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入懷

顯赫時,我曾包養過一個美貌書生。
供他念書,助他入仕,還墊付他孃的天價藥費。
書生大爲感動發誓永不負我。
可全家被判流放那日,他走得頭也不回。
再相見,他是炙手可熱的權臣,還有佳人在側。
被堵在屋內時,我冷聲道:
「大人,乞丐再餓,也不喫回頭草。」
他扯落腰間繫帶:
「回不回頭不重要。」
「當乞丐,最重要的是要喫飽。」

-1-
被流放苦地多年,我沒想過此生還能再見蘇明宇。
此刻,他錦衣華服,端坐高臺。
眉宇間縈繞着上位者的威嚴,令剛剛還不可一世的顧老爺立刻換了副嘴臉。
「大人真是心善,竟親臨此等污濁之地。」
蘇明宇只淡淡應着,冷眼掃過底下黑壓壓的流民。
似被毒蛇盯上。
我不禁打個寒噤,將頭深埋進胸前。
今日顧府施粥,每人限領一碗。
鍋蓋掀開,蒸騰的香氣立刻勾得我胃中海浪翻湧。
想着臥病在牀的孃親還在捱餓,我顧不上規矩,飛撲上去欲多搶一碗。
眼看就要摸到瓷碗。
膝蓋忽地一陣劇痛,旁邊的侍衛將我踹跪在地。
摻雜着碎石的靴底重重碾上頭:
「大膽賤民,竟敢搶粥!」
我痛得發不出聲響,只覺得腦袋快要裂開。
「一碗粥而已。」
蘇明宇玉石般的聲音傳來:「想必顧大人也不介意。」
「流民已多不易,她要就給吧。」
侍衛這才抬起腳,嫌棄地淬我一口:
「呸,要不是蘇大人好心,我今天非要你好看!!」
我不禁苦笑。
是,他是好心。
從前我被罰跪祠堂,他怕我餓得暈厥,總偷偷從窗縫塞些喫食來。
那時我以爲他愛我。
後來才知道,他不過是性子善,對誰都這樣好心。
眼眶酸澀得快要裂開。
不知是疼的,還是不甘。
可那又有什麼辦法?
如今他是一言定人生死的掌權者,而我是萬人可踐踏的腳底泥。
被押跪在地磕頭道謝時,臺上響起顧老爺的訕笑聲:
「大人,與小女的婚事該提上議程了吧?」
抬眼望去,他身邊正站着一位白衣少女。
纖細柔美,清新脫俗。
是顧妙雪。
亦是蘇明宇暗戀多年的白月光。
心像是浸泡在醋罈中,怪不得蘇明宇今日會親臨粥棚,原來是爲見心上人。
衆人紛紛起鬨,只蘇明宇沉默不語。
「大人難道還忘不掉那個女人?」顧老爺追問。
明明周圍甚是喧囂。
可我卻聽不見一絲雜音。
只蘇明宇的嗤笑聲如利箭刺穿胸膛:
「她也配?」

-2-
剎那間,渾身血液倒流。
寒意不斷侵入五臟六腑,似要將我冰封凍結。
「就是,」顧妙雪掩脣輕笑,秋水剪瞳裏閃着得意,「明宇哥哥現在可是殿前紅人,那種罪臣之女怎可相提並論!」
她紅着臉,輕拽蘇明宇的衣袖:「都怪那討厭的女人,害我們錯過這麼久。」
「你可得好好補償我。」
順着話頭,顧老爺附和道:「本就有婚約在前,不如趁早把吉日定下!」
見蘇明宇遲遲沒有回應。
顧妙雪有些氣惱,嬌嗔道:「你還猶豫什麼,難道真在等她?」
「那可是北荒,去了便是九死一生,就算是僥倖活下來,她一個罪臣之女又能去哪呢?」
「總不能是隨着這羣流民回京了吧?」
聞言,我手一抖,打翻了懷中碗。
滾燙的粥潑在身上,我沒忍住驚呼一聲。
衆人視線立刻轉來。
「大膽!」侍衛怒斥道,「大人賞你的粥都敢打翻?」
說着便抽刀劈來。
我嚇得慌了神,顧不上燙得紅腫的手,抱着腦袋縮在地上求饒。
「且慢。」
蘇明宇及時制止。
清冷的語調裏,帶着令人心驚的寒意:
「你,抬起頭。」

-3-
那一秒,無數種逃跑被抓的下場在腦海中劃過。
我靈機一動。
連忙將泥土抹在臉上,裝出一副癡傻的模樣。
笑着抓起那混着泥水的粥飯,大口吞進肚中。
還不時邀請衆人一同品嚐。
顧妙雪嫌棄地皺起眉頭,用絲帕緊捂着鼻子,連忙躲到蘇明宇身後:
「怎麼是個傻子,還不快趕走!」
話音剛落,後腰就捱了記重踹。
我被踢出人羣,砸上牆角。
腰間的荷包掉出。
護衛彎腰拾起,掂量幾下揣進袋中:「傻子,我告訴你,蘇大人乃當朝太傅,殿前紅人!」
「我勸你別打什麼歪心思。」
「若是得罪了他,怕你十個腦袋都不夠砍!」
說完,他冷笑着離開。
我失神地蜷縮着身體,不敢遠眺今非昔比的蘇明宇。
生怕被他認出。
我就是那個討厭的罪臣之女。

