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姐姐是兩隻貓妖。
誤入皇宮後,她成了皇帝千嬌百寵的貴妃。
我則是被威武的大將軍揣進懷裏,帶出了宮。
掌心寵、心尖尖地過了三年。
將軍從邊境帶回來一位女子,皇帝也第一次對姐姐動了怒。
夜半,姐姐跳上我的屋頂:「綿綿,龍氣我吸足了,跑不?」
我利索地把金銀珠寶包好,往背上一甩,點頭:「你走,我就走!」
一時間,貴妃薨世,將軍府新喪。
聽聞皇帝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大將軍爲尋愛妻,持重兵圍剿皇城。
天下將傾!
-1-
我和姐姐是山裏相依爲命的兩隻貓妖。
爲了修行,相約下山來尋機緣。
因爲我貪喫御花園中的錦鯉,失足落入水中。
驚慌之下,姐姐只好變作人形救我。
誰承想,皇帝宋瑾那日趕巧地來了御花園閒逛。
只看了一眼,就封了姐姐爲貴妃。
我修行差,滿身是水,被皇帝身上的龍氣壓得不敢起身。
被路過的大將軍梁景雲揣進了懷裏,帶出了府,成了將軍府不知來歷的將軍夫人。
夜半,我脫了衣物,踩着貓步輕輕一躍就上了屋頂。
沿着將軍府的圍牆,一路小跑着趕往約好的宮牆西南角。
路上碰到一隻迷路的蝴蝶,追着玩了一會兒。
等我趕到時,姐姐黎酥酥已經端坐在牆上,正懶散地舔着爪縫。
「怎麼來得這麼慢?」
我嘆了一口氣:「別提了,梁景雲要回京了。
「而且……」
話說到一半,我抬眼看了一眼姐姐的臉,猶豫了下還是說出了口。
「回來報信的人說,梁景雲從北境帶回來一個女子,我看了畫像,和上次你給我看的一模一樣。」
那畫像掛在御書房的密室裏,重兵把守。
聽說宋瑾在北境爲質子時,備受欺凌,那女子曾救過他性命。
姐姐抬起的爪子一頓,將柔軟的爪子按在牆上煩躁地抓了兩下。
「什麼時候能入京?」
我甩了甩尾巴:「最快也要三天。」
姐姐皺了皺眉,抬眼看我:「我不想和別的女人搶男人,咱們狸貓一族沒這先例。」
我動了動耳朵尖,有些好奇:「那你的意思呢?」
「我不想留在這兒了。下山三年,就在這巴掌大的地方圈着了。」
確實。
完全不符合我們狸貓一族天性自由的性子。
原本宋瑾和梁景雲對我倆好還行,現在有了旁人,估計也不會對我倆怎麼好了。
我點頭:「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都聽你的。」
姐姐抬爪摸了摸我的貓頭。
「行,這三天你收拾下東西,見過那女人後咱們就走。」
說完,不知想到了什麼,頭頂的爪子一頓。
「綿綿,這次你不會因爲貪玩,忘記吧?」
我立馬紅了臉,飛快地甩動尾巴,極力爲自己解釋。
「絕對不會的!
「信我!」
姐姐有點勉強地點頭:「行吧,一定別忘了!」
說完,姐姐起身跳下宮牆,往貴妃的宮殿跑去。
而我直接順着屋頂,原路返回。
-2-
進了臥房,我揣着梁景雲給我的將軍府ṭûₚ小金庫的鑰匙,就進了庫房。
「這個不錯,這個也很好,這個又貴又輕,很適合帶走……」
連着選了三個晚上,白天還要處理府上的事宜。
嘖嘖,果然該跑啊,再這麼待下去,別說我是一隻一天要睡十個時辰的貓。
我就是個精力旺盛的猴子也頂不住!
好在今天梁景雲就要回來了。
我帶着府裏的衆人迎在門口,也有半年多沒見到梁景雲了,你別說,還有些想。
我揚起聲音,高興地去叫他的名字。
「梁景……」
可下一刻,我就不這麼想了。
梁景雲下了馬,眼神掃過我一眼,就回身去掀轎簾。
「安姑娘,到了。」
轎子裏面伸出一隻雪白纖細的手,接着是弱柳迎風的身形,最後是楚楚動人的一張臉。
「多謝梁將軍。」
一轉身,看到我兇巴巴的一張臉時,還驚呼一聲,往後撞進了梁景雲的懷裏。
梁景雲扶住她,關切地問道:「可有傷到?」
安以柔搖了搖頭,看了我一眼,又怯生生地低下了頭:「就是那位丫鬟有些兇,嚇了我一跳。」
梁景雲抬頭往這邊看,看到我微微蹙眉。
我心裏的火一下子就上來了。
「梁景雲!你給我鬆開她!
「她罵誰是丫鬟呢?!」
平日梁景雲對我千依百順,他總說我是他的心尖尖,是老天爺送給他的寶貝。
下山這三年,我在將軍府橫行霸道,從來沒人敢給我臉子看。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敢當着梁景雲的面故意罵我是丫鬟!
我以爲梁景雲會幫我,可他只是不耐煩地輕聲說了一句:「綿綿,別鬧!」
「鬧?我鬧?」
滿府的人都在門口看着,看着他們當了三年女主人的人,被還沒帶進門的人折辱。
而梁景雲,站到了她那邊。
「安姑娘,我先扶你回去休息。」
梁景雲體貼地伸出手,安以柔紅着臉應了,路過我時,眼底帶着得意。
啊啊啊啊啊!
