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騎竹馬來

我自出生,便被蕭祁盯上了。
世人都笑他想老牛喫嫩草。
他不知捱了父親多少頓打。
他卻不爲所動,只待我一及笄便娶了我,生怕晚了一天。

-1-
蕭豐兩家是世交,原本定下了娃娃親。
可是豐家子嗣艱難,直到蕭祁十歲那年,母親才生下了我。
礙於我與蕭祁年歲實在隔得有點大,蕭家不大好意思再提婚約之事。
可不承想我在自己的抓周禮上,死死攥着蕭祁腰間的玉佩不鬆手。
他抱着我哄了好久,我仍舊不放手,只是笑呵呵地將口水蹭了他一身。
最後他只得將玉佩取下來,送給我。
而那玉佩本是蕭家傳家之物。
兩家長輩都笑說我和他有緣。
可畢竟我小了他十歲,於是都默契地將婚約之事揭過。
不承想,待華宴散去。
十歲的蕭祁突然理了理自己的衣衫,朝着長輩們行了大禮。
神色鄭重,帶着他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沉穩和壓迫,問道:
「既然我與蜜兒有緣,爲何婚約不再作數?晚輩願意等蜜兒長大,待她及笄,再與她成婚。」
父親的臉登時黑了下來。
蕭祁也毫不意外地收穫了蕭伯父的一頓竹鞭。
我自然對這些往事沒有印象,都是後來聽母親提起。

-2-
五歲時,父親因官職調動,被派往嶽州任職。
他本不欲將我帶過去,嶽州之地偏遠,他不想我跟着去喫苦。
可十五歲的蕭祁不知道從何處得了消息,當天便獨自跑來豐府。
他十分真誠地對我父親說:「豐伯父此番調任嶽州,是爲治理嶽州積弊,伯父雄才偉略,短則一兩年,長則四五年,必能回京,蜜兒年紀尚小,經不起長途奔波,不如就讓她住在蕭府,由晚輩照顧,一定讓她平安健康地長大。」
可聽了他信誓旦旦的一番言辭,本不欲帶我走的父親立刻決定將我打包帶走,順帶將一臉無辜的蕭祁轟出了府。
我樂呵呵看着父親像趕鴨子似的趕走蕭祁,在一旁哈哈拍手。
脖子上掛着蕭祁趁亂給我戴上的一枚護身符。
「臭小子,算盤珠子都要蹦到老夫臉上了!」
母親展開護身符看了一眼,又默默摺好裝進小福袋,塞進我的衣領裏。
一邊道:「若真是將蜜兒放在蕭府,蕭兄夫婦也不會薄待蜜兒。」
「問題是這個嗎?」父親氣呼呼地吹鬍子,「咱們女兒纔多大,那蕭祁竟是從她出生就開始惦記她,外間都說他是少年英才,我看他就是個禽獸!怕不是有什麼羞於啓齒的癖好……」
「老爺!」母親喝住他,怕他失言,「他畢竟是蕭兄的兒子,雖說在蜜兒的事上有些不妥,但到底還是有分寸的。」
我聽不懂他們的話,卻記住了「禽獸」兩個字。
也正因爲這兩個字,讓我日後不知道喫了多少苦頭。

-3-
我在嶽州長到十五歲,才終於隨父親回到了京城。
回城時,正逢初雪,天地間一片素白,滿目清冷。
我裹緊素色的披風,脖頸間的一圈貂絨將凍紅的臉藏了大半。
丫鬟扶我下車,抬眼,隔着漫天飛雪,看見一個身材高挑的男子朝我走來。
看清來人,那男子眉目清絕,冬衣厚重又披着鶴氅,卻仍能見他寬肩窄腰的健碩身材。
我站在他壯碩的體型前,則顯得分外嬌小。
我笑着欠了欠身,道:「祁哥哥。」
「蜜兒,又長高了。」他嗓音清冷,帶着溫柔笑意。
我抿脣頷首,不與他多言,轉頭去給蕭家長輩行禮。
「哎喲,當初的小糰子一轉眼都長這樣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水靈靈可惹人疼!」蕭伯母拉着我的手,喜愛得不行。
可父親的臉色在看見蕭祁的那一刻,就黑成了炭。
他原以爲過去快十年,蕭祁總該慢慢斷了對我的念想。
可沒想到,時至今日,他身邊硬是一個女人都沒有,當真是一門心思等着我。
在父親眼中,無疑是手中捧着的香餑餑,一直以來都被一匹餓狼緊盯着,不知哪一天就要撲食過來。
蕭祁少年成才,十八歲科舉奪魁,如今已經升任三品御史中丞。
加之丰神俊朗,氣度非凡,不少貴女小姐都對他芳心暗許。
只是都被他以已有婚約爲由推拒了。
可究竟這位未婚妻是誰,沒人知道。
娃娃親本就是口頭之言,兩家都不曾對外宣揚。
而後豐家舉家搬往嶽州,在京中消失了近十年,誰也想不到還有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我。