-4-
第一次見蘇明宇是在大雪紛飛的寒冬。
他只着單薄青衫,被一羣紈絝小兒追打,渾身是血。
奄奄一息地倒在茫茫雪地上,懷中還護着只受傷的幼犬。
我打馬而過,偶然瞥見。
只一眼,那雙深邃的眸子便深深刻入腦海。
我當即揮鞭,將他救下。
聽下人稟報,才知他原出身書香世家,可家道中落後淪落至此,僅有的錢財都用於孃親治病,眼下連束脩都交不起了。
聞言,我立刻來了興致。
缺錢?
本小姐最不缺的可就是錢!
我急切地抓着他的手,將一錠金子塞去,向他提議包養。
不想,竟被厲聲拒絕:
「林小姐,你於我有救命之恩,我不欲惡語相向。」
「我自幼苦讀聖賢,心有鴻鵠志,絕不會自輕自賤,做這等以色事人之事!」
「還請莫要羞辱!」
想我林琅月可是將軍獨女,從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哪裏聽過半個不字。
一時間,憤怒衝昏頭腦,撲上牀榻就要強迫他。
蘇明宇死死抓着衣襟:
「祖上曾爲在下與顧府小姐定有婚約,此生心中只會有她一人,林小姐別白費力氣了。」
「若是你執意如此,我便只有一死!」
通紅的眼眶裏寫滿堅毅。
彷彿當頭一盆冰水,將我澆了個透心涼。
原以爲我們之間不會再有交集。
沒想到短短數月,他娘便惡疾復發,急需重金醫治。
蘇明宇囊中羞澀,唯有拿着婚書求到顧府去。
不料,顧老爺當場撕毀婚書。
並將他一通毒打,扔到巷子裏喂惡犬:
「呸!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這副窮酸樣,還敢來與顧府攀關係?」
又命人用艾草將府邸裏裏外外燻了三日,生怕沾染半分窮酸氣。
蘇明宇走投無路。
最終,折斷一身傲骨,乖順地叩響我屋門。

-5-
幸而救治及時,又有我大把金銀砸下去,堪堪保住了他孃親的性命。
許是出於感激,蘇明宇表現得更賣力了。
不論臥房,還是書齋。
不論牀榻,還是桌案。
那些日子,我們朝夕相伴,抵死纏綿,一起沉淪在浩瀚星空中。
他總在最高處,低頭吻掉我滑落臉頰的淚珠,將我的名字咬得繾綣動人。
爹爹回京那日,事情暴露。
他氣得發瘋,罵我輕佻下賤,揮着鞭子就要施行家法。
眼見碗口那麼粗的鞭子破空而來。
蘇明宇毫不猶豫將我護在身後,白皙的皮膚頓時血肉模糊。
他痛得幾乎暈死,仍然不願躲開,踉蹌着跪在我爹面前:「將軍,我此生絕不負琅月!」
冷冽的目光如刮骨刀般,在我二人身上徘徊。
良久,才聽見爹爹重重嘆道:
「就給你一年時間,賺夠千金來求娶。」
「否則,有多遠滾多遠。」
蘇明宇激動地叩頭道謝。
那夜,他傷口灌膿高燒不退,暈倒在我懷中時嘴裏還不住呢喃:
「琅月,太好了,我有機會可以娶你了!」
「等等我,好不好?」
屋內燭火噼啪作響。
我的心熨帖極了。
覺得自己尋到了世上頂頂好的男兒。
於是我四處託關係讓他進最好的書院,後又推舉他成爲太子伴讀。
就在一切向好時,爹爹卻被誣陷貪污。
整個林家上下都將流放北荒。
我知道,以蘇明宇的性子,他定會義無反顧地與我同行。
可我不願連累他。
便故意設計,讓他撞見我與小倌親暱的模樣。
「怎麼,不會真以爲我願意嫁你吧?」
「醒醒吧,就算你以後飛上枝頭又如何?」
「底子裏還不是下賤的窮酸貨,根本配不上本小姐。」
又將他戳爛手指,才爲我繡好的荷包丟進火堆。
「男子漢大丈夫,做這種女兒家的東西,也不嫌害臊。」
蘇明宇彷彿被抽走靈魂。
他呆愣半晌,突然仰天大笑,頭也不回地離去。
後來,我在流放途中受盡苦難,才明白尊嚴被碾碎的滋味。
那些自以爲是的救贖,不過是在蘇明宇心中烙下永世不可磨滅的屈辱。
自始至終,我從未留意過他的感受。
從未關心過那些說他賣身求榮的謠言。
也從未在意過,書院裏同窗戳着他脊樑骨,取笑他是個供人玩樂的男娼。
好在像我這樣糟踐他的壞人,終於得到了應有的報應。
我一頭扎進清涼的溪水中,仔細洗刷着身上的泥污。
遠遠聽見抓捕逃犯的喊聲。
心中一驚,閃身躲入旁邊的茅草屋。
隨着門外動靜越來越大。
我不由屏住呼吸。
就在這時,蘇明宇冷冽的聲音響起:
「哪裏來的乞丐,竟敢私闖民宅?」