氣炸了!
沒有哪隻狸花貓能忍得了有人當面挑釁!
我猛地伸出手攔在了二人面前,我看着梁景雲氣得瞪大眼睛:「梁景雲,我問你,我還是不是這府裏的女主人?」
我伸手指着安以柔,一字一句道:「我說,我不許這個女人進門!」
梁景雲目光復雜地看我,半晌說了一句:「黎綿綿,我至今還未娶妻。」
心涼了半截,像是被魚刺戳到了嗓子。
卡在喉嚨,上不去,下不來地難受。
我瞬間紅了眼眶:「你說你沒娶我?」
那當年,我捨命救他,在破廟的拜堂求親是什麼?
梁景雲眼底閃過一絲心疼,鬆開安以柔的手,向前一步。
我以爲他要抱我,誰知他靠近我的耳邊,輕輕落下一聲驚雷:「一隻狸奴,還想當將軍府的主母?」
我渾身一顫,宛如墜入冰窟。
看着他扶着安以柔離開的背影,我氣得說不出話。
-3-
我氣鼓鼓地回了房間,想來梁景雲佳人在懷,也想不起我這個舊人。
索性我變換了形態,跳上牆翻了宮裏。
找了半天都沒找到姐姐的蹤跡,反倒是在御書房門口,見到了腳步匆忙的丫鬟。
難道……在御書房?
我悄聲貓進了御書房的窗下,爬上樹往裏一看,果然在這兒!
姐姐正站在桌後的牆邊,暗室門大開着。
她拿着那張畫像,淚如雨下。
「她是誰?」
宋瑾站在原地,攥緊了手:「你便是撕了又如何?她人已回到京城,畫像早就沒了意義。」
姐姐面色一白,倔着性子又問了一句:「我只問你一句,這三年的恩寵,你可有一刻是真心待我?」
宋瑾掃過姐姐的臉龐,最終冷着聲道:「從未!」
大豬蹄子!
從前對我姐姐千嬌百寵的,姐姐喜歡西域的絲綢,說是顏色鮮亮,宋瑾就一擲千金爲她掛了滿牆。
雖然後來都被姐姐磨了爪子,但宋瑾知道後,卻只是誇姐姐:「酥酥颳得極好,我瞧着倒是比原來好看得多。」
那話,連我聽了都心虛。
姐姐喜歡柔軟的皮毛,宋瑾就大開私庫,給姐姐隨意挑選。
甚至將他登基之後,遊獵的獵物的皮毛縫製成毛毯,那鮮亮的灰色皮毛能鋪滿整個貴妃的寢宮。
而現在,他甚至還沒見到安以柔那個女人,就已經對姐姐變了態度。
人渣!
姐姐被宮人帶回了寢殿,宋瑾在原地站了很久,眼底沉痛。
嘖,遲來的深情給狗看……呸呸呸,狗都不看!
別說姐姐,就是我都氣得夠嗆。
連帶着自己那份,我氣兩份!
翻身下了樹,回到梁府時,果然梁景雲連來都沒來。
我只能化生氣爲動力,瘋狂往包袱裏塞金銀珠寶。
這些全賣了,夠我們山上的狸花貓喫上一輩子小魚乾的……
想到一半,我突然想起了,山已經沒了,狸貓一脈也只剩下我們姐妹。
-4-
又到了午夜。
府上的老爺回來了,我又沒了夫人的頭銜,人人都忙着去巴結新來的安姑娘。
哼,相處三年,連個來問我用飯的都沒有。
屋頂傳來細碎的踩踏聲,有人掀開了瓦片。
我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小聲叫她:「姐。」
她又掀開兩片,變成原形跳了下來。
「綿綿,龍氣我吸足了,那邊也留下了假身。你是跟我一起走,還是再留下待上一陣?」
姐姐從前沒少從我嘴裏聽我誇梁景雲,此時見我面色不好,還以爲我捨不得。
我大力地搖了搖頭。
「不要!我們一起走。」
她皺了下眉,四處看了一眼。
「梁景雲回來,沒和你住?」
不說還好,一說更氣了:「宋瑾畫上那女人現在就在府裏,梁景雲對她千依百順的,還說……還說我一隻狸奴不配當將軍府的主母!
「當初他供養我,我舍了半身修爲救他,他在破廟親口說要拿命聘我,我才願意嫁給他當妻子的。
「姐姐,他反悔了!」
我拽着姐姐的裙襬哭得可憐兮兮。
桌面啪的一響,我嚇了一跳。
仔細一看,姐姐氣得連尾巴都出來了。
「果然凡人都是狼心狗肺,宋瑾如此,梁景雲也是如此!」她伸手拍了拍我的頭,語氣是恨鐵不成鋼,「本來就笨,修行也慢,還被人騙去了半身修爲,現在連個假身都變不出來吧?」
我委屈點頭:「嗯。」
姐姐氣歸氣,還是伸手在牀邊施法。
轉眼,一個和我一模一樣,圓臉貓眼的少女就坐在了牀邊。
我一臉驚奇地指着假身的肚子問:「怎麼還喫得撐了?」
然後被姐姐嫌棄地拍了下腦袋。
「什麼喫撐了!」
我發矇:「啊?」
姐姐眼中精光一閃:「他既然不願意承認你的身份,那我就幫你送一份大禮給他!」
雖然不明所以,但我姐姐說得都對。
「都聽你的。」
-5-
姐姐走後,我餓得難受,就推門出了屋子。
從前個個都是夫人長,夫人短的,此時門外卻空蕩蕩的,着實淒涼。
呸,勢利眼!