-4-
母親曾旁敲側擊地問我對蕭祁是怎樣的心思。
她的意思是,只要我實在不願意和蕭祁在一處,她就算是和蕭家撕破臉,也必然要幫我擺脫蕭祁的糾纏。
我對蕭祁是什麼心思,我也說不清。
可我想,我並不討厭他。
五歲前的記憶模糊不清,印象裏是他將我抱在懷裏溫柔地撫着我的背哄我睡覺。
「京城山雨欲來,我的蜜兒要平安長大,和你父親在嶽州,遠離朝廷紛爭纔好。」
耳邊似乎是他無奈的笑聲:「你父親那虎頭虎腦的性子,也只能對這些事躲遠些,不然難免惹禍上身。」
我不懂他在說些什麼。
只是在嶽州時聽聞父親原本站隊的禹王捲進了貪墨案中,後又牽扯出什麼通敵之罪,多罪連坐。
朝中官員基本上經歷了一次大換血,蕭祁也正是在這幾件大案中嶄露頭角躋身新貴的。
自到嶽州,除了朝中政報,蕭祁幾乎消失在了我的生活裏。
後來再見他,我已經十歲。
那時禹王案將將告破,皇帝騰出了心思要巡查江南,整治積弊。
蕭祁自告奮勇領了命。
他一路南下到了嶽州,第一件事便是跑到豐府見我。
那是我懂事以來第一次見他,只記得他身姿挺拔,郎豔獨絕,一雙桃花眼,波光瀲灩。
父親母雞護仔似的將我護在身後,他也不惱,有禮有節地向父親母親行禮,然後目光觸碰上我對他好奇的眼神。
「蜜兒,你可喚我祁哥哥。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他的嗓音清雅,很是動聽。
他送了我很多禮物,都是我喜歡的。
他知道我偏愛酸甜之物,知道我愛穿青綠色的裙子,還知道我愛看坊間才子佳人的話本子。
我覺得他不壞。
所以他眉眼彎彎拐我去和他遊歷江南時,我鬼使神差地答應了。
他給父親和母親留了一封信,便帶我走了。
他的大手裹着我的小手,很暖。
他將我抱上了馬車,隨行的官員和護衛們都面面相覷:
「大人爲什麼巡視途中還要帶個女娃娃?」
蕭祁笑了笑,不多做解釋,只是一路上悉心照料我的生活。
每到一處驛館,他都會抽出一天時間陪我玩盡這裏的有趣之物。
天地遼闊,我隨他行這一遭,方纔真正明白。
夕陽之下,我歡快地撩起裙襬在草地上奔跑,看着風箏越飛越高。
夜幕羣星之下,我仰望璀璨的火樹銀花倏然綻放。
我第一次坐上馬背,第一次彎弓搭箭。
繁華的燈市,金光照壁的高山,遼闊的大海……
身後總有他,靜靜立在那兒,溫柔地看着我。
那時我年紀小,只當他是很好的兄長。
後來我們落腳丙州的時候,州府小姐一眼便看上了蕭祁。
丙州多年來水患嚴重,蕭祁在這裏幾乎天天和州府大小官員頂着烈日沿着河堤勘察地形。
州府小姐不知道我是誰,只當我是蕭祁的妹妹。
一日她趁着蕭祁出門,到驛館來找我。
給我帶了很多漂亮的首飾和衣服。
看我十分喜歡這些禮物,才紅着臉,溫聲問我:
「小妹妹,你可知你哥哥平日裏都愛喫些什麼,愛用什麼香,或者愛看什麼書?」
我正要將一塊點心塞進嘴裏,聽她這麼一問,倒是愣住了。
實在是,我這些時日與他相處,光顧着喫喝玩樂,還真不曾注意他的喜好。
畢竟拿人手短,我隱隱約約知道這位容易害羞的州府小姐問這些要做什ţų¹麼。

