個極其無奈又掩飾着煩躁的表情:「啊,我還有些沒習慣呢。」
那之後,我將備註從【老公】改成了【樓知律】。
感情不到深厚程度,過於親密的稱呼喊出來只能徒增尷尬。
溫靈有時候和我說:「人不能太敏銳,很多東西得過且過,日子才能過得下去。」
但我偏要這顆珠寶純潔剔透,於是只能硌得手疼。
-8-
樓知律找來的管家第二天九點準時入職。
他很專業,和聞叔對接好後拿着平板向我彙報工作。
楓江沒有任何變化,唯一變化就是這棟婚房以後變成我一個人住。
挺好的,我想,臨江豪華大別墅呢。
「最後,聞先生說您很喜歡白玫瑰,所以我打算將外面花圃改造一下。」管家將平板遞給我:「這是設計師的設計圖紙,您這邊看看有什麼需要改的嗎?」
我沒接,「就按這個吧,沒什麼需要改的。」
下午兩點,我帶着項目組飛津市。
起飛前刷朋友圈打發時間,剛好看見楚沁在曬入職工牌。
上面寫着「海揚科技」。
定位在港城。
底下依舊是樓知律的發小朋友,很捧場,一連串的恭喜。
我手指停頓了下,繼續往下滑。
還是楚沁發表的動態:【蹭蹭樓總的私人專機】。
我鎖了屏。
暗下的屏幕映出我的表情。
好難看。
空姐提醒關飛行模式,我直接關了機。
飛行時間兩個小時,我在巨大的嗡鳴聲裏閉目,恍恍惚惚地想起了新婚夜。
樓知律將我抱上牀,親吻和撫摸都溫和,他極其從容,掌握了所有主導權。
這應該是件很快樂的事,但我後來卻開始牴觸,像是心被蒙了紗。
我始終都記得,也始終害怕看見最後他的表情。
我無可救藥地沉淪,他卻一如既往地清醒。
-9-
飛機落地,我頭昏腦漲,剛打開的手機就在這個時候瘋狂振動。
是趙祕書。
「岑小姐,您現在在哪?」趙祕書的語氣第一次這麼急促:「樓總受了點意外昏迷進了醫院,檢查後無大礙,但是——」
趙祕書停頓了下,我的心就這樣懸着。
「樓總醒來後狀態不太正常,一直要見您,現在睡過去了。」
「……要見我?」我有些茫然:「什麼叫狀態不太正常,他傷到頭了?」
「只是輕微腦震盪,他的記憶和智商並沒有問題,不,」趙祕書長出一口氣:「他記憶應該有問題,他問了很多遍現在是什麼年份。」
我按了按疼痛的太陽穴,「他爲什麼要見我?」
「我也不知道啊?!」這個跟在樓知律身邊,一向以效率冷靜聞名的金牌祕書難得地暴躁:「他叫我申請去津市的航線,同時兩手準備定去津市最快的機票。
「他給你打了很多通電話,您當時在飛機上,一直沒接到。
「他還問今天幾月幾號,甚至問他和您離婚沒有!」
我愣住了,過於匪夷所思的情況使我失去了正常的邏輯推理能力。
我猜測:「他想和我離婚?」
「不,現在我可以確定地告訴您,他絕對不想。」趙祕書語氣十分疲憊:「您最好也不要提,這個話題是他的禁忌。」
我和趙祕書相互沉默了將近一分鐘。
「哦,對了,樓總還問他前天有沒有給您慶祝生日。」
「……你怎麼回答的?」
「我怎麼知道?」趙祕書語氣崩潰:「我是個打工的,是祕書不是保姆。我怎麼知道我老闆有沒有給他老婆慶祝生日。」
我在此刻感到一種荒謬的啼笑皆非,居然笑出了聲:「叫他給你加工資。」
項目組的同事一直在等待我不敢打擾,我再一次問:「你確定他腦子真的沒問題?」
「我確定。」趙祕書說:「最快今晚,最慢明天早上,我們的工作狂樓總將丟下他在港城的所有工作,飛過去見您。」
「您最好有個心理準備。」
-10-
和趙祕書掛斷電話的三小時後,我接到了樓知律的電話。
那個時候我在考察航拍場地,第一個電話沒接到。
第二個電話即將掛斷的尾聲,我連忙按了接通鍵。
樓知律卻在電話那頭久久未言。
我疑惑地餵了好幾聲,將手中的平板遞給助理,走到了另一旁。
「知律。」我問:「你好點了嗎?」
樓知律嗯了聲,聲音啞得很不正常,慢吞吞地說:「我很好。」
他重複道:「驚夏,我很好,從來沒有這麼好過。」
我:「……」完了,腦子好像真的出問題了。
我低頭踢腳下的小石子,理性分析他打電話過來的原因。
樓知律的安全放在首要位置,他一旦出事,任何一環的安保都要追責。
但到目前爲止,還沒有任何風聲,看來他已經處理好了。
那麼打電話大概率是爲了告誡我不要給樓老爺子說這事。
我剛想開口保證,卻聽見他突然很輕地喊了一聲我的名字。
「我想你了。」樓知律聲音低沉:「我想見你。」
心猛地漏空了一拍,不知名的驚喜和茫然就這樣浮上心頭。
山風呼嘯,樓知律的語氣溫柔得有些不像話:「忘記你的生日很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讓你難過了對不對?」他語氣像是哄又像是安慰,彷彿含着無盡的情意:「我明天早上就能去見你。」
風吹透了我的薄外套,我舉着手機沉默了半晌,掛斷了電話。
風那麼大,我的手腳卻開始發熱,無法控制的歡喜就這樣冒出來。
不,我將下巴埋進衝鋒衣立領裏,我又想起了樓知律看我的表情和眼神。
不要自作多情。
受傷得還不夠多嗎?