我走到廚房門口,想拿些點心填填肚子。
卻一抬眼,就看到安以柔身邊帶着人,正在那裏和大廚笑着說些什麼。
眼神一掃,案板上正好放着一碟我最愛喫的炸小黃魚。
因爲我喜歡這個,梁景雲曾下令廚房裏任何時間都要給我備上一碟。
甚至有一次見我喫得香噴噴的,還喫味道:「小饞貓眼裏只有小魚,一眼都不肯看我。」
我叼着魚尾巴反嘴:「誰讓你沒有小黃魚好喫。」
他眼神晦暗,將我抱上桌,一口咬上我的脣。
語氣惡狠狠地說:「我不好喫?小狸奴再仔細嚐嚐!」
……
看到小黃魚,我理所當然覺得是給我留的,伸手就要去拿。
安以柔身邊的丫鬟想去搶,可她哪裏能有貓快,最終那碟小黃魚還是落在我的手裏。
我仰着下巴,輕蔑地看她:「跟我搶東西,你也配!」
和貓搶魚,過分!
安以柔面色不好看,卻裝Ťûₛ模作樣地開口:「姐姐喜歡喫,我本來該讓你的,可我家在北境,平日裏母親最愛做小黃魚。
「我許久未歸家,只是想嚐嚐家中的味道。」
我皺着眉,聽她絮絮叨叨了半天,煩了。
「關我什麼事?」
偏偏旁邊的丫鬟和大廚,還一臉同情地看向她。
不是,都腦子不好吧?
我端着小黃魚就往外走,剛走一步,就被安以柔拽住了袖口。
「你要喫,再讓他做一……」
話還沒說完,就被安以柔狠狠一推,小黃魚撒了,滿天飛,人也撞到了門框上。
我都摔蒙了。
緊接着,就見安以柔像是被空氣推了一下,倒退着險些栽倒在火堆裏。
我本來都站好了,身後卻猛地閃出一個人影,從我身邊路過時,又撞了我一下。
臉蹭到了門框上,瞬間見了血絲,好痛!
可那人不僅沒道歉,反倒是速度極快地把安以柔抱進了懷裏。
「安姑娘,沒事吧?」
-6-
梁景雲緊張地扶起安以柔,柔聲詢問。
她能有什麼事?
她先推我的!
安以柔卻彷彿ẗṻ⁷嚇壞了般依偎在他懷中。
「我沒事……梁將軍,快去看看綿綿姑娘吧。」
說是勸人,眼底卻在看我時,閃爍着害怕。
梁景雲抬眼看我,眼底是壓抑不住的怒氣。
「黎綿綿,你又惹事了?」
喵喵喵喵的!
關我屁事!
可我看着梁景雲生氣的表情,心裏卻酸澀又憋悶,讓我一連串罵人的髒話,停在脣邊,一句也說不出來。
安以柔拽了拽梁景雲的袖口,怯生生地說:「以前在家,母親總給我做小黃魚,我一時見了心裏難受……這才惹怒了綿綿姑娘。
「也不怪綿綿姑娘,是我沒站穩,她這麼對我,都是因爲在乎將軍……」
她越說,梁景雲的臉越沉。
「道歉!」
我的聲音氣得都抖了:「你讓我給她道歉?」
「不過是一碟小黃魚……」
我猛地大聲喊住他:「梁景雲!」
淚光在眼底閃爍,我通紅着眼眶看他。
「不過是……一碟小黃魚?」
酸澀的疼,一絲一絲地沿着血脈蔓延,直至全身。
梁景雲冷漠地看着我,眼底閃過一絲心疼,隨後又失望地加重了語氣。
「黎綿綿,你能不能別鬧了!」
望着地上的小黃魚,心口像是破了個大洞。
好像那年回山,卻發現沒了家。
當晚我沉默地翻上牆頭,蹭了蹭姐姐的下巴。
「姐,我們離開吧。」
-7-
隔天一早,宋瑾就親自騎馬,大張旗鼓地接安以柔進宮。
梁景雲站在府門看了許久,回身問了一句:「夫人呢?」
下人思索了一下,回了句:「夫人從昨日起就關在房中,並未出來。」
微微蹙眉:「飯也未用?」
下人點頭。
梁景雲沉默許久。
「也罷,她那個性子,也該餓兩頓長長記性。」
抬腿進了門,又走了幾步。
「去廚房弄些現炸的小黃魚,我親自送去。」
下人應答,隨後遲疑着問了一句:「那……以後還叫夫人嗎?」
「不了。」
餵了一滴我精血的假身,同我一模一樣的長相性情,施以法術,還能遠程操控。
此時,正捧着肚子呆愣愣地坐在牀上。
梁景雲端着小黃魚和一碗湯進了門,京城之外的姐姐催動法術,那假身就動了起來,陰陽怪氣道:「梁將軍,不陪你的安姑娘了?」
梁景雲把東西放在桌上:「你最喜歡的炸小黃魚。」
「拿去哄你的安姑娘,我可不敢喫。」
梁景雲下顎繃緊,眼底帶着怒氣。
「黎綿綿!