-5-
蕭祁回驛館時,已是月明星稀。
他披着一身夜色推門進來,見到在他房間打盹的我,小小地驚訝了一ṱů₄下。
我趴在桌子上,困得睜不開眼,聽見他進門的聲音,才強撐着支起身子。
「怎麼不回房間睡,在這裏趴着着涼了怎麼辦?」他說着,取了一件披風將我裹住,順勢就要抱我回房間。
我還記得自己要做什麼,從他懷裏掙出來,掏出一張紙,對着上面的問題一條一條地問他:「祁哥哥,你最喜歡喫什麼呀?」
我看見蕭祁的眉梢微微挑動,臉上帶着笑意,道:「阿蜜問這個做什麼?」
「你告訴我嘛,你喜歡的食物,喜歡的香料,還有喜歡看什麼書,喜歡什麼顏色,嗯……還有……」
不知道爲什麼,蕭祁的臉竟在昏暗的燈光下泛起一層薄薄的粉紅,他的雙眸明亮,燭光在他眼中閃爍。
「阿蜜,哥哥喜歡什麼,等我們相處久了,你自然就會知道的。」
他這話我是不信的。
不然明明我們已經五年未見,再見面時他送我的禮物竟都是我喜歡的。
若非父親母親或者府裏的什麼人告訴他,他又怎麼會知道?
「你就現在告訴我嘛,祁哥哥~」
他揉了揉我凌亂的發頂,欲言又止,敲門聲響起,打斷了我們的談話。
他的侍衛進來了,我知道他們有正事要聊,只得耷拉着頭回了房間。
可沒過多久,蕭祁就到了我的房間。
我正在銅鏡前比畫着州府小姐送給我的漂亮裙子,聽見蕭祁的聲音,慌張地將裙子塞進了被子裏。
不知道他有沒有看見什麼,但是他的臉色很不好。
若剛剛回來時是滿臉疲憊。
那此刻是既疲憊,又傷心。
他似乎是怕嚇到我,到底是軟了聲音,問道:
「阿蜜,今天那州府大人的小姐過來了?」
我將手背到了身後,眨了眨眼,然後點頭。
他深吸了一口氣。
「那些東西,都是她讓你問的?」
我又眨了眨眼,緩緩垂下頭,沒有說話。
他似很是無奈,嘆了一口氣,嗓音難掩失落:
「阿蜜,哥哥很有錢,你喜歡什麼,我都可以給你買,州府小姐送的那些,明天差人還給她,好嗎?」
「可是……」
我還想辯駁兩句,對上他疲憊失落的目光,竟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第二日,蕭祁親手將州府小姐送我的衣服首飾打包好,給了侍衛送還過去。
自己則領着我在丙州城逛了一圈,買了很多好看的好玩的。
我逛得十分起勁,他拎着大包小包走在我身側,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
「阿蜜,你喜歡和祁哥哥在一起嗎?」
「喜歡啊!你是除了爹孃,對我最好的人!」
他勾起脣角,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
他滿意了,花錢也大方,我玩得便更開心。
他繼續道:「以後再有姑娘找你打聽我的事,阿蜜不要再理她們了,好嗎?」
「嗯?」
一顆糖葫蘆塞進了嘴裏,我偏頭疑惑地看他。
「若是有別的姑娘嫁給我了,我就不能再像現在這樣對阿蜜好了。」
他耐心地解釋給我聽。
「哥哥不用一直對阿蜜好的,大家都該有自己的生活嘛。」我樂呵呵地將另一顆糖葫蘆喂到他嘴邊。
他愣了一下,隨即苦笑着搖了搖頭,喃喃自語:
「阿蜜還小,只管開心就是。」

-6-
後來回家,聽說我離開的兩個月,族中有位表兄來過,且住了些日子。
母親誇讚這位表兄一表人才。
父親讚歎他必有一番作爲。
我不曾聽說過什麼表兄,便也不曾在意。
倒是蕭祁將我全須全尾地送回了家,還是狠狠捱了我父親的一頓打。
我躲在屏風後面不敢吱聲,他跪在正廳,任由父親的棍子打在背上,也不反抗。
最後還是母親將父親勸住,不至於讓這位朝中新貴,皇帝寵臣,命喪豐府。
父親是氣急了,將我關在房中不讓我出門。
小丫鬟告訴我說蕭祁傷得不輕,還在府中養傷。
晚上我偷偷跑到客房,看他臉色慘白,合着雙眼,不知是睡着了還是昏過去了。
淚珠子瞬間就滾落下來。
我坐在牀邊自顧自地抹眼淚,都沒有注意到他何時醒了過來。
直到他突然發出一聲笑來,將我嚇了一跳。
他撐起身子坐起來,笑着擦掉我眼角的淚水,問道:「小阿蜜心疼哥哥?」
我撇着嘴,害怕道:「他們說你是朝廷命官,爹爹打死了你,我們全家都要下獄的。」

-7-
自那以後,蕭祁開始經常出現在我的生活中。
我每年的生辰都能收到他從遙遠的京城派人送過來的禮物和祝福。
「長命百歲」是他年復一年對我唯一的祝願。
年節時分,或早或晚,他總要從京城趕到嶽州,然後下榻在離豐府最近的客棧。
因爲從他帶我出去了兩個月纔回來後,父親就再也不讓他進豐家的門了。
話本子看得多了,我已逐漸明白蕭祁的意思。
雖還不太懂得情愛之事,但到底知道女兒家還需矜持自愛,不應當與外男有太多私下的接觸。
漸漸地,即便他來,我也少有出府見他。
他識趣,不再打擾,只是默默地在某個角落看我幾眼,再着人將禮物送到府上。
小心翼翼,又帶着幾分試探。
我暗暗罵他,像個變態。
卻又忍不住覺得他有點可憐。
到底可憐在哪裏,我也說不上來。