我念了好幾遍不要自作多情,直到劇烈跳動的心跳平穩,直到手腳溫度冷卻。
我給ṱųⁿ趙祕書發消息,一字一句地敲:【再給他看下腦子。】
趙祕書回了個 ok 手勢表情。
助理小心翼翼地問我:「出什麼事了姐?」
我「唔」了聲:「我老公好像中邪了。」
-11-
晚上十一點,我中邪的老公從港城飛到了津市。
極限行程。
聽趙祕書說極限到被我掛了電話後扯掉輸液管就從牀上爬起來去坐飛機的程度。
可以。我想,很符合他的社畜體質。
非常抗造。
已是早春,空氣中帶着點料峭的寒意。
我下了電梯,剛好和走進大廳風塵僕僕的樓知律相遇。
他身量極高,常年健身,五官冷峻鋒利,但卻讓我覺得比過去更有壓迫感。
目光相接的那一刻,樓知律大步向前,將我死死抱在了懷裏。
他抱得很緊,頭埋進了我的頸窩,懷抱寬闊帶着冷意,放在我腰間的手勒得我發疼。
我手虛虛地搭在他肩部,剛想說話,卻頓住了。
有什麼冰涼的水珠落在了我的頸窩,樓知律整個人都在抖。
「怎麼了?」我心頭大震,語氣不自覺地軟了下來:「哥,出什麼事了?」
樓知律沒有說話,像是怕我消失一樣抱着我,我試探性地撫摸他的頭髮,目光投向了趙祕書。
趙祕書剛升完總統套房,接到我的眼神,這個被折磨了一天的打工人破罐子破摔地聳了下肩。
除去在牀上,我們很少有這麼近距離的身體接觸,我不太習慣這種日常的親密。
樓知律無法控制的顫抖慢慢地停了下來,他高挺冰冷的鼻尖一直在我脖頸處蹭,姿態眷戀又繾綣。
大廳裏已經有很多人在看了。
「我們上樓好不好?」樓知律穿得極其單薄,我幾乎是哄着說:「我有點冷。」
樓知律終於抬起了頭,額髮散亂,眼睛通紅,皮膚冷白,聞言就直接將風衣脫下搭在了我肩上。
趙祕書將房卡遞給了我:「港城那邊的工作樓總只說了大概,我要去詳細落實一下,有問題您打電話給我就行。」
樓知律嗯了聲,牽住我的手上了電梯。
電梯上升,他將我拉扯在懷裏,從背後抱住,頭枕在我肩上後,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喟嘆。
他不在說話,我也不敢。
樓知律真的有些像中邪了。
相牽的手傳來熱度,刷卡開門,一片黑暗中,房卡掉落在地毯上。
門關上的瞬間,後腦勺被樓知律一隻大手托住,我被突然抵在了門上。
灼熱的呼吸,冷調木香隨着男人熱烈的吻一同落了下來。
-12-
我大腦一片空白。
直到樓知律的舌頭頂了進去。
我渾身一顫,輕放在樓知律肩上的手猛然一抓,就要掙扎。
樓知律的大手捧着我的臉,察覺到ƭùₑ我的意圖後親吻更加劇烈,我所有呼吸都被掠奪。
我被他困在門後與他的臂彎之間,完全被樓知律的味道包圍。
他吻得很霸道,很兇,舌尖被吮吸,好像只有我能給予讓他活下去的氧氣。
我仰着頭承受,被親到喘不過氣,眼尾溼ťů²潤,用手去錘他的肩部。
樓知律終於放開了我。
我腿一軟就向下滑,被樓知律一把抱住了腰,他順勢坐下,讓我靠在他的懷裏。
兩年夫妻,我們是接過吻的。
但從來沒有這麼激烈這麼情難自禁過。
我手緊緊地抓住樓知律的領帶,輕喘着氣,還沒開口,樓知律偏頭又再次吻了上來。
但這次很溫柔。
循循漸進,繾綣纏綿,他細碎地吻過我的鼻尖,眼睛,溫熱的呼吸讓我忍不住地發顫。
「樓知律。」我握住他的手臂,聲線都是抖的,第二聲「樓知律」還沒喊出來,就被他輕輕咬了下耳垂。
「叫我什麼?」他聲音又低又啞:「你叫你丈夫什麼?」
腦子裏像是在炸煙花,我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試探性地說:「知律?」
他吻去我眼尾的淚水,點評:「不夠親近。」
「哥?」
「疊聲叫。」
「……哥哥。」
樓知律抄起我的腿彎將我打橫抱起,他走得很穩,黑暗中我仰視他的臉。
是一樣冷峻的氣質,也是一樣英俊的五官。
到底是哪裏出問題了,是我在做夢嗎?
我被輕輕放在了牀上,樓知律撫摸我的臉,「要洗澡嗎?」
「我洗過了的。」
樓知律笑了下,俯身親我的鼻尖:「那等等我。」