-6-
我彷彿被釘在原地。
衣Ŧũ̂₎衫被水打溼,緊緊粘在身上,透出美好的曲線來。
我又急又羞,不敢回過身去,只低着頭慌忙解釋自己走錯。
下一秒,蘇明宇修長的手撐在我耳邊。
寬闊的胸膛將我抵靠在木門上:
「外面抓逃犯,你慌什麼?」
溫熱的氣息撩得耳朵癢癢的,我頓時心跳如鼓。
艱難吞嚥着口水,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門被大力踹開。
緊接着,一陣天旋地轉。
我被蘇明宇扯入胸膛,包裹着外袍壓在牆角。
見狀,侍衛們錯愕得表情扭曲:
「蘇大人,你怎麼在這?」
蘇明宇陰沉着臉,聲音不怒自威:
「我在哪兒還需要向你解釋?」
嚇得侍衛們連聲否認:「卑職不是這個意思,我們只是收到消息這邊有逃犯的蹤影……」
「放肆!」蘇明宇蹙緊眉頭,「你懷疑本太傅?」
邊說着邊將我往懷中緊了緊。
來人這才注意到我,慌張地捂住眼睛:「小人不知您和顧小姐在這。」
蘇明宇沒有反駁,只是低沉的嗓音染上慍怒:
「知道了還不快滾!」
「嘴給我嚴實點,要是敢走漏風聲,有你們好果子喫。」
他字字句句狠戾,嚇得那羣侍衛連忙撤退。
我鬆了口氣。
正打算偷偷溜走,腰間力量頓時收緊:
「林琅月,你又要去哪?」
「這次要丟下我多久?」

-7-
蘇明宇慍怒的語調中竟透着幾分委屈。
被強硬挑起下巴,對上他灼灼目光,那裏似燃着滔天怒火。
心裏一陣慌亂,硬着頭皮將他推開。
「我聽不懂你說什麼。」
手腕被攥着舉過頭頂:「林琅月,你還要裝到什麼時候?」
「好好看看這是什麼?」
掌心攤開。
那枚被侍衛撿走的荷包在眼前搖晃。
我別過臉:「大人真會說笑,我一個乞丐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嘖。」
他輕嗤一聲,饒有興味地睨我。
溫熱的大手摩挲上我肩頭,那裏有條細細的月牙疤。
是那晚,蘇明宇初經人事時,失控留下的。
彼時我疼得驚呼,罵他是小狗。
他紅着眼,小心翼翼舔舐傷口,生怕惹我不悅。
就是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撩得我神情恍惚,不知不覺竟又被他拽入深海,遨遊九天。
指尖翻動,牙印露出:
「小乞丐,那這疤你又作何解釋?」
「不,不記得了,大概是與狗搶食被咬的。」我聲如蚊蠅。
「哦?」他挑起好看的眉眼,俯身狠狠咬上肩頭,「是這樣咬的?」
「還是這樣咬的?」
癢意傳來,陣陣酥麻,我軟得像攤水,攀扶着他滾燙的胸膛。
蘇明宇將我打橫抱起:
「既然你不記得,那我幫你好好回憶回憶。」
屋內熟悉的陳設瞬間勾起腦海深處快要落灰的記憶——這是蘇明宇的老宅!
我迅速拉開抽屜,抓出剪子抵上脖頸:
「大人,前塵往事,我都已忘卻。」
「如今你大權在握,佳人在側,犯不着和我這等低賤小民糾纏!」
「還請莫再羞辱,否則我唯有一死!」
身上動作一頓。
蘇明宇定定地睨我半晌,氣極反笑:「林琅月,你可真厲害。」
「當年說走就走,一點念想都沒留下。」
「好不容易快將你忘了,你竟又堂而皇之地回來!」
竟越說越委屈。
溼漉漉的小狗眼看得我失神,好一會兒我才找回聲音:
「後來的事你應該知道,我爹被陷害,全家流放,所以……」
「那你爲什麼不告訴我?」
他質問:「你覺得我不能和你共患難?」
「我就這麼不堪信任?」
滾燙的淚珠砸在我臉上。
我張張嘴正想解釋,卻瞥見虛掩的門外,正站着顧妙雪。
滿眼怨毒。

-8-
「明宇哥哥,這位是?」
見顧妙雪滿臉疑惑的模樣,我意識到她沒認出我。
這才把心咽回肚中。
也對。
任誰也難以將昔日驕縱成性,明豔張揚的將軍獨女,與眼前這個狼狽的「乞丐」聯繫在一起。
她嫌棄地環顧四周。
破舊的茅屋頂,正簌簌墜落粉塵。
「這是人住的地方嗎?」
目光落在我裹着的外袍上時,她眼裏立刻泛起敵意,上前挽起蘇明宇的胳膊。
「明宇哥哥,你怎麼會和住這種地方的人來往呢?」
「這種人爲了錢可什麼都做得出來!」
她不知道這是蘇明宇的老宅,也不知他曾被人嘲弄的話,自顧自說了一通,全然沒留意蘇明宇鐵青的臉。
顧妙雪斜眼瞥我,輕蔑嘲弄道:
「小乞丐,勾引他人未婚夫婿是娼婦行爲。」
「你若缺錢,我給你。」
「以後可別再幹這種髒事!」
那個「髒」字被她咬得格外重,令一旁的蘇明宇眉頭緊蹙。
我並未反駁。
畢竟我已不是高高在上的將軍獨女。
這裏站着的只是個身份不明,窮困潦倒的乞丐,和這些錦衣玉食的權貴,井水不犯河水。
她認爲我是哪種人,又有什麼所謂?
於是我乖巧應下,正準備伸手接賞銀,卻被蘇明宇狠狠拽住。
「好啊,爲了這點錢,就要和我劃清界線?」
我笑着拂開他的手,將銀錢小心收好:
「乞丐不爲錢爲什麼?」
「也許對大人來說只是一點錢,但對我來說這就是救我枕邊人的命根子。」
不理會他錯愕的神情,扭頭向顧妙雪承諾:
「既是收了小姐的錢,定然不會惹您不悅。」
「我與這位大人以後再不會相見。」
「預祝兩位白頭偕老,早生貴子。」
顧妙雪輕蔑勾脣:「算你懂事。」
咔嚓一聲。
蘇明宇黑着臉,掰斷了桌角陳舊的燭臺。