「你到底還要鬧到什麼時候?我難道這幾年給你的還不夠嗎?」
鬧?
誰在鬧?
假身起身,一步一步走向梁景雲,雙目赤紅:「梁景雲,那年你替皇帝辦案,被人下毒身中數箭,我在破廟用半身修爲救了你。
「你當時對着城隍起誓,以命聘我爲妻,絕不辜負,你可還記得?」
-8-
那年的破廟四處透風,只有半截燃剩的蠟燭,和滿身鮮血的他。
梁景雲執起我的手,笑着道:「以命爲聘禮,以血作嫁衣,聘狸奴綿綿爲妻,永生永世不分離。
「我若有一朝違背誓言,必定天打雷劈,被掏空心肝而死!」
後來他帶我回了京,滿京城的人都知道將軍夫人來歷神祕,被將軍捧在心尖尖。
府上有丫鬟問我何時和梁景雲辦喜宴。
我也不知,就跑去問他。
他卻藉口說貓妖稀少,若是大張旗鼓對我來說太過危險。
當時我還感念梁景雲居然這麼心疼我。
如今才明白。
什麼危險?什麼保護?
只不過是我這隻狸奴,不配做他將軍大人的夫人罷了!
見我不說話,他就輕聲來哄我:「你乖些,我以後每天都叫他們炸小黃魚給你,好不好?」
好似只要喫上一條小黃魚,我就能瞬間把所有事情都忘光了一般。
假身一把掀開了他的手,怒目而視。
「梁景雲,我黎綿綿不是厭惡了就踢一腳,喜歡了就抱一抱的寵物!」
梁景雲沒了耐性,眉宇間都是煩躁:「那你要如何?」
「我以後如何,就不勞梁將軍費心!」
-9-
假身轉頭就往外走,卻被梁景雲急躁地一把扯住胳膊。
「我本來不想對你動粗,偏偏你不肯聽話。」
他將假身按在桌上,把旁邊的湯碗端起,一整碗湯一滴不落地喂進了她的嘴。
嬌小的人影奮力掙扎。
「你餵了我什麼?」
梁景雲表情冷淡:「不過是些使你法力盡失的小東西。」
大手掐在圓臉上,他的聲音冷得像冰。
「綿綿,就算你再不願意,這輩子也只能留在我的身邊!
「除了名分,我什麼都能給你。」
假身咬牙切齒地罵他:「梁景雲你腦子有病!」
梁景雲壓着人,掐上了我的下巴,剛要親,卻猛地定住:「你的臉……」
門外一陣嘈雜的腳步,緊接着有御前的侍衛衝了進來,打斷了談話。
梁景雲鬆開人,神情不悅。
「何事?」
帶頭的將領急聲道:「宮中貴妃和安姑娘同時中了藥,要用狸貓妖腹中內丹做藥引,聽聞……
「聽聞將軍府有一位……黎姑娘,陛下要我前來帶人入宮。」
梁景雲猛地抬頭,從假身的眼中,我清楚地看到他沉默片刻,點了頭。
「我隨你一同進宮。」
「梁景雲!你要幫他們殺我?」
縱使知道他早就變了,此時的我難免也有些喘不上氣。
妖一旦被剖了內丹,必死無疑!
他皺眉。
「不是殺你,只不過是需要你的內丹救個人而已。」
剖丹,救個人……而已?
梁景雲死死盯着我,半晌冷漠地開口。
「能活的。
「我試過很多次。」
兵將要來拿人,假身哭喊着,求梁景雲救自己。
「梁景雲,我會死的!」
指尖在他衣襬上攥得發白,幾乎要拽斷。
「我懷了你的孩子,我懷了你的孩子啊!」
可那人彎下腰,小聲叫了我的名字,就在我以爲他會救我時,他說:「人和貓妖怎麼會有孩子呢?綿綿別說謊了!
「能救安姑娘是你的福氣,別怕,我一定能保住你的命。」
說完,在我絕望的神色中,扳開了攥緊的指尖。
「走吧。」
-10-
寢殿裏,安以柔一臉嬌弱地倚靠在宋瑾懷裏,時不時咳嗽一聲。
假身被粗魯地壓跪在地上。
梁景雲視若無睹,上前一步。
「安姑娘沒事吧?」
宋瑾冷下眉眼:「貴妃爲了爭寵,給自己和以柔餵了同樣的毒,她當真以爲朕不會對她怎麼樣嗎?」
安以柔又咳了兩聲,眼淚漣漣地望着梁景雲。
「我怕是……快要死了。」
梁景雲蹙眉:「不是說要用貓妖的內丹做藥引?」
說罷,看向宋瑾:「陛下又是如何得知,我家中有貓妖的?」
安以柔看了一眼我,抹了抹根本沒掉下來的淚。
「不怪瑾哥哥,他也是擔心我,是我țūₑ……見他太過擔心,想起你說過家裏有隻養了許久的貓妖,這才說漏了嘴。
「我也沒想到……那貓妖會是綿綿姑娘,還是讓我去死吧,你們別救我了!」
說着就裝模作樣地去撞柱子,一步都沒踏出去,就腳下一軟摔進了梁景雲的懷裏。
宋瑾接過人,冷漠地看了一眼假身。
「不怪你,只怪這些妖怪非我族類,該死!