我躺在牀上頭暈目眩,事情的發展不符合邏輯,太過匪夷所思。
樓知律洗了十分鐘。
他穿着黑色睡袍,精壯的胸膛上泛着水汽,走到牀邊時我無法控制地往後退。
牀很大,我手無意識地抓住抱枕,輕輕地喊了聲:「樓知律?」
「嗯,我在。」他坐在了牀邊,對我張開了懷抱:「過來,驚夏。」
我不知道是害怕還是一種未知的恐懼,明明昨天才和他見過面,他溫和卻又剋制,知禮的外表下是冷硬的寒冰。
這纔是面對我時的樓知律,而不是此刻彷彿靠近就會用溫柔將我燒灼的男人。
被冷太久的人陡然接觸到火焰,第一時間感受到的不是溫暖,而是刺痛。
我本能地害怕這種刺痛,這不該是我能擁有的。
「驚夏。」樓知律語氣帶着誘哄:「我只是想抱抱你。」
-13-
我們僵持了很久。
半晌,我慢慢爬了過去。
樓知律的目光那麼溫柔,他在此刻放棄了主導權,將一切交在了我的手裏。
我小心翼翼地摟住了他的脖頸。
樓知律抱住了我的腰,翻身將我壓倒在牀上。
「我有點害怕。」我幾乎有些語無倫次了,過多的情緒過載如同此刻我們交纏在一起的呼吸,我又一次重複:「樓知律,我很害怕。」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寶貝。」樓知律緊緊抱住我,手在我背部安撫地輕拍:「我是樓知律,都是真的。」
他親我的脖頸,耳垂,不帶任何情色意味,他說了一句我聽不懂的話:「我已經確認過很多遍了,都是真的,我比你更害怕失去。」
男人的懷抱溫暖而極具安全感,冷調的沐浴乳被他的體溫燙熱,過載的情緒褪去我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羞恥和不適。
我們真的很少有這樣親密的溫存。
「明天要早起嗎?」樓知律和我鼻尖相蹭,將我的碎髮勾到耳後。
我嗯了聲,心裏泛起細密的癢,分不清是想逃離還是懼怕。
樓知律卻像是看透了我的糾結,他捧着我的臉,「寶寶,你要適應,以後我們會有更多這樣的親密接觸。」
「轟」的一聲,我臉連着脖子耳朵紅了個透,逃避似地將臉埋進了樓知律的胸肌裏。
剛纔不還是寶貝嗎?我暈暈乎乎地想,怎麼這麼快就進化成了寶寶了。
耳邊傳來樓知律的笑聲,低低沉沉,「對不起,是我的錯,但我實在忍不住了。」
樓知律像是有肌膚飢渴症似地,嘆息般地蹭我的頸窩,「我本來可以循序漸進讓你不這麼害怕的,但是好難忍。」
「我聽不懂。」我實話實說:「ṱŭ̀⁰樓知律,你從受傷醒來以後就變得好奇怪。」
樓知律看着我:「那你喜歡嗎?」
那種眼神。我聽見了心跳鼓動耳膜的聲音,原來樓知律真的會這樣看着我。
我說:「喜歡。」
-14-
生物鐘醒來時是七點,牀上只有我一個人。
但我的衣物已經送來了。
我坐起發愣,一切好像不真實,像是做夢一般。
客廳裏樓知律靠着開放式島臺在打電話。
黑西褲,藍色襯衫,手裏拿着平板,頭髮散着,面無表情,聽內容在和聞叔打電話。
但是已經接近了尾聲。
掛斷後下一個電話很快就來,這個是關於工作。
我隔着沙發注視他良久。
他此刻的姿態和表情纔是我熟悉的。
冷淡又漫不經心,一種高高在上的俯視。
心急速下墜,熟悉卻荒謬地讓我感覺到了安全。
原來確實是夢啊。
幸好是夢。
下一秒,樓知律陡然抬起頭,和我目光相接的那一瞬間,他身上的距離感就這樣消失。
男人在晨光裏輕笑起來,對着電話那頭說了什麼,利落地掛斷電話後向我走來。
「睡得好嗎?」樓知律靠坐在沙發扶手上,牽手將我拉進他的懷裏,笑着親了下我的臉頰,「本來打算讓你再睡一會兒的。」
熟悉的鬚後水味道將我包圍,我手下意識地搭在了他的胸口,起伏着的,有溫度的。
我遲鈍地眨了眨眼:「在和誰打電話?」
「聞叔。」樓知律摟着我的腰,有一下沒一下地吻我,聲音好溫和:「楓江的花圃我來設計,給你種滿全部種類的白玫瑰。」
我微微後退,躲開了他的啄吻,像是無法理解地問:「可你不是今後不再楓江住了嗎?」
樓知律那瞬間的的表情複雜至極,像是悔痛又像是慶幸,他握住我的手,「我後悔了。」