-8-
在嶽州時,雖然蕭祁每年都會偷偷跑來看我。
但到底不曾有任何逾矩,更不曾對我提過婚約之事。
可現如今,不一樣了。
我年前剛剛及笄,已到了待嫁的年紀。
父親很是看重當年在嶽州見過的那個表兄。
表兄名喚沈植,如今剛及弱冠,便已進士登科入朝爲官了。
父親說表兄人品貴重,是個良人。
此番回京,除了蕭家長輩和蕭祁在門口等着我們,表兄正在久不住人的豐府中,命人灑掃,且準備好了接風宴。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進府,沈植滿面喜色地快步迎上來。
「姑父姑母,一路顛簸辛苦,快快進屋歇息!」隨即看見了在一旁好奇打量這座宅子的我,「這位便是阿蜜表妹吧!」
我方纔回神,欠ṱũ̂ⁱ身見禮:「見過表兄。」
母親笑道:「丫頭慣不知禮數。」
沈植一邊領我們進燒了地龍的屋子,一邊道:
「表妹離京時年紀尚小,如今回來自然覺得陌生稀奇,待用過飯,表兄帶表妹將這宅子逛一逛如何?」
「哼。」一聲冷笑從旁溢出。
一直站在我身旁默不作聲的蕭祁沉着臉,不屑道:「沈大人一個外人,如何對豐家的宅子這般熟悉?」
沈植頓了一下,並不在意蕭祁的無禮,依舊笑容滿面。
「當年沈某家道艱難,幸得姑父姑母相助,才得以完成學業,科舉得名,自然感恩戴德。」
「後來入京爲官,想着豐家必有一日要回京,便隔三岔五過來打掃,所以才略微熟悉府中佈局。」
蕭祁依舊陰陽怪氣:「沈大人還真是懂得未雨綢繆。」
沈植拱手:「蕭兄謬讚。」
兩人之間隱隱散發出一股火藥味兒,父親瞪了蕭祁一眼,轉而誇讚沈植的用心。
還特意讓我與沈植坐在同側,說我們年輕人有話題可聊。ṭŭ̀₁
沈植表兄溫和懂理,拿出一枚玉製精美的平安鎖,道:
「初次見面,不知表妹喜歡什麼,一點薄禮,權當愚兄一份心意,還請表妹勿要嫌棄。」
我接過平安鎖,餘光卻瞥見蕭祁已經黑沉了臉。

-9-
宴席很是豐盛。
可是蕭祁似乎很不高興。
我看見他一個勁地在喝酒。
我右手邊坐着蕭伯母,左手邊坐着沈植。
沈植偏頭問我:「阿蜜表妹想喫什麼,表兄爲你夾。」
一道寒光射過來,我本能地搖了搖頭:「多謝表兄,我自己來就行。」
沈植不再多說,只是笑着讓我多喫些,便去給父親和蕭伯父敬酒。
待我再一次抬眼,蕭祁已經沒了蹤影。
宴席散去,蕭家長輩要告辭,卻怎麼也找不到蕭祁。
「豎子無狀,定是先走了,還望豐兄莫要見怪。」
父親和蕭伯父兄弟情深,但一到蕭祁的事上,便是夾槍帶棒毫不含糊。
「見怪什麼,令郎如今做什麼,我都不稀奇!」
嗯……就是不知道,要是父親知道蕭祁根本沒走,反而一直待在我的閨房,且此刻還將頭埋在我肩頭默默流眼淚。
會不會覺得稀奇。

-10-
我沒見過蕭祁喝醉的樣子。
看着此刻雙頰緋紅,眸光水潤,神態迷離的男子,竟不覺得害怕。
我站在門邊,輕聲問他:「祁哥哥,你來這裏做什麼?可是走迷了路?」
他如夢方醒,見我進來,臉上露出喜色,卻又很快壓了下去。
他撐着桌子,搖搖晃晃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向我。
高大的身影向我壓過來,我退了兩步,背抵着門板,抬頭看着他。
他苦裏帶酸地笑道:「祁哥哥確實比不上你的沈植表兄,對豐府熟門熟路。」
「你喝醉了,我叫人送你回去。」
我轉身要開門,他卻先一步壓住了我要開門的手。
「蜜兒,哥哥送你的護身符呢?」他嗓音沙啞,似是囈語。
我不明所以,扯着頸上的紅線,將護身符從衣領裏扯了出來。
「這裏呢。」
看見被我隨身戴着的護身符,他耷拉的嘴角終於淺淺地揚了起來。
轉而本就水潤的眸子,漸漸泛紅。
「蜜兒,是哥哥的護身符好,還是沈植的平安鎖好?」
我還沒回答,他突然一把將我摟進了懷裏。
酒氣將我包裹,他的懷抱滾燙得讓人受不了。
我想推開他,他卻抱得更緊。
他的嗓音帶着顫抖:「蜜兒,要一直戴着哥哥的護身符,好不好?我真的,不知道該怎樣做……可是我好害怕……害怕這一次又會失去你,不要離開我,蜜兒,不要離開我……」
他醉糊塗了,語無倫次。
「祁哥哥,你在說什麼啊?」
「蜜兒,就讓我抱一會兒,只一會兒,好嗎?」
蕭祁哭得很傷心,我不知道,我只是收了一枚表兄送的平安鎖,他爲什麼要反應這麼大。
我沒再推開他,任由他抱着我,哭溼了我的肩頭。