「梁將軍不會捨不得吧?」
梁景雲沉默片刻,搖了搖頭。
「她的內丹能救人,是她的福分,更何況是陛下之命,臣自然別無二話。」
宋瑾扶着安以柔坐回牀上,餵了口水,看也不看地下了命令。
「拖出去,剖開內丹給安姑娘入藥。」
「是!」
眼見着那人就走近假身,我一把按上了姐姐的爪子。
「既然他想殺我,那就……讓他親自來吧。」
姐姐看我的眼神帶着心疼,半晌,點了頭。
垂着頭的假身,猛地冷笑出聲,抬眼看向:「梁將軍如此忠君,想必願意親自爲陛下效勞吧?」
他的目光直直地看向我,爲表忠心,最後冷聲說了聲:「好。」
-11-
假身被綁在木架上,梁景雲站在她面前。
「綿綿,我會很快的,不會讓你太疼。」
假身只倔強地吐出兩個字:「人渣!」
刀尖刺入身體應該很疼,可我沒有感覺,假身自然也沒有感覺。
只有梁景雲看着凸出的小腹,額頭冒了汗,像是察覺到了什麼,握着刀的手不停地在顫抖。
「梁將軍還在等什麼?」
宋瑾發了話,梁景雲咬了咬牙,眼睛通紅地看我。
「對不住了,綿綿。」
血水順着刀尖流到刀柄,又從刀柄沾了滿手,最後流到他的腳下,染紅了一片。
將肚子的肌理分開,血淋淋的剛成型的狸貓幼崽,毛都沒長全地躺在裏面,懷中抱着一顆褐紅色的內丹。
戰場上殺人不眨眼的梁將軍,第一次手抖得不成樣子。他呼吸急促,眼底滿是猩紅。
「它……它是……」
假身面色如紙,微微向前,笑着告訴他:「你的孩子啊。
「是你,親手殺死他的!」
梁景雲沾染鮮血的手瘋狂地顫抖。
瘋了一樣伸手想將小狸貓塞過去,可血流得太多了。
被取走內丹的假身,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幼崽的體溫也在他的手中漸漸變涼,只剩下內丹,在盤內熠熠生輝。
他慘白着臉,汗漬、淚水和血液混爲一體,狼狽不堪地跪在宋瑾面前,把內丹奉上。
眼皮底下,是深入骨髓的恨意。
「陛下,臣身體不適,就先退下了。」
「嗯,去吧。」宋瑾接過內丹看了一眼,吩咐太監,「去煮了藥來解安姑娘的毒。」
可藥接到手裏,太醫又犯了難。
「陛……陛下,這內丹只夠給一個人做解藥,安姑娘和貴妃娘娘,您看……」
宋瑾皺眉,還未說話,安以柔就懂事地開口:「給貴妃姐姐吧,雖然是她下的藥,但我實在不忍心看她去死。至於我……大抵是沒有福氣的。」
宋瑾閉了閉眼。
「給安姑娘。」
太醫試探性開口:「貴妃娘娘那邊……」
「她若是自己沒喫毒藥,就關她三天以儆效尤,若是喫了……
「哼,算她活該!」
他打定主意認爲姐姐只是做做樣子,一定沒有真的喫藥。
可他不知,死得不透徹,怎麼叫死遁呢?
-12-
內丹被拿了出去,太醫還沒把藥煮好,就見貴妃的宮殿外面滿目的火光沖天。
宋瑾猛地從牀上站起,厲聲問:「外面怎麼了?」
小太監跑進來,立馬跪下:「貴……貴妃娘娘說毒藥只……只有一份,她自己喫了,陛下既然選好了,她……她就不奉陪了……」
宋瑾瞳孔猛縮:「她人呢?」
「薨……薨了!」
宋瑾身子一個踉蹌,幾乎差點摔倒。
「薨了?朕不信,她一定是在耍脾氣要朕去哄她!
「朕偏不要去看她!
「任性妄爲,還想要朕哄着她?驕縱!驕縱!」
他一字一句地咒罵着,身體卻不住地在顫抖,手攥成拳頭,眼底一片猩紅。
「她還說什麼了!」
小太監嚇得渾身直哆嗦:「聽貴妃娘娘的宮女說,貴妃喫了毒藥,那藥毒性厲害,面目青紫可怖得很。
「娘娘說她生……生得漂亮,不願讓陛下見她這副模樣,就點燃了宮裏的物件,投……投火自焚了!」
宋瑾的臉色冷得嚇人。
小太監抖得如同篩子,安以柔試探性地剛說了一個字:「瑾……」
「滾!」
安以柔愣住:「宋瑾哥哥?」
宋瑾猛地轉過身,雙目猩紅到可怕,一字一句地看着她:「我說讓你滾聽不懂嗎?」
太醫剛好煮完藥,一推門進來,就被一腳踹開,藥碗被掀翻,灑了一身。
-13-
一隻灰色帶着紋路的爪爪按住了我面前的鏡子。
姐姐甩着尾巴碰了碰我的額頭。
「別看了,還會回來的。」
我和姐姐並排坐在山頂,遠遠地向住了三年的皇城看去,高大巍峨,影影綽綽。
是啊,還會回來的。
「姐,走吧。」
兩隻狸花貓,腳步輕快地跑下了京郊外的山頂。
天地廣闊,奔向自由。
可,我們還有事沒做……
-14-
我們走後不久,整個盛京就被鬧了個天翻地覆。
宋瑾瘋了一般在宮中尋找,縱然找到了燒焦的假身,也依舊不願相信姐姐死了。
他不喫不喝,不肯上朝,把凡是能接觸到姐姐的人都抓了。
一遍又一遍地讓他們重複當天發生的事。
可無論怎麼問,事情由誰說出口,得出的結論都是一個。
害死姐姐的人就是他!