他吻我的手背,語氣帶着狡猾的祈求:「我是個說話不算話的小人,你可憐我,讓我回去好不好?」
手背和臉頰一起升溫,我磕磕絆絆地說:「那是婚房,你回去不需要我同意的。」
我的心在此刻隱痛,自嘲地說:「就像你離開也不需要我同意一樣。」
「驚夏。」樓知律抱緊了我,「總是我的錯,別露出這種表情。」
他指腹抹過我的眼尾,「是我不好,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我沉默半晌,點了點頭。
他又開始笑,「再叫我一聲哥哥好不好?」
我和他對視,「……哥哥。」
他親親我的鼻尖,哄着說:「乖女孩,叫聲老公好不好?」
我抬頭看他,那雙以往沉靜的眼中盛滿了期待,就如同曾經的我一樣。
我抵住他的肩將自己推離他的懷抱,垂目低聲說:「我餓了。」
-15-
樓知律是在九點離開的。
太多事項需要他確認,不顧一切極限行程飛來,祕書團隊已經催促了很多次。
即使如此,他也在我項目組裏露了面,叫了兩個餐車,面面俱到挑不出任何毛病。
這是他在我社交圈第一次出現。
走時他和我反覆確定我回去時間,甚至想把私人飛機調來接我。
我:「……」
樓知律受傷醒來後無論是氣質還是做事都讓我感覺比過去更老練成熟,但總有些地方讓我摸不着頭腦。
趙祕書忍無可忍:「樓總,明城到津市最快一小時半小時的飛行時間,我認爲沒有必要。」
樓總遺憾作罷。
走時樓知律握住我的手,在空空的無名指處摩挲,「楚沁那邊,我來處理。」
我倏地抬頭看他。
「她回國那天,我和她父親有飯局,聊港城盛想的項目,並懇請我帶他女兒歷練。她的大伯,是盛想最大的股東。
「聊完她父親讓我送他去機場,我並不知道她回國的時間。
「並不是特意去接她,拎行李有專門的人代勞,不用我去做,我唯一碰她行李,是因爲行李要倒了。」
無名指根酥麻炙熱,樓知律語速緩慢:「她發的那條朋友圈屏蔽了我,事後何有延來問我才知道。」
「坐我的專機只是順帶,我的領域她進不來,我全程和她在飛機上沒碰過面。」
「寶貝,是我的不對,我的不主動導致你缺乏安全感,安全感缺失,很多問題你無法理直氣壯地向我詢問。」
樓知律握住我的手貼住他的臉,他在我掌心蹭了蹭,「以後有什麼不高興,對什麼不滿直接給我說,能爲你解決我很高興。」
他在我無名指根留了一個吻。
那天的工作內容我已經記不清了,項目組成員的反應我也沒有絲毫印象,我只記得自己踩的每一步都不真實。
心像是落在軟綿綿的雲上,好像隨時會落下去,又好像永遠會被這樣妥帖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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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靈的電話是在我項目結束的慶功宴上打來ƭũ̂₎的。
她開口第一句話:「樓知律暫停了對盛想的投資。」
我訝然無言。
樓知律去港城就是爲了盛想的項目,海揚預計投三期,前後拉鋸籌備了將近一年。
但是,樓知律停止了。
不用想都知道他面臨多大壓力。
「還有個勁爆消息。」溫靈說:「你老公把楚沁外派去了北美分部。」
我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什麼意思?」
「你問我?」溫靈笑了:「那是你老公好不好。」
「你別說,這一招實在太絕。楚沁進海揚想學點東西是真的,但楚家託付樓知律照顧也確實噁心人,只不過兩家幾十年交情在那,都裝體面人罷了。」
「這下好了。」溫靈笑得幸災樂禍:「一杆子就把剛回國的楚沁打回去了。」
她笑得氣喘:「楚家能說什麼嗎?不能呀,外派這個機會實打實地好啊,楚沁留學北美這麼多年,沒有比她更適合的了。」
「楚家敢不樂意嗎?也不能啊,你不樂意不就說明你當初請樓知律照顧就是目的不純嘛。