-9-
他怒氣衝衝扭頭就走。
擦肩而過時,壓低聲音,惡狠狠道:「林琅月,你厲害。」
「在你眼裏我就值十幾兩銀子!」
「枉費我日日牽掛你,我真活該,再理你我就是狗!」
我低着頭,掩住心中苦澀。
拿着錢去妙手堂開藥,幾錠白銀出去,回來的只是三兩個銅板。
提着早已涼透的兩碗粥回到家中。
推開門就見孃親暈倒在榻上。
我連忙生火煎藥,兩碗苦澀刺鼻的藥湯灌下,她才悠悠轉醒,顫巍巍抬手撫摸我,厚厚的老繭磨得我臉生疼。
這些日子,爲給她治病,我們從北荒逃回京城,遍尋名醫,將值錢物品變賣一空。
家中早已揭不開鍋。
孃親眼裏滿是愧疚:「琅月,都怪娘不中用,連累你了。」
「娘年紀大了,活夠了。」
「別救了,讓我死了算了。」
我的心劇烈抽搐着,面上仍扯出一抹勉強的笑來:
「娘,你瞎說什麼呢,看我好胳膊好腿的,哪裏會賺不到錢,你就安心在家養身子。」
「你還沒見我出嫁呢,怎麼就活夠了?」
好說歹說纔將她安撫住。
清點完口袋裏所剩無幾的銅板,琢磨着出門尋些賺錢的活計。
眼下身份不明,體面的活都輪不上我。
萬幸找到個在碼頭搬沙的黑活。
錢多,日結。
畢竟從小練武,我有的是力氣,只要每日搬得夠多,工錢便足夠我和孃親餬口。
只是沒想到,第一日就遇到不速之客。

-10-
剛卸下沉甸甸的沙袋,便聽見身後傳來熟悉的男聲:
「你在這兒幹什麼?」
蘇明宇快步走來,一把扯過正在擦汗的我:「昨天才拿了不少錢,怎麼又出來賣力氣?」
「你不會是想引起我注意,好博取我同情?」
「我告訴你,」他憤憤地指着心口,「這裏碎了,拼不好了!」
我置若罔聞,抽出手腕,彎腰扛起一袋沙。
粗糙的麻袋割得肩膀生疼。
蘇明宇眸底閃過慌張,仍沉着臉抿脣道:
「好啊,我看你演到何時?」
不過片刻,他臉上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還有莫名的憤怒。
蘇明宇一把奪過沙袋,強迫我與其對視:
「林琅月,你一個金枝玉葉的大小姐竟屈尊來做這些髒活累活?」
「你真是想錢想瘋了?」
我捶着痠軟的腰肢看着他,彷彿看見了多年前的自己。
那時的蘇明宇應下了爹爹的千金之約。
可他不願用我的錢,非要自己一拳一腳攢。
於是白天上學,夜晚替人抄書。
手指被筆桿磨破結痂,痂落了又生出層層厚繭,才換來一點微薄報酬。
後來他聽說碼頭來錢快,就揹着我去嘗試。
他瞞得極好,要不是見他身上頻添新傷,我也不會那麼快發現。
待我找上碼頭時,他正與人搶貨,但力氣不敵對手。
搶不過不說,還被人撞入湖中。
渾身溼透,狼狽不堪。
我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不顧他的制止,甩着鞭子就將衆人一頓揍。
他因此丟了工作。
還被那些工友淬口血沫子,嗤笑他是靠女人養活的小白臉。
那天,他黑着張臉,不作言語。
氣得我擰他大腿肉,罵他不識好歹。
現在,身份地位調轉,我終於明白他的感受。
不管怎麼換道,蘇明宇都會擋在面前。
我無奈嘆氣:
「大人,行行好,我還要養家餬口。」
蘇明宇面色漲紅,垂在兩側的手因激動而顫抖:
「你男人呢?他竟能讓你一個女子出來幹苦力?」
「你就爲了這樣的男人放棄我?」
說罷伸手來拽我,卻被我不小心推進湖裏。
周圍一片驚呼。
無數侍衛衝上前將其撈起ẗû³,蘇明宇顧不上狼狽,指着我大喊:
「大膽,竟敢謀害朝廷命官!」
「快來人將她拿下,待我親自盤問!」
我被粗暴地塞入馬車:
「蘇大人,放開我,我今天的工還沒做完!」
蘇明宇低頭擰着溼透的衣襬,水嘩啦啦濺了一車廂。
身上的銀票都泡爛了。
翻找半天,塞了些銅錢進我手中:
「拿着,以後別幹了。」