-11-
幾日後長公主設梅花宴。
我一支踏雪舞驚豔四座。
更得了長公主的賞賜,是一幅前朝大師孤品畫作,《梅香圖》。
「豐小姐冰雪聰穎,才貌雙全,聽聞已是及笄之年,不如趁此機會,本宮爲你指一樁良緣?」
長公主話音剛落,便有王孫公子蠢蠢欲動。
我有些錯愕,抱着《梅香圖》惶恐不知所措。
「豐小姐?」
見我沒有回應,長公主又叫了我一聲。
「臣,臣女多謝公主厚愛,只是……只是公主有所不知,臣女已有婚約,怕是要辜負公主一番好意,還請公主恕罪。」
話音剛落,身後傳來不少失落的聲音。
「已有婚約?」公主似乎在思量什麼,目光似有若無地落到了坐在一側自斟自飲的沈植身上。
「本宮聽聞,沈大人與豐小姐是表兄妹?」
我不知道爲什麼就扯到了沈植身上。
沈植遙遙頷首,面上帶笑,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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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待要說話,蕭祁竟風風火火地來了。
「微臣見過長公主殿下。」
長公主看見蕭祁,頓了一下,笑道:「往日這樣的宴會,蕭大人都推拒了,本宮只當蕭大人不喜歡熱鬧,今次便沒再差人去請你。卻沒想到,蕭大人原是個古怪的,不去請了,反倒自己來了。」
蕭祁但笑不語,將搭在臂彎的一件鶴氅披在了我的身上,接着我整個人便落進一個寬厚溫暖的懷抱。
「早知蜜兒會跳舞,我便早些來了。」
他的聲音很輕,只有我能聽見。
我的臉貼着他的胸膛,可以感受他胸腔的震動。
他的身上,是一股淡淡的竹葉香。
我一時恍惚。
我們這樣親暱的舉止落入在場所有人眼中。
明眼人自然一目瞭然。
而我,沒有再推開他。
他帶我回了豐府。
馬車裏,我們都沉默着沒有說話。
他坐在我的對面,目光幾次試探着落到我的臉上。
我垂着眼,手裏緊緊抱着長公主賞的《梅香圖》。
「蜜兒,對不起……我只是一時心急……」
我依舊沉Ŧŭ̀₎默,明明外面已經飄起了小雪,颳着北風,我卻覺得熱得厲害。
臉頰都燙紅了。
馬車到了豐府,我就迫不及待自己跳下了馬車。
只是走前,將那幅《梅香圖》塞進了他的懷裏。
「往日都是你送我禮物,聽說你喜歡梅花,這,這幅畫送給你……」
說完便逃也似的跑進了府。

-12-
他明目張膽地宣示對我的主權後,沒有哪家公子再敢來提親。
這在我父親看來,無異於是壞我清白,他氣急敗壞地去蕭家找蕭伯父理論。
蕭伯父自覺理虧,只得請家法處置蕭祁。
蕭祁沒有反抗,對於和我的婚事,也絕不鬆口。
其實婚約是我在長公主面前提的,即便沒有蕭祁,也基本不會再有人來向我提親。
可偏偏蕭祁出現在了梅花宴,坐實了這門婚事。
可我爲什麼一定要對長公主說我已經有婚約了呢?
明明連蕭祁都還沒有跟我提過。
我說起這場婚約,心裏想的又能有誰呢?
蕭祁身邊的小廝眼見着老爺動了真格,對少爺下了狠手,都見了血,偷偷跑到我這兒通風報信。
我匆匆趕到時,他已經昏倒在了祠堂。
看見我跑過來,父親咬着牙一臉恨鐵不成鋼,蕭祁緊閉着雙眼,蒼白的嘴角微不可察地翹了翹。
蕭祁醒過來的時候,我正趴在他的牀邊抹眼淚。
「嘶——」
他突然痛得出了聲,我便哭得更傷心了。
「蕭祁,你到底要我怎麼辦……」
他白着一張臉,卻笑得很開心,緩緩抬手撫ṱû₎上了我滿是淚痕的臉頰。
「蜜兒總是會心疼我的。」
我埋頭掉着珍珠,不應他。
他又自顧自道:「蜜兒就是我的甜蜜餞,看見蜜兒,我就不疼了。」

-13-
從前我在嶽州,他在京中。
他從不近女色,不知情者,只當他是清心寡慾,不好女色。
此番我回京,他對我進行了近乎狂熱的追求。
我沒有喜歡過誰,或許也沒有那麼喜歡蕭祁。
但若是一定要嫁人,嫁給他,應該也不錯。
於是在蕭祁如往常一般在豐府門前散步時,我叫住了他。
「蕭祁。」
他頓了腳步,驚喜地轉身看向我,隨即蹙着眉快步走向我。
「外面這樣冷,怎的穿得這樣單薄。」
他將我的雙手握進寬厚的掌心,舉到嘴邊哈氣。
這樣親密的舉動,他絲毫沒有覺得不妥。
我有時候覺得,自己真的很傻。
明知是蕭祁給我編織的圈套,竟然還是沒奈何地自己跳了進去。
而蕭祁又實在可恨,幾乎斷了我所有的退路,又總是一出苦肉計就能讓我心軟。
「蕭祁。」我又喚了他一聲。
他眸子顫了一下,這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還接連叫了兩遍。
我感覺到他的呼吸變緊了,他在緊張。
「蕭伯父和我父親的打,你是都捱過的,所以你是知道的,你要是敢對我不好,他們都不會放過你。」
握着我的手似乎在發抖,他的神情緊繃,那雙好看的眸子滿是期待地看着我。
我盯着他的眼睛,終究忍不住笑了。
「蕭祁,你得逞了。」
一片細小的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然後化成晶瑩的水珠,融進他眼角沁出的一滴淚中。