「樓知律受到哪位高人指點,居然開竅了?」
我唔了聲,慢吞吞地說:「我們哪天要不要再去一趟林城的梵音寺?」
「爲什麼?」
「非常靈。」我信誓旦旦:「這個寺廟,真的有點東西。」
掛斷電話後我打開了和樓知律的聊天記錄。
從他來看我到現在一共十三天。
樓知律每天都會向我發消息:聽的歌;喫的三餐;參加的無聊飯局;有個員工的頭像很好笑;合作商好像是個傻子聽不懂話,以及每天雷打不動的「想你」。
這幾天少了些,大概率是因爲暫停合作項目後太忙。
我都會回覆,只是字很少,頗有些惜字如金的意思。
但我只是太過於患得患失了。
助理給我倒茶:「項目提前結束,要不要提前回去給你老公一個驚喜。」
有個拍攝景點審批沒通過,確實比我給樓知律說的時間要早三天。
我笑笑:「他在港城呢。」
楓江,不出意外依舊只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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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點,我飛機降落在明城。
到達楓江時,我足足沉默了一分鐘。
整個古樸厚重的楓江完全大變樣。
雕塑噴泉換了樣式,三層碗式鋪滿了睡蓮,垂下藍色水晶,流水潺潺,如夢似幻。
花圃重新設計改動,撲面而來的綠意中種滿了各種種類的玫瑰,白玫瑰佔主色,藍粉做點綴,放ťųⁱ眼望去,花海爛漫,連色調都明麗起來。
我拉起行李箱,走過花團錦簇的入戶廊架,對着草坪汀步盡頭的鞦韆架再次沉默。
休閒區更是大變樣,重新開闊了水景,移栽的巨大香樟樹下襬放着木質桌椅,一個男人背對着我半蹲着,正在訓狗。
一隻兩個月大的薩摩耶,白軟得像團棉花糖,正是調皮搗蛋的時候,四肢都是軟的,聽從命令坐了幾秒就往一旁倒。
「真是,選你的時候沒這麼調皮的啊?」男人的聲音帶着笑意,握住小狗前肢將狗崽抱起來:「不過她應該會喜歡你。」
奶狗看見我汪汪叫,男人似有所感轉過身,看見我時輕笑起來,放下了小狗。
狗崽就這樣歪歪扭扭地向我跑過來,樓知律雙手往後撐坐在草坪上,略帶遺憾地說「啊」了聲:「驚喜被發現了。」
小狗在我腳邊哼唧,我蹲下身,小心地摸它頭頂。
好軟,好可愛的生命。
樓知律走到我面前蹲下,「怎麼提前回來了?」
他穿着藍線衫寬鬆毛衣,露出了鎖骨,下搭白色休閒褲;高挑冷峻,寬肩腰窄,看向我時眼裏的笑意讓我不自覺地心下一顫。
像噴泉裏的藍色水波,溫柔而深情。
我垂下眼睛,輕聲問:「我不能回來嗎?」
「怎麼會。」樓知律一手搭在了我的後頸,傾身落了一個吻在我脣上,「驚喜都是爲你準備的,無論早還是晚。」
他抱住狗崽,舉着小狗胖乎乎的爪子面對我:「來,給媽媽打聲招呼。」
我頭微微後仰,小狗應景地「汪」了一聲。
男人陷進小狗絨絨毛髮裏的修長手指上,有什麼光亮一閃而過。
是婚戒。
我精心設計,結婚時爲他戴上,卻在新婚第三天被他摘下的婚戒。
我點點狗崽黑色的鼻子,「小狗你不是準備讓何有延送過來嗎?」
「驚喜只有自己準備纔有誠意。」樓知律大手托住小狗屁股,讓它坐在自己懷裏,「驚夏,在過去我有很多失職,我知道突然的轉變讓你很被動也很無措,但今後我們有很多時間,我會一一彌補我的錯誤。」
他和小狗溼漉漉的黑色眼睛同時看着我:「給我一次機會,可以嗎?」
我捂住臉:「你太過分了樓知律。」
毛絨絨又溫熱的小狗被放進了我的臂彎裏,樓知律說:「給它取個名字吧。」
我撫摸小狗的頭,想了下,說:「叫驚喜。」
「好名字。」樓知律撓小狗下巴,笑說:「對不對寶貝?」
那聲寶貝喊的是誰,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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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被訓犬師帶下去,樓知律牽着我的手,戒指在相握的指間存在感極強。