-11-
「這連今日的工錢都不夠!」我抗議。
蘇明宇揉着眉心,耐着性子道:「剩下的在府內,隨我去取。」
可當轎子停在蘇府門前,我卻死活不肯進。
「大人,你要訂婚了,這樣於理不合!」
他眉眼冷峻,將我打橫抱起,任我怎麼掙扎都不放開:
「那就讓人看看,我們有多不清不楚!」
「反正我的清譽早就被你毀了!」
一路上,下人皆羞紅了臉,紛紛低頭回避。
此時他衣衫盡溼,滾燙的身子與我黏膩地貼着,胸腔的震動令我不住心慌。
「你不是爲了錢什麼都能做嗎?」
被扔進柔軟被褥,我艱難吞嚥口水:「大人,乞丐再餓,也不喫回頭草。」
蘇明宇手一頓,扯落腰間繫帶:
「回不回頭不重要。」
「當乞丐,最重要的是要喫飽。」
雙手撐在兩側,壓迫感十足,下一秒重力襲來。
我慌張歪過臉避開落下的脣。
卻見牀頭有對滴流圓的大眼睛,正一動不動盯着我。
那是我親手做的小布老虎。
時光彷彿回到兩年前。
爲慶祝和蘇明宇在一起的首個生辰,我決意做個最有挑戰的禮物,於是只會舞刀弄槍的我第一次拿起細細小小的繡花針。
沒想到竟如此之難。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趕在他生辰那日,做出代表他生肖的小布老虎。
蘇明宇收到禮物後激動得在書院炫耀一番。
在聽聞刺繡之難後,又特地跑去請教府中繡娘,戳得滿手針眼。
終於在連熬幾個通宵後,他喜滋滋地塞給我個鴛鴦荷包做回禮。
最不起眼處還歪歪捏捏繡着「明月」二字。
小心思昭然若揭。
我想,那時的他對我應是有幾分真心吧。
可如今,他像憤怒的老虎,要將我拆食入腹。
眼裏的憐惜早已變成不甘,變成征服。
心裏泛起細細密密的痛,我不由咬緊嘴脣:
「蘇明宇,你這樣怎麼對得起顧妙雪!」
他漂亮的桃花眼泛着水光。
那隻骨節分明的手一路向下,停在腰間,尾音勾人:
「林琅月,是我不夠努力嗎,這種時候你還能分心?」
「你省點力氣吧,今日你走不掉的。」
手探進小衣時,我哇地哭出聲來。
沒想到他竟慌了手腳。
一如從前那般,對我的眼淚手足Ţũ⁽無措。
甚至慌忙中,還流露出曾被我調教出的乖巧模樣:
「怎麼了,嚇到你了?」
「對不起,我錯了,琅月我錯了,我就是氣你一走了之。」
「你千萬別討厭我。」
漂亮的狗狗眼通紅。
像此前無數次那般,誘着我踏入陷阱。
我立即別過頭,與他拉開距離。
「大人,我是良家子,不幹這種勾當,請您自重。」
「還有你壞了我的工,得賠錢。」
他抿着脣點點頭,起身捧着個箱子回來。
嘩啦啦——
各種精緻華貴的首飾倒在我身上。
全是我喜歡的。
「這些夠嗎?不夠還有。」
緊接着又是一箱。
這次竟是此前家中被抄沒的,還有近來變賣的玩意。
他竟然都幫我一一尋回。

-12-
心中頓時五味雜陳。
蘇明宇小心翼翼地掰開我握緊的拳頭,與我十指相交:
「琅月,我們回到從前好不好?」
我一個激靈,迅速抽出手:
「從前?將對方養在見不得光之處的從前?」
「蘇大人,你寒窗苦讀數十載,竟是學了這些東西?」
「呸!」我淬他一臉,「你真讓我看不起!」
「我不是——」
他話音未落,門外傳來小廝的驚呼:
「顧小姐,大人真的在忙,您明日再來吧!」
下一瞬,顧妙雪帶着人闖進來,狠毒的目光直直落在我身上:
「原來你就是林琅月!」
顧妙雪已然知曉我的身份,推開小廝飛撲過來:
「你這個賤人,之前把明宇哥哥害得這麼慘,現在還不肯放過他!」
「如今你不過是個逃犯,本小姐除掉你比捏死只螞蟻還容易。」
「我勸你要點臉,從哪兒來滾哪兒去!」
眼看那手就要抓到我臉上。
蘇明宇一把將她按住:
「顧小姐,你若再鬧,我就只能將你攆出去。」
「明宇哥哥!」她氣得跺腳,一把甩開蘇明宇的手,「你要爲這賤人與我反目?」
「你糊塗啊,包庇逃犯可是同罪!」
「肯定是這賤人迷了你的心竅,我今天非得教訓她不可!」
邊說着,邊衝我撲來。
然而,蘇明宇已沒了耐心,緊緊掐着她脖子,語氣陰冷:
「誰給你的膽子敢在這鬧?」
「是我最近太過縱容,讓你忘記我的手段嗎?」
大手收緊。
顧妙雪開始呼吸困難,哆哆嗦嗦掰着他手腕求情。
蘇明宇歪過頭,詢問我意見。
也就沒看見。
此刻顧妙雪看向我的眸中是如何的怨毒。