寵愛姐姐爲他動心的是他,白月光回來一朝變臉的也是他,明知姐姐性情卻不相信她的還是他!
最後,甚至連二選一時,選她去死的也țű̂₄是他。
宋瑾不願接受,所以……
他下旨把當日皇宮內的宮女、太監、侍衛,凡是那天見到或聽到的人,都殺了!
鮮血在宮中連成一片,把地上的磚都浸透了。
彷彿只有這樣,才能洗刷掉他手上沾染的姐姐的血。
更可笑的是,曾經掛着安以柔畫像的位置,現如今掛上了姐姐的畫像。
嘖,噁心!
宋瑾嗜血,獨斷,又專權,他本就不是什麼明君。大盛歷朝歷代積攢下來的龍氣又被姐姐吸走,再無庇佑。
爲了找回他失去的愛人,他在大盛境內,萬金求請修行者,試圖復活烈火中薨逝的貴妃。
「只要能復活貴妃,朕什麼都願意做!」
他們說什麼他都信,讓他做什麼都去做,但只要沒成,就立刻將人斬殺。
我們走後的第二年,大盛境內天災不斷,宋瑾卻聽信方士直言,舉全國之力興建登天樓。
欲登此樓求問上天,復活深愛的貴妃。
登天樓花費巨大,宋瑾就強力征收稅賦、苦力,動用兵力攻打周邊小國。
大將軍梁景雲,見皇帝昏庸無道,聯合八百諸侯王,於蒼山起兵造反。
一時間,餓殍遍地,屍橫遍野,百姓易子而食,天下大亂!
-15-
而此時,我和姐姐正在淮河岸邊的百里遊船上。
五官俊朗的小倌彈着古琴,幽幽的水面蕩起波紋,一襲大紅紗衣的姐姐身子懶散地倚靠在窗邊,身旁整齊疊着一張毛色雜亂拼接而成的皮子。
那是姐姐除了龍氣外,唯一從宮裏帶走的東西。
「我來喂娘子喝酒。」
一身碧綠,長着桃花眼的小倌湊到我的旁邊,舉着杯子要餵我。
我皺了皺眉,啃了一口手裏的桃花糕。
「你自己喝吧,我不愛喝酒。」
姐姐挑眉輕笑:「我家綿綿還是對喫比較感興趣。
「從前不是愛喫小黃魚?我給你點了,你怎麼一口沒喫啊?」
我放下了手裏的桃花糕,有點不樂意地喊她:「姐姐!」
她明知道離開盛京後,我便不再喫小黃魚,卻還要調笑我。
「好好好,不逗你了。」
姐姐這三年煉化了體內的龍氣,修爲精深後,眉眼間越發美貌,一舉一動都撩人得很。
那倌人臉頰通紅,輕聲詢問姐姐:「夫人,這皮子做工雖好,毛色卻雜亂,哪裏配得上夫人的美貌。
「我前段時間得了件上好的狐裘,夫人若是喜歡,我便贈與夫人可好?」
姐姐伸手撫上他的臉,笑得花枝亂顫。
「你懂什麼,這皮子,好得很呢!」
「好得很呢」四個字,姐姐咬得極重。
倌人被她一笑,弄得神魂顛倒,又是喂酒,又是送果碟,嘖嘖嘖,真是沒眼看。
沒了喫點心的心思,我起身出了畫舫。
我沿着船身一路到了夾板,天地遼闊,水天一色,有一隻迷路的蝴蝶落在了我的肩膀上。
「喀喀。」
我見四處無人,伸手去撲它,卻猛地感到後頸一涼。
指尖一鬆,籠在掌心的蝴蝶就飛走了。
我僵硬地扭過頭,七八米開外的另一艘畫舫上,站着的是三年未見的梁景雲。
空氣一瞬間都安靜了。
我起身便要跑,可畫舫上哪裏有路,我瞳孔一縮,在甲板上留下一個樑子,翻身從畫舫上跳進了冰涼的江水裏。
「黎綿綿!」
頭頂是梁景雲失控的吼聲。
我全然不理,在水下一路遊向江邊,身後突然「砰」的一聲水花四濺,是梁景雲。
可他,不會水。
-16-
我就遲疑了片刻,從天而降一張雕滿符咒的網就落了下來,將我困在其中。
被拎出水面,帶到梁景雲面前時,他看着我的眼是滿目的紅。
「綿綿,你還是捨不得我死!」
我抬起眼,平靜地看着他,實話實說:「我回頭,就是想親眼看着你淹死!」
一字一句,直戳心窩。
「在你剖開我的身體,親手殺了我們的孩子後,你覺得我還會在乎你嗎?」
他ṭûₕ胸口劇烈起伏後,緩緩地歸於平靜,強行將一顆藥喂進我的嘴裏。
我沒掙扎,開口淡淡地嘲諷道:「梁將軍餵了藥後,又要剖我的內丹去救誰?」
他沒說話,抬手把網扯掉,將我抱到牀邊。
答非所問。
「綿綿,我知道那都是假的。
「自你走後,我無數次反覆地回想那天的一點一滴,終於想起頭一夜,你的臉留了傷,可第二天卻好了。」
他拿着帕子,一點點地擦乾我頭髮上的水。
「你是貓妖啊,怎麼會這麼容易就死了呢?」
我嘲諷地看着他。
「對,貓妖沒那麼輕易會死,所以這就是你肆無忌憚傷害我的理由?」
梁景雲死死地抓緊帕子,定定地看我。
「安以柔是北境王遺落在民間的私生女,北境盛產礦石,宋瑾想要,我也想要。
「他有野心一統天下,我也有!