-14-
來年春天,我便被蕭祁迫不及待娶回了府中。
他興沖沖籌備婚禮,父親每天都躲在書房偷偷罵他。
沈植爲我們送上了一份貴重的賀禮,他本爲官清廉,據說那賀禮就花了他半年的俸祿。
沈植從來只是以兄長之禮待我,對我好,主要是看在父親曾經幫了他的情分上。
可蕭祁就是對他莫名充滿敵意。
婚禮繁複,我穿着一身綴滿珍珠寶玉的喜服,哐哐噹噹地和他拜完了堂。
堂間聽見賓客間,有他的同僚,嘖嘖唏噓。
「我真當蕭大人不近女色,原是早有意中人!」
「豐侍郎府上的千金,才隨侍郎回京不久,你們不曾見過,那可是天姿國色,此等美人也只有蕭大人這般的人物才能相配了。」
我在婚房中頂着蓋頭,百無聊賴地等着蕭祁回來。
丫鬟說一般新婚之夜新郎總是要被賓客留在席間灌不少酒,不會那麼早回來。
我以爲要等上半夜,沒想到天剛擦黑,房門就被推開了。
待門再被合上,室內一片寂靜,唯有朝我走過來的腳步聲。
蓋頭被小心翼翼地掀開,我抬眼便撞進一雙深邃的桃花眼中。
蕭祁皮相上乘,郎豔獨絕,往日眸光清冷,一派穩重,今日眉眼,卻柔似一潭水。
「蜜兒,今日可是累着了?」
我搖了搖頭,看他一派溫和,只當他還是往日裏的那個兄長。
他遞給我一杯酒,引導着我與他喝了合巹酒,而後挨着我坐在牀邊,看向我的目光,突然漸漸灼熱起來。
我後知後覺,想到了出嫁前母親給我送過來的避火圖。
我只匆匆掃了一眼,實在覺得不堪入目。
此刻看見蕭祁的眼神,心間陡然升起一股恐懼。
「祁哥哥……」
他笑意朦朧,緩緩朝我伸出手,我緊張地縮了一下,他輕笑出聲:
「蜜兒乖,哥哥幫你把鳳冠取下來,一直戴着,脖子不沉嗎?」
我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取下鳳冠,他又蹲下來爲我脫鞋。
「我自己來!」
他按住我的腳,說道:「夫君爲夫人脫鞋,是天經地義的。」
我將信將疑,任他脫了我的鞋襪,溫熱的手指輕輕蹭過我的腳尖,我忍不住身子一抖,他再次笑出聲來。
然後他鬧着玩兒似的故意撓我的腳心,我癢得難受,倒在牀上忍不住哼笑出聲。
接着撓腳板心變成撓我的腰間的癢癢肉,再到胳肢窩。
我笑得難受,又反抗不了他。
他將我的雙手束縛在頭頂,含住我的耳垂。
想到兒時父親說他是禽獸,我忍不住咬着他的肩膀罵出了聲。
聞聲,他沾滿情慾的目光更是一沉,嘴角笑容更深。
「禽獸?便是爲夫人做一次禽獸又何妨?」
說完,身子猛地一沉,我的眼淚都被他撞了出來。
到最後,我也不知道是怎麼睡過去的,迷迷糊糊間,似乎聽他說:
「做禽獸倒也很是適用。你終歸是我的了。」