-13-
因我的要求,蘇明宇放過顧妙雪。
「若你敢將琅月的事透露出去半分,你爹的位子只怕就坐到頭了。」
「聽見了嗎?」
言語之間,殺意四起。
顧妙雪還想反駁,可頸上力度不斷增加。
她面色漲如豬肝色,幾近窒息,只好對天發誓:「放心,我絕對守口如瓶。」
「再說,我們兩家可是一派,理應互相照拂。」
此事過後,我對二人關係不免有些疑惑。
可蘇明宇沒有給我問的機會。
只是吩咐下人將我看好,領着侍衛匆忙出府。
沒想到當晚就將我娘接到府中。
他全程陰沉着臉,府裏下人大氣都不敢出,只低着頭將各類珍奇藥材流水般送來。
正想偷偷溜走,被他一把撈回:
「枕邊人,嗯?」
蘇明宇將我堵在門口,咬牙切齒:「林琅月,可真有你的!」
「你到底多討厭我,連這種謊都敢撒?」
說話間,他雙手撐在兩側,身影籠罩着我,壓迫感極強。
我絞着衣角,梗着脖子回懟:「睡一個枕頭自然是枕邊人,誰規定孃親不能是枕邊人?」
沒想到這話竟將他惹惱:
「枉我一直以爲自己在強搶民婦,每天都在忍受良心的斥責!」
「原來只是你隨口編的謊。」
他顫巍巍指着自己,眸底因激動而泛起盈盈水光:「耍我很好玩嗎?」
下一瞬,將荷包Ṫü₀摔在地上,憤然離去。
還不待我反應,又突然折返,將地上的荷包撿起塞進懷裏。
走之前,惡狠狠地瞪我一眼。
眼睛紅紅,像極了一隻兔子。
「小姐,」一旁的管家忍不住出聲勸道,「我知你心高氣傲,不願作踐自己,可你也心疼下大人吧。」
他是我之前從林府指給蘇明宇的,如今已是蘇府的老人。
「自你們分開後,他就大病一場。」
「待知曉老爺的事時,林府早已人去樓空,大人當即縱馬出城尋你,差點半途殞命。」
我腦海中響起一聲驚雷。
蘇明宇竟會去追我?
「大人不讓我告訴您。」
管家四下掃了眼,像下了很大決心,一甩袖子倒豆子般說道:
「那陣子他病得厲害,太醫囑咐須臥牀靜養,可他非要趕去北荒,說什麼哪怕不能救你,能陪你一起受苦也好。哎呀,老奴現在回想起來一顆心還是揪着疼。」
「這兩年大人爲幫林家平反,在朝堂上樹敵太多,您別看他表面風光,實則如履薄冰啊!」
「您再不喜他,也別傷害他啊。」
窗外風捲殘雲,我的心亂作一團。
飄揚的思緒回到科考前。
那段時間,蘇明宇爲了專心溫習,便搬到書院住宿。
我特意做了點心探望,卻在門前聽見同窗問:
「林小姐對你這麼好,你高中後會立即迎娶她嗎?」
蘇明宇看着書,頭也不抬:
「不會。」
「她名門之女,我清貧一身配不上。」
冷冷的聲音瞬間洞穿我的心。
耳邊一陣嗡鳴。
周圍的一切頓時變得不真切起來。
明明是他親口在爹爹面前信誓旦旦說此生絕不負我。
可背地裏竟是這般打算。
那所謂的誓言,不過有口無心嗎?
我抬手擦乾眼淚,將點心送給乞兒,轉身回府。
後來,因着聖上對爹爹的懷疑與日俱增,整個林府籠罩在濃濃的不安中,原本爹爹想送我離開,我卻堅持要生死與共。
至於蘇明宇,既然他不願與我白頭,是時候還他自由了。
於是我佈下那般拙劣的局。
見他頭也不回地離開,懸着的心終於死了。
可時至今日,我卻看不明白。
他既不願娶,也不曾挽留,那又爲何要冒險四處尋我?
是失去後不甘心,還是美夢驟醒,尚不適應?
抑或是,深情演久了,騙得自己都信了吧。
我自嘲地笑笑。
頭疼得厲害,我坐在桌前,拿出盒藥膏。
不知何時,孃親已走到我身後,她自然地接過藥膏,輕輕揉上我太陽穴:
「琅月,不管你做什麼決定,娘都支持你。」
「只是有的事交給時間吧。」

-14-
管家的話始終在我腦海中縈繞不去。
我雖心中不解,但對蘇明宇的態度緩和幾分。
更何況,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索性就挽起袖子爲他洗手做羹湯。
蘇明宇面上不顯,可眸底的欣喜遮都遮不住,毫不猶豫地將那焦黑的湯一飲而盡。
連孃親都感嘆:「就你這廚藝,也就明宇不嫌棄。」
這些日子,因擔憂身份暴露給他帶來麻煩,我一直待在府中,不與外人接觸。
可蘇明宇卻極其坦然,還邀請我同去皇家春獵宴。
「有我給你撐腰,怕什麼?」
「你只管玩得開心,天塌下來我頂着。」
耐不住軟磨硬泡,最後還是應下了。
剛進場,無數目光落在我身上,有驚ţú⁶愕,有疑惑,自然也有嫉妒。
今日到場的都是京城貴胄。
其中不乏熟識的面孔,顯然已認出我來,卻沒人敢冒着得罪蘇明宇的風險,指出我罪臣之女的Ţű̂₊身份。
我低着頭,緊跟在蘇明宇身後,向新皇行禮。
他眸光微動,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
待聽聞蘇明宇介紹我爲「一個故人」後,新皇點點頭,沒再追問。
我不由鬆了口氣。
剛入座,隱隱聽見身旁女眷竊竊私語:
「這個妹妹似乎與之前林府小姐有幾分相似。」
「蘇大人該不會找了個替身吧?」
「極有可能,畢竟他當初爲幫林小姐出氣,都快把朝堂掀翻了。」
「胡說!他對林家那是知恩圖報,與顧小姐纔是天生一對,兩家祖上就定下婚約,林琅月那等武夫之女怎能和顧小姐相比?」
我按捺不住好奇,湊上前:「什麼林小姐?可否說與我聽聽?」
衆女眷被我嚇得四散開,爲難地交換眼神,好一陣才緩緩開口。
原來,彼時先皇身體日漸孱弱,疑心病越來越重,而太子深陷奪嫡之爭中,自顧不暇。
蘇明宇人微言輕,爲替我討公道,他自願變成太子最趁手的刀。
助他鎮壓三大藩王,四下江南圍剿匪患。
助他踏着屍山血海登上大殿,成就一代君臣佳話。
而這一切的背後,是數不清的暗殺,是無數次身臨險境又死裏求生,苦難一次次在他尚未痊癒的身子骨上留下痕跡。
「他爲尋你,跌下懸崖傷了腿,太醫叮囑他以後都不可再騎馬!」
顧妙雪不知不覺站到身旁,語氣幽怨:「現在知道你把他害得多慘了吧?」
「這兩年要不是我爹爹在旁幫他,他怎麼會有今天的風光。」
「而你又能帶給他什麼?一身傷病,無盡痛楚!你就不該回來!」