「爲了野心,我只能……是我對不住你,」
他攥着我的手:「可綿綿,你信我,我絕不會讓你死的,我有剖下內丹且不讓妖死亡的辦法!」
我點頭,相信了。
「那你又是怎麼練出來的呢?」
梁景雲渾身微微僵住了。
看向我的眼神,一點點地被猜測出的可怕事實填滿。
我說:「是在宋瑾剛登基時,拿黎山兩百多隻貓妖練的吧?
「剖了他們的內丹煉藥,剝了他們的皮肉,用他們的骨血埋在皇城腳下,任萬民踩踏,好永保你大盛的基業!
「爲什麼要救安以柔的時候,滿盛京都找不到一隻貓妖?因爲他們都死了!
「梁景雲,我的族人好殺嗎?
「他們的血燙不燙?
「你利用他們的善良欺騙他們,又把刀子戳進他們的身體時,夜晚不會做夢夢到他們對你追魂索命嗎?」
-17-
那時,我和姐姐下山尋找機緣。
秦淮河畔,我因爲貪玩追着一隻小鳥跑錯了路,兩個人回黎山的路多跑了一天。
就相隔了一天,我們就沒有家了。
到處都是凌亂的腳印,掙扎的痕跡,整座黎山都被鮮血浸滿,雨水下了三天三夜都沒洗淨。
我怔怔地抱着尾巴,淚和雨水混在了一起。
「姐姐,我們沒有家了。」
姐姐說:「綿綿,我下山報仇吧。」
我說:「好。」
下山後,剛入宮,姐姐就陰差陽錯地被宋瑾封了貴妃,而我正巧被梁景雲帶回了家。
我以爲姐姐會動手了結宋瑾,可姐姐沒有。
「我們死了那麼多家人,只死他一個怎麼夠?
「他們想用狸貓一族換百年基業,那我,就用整個大盛來祭我族人!」
姐姐看我,揉了揉我的腦袋,欲言又止:「綿綿,梁景雲……」
我說:「劊子手的他,該死!」
……
梁景雲顫抖着通紅的眸子,問我:「所以,你是來找我們報仇的嗎?」
我伸手摟住他的脖子。
「對。
「你和宋瑾,一個都跑不掉!」
-18-
大盛七月初九,宋瑾要登上建好的登天樓,凌遲他心中害死姐姐的「罪魁禍首」安以柔。
祭天,以求復活姐姐。
京郊,我被梁景雲圈在馬上,身後是兵馬衆多的兵將。
梁景雲緊了緊抱我的手。
「綿綿,我馬上就要幫你報仇了。」
我看都不看他一眼。
只淡淡道:「你死了我會更開心。」
他身子一頓,沒再說話,只是朝城門打了個進攻手勢。
重兵圍城,整個盛京亂成一團,無數備受壓迫的百姓拼命往城門口湧動,爭搶着去開城門。
有忠心的大臣勸宋瑾:「陛下,叛軍打進宮了,暫且去宮外避避風頭,日後……日後再回京復活娘娘可好?」
宋瑾站在登天樓的門前,身後是被士兵壓着,全身看不出一點模樣的安以柔。
「我若走了,酥酥回來找不到我,要生氣的。」
他說完,在宮門外嘈雜的敲打聲中,抬步邁上了登天樓。
安以柔被推搡着帶了上來,綁在架子上,三千三百六十刀,刀刀見血卻不致命。
一聲連着一聲的慘叫不絕於耳,宋瑾點燃了香,提筆在黃紙上一字一句地寫着罪己詔。
【大盛皇帝宋瑾,登基已有七載,奢靡無度,濫殺無辜,強加賦稅,百姓民不聊生。
此生我作惡多端,爲一己私慾殺萬萬人,不求蒼天垂憐,只求有生之年能再見酥酥一面,便是要我死,我也心甘情願!