「樓知律。」我剛開口,卻見他停下,臉頰被捏了捏,「叫我什麼?」
「哥哥。」我問:「不是說戒指戴着不舒服嗎?」
樓知律自嘲地笑笑:「不懂珍惜的人就會像我這樣,什麼都在自打臉。」
「我也已經到了自打臉卻覺得開心的年紀了。」他晃了晃我們相牽的手:「讓我戴着吧,不然我怎麼去炫耀我已婚?」
那種不真實的感覺又上來了。
楓江變化太大了,樓知律常用的車停滿了車庫,衣帽間的衣物和配飾滿滿當當,阿姨增加了兩位,連司機都有新面孔。
我洗完澡出去時晚餐已經備好,樓知律在書房開視頻會議。
「驚喜」玩夠了已經睡熟,我盯着監控看了它良久,心都要軟下來。
我目光移到巨大落地窗外的花園,問:「聞叔以後都在這邊了嗎?」
「不出意外的話。」這個紳士又儒雅的年長者點燃了長餐桌的燭光,笑說:「我下半生都要在楓江養老了。」
落地窗外燈光璀璨,隱約聽得見樂聲和水聲,我想起阿姨對我說的話。
樓知律一星期前就在楓江居家辦公,監督花圃的改造進度。
我垂目看空落落的無名指。
暫停和盛想的合作後,股票下跌,各方都在施壓,樓老爺子暴怒,董事會召開了多次會議。這種情況下,樓知律居然還像個沒事人一樣閒居在楓江。
從樓知律意外受傷醒來後,他的行事完全變了個樣。
肩上被輕輕搭上了披肩,樓知律俯身偏頭,在我臉頰落了一吻,「等煩了?」
所有人退了出去,璀璨明亮的大燈關閉,只有瑩瑩燭光和牆邊淺光;長桌上的白玫瑰開得熱烈自得,唱片機奏響悠揚的曲調。
樓知律牽着我走向桌邊,爲我拉開椅子後蹲下身,拉着我的手貼在他臉邊,仰視着我問:「不開心嗎?」
「樓知律。」我深呼一口氣,問出了藏在心中的問題:「你醒來以後,像變了一個人。」
「哪裏變了?」
我看着他,小聲說:「真正的樓知律,我名義上的丈夫,是不愛我的。」
樓知律那瞬間的表情複雜到極點,燭光照得晦暗不明,他偏過臉去,下顎線收緊,像是疼得受不了似的。
「你簡直,」樓知律聲音沙啞,一字一頓地說:「簡直在拿刀捅我的心。」
樓知律眼眶通紅,他將臉埋入我的掌心,聲音悶悶的:「寶貝,你就這麼不敢相信我愛你嗎?」
他在我掌心落了一吻,回答了我最想知道的答案:「我是真的,真的樓知律,真的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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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熱的溫度從掌心一路躥到了心口,我想要蜷縮,卻被樓知律溫柔又強勢地握住。
「全是我的錯,是我這兩年的傲慢,冷漠以及高高在上造就了你對我的不信任。」樓知律的眼淚低落在我的掌心,那麼滾燙。
「我是個看不清自己心意的蠢貨,提出不住楓江的那晚,看着你失魂落魄的樣子我改口一星期回來一次,那更麻煩,我明明已經意識到了,還要裝作不知道。」
「所以我一步步走錯,走到讓你對我的愛消失殆盡,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我感到一陣無名的心慌,淚水從我掌心流下,我意識到自己即將觸碰到駭人的真相。
樓知律抬頭:「但我是幸運的,能有從頭再來的機會。」
我心頭大震,一種荒謬又詭祕的猜想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讓我不由自主地發抖。
「但真正決定我是否能從頭再來的,是你。」
「驚夏。」樓知律,他說:「我懇求你,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歌曲走到了尾聲,燭光搖曳,我垂目看着掌心溼漉的淚痕,輕聲問:「你說你走錯,是和楚沁嗎?」