-15-
那天的風沙太大,吹得我淚眼矇矓。
借醒酒之由,我偷溜出席間,爬到樹上吹風。
微風徐徐,陽光和煦。
天邊綠草似白浪翻滾,遠遠飄來陣陣喝彩。
抬頭竟見蘇明宇馳騁而來。
鮮衣怒馬,意氣風發。
將一衆世家公子甩在身後,拉弓引箭,百步穿楊,不知又將成爲多少京城少女的春閨夢裏人。
可他的腿不該再騎馬了呀!
我不由在心中捏了把汗,視線緊隨着他移動。
好在還算順利,還一舉奪得彩頭。
正是那支漂亮到我從入場起就忍不住讚歎的紅寶石玉簪。
皇上忍不住調笑道:
「都說太傅冷心無慾,沒想到竟爲這女兒家的玩意,連腿傷都不顧了。」
「可是打算送給心儀的女子?」
話音剛落,衆人豔羨的目光落在顧妙雪身上。
蘇明宇點點頭,慢慢向她走近。
腳受了劇烈顛簸,此刻應是疼得厲害,只踉蹌幾步,光潔的額頭便已佈滿細密的汗珠。
顧妙雪被衆女眷推向他身旁。
兩人站在一起,真是佳偶天成。
我想,只有這樣大家閨秀才能配上他吧。
心尖泛着酸。
我失魂落魄地跳下樹,偷抹眼淚,卻聽見身後有男子欣喜的聲音:
「林琅月,真的是你?」
周家公子,周牧帶着跟班圍上前來:「不記得爺了?可你抽在爺身上的每一鞭,我都忘不了。你家落難可真是大快人心。」
「只可惜當時沒將你收入後宅。」
他笑得邪淫,邊說邊摸上我的手:「原以爲你性情孤傲,很是無趣,沒想到竟會包養蘇太傅當男寵。」
「私下玩得這般野,可真讓我歡喜。」
「流放的滋味不好受吧?別怕,只要你乖乖在爺身下求歡,爺一定好好疼你,再不讓你受那般苦。」
距離被無限拉近,噁心的氣味撲鼻。
被他圈在臂彎中,想要掙脫卻發現渾身無力。
「沒想到吧?林琅月。」顧妙雪陰冷的笑聲響起。
她從人羣中走上前來,搖搖手中的軟骨散:「誰叫你不知好賴,敢和我搶人。」
「要不是你,明宇哥哥早就與我定親了。」
纖長的指甲沿着下頜劃過,一道血痕立刻出現。
「顧小姐,今日別壞了這臉啊,小爺還要享用呢。」
手被周牧輕輕挑開,她忍住不悅,威脅道:
「這次先饒過你,下次再出現在明宇哥哥面前,仔細我劃爛你的臉。」
「那就不打擾周大少爺雅興了。」
遂瞪我一眼,轉身離去。
粗糙的手在我身上肆意遊走,周牧舔着乾涸的嘴,笑得滿臉褶子:
「別躲啊,蘇明宇睡得,爲什麼我睡不得?」
「他在朝堂上參我老子,那我睡她女人天經地義。」
令人噁心的笑聲傳來。
我擰着大腿,藉着疼痛保持清醒。
趁其不備,將從顧妙雪身上順來的軟骨散拍在他臉上,抬腳狠狠踢向他褲襠。
在一陣慘叫中倉皇出逃。
藥效越來越強。
兩腿一軟,就要摔下山坡。
在失去意識前,竟迎頭撞進一個滿是松香的懷抱。
蘇明宇臉上焦急之色未退,見我狼狽模樣,瞬間鐵青了臉:
「是誰欺負了你?」