我願獻祭祭品凌遲三千六百刀,若還不夠……
就把我的命,也拿去。】
話說完,他將黃紙點燃丟在大鼎之內。
等了三息無事發生。
安以柔渾身是血地大笑道:「你這個薄情寡義的瘋子,你活該!」
宋瑾絕望地跪在高臺之上,看着面前的大鼎,突然癲狂地笑出了聲:「我用大盛王朝的命脈,換……換再見她一面!」
話音未落,登天台開始拼命晃動,僅僅幾個呼吸,高聳入雲的登天台就成了斷壁殘垣。
宋瑾被砸得幾乎喪了命,渾身灰土,脣邊大口大口地吐着鮮血,狼狽不堪。
紅色的紗裙停在了他的面前,他渾身一顫,艱難地抬起頭。
「酥酥……
「你來見我了!」
-19-
我站得遠遠的,看着他伸手想碰觸姐姐,姐姐卻往後退了一步。
宋瑾艱難地想從廢墟中爬出來,想去碰一碰眼前的人,看看她是否是真實的。
可他腰上砸了根柱子,無論怎麼掙扎,都無法挪動半分。
「酥酥,我知道你怨我,可我真的從無害你之心。
「你能原諒我嗎?」
一襲紅裙的人脣角一勾,輕笑着搖頭。
「我從來沒怨過你。」
宋瑾面色一喜,卻聽姐姐一字一句道:「我恨你!」
「怎會?怎會……恨我?」
他眼底紅成一片,一瞬間,高高在上的帝王彷彿成了陰溝裏的卑微蛆蟲。
淚在他臉上留下兩道灰土痕跡。
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的,看向姐姐身上披着的灰色拼接皮毛。
那是曾經他遊獵親自射殺的,是那一族裏最健壯的幾隻狸貓,也是他作爲禮物țũ₋送給姐姐的。
「你還留着我送你的禮物,你離開時也只帶走了它。酥酥,你還是在乎我的對不對?」
「不是。」
姐姐用臉親暱地貼了貼上面柔軟的毛。
「黎酥酥,黎綿綿,這兩個名字不像?」
宋瑾的臉龐瞬間慘白如紙。
聲音艱難出口:「黎……狸……你,也是……貓妖?」
姐姐沒再說話,只是看着他。
宋瑾苦笑,大口大口地吐着鮮血,慘淡地抬頭問姐姐:「酥酥,曾經三年的種種,你真的……不曾愛過我嗎?」
我有一瞬的恍惚。
那時我去宮裏找姐姐,她也是這麼問宋瑾,而現在,時空輪轉,問和答的人身份輪換。
姐姐淡淡地低頭看他,紅脣微微開啓,果斷又決絕地吐出兩個字:「從未!」
宋瑾呼吸一窒, 眼神渙散,還有一口氣的唯一原因徹底消散了。
他淚流滿面,大口大口地吐着鮮血。
最後在姐姐離開的背影后,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身後呼吸斷絕的一瞬,姐姐的腳步停頓了一下,隨後又邁開了步伐。
-20-
我上前兩步, 站在宋瑾的屍體旁邊發呆。
梁景雲跟了過來,輕聲說:「綿綿, 如果你想殺我, 我不會躲的。」
我回頭看他。
「真的嗎?」
他伸手抱住我, 將手裏的劍塞到我手裏。
「綿綿, 我不怪你。」他低頭吻在我的脣上, 「要麼你殺掉我, 要麼你永遠地被我綁在身邊。綿綿, 你選吧!」
握着劍的手有些顫抖。
我從來沒殺過人。
梁景雲在賭,賭我善良,不會殺他,賭我只是被他撿到的只知道喫小黃魚的狸奴,賭我心裏有他。
可, 我是貓妖啊!
劍叮噹一聲落在地上的那一刻,我從他眼底看到了欣喜。
可下一刻,貓妖尖銳的爪子刺進了他的胸口。
「怎麼會?」
「怎麼會喫了藥還有能力嗎?」我定定地看着他的眼, 淡淡地問他, 「梁景雲, 你覺得我會信你第二次?」
在他錯愕的眼神中,我貼着他的耳朵輕輕說:「你不是問過我爲什麼喜歡喫小黃魚?
「那是因爲, 我曾經喜歡的狸貓, 他叫……
「小黃魚!」
梁景雲口中噴出一口鮮血,眼眶通紅地看我。
「如果你要問和宋瑾一樣的問題,那我也可以告訴你一樣的答案。
「從未愛過你。
「一切的一切,都不過是對你的報復。
「你是我和姐姐手裏操縱去斬斷大盛命脈的一把刀,我說的愛你, 也不過是其中必要的催化劑。
「梁景雲,劊子手不配活着,也不配被愛。
「你, 只配下地獄!」
梁景雲的喉嚨像是風箱般地抽氣,想說話,卻只感覺眼前越來越沉。
「綿……綿……」
他滿眼是淚,還想叫我。
我突然想起什麼, 到他旁邊蹲下身子。
「梁景雲,下輩子我希望不會再見到你。」
-21-
叛ťū⁹軍頭領梁景雲一死, 叛軍聯盟內亂,大盛一時間羣龍無首, 亂成一團。
京郊的山頂上,姐姐抬手打了個哈欠。
「大盛百年基業已斷,我想回黎山重新集結族羣。
「綿綿覺得呢?」
我叼着小黃魚點了點頭:「我覺得姐姐說得都對。」
臉被姐姐伸手掐住。
「我覺得綿綿說得也對!」
兩個人笑作一團。
轉身化作兩隻狸貓, 踏風而去。
那天風輕雲淡,是個好天氣。
一如當初,遇見他的那天。
圓臉貓眼的少女看着尾巴垂在水裏的貓耳少年, 好奇地問:「你在做什麼?」
「綿綿,你喜歡喫小黃魚嗎?」
「喜歡。」
少年羞澀地動了動耳朵,臉上紅成一片:「那我……以後給你釣一輩子的小黃魚吧。」
「好!」
全文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