-15-
當夜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父親沒有去嶽州,我自小便在京城長大。
蕭豐兩家關係近,我便成了蕭祁的小尾巴。
因爲他長得好看,人又溫柔,待我極好。
從下人口中得知我們本來應該有娃娃親的,可是因爲我太小了,所以親事不了了之了。
年幼時不知道親事意味什麼,只知道成了婚就可以一輩子在一起。
蕭祁對我好,我想和蕭祁在一起一輩子,哭着跑到他的書房,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眼淚浸溼了他的衣襟。
「祁哥哥,我會長大的,等我長大了,我們成婚好不好?」
他身子僵了一下,嗓音沙啞,輕哄我:
「蜜兒,你還小,這件事等你再大些再說,好不好?」
我以爲他是答應了,可沒想到,父親遭受禹王之事牽連,被判流放。
母親體弱,流放途中染病去世,沒過多久,父親也去了。
我一時間一無所有。
蕭家大費周章,將我救了出來。
可經歷此番變故,我心境大變。
而且禹王一案乃是蕭祁經手,即便知道他沒有錯,可到底間接促成了我的家破人亡。
如今蕭家水漲船高,豐家破敗凋零,獨剩我一介孤女。
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蕭家。
我想離開,卻沒有地方可去。
蕭家長輩待我如同親生女兒一般,府中下人也從不敢欺負我,喫穿用度比在豐府時還要好。
不同的是,我不再像條尾巴一樣跟在蕭祁身後,更多時候只是坐在自己的院子裏,枯木一樣發呆。
蕭祁常常來看我,可我已與他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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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每次來,也都陪我沉默地坐着,坐很久很久。
一次,他照常來我的小院裏,額上閃爍着汗水細碎的光亮,眼中壓抑着隱隱的期待。
彼時我剛跟着小丫鬟學刺繡。
刺繡,從前母親在時,是我怪不喜歡的……
我抬眼淡淡看了一眼蕭祁,復又低下頭穿針引線。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走到我跟前,柔聲道:「阿蜜繡得越來越好了。」
然後將袖口處的一個破洞展開在我面前。
這身衣服是新的,破洞十分突兀。
連同他手上的幾道劃傷,也很醒目。
他單腿跪在我身前,小心翼翼地觀察我的神情,道:「阿蜜幫我補一補,好不好?」
他的語氣,就像小時候哄我喫藥一樣。
我沒有理他,卻忍不住蹙眉,他打擾到我了。
他似乎意識到了我此刻心情的煩躁,神色突然變得慌張,趕忙將自己破了洞的袖子藏起來。
然後從懷裏掏出了一枚玉雕放在了石桌上。
「阿蜜,哥哥雕的你,你看像不像?」
他沒有得到我的回應,靜靜地待了一會兒,終於走了。
那玉雕,栩栩如生,是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女孩兒,提着一盞兔子燈。
那是十歲上元燈節的時候,他帶我出去逛燈會的場景。
第二天,這枚玉雕,換成了五十兩銀票,被收進了我的包袱。
第三天,蕭祁失魂落魄地來了。
他紅着眼睛問我:「我給你刻的玉石,只值五十兩嗎?」
他似乎很受傷,我偏頭看他,不知爲何覺得好笑。
難得開口問了他一句:「那玉石的料子我不懂,很值錢嗎?」
「啪」的一聲,他攥在手中的玉雕驀然掉在了地上,碎成了幾塊。
後來,大軍出征北疆,蕭祁任監軍隨軍遠赴。
他自顧自與我辭行,絮絮叨叨似乎說了很多話,可我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
直到我十五歲生辰,戰報快馬加鞭傳回京城,大軍大勝北疆。
蕭母原想給我舉辦一場及笄禮,但她亦知道沒有雙親的笄禮,於我而言更是痛苦。
所以聽從我的意見放棄了。
也是在及笄當晚,我清點了靠着繡活攢的一筆小錢,以及這些時日蕭祁和蕭母送的禮物兌換的銀子。
足夠我生活一段時日了。
可還不等我收拾好行李,本應還在隨軍回朝的蕭祁,強硬地闖進了我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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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喝了酒,笑容迷離:「蜜兒,你長大了,我來準備我們的婚事,好不好?」
「蕭祁,別在我屋裏耍酒瘋。」
我想推他出去,卻反被他扣住手腕,抵在了牆邊。
灼熱的氣息撲在耳邊:「蜜兒,你小時候不是說要嫁給我嗎?爲什麼不算數了?」
我別過臉:「蕭祁,我那時纔多大,童言無忌罷了,你也當真?」
「童言無忌?」他重複了一遍。
隨機嗤笑一聲,張嘴咬住我的嘴脣:「可是我是認真的。」
吻落到我的細頸:「爲了你的一句要和我成婚,我一直等到現在,你跟我說童言無忌?」
他一隻手扯開自己的衣領,露出胸口的刀傷,傷口還沒有結痂,滲着猩紅的血跡。
他的嗓音軟了下來:「阿蜜,我差點就死了。」
「我想,要是我死了,阿蜜應該會高興吧……可是阿蜜,我放不下你……我拼了命地活下來,就是爲了娶你……」
我在他面前力量微弱,根本無力反抗,任由他捏着我的腰與我貼近,冷笑道:
「那又如何,我不想嫁給你!你不覺得你現在這樣像禽獸嗎?」
他身子猛然一僵。
「惦記一個比你小這麼多的姑娘,蕭祁,你可真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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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間終於只剩我一個人。
我連夜帶着行李逃出了府。
再後來,我沒有再聽說蕭祁的事。
我找到了族中的一位表兄,表兄爲人正派,待我也好。
他落魄時父親幫助了他,後來因爲受到禹王案牽連,他也被罷職回鄉。
我嫁給了他,過了一段平淡安穩的時光。