「不。」樓知律的聲音哽咽了:「從始至終,我們的婚姻中,只有我和你。」
我抬手抹去他的眼淚,宣佈了審判:「好。」
記憶到此變得如夢似幻,白玫瑰,紅酒,蛋糕,燭光在我五感中變得跳躍。
蛋糕被小車推出來,樓知律的眼睫溼潤,聲音都還沒恢復正常:「我知道補過的生日再豪華也比不上當時一句真心的祝福,但我想盡我所能地彌補。」
「寶貝。」樓知律點燃蠟燭:「許個願,什麼願望我都爲你實現。」
我吹滅了蠟燭,卻沒有許願。
願望已經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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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過去,樓知律抱我時從未讓我疼過。
他在牀上溫和又剋制,十分有分寸。
但這次不一樣。
樓知律平靜外表下的渴望和焦躁讓我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
窗外下起了小雨,紅綠冷楓相應成趣,一片溼潤的水意。
樓知律橫抱我上樓,主臥鋪滿了厚實的地毯,他好像又不着急了,抱我坐在他腿上親了會兒,哄着說:「寶貝去泡個澡。」
我進衣帽間時樓知律接通趙祕書的電話,推遲了明天早上的會議。
我心下一跳,泡澡時心不在焉,搽身體乳和護膚精華時動作緩慢又拖延,但樓知律沒有任何催促。
出去時樓知律已經洗完了澡,穿着件黑色睡袍屈腿靠在牀頭,正在打電話,交代廚房熬蔘湯。
掛斷電話,他向我張開懷抱,我心跳得太急促,問:「爲什麼要熬蔘湯?」
樓知律沒回答,只是笑了一下,我轉身就要走,被樓知律一把握住手腕拽了回來。
我瞬間跌坐在他懷裏,被體溫烘熱的沐浴乳味道撲面而來,樓知律一手掌住我的後腦勺,偏頭吻了過來。
窗外冷雨時急時緩,掩蓋住了交錯的呻吟,卻掩不住冷雨夜的春光。
我不知道哭了多少次,泛紅的手指握住他汗淋淋的手臂喊哥哥,男人嗯了聲回吻我,動作卻沒半分憐惜。
地毯很厚,光腳踩下去卻全身發軟;樓知律將我抱起來,我伏在他肩頭,被他一點點地吻掉眼尾的淚。
他將我抱在了窗前,窗外冷楓在雨中舒展枝葉;水意纏綿,情濃囈語,淅淅瀝瀝,我在此刻終於開竅,摟住他脖頸喊了聲老公。
一滴滾燙的淚掉在我心口,樓知律頭埋進我頸窩,啞聲說:「再叫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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蔘湯最後是我喝的。
後半夜樓知律用毛毯將我包裹去了浴室,我昏昏欲睡,身體酸乏地陷在軟被裏。
他餵我喝了小半碗,又爲我搽了藥;天光乍曉時冷雨方停,他上牀將我抱緊懷裏,相枕而眠。
我午時醒過一次,樓知律哄着我喝了點梨湯,昏昏沉沉又睡過去。
一覺睡足完全清醒是下午,被子裏溫暖乾燥,我換了睡裙,身體綿軟。
樓知律十分鐘後上了樓。
他穿了件法式袖口白襯衫,下搭休閒黑西褲;頭髮向後梳起,露出清俊的眉眼,春風得意。
厚實的地毯換了新的,他半蹲下身給我穿鞋,我踩在他的膝蓋上,「把地毯撤了,我看見就煩。」
樓知律只笑不說話。
「有哪裏不舒服嗎?」樓知律俯身貼了下我的臉,看着我的眼睛十分認真地問。
我面無表情:「你能不能恢復以前的上牀頻率?」
樓知律說有些強人所難。
從浴室出來時樓知律倚在窗邊看草坪上驚喜和訓犬師玩飛盤,轉頭對我笑,伸出了手。
他將我拉進懷裏,下巴擱在我肩上,突然說:「你睡着時,楚沁給你發消息,約你見一面。」
我倏地轉身看他。
「我用我的手機給她發消息拒絕了,說你還在睡。」
我問:「……你知道我的手機密碼?」
「試了一下我的生日。」樓知律在我頸窩蹭:「幸好,幸好你還沒改。」
我陷入了沉默,心緒太雜亂,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問什麼。