-16-
蘇明宇和周牧打起來了。
大清早聽到下人傳來消息,我差點暈倒,一路跌跌撞撞趕到京兆府,生怕他受委屈。
他一介文弱書生,哪裏打得過周牧那種紈絝。
見到渾身是血的蘇明宇時,我只覺滔天怒火從腳底燒到前額。我一根手指都捨不得動的人,居然被欺負成這樣?!
蘇明宇乖巧地垂着腦袋,親暱地蹭着我手心,像小狗似的討要撫摸。
趕在我出聲責備前,委屈巴巴撒嬌道:
「好疼啊,要親親才能好。」
角落裏傳來一陣罵娘聲。
是渾身纏滿繃帶的周牧,因情緒激動不小心扯到傷口,又嗷嗷大叫起來。
周丞相急急忙忙衝進大堂到的便是這般慘狀。
他抱起地上的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滿腔怒火傾瀉,誓要蘇明宇不得好死。
而顧妙雪作爲人證也被請上堂。
一見到我,立刻指着我鼻子咒罵:「都怪你!你知不知道周家在京城的勢力啊,你把明宇哥哥害慘了!」
「我就說你是掃把星,克垮了自己家不說,又來克明宇哥哥!」
「你這種人,就不配活着!」
她越說越激動,揮着手就朝我撲來。
啪——
我一巴掌拍在她臉上:
「嘴再這麼臭,我就撕爛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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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妙雪捂着臉,難以置信地看向我:
「你,你竟敢打我。」
我反手又是一巴掌:「怎麼?一巴掌給你打爽了,還嫌不夠?」
啪啪幾聲脆響。
她疼得齜牙:「林琅月,我警告你別囂張!」
「眼下只有顧家願意保明宇哥哥,你得罪我便是在將他推入險境。」
我手上動作頓住,側頭看向蘇明宇。
他正環抱雙手,倚牆看戲:「放心,打。」
聞言,顧妙雪頓時瞪大雙眼。
她不知道,我們已調查清楚她家和周家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包括陷害我爹的證據。
現在已不再需要和她維持面上的和諧了。
眼看門外的人已足夠多,該收拾的人也全部到齊。
我直直跪下,遞上狀紙:
「民女林琅月狀告周家顧家兩大家族,爲發不義之財,蓄意構陷我爹爹林雲平貪污。」
「致使我林家上下近百口人流放北荒,受盡苦難。」
「求大人還林家一個公道。」
顧妙雪身形一頓,表情扭曲:
「賤人,竟敢血口噴人,我要讓爹爹收拾你!」
一旁的周大人也氣得吹鬍子瞪眼:「黃毛小兒豈知誣告何罪!」
可當一樣樣證據被呈出,一樁樁行賄受賄,一件件魚肉百姓之事被當堂揭露。
他頓時傻了眼。
原想着要爲兒子扳回一局,沒想到自己老巢都被端了。
茲事體大,府尹立刻將消息呈入宮中。
這下龍顏震怒,大手一揮判涉事人斬立決,其餘相關人員盡數押入大牢等候發落。
待侍衛衝進顧府,將顧老爺押入刑場時,顧妙雪才真的慌了神:
「不可能!我爹怎麼會做這些事情!」
她哭嚎着拉住蘇明宇的袖子哀求:「明宇哥哥,你快救救我爹吧!」
「大不了我同意讓林琅月進門,她這種身份做妾都算抬舉了。」
「普天之下像我這般大度的正妻可不好找了!」
被蘇明宇甩開後,她將憤怒轉到我身上。
「賤人, 都是你迷惑了明宇哥哥,我非劃爛你的臉不可!」
說着, 奪過侍衛腰間佩刀, 朝我劈來。
蘇明宇眼疾手快,將我迅速拉至一旁:
「顧小姐, 祖上與顧ṭū́₎府的婚書早年已被顧大人撕毀,此後我與你也從未有過訂婚之言, 不過都是你和顧老爺單方面的提議罷。既你執迷不悟, 就在獄中好好冷靜吧。」
話音剛落,無數侍衛將她逮捕。

-18-
證據確鑿, 林家終於洗清冤屈。
遠在北荒的親人也被赦免,即日便可回京官復原職。
聽到判決結果時,我激動得不停落淚。
「你就這麼篤定我爹爹是被陷害的嗎?」
蘇明宇輕輕捏着我的後頸,彎彎的眼裏似有繁星:
「他能養出你這般好的女兒來, 斷不會是個輕賤百姓之人。」
萬般情緒衝破桎梏。
胸口似有個大洞,狂風從中呼呼上湧, 捲走我所有的理智。
我撲進他懷裏崩潰大哭。

-19-
爹爹回京後, 親自爲我們定下了婚約。
他兩眼含淚, 似有千言萬語,最後只拍了拍蘇明宇的肩頭,道了聲:「好小子, 女兒交給你了。」
花燈節那日,遠遠就見蘇明宇在橋頭焦急踱步,一遍遍對着石墩自言自語。
我輕拍他肩膀,將他狠狠嚇了一跳。
正要發作, 可見到來人是我, 眸底的溫柔瞬間溢出。
他將那支紅寶石玉簪輕輕插入我髮間:
「很襯你,很美。」
我臉上熱得慌。
我們十指相扣,悠閒地走在河邊。
看萬盞花燈順流而下, 生命彷彿在此刻凝作永恆。
蘇明宇帶着薄繭的指腹摩挲着我手背, 躊躇半晌緩緩開口問道:
「當初提分開是因爲我窮嗎?」
他的目光閃爍,像是怕聽到答案。
趕在我開口前退縮:「算了,都過去了, 不重要了!」
「傻瓜。」
我撲哧笑出聲,爲自己當年的強取豪奪道歉。
「可我是自願的。」
他向我解釋書院那次對話。
後來他和同窗補充道:「待我賺到千金,纔有資格向她提親。」
「她這麼好Ťű⁾, 怎麼能嫁過來喫苦呢。」
只是我走得太早沒聽到。
那晚, 他告訴我個祕密,其實我們的第一次相遇,遠比我以爲的更早。
那時他剛家道中落, 被京城裏那幫紈絝子弟刁難, 讓他當街爬衆人褲襠,舔乾淨他們鞋底泥才肯作罷。
傲氣的少年不堪其辱, 險些要玉石俱焚。
而我那時貪玩逃學, 碰巧撞見, 便將他們一通教訓。
末了還拍拍胸脯:
「我林琅月一人做事一人當,有本事找我單挑。」
那日我一身月白錦衣,像一輪明月, 從此高懸在他心中,陪伴着他度過無數寒夜。
也指引着他,來到我身邊。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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