只是有時總難免想起那麼一個人,隔着愛恨,留下難以彌補的遺憾。
後來我死了,分娩時難產,母子雙亡。
彌留之際,表兄抱着我失聲痛哭,房門似乎被踢開,一個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身影踉蹌着朝我跑來。
猛地睜眼,外面已經天光大亮。
身側的男人緊了緊摟着我的手,灼熱的吻落在我的肩頭,嗓音慵懶:「蜜兒,再多睡一會兒……」
「蕭祁?」我腦子有點發蒙,竟然有些分不清夢與現實。
裹着被子坐起身,蕭祁也睜開了眼,疑惑地看着我。
而後意味深長地笑道:「昨夜睡得遲,蜜兒精力竟這樣好,醒這麼早?」
意識回籠,我忽然覺得渾身發冷,心底發顫。
明明只是一個夢,卻如此真實。
他支起身子,握着我的手放在脣邊輕吻,纏綿曖昧。
「阿蜜,怎麼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話到嘴邊,目光觸碰到他深情的雙眸,我不由得頓住了,轉而搖了搖頭。
「沒事,做了個噩夢……」
「一個夢罷了,怎麼嚇成這樣,不是有我陪着你?」
他說着手又開始不老實地在我腰間遊走。
我下意識躲開了他的手,神色不大自然:「該,該起來了。」
我準備翻身下牀,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將我壓在了身下,緊緊盯着我的眼睛。
「阿蜜,到底怎麼了?」
我看着他緩緩湊近的臉,捂住了自己的嘴,突然胃裏一陣翻湧,猛地推開他,伏到牀邊吐了出來。
蕭祁的臉色一瞬變得慘淡,但很快恢復過來。
找大夫,煮粥熬藥他都是親力親爲。
只是他變得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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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說我是驚懼之症,心緒波動太大引起的。
晚上蕭祁守在我的牀邊,餵我喝了藥,默默盯着牀的裏側欲言又止。
我裹緊被子,將頭埋在被子裏,悶悶道:「我生病了,兩個人睡不習慣。」
他輕輕「嗯」了一聲,替我掖好了被子,放輕了腳步走出了房間。
三日後回門,我身體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可不知道爲什麼,一看見蕭祁就會想到那個夢。
夢裏我對他複雜的情緒影響我對他的態度。
他好像也意識到了什麼,耐心替我係好了披風的帶子,垂眸道:「這些天官廨事忙,你若不想見我,我就住在官廨。只是回門事大,我若不陪你回去,只怕會給你招來非議。」
「蕭祁,我……」
他用一個擁抱打斷了我,他每次抱我,都很用力,生怕我逃走了似的。
這次卻只是輕輕地將我攏進懷裏,他的胸膛在微微顫抖。
「阿蜜,那日,你醒來看我的眼神,我太熟悉了。可是阿蜜,我求求你,不要再殘忍地推開我……」
原來如此。
原來那個可怕的噩夢,蕭祁也經歷了。
又或者,Ţū́₈那原不是夢,而是一段曾經。
我們沉默着回到了豐府,父親母親已經在門口張望等待。
旁邊,還有沈植。
怪不得蕭祁一開始就對沈植充滿敵意,原來前世裏, 我嫁的人就是沈植。
沈植他,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可惜我與他終究沒有緣分。
前世即便與他成婚, 兩個人相敬如賓, 到底也不曾真的相知相許。
這一世, 我與他倒是沒有遺憾了。
蕭祁在岳父岳母面前表現得十分熱情有禮。
父親依舊沒有給他好臉色, 將他撈到書房裏訓了半天的話。
沈植與我坐在亭中對弈。
夢裏的前世, 我們婚後經常坐在一起下棋。
而這一世,我們還是第一次如此。
棋盤之上,我被他逼得節節敗退。
他笑着放下手中黑子:「表妹有心事?」
我舉棋不定, 目光在棋盤上逡巡, 而後轉向不遠處的書房。
「一朝入夢, 恍然夢想, 竟有些分不清何爲虛實了。」
沈植忽然大笑起來:「表妹如何不解?往日者即是夢,現下者即是實。我們生於當下, 又何必被禁錮於從前呢?」
我一時恍惚,定定地看着他從棋盤中撤回三子,給我留出氣口。
「剛剛你那死局就是夢,如今表兄讓你三子, 讓你盤活此局, 就是實。表妹可勘破此理?」
廊檐上掛的鈴鐺被風搖動, 鈴鈴作響。
我循聲望去, 蕭祁正在書房門前, 靜靜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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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晚膳, 我們回到了蕭府。
蕭祁一回來就在房中翻箱倒櫃地收拾行李。
我坐在桌邊捧着臉靜靜看他。
見我一直沒有反應,他一把將衣服扔到了軟榻上,委屈地看着我, 道:「我今夜就去官廨住, 我給你時間考慮清楚,但我不會給你機會讓你逃跑的。」
我笑了:「那你今夜走, 我今夜就跑。」
「你敢!」他似是真的急了,兩步跨到我面前, 蹲下身子, 將我的手緊緊握住。
「你……你……」他「你」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急得眼睛都紅了, 「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 我的錯你怎麼罰我都行,你打我罵我, 你使勁花我的錢, 阿蜜, 只求你別走!」
我捧着他的臉, 從他的眼波里看見兩個我,輕聲道:「蕭祁, 那就讓我們再試一試吧。」
他怔愣了一瞬, 隨即驚喜逐漸浮上面容, 泛紅的雙眼瞬間亮起來,一時間竟手足無措。
我被他的反應逗笑了,輕輕捶了他的胸口一下:「傻子。」
他一把將我的手捂在胸口,深深地望向我的眼睛:「你知道的,你總能輕易讓我失去理智。」
室內暖意升騰, 他虔誠的吻落在我的脣上。
窗外窸窣蟲鳴,明月懸在枝頭,照見無數個塵世。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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