「我不是故意看你手機,給你喂甜湯時剛好看到。」樓知律摟緊了我:「寶貝,這本就是我應該處理好的事,重來一遍,再讓你爲這個煩心,我也太無用了。」
「你不喜歡楚沁,我不會再讓她和你見面,我們的婚姻裏,只能有我和你。」
樓知律握住我的手指把玩,「我和楚沁談過戀愛,這是事實,我無法改變,分手是因爲三觀不合,就這一點,我和她都再無任何可能。」
我眨了眨眼,「他們說,你們分手是因爲楚沁要出國。」
「傻姑娘,你知道她爲什麼要出國嗎?」樓知律握住我的肩,親暱地和我蹭了蹭鼻尖,「她在廁所霸凌一個貧困生,被網絡爆出來。」
「這件事ṱṻ₅發生之前,我和她已經分手了將近三個月。」
我垂目看着他的頸側,有一處吻痕,「他們還說,她是你的白月光, 說你這些年都不談戀愛是因爲所有感情都給了她。」
樓知律氣笑了,屈指彈了下我的額頭:「怎麼他們說什麼你都信, 但確實怪我,你的所有不安全感是我造成的。」
「只有你。」樓知律和我額頭相抵, 輕聲說:「我今天和你說清楚, 我所有感情都給了你。」
呼吸交融間,樓知律的吻就要落下來, 我食指抵住,挑眉問:「你愛我嗎?」
樓知律笑:「愛得死去活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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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歲生日, 我十分巧合地又要去林城出差。
收拾工作資料時樓知律趴在我背上亦步亦趨,說了無數次:「寶貝你能不能不去。」
「不能。」我無情拒絕:「官方要求補拍,我沒那麼大腕。」
樓知律嘆了好長一口氣, 他加班了一個月趕項目進度,就是爲了在我生日這天騰出時間。
可惜我臨時接到了加班要求。
我轉身捧着他的臉親親他鼻尖, 哄着說:「一個生日而已啦,這次不行還有下次嘛。」
樓知律垂下眼睫,「生日就是很重要, 我不想再錯過了。」
我心陡然一軟,撫摸他的後剃髮,「怎麼說呢, 去年那麼在意生日是因爲擁有的愛不夠多, 所以希望在生日這個特別節點獲得優待。」
「但我現在已經有了很多安全感和很多愛,生日反而會覺得沒那麼重要了。」
樓知律還是冷着張臉不高興。
我踮腳摟住他脖頸:「老公, 笑一笑嘛, 完成工作後立刻回來好不好?」
樓知律偏過臉去, 但神情沒剛纔那麼冷硬了。
果然喊老公百試百靈。
我再接再厲:「老公抱抱我。」
樓知律摟住我的腰,「你就知道我受不了這個。」
他悶聲悶氣地說:「我也要和你一起去。」
於是一次普通出差,我坐上了樓總的私人飛機。
補拍依舊在凌天峯。
樓知律像個助理一樣跟在我身旁, 不顯山顯水,時不時給我遞東西。
結束後他以我的名義叫了餐車, 訂了晚飯。
收拾場地器材時我牽他手,他附下身在我耳邊說:「你工作時特別有魅力。」
我嗯了聲, 他誇我誇得太多,已經免疫了。
我們並肩看雲海沉浮, 我說:「陪我去趟梵音寺吧。」
寺廟巍峨, 古剎寂靜, 這裏隱匿了一切喧囂。
點香時,樓知律突然說:「後來我來這裏求了很多次。」
我一愣, 才反應過來他說的「後來」。
「我想給你求串佛珠, 那時候什麼都不求了,只求你平安。」
我和他沉靜的眼睛對視, 他自嘲地笑了笑:「但是人果然都是貪心的,我又求,求你再次愛我。」
我在這個時候微笑起來,「貪心的不僅只有你。」
二十六歲生日那天, 我在這裏求樓知律愛我。
一晌貪戀, 纔有如今的愛恨嗔癡。
我們共同舉香跪拜,鐘聲遙遠,香菸嫋嫋, 佛像慈悲;
「願今後,攜手白頭,歲歲平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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