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陸鳴

我哥是個變態。
他有躁狂症,爲了阻止我嫁給我未婚夫,摔斷了自己一條腿。
後來,我被未婚夫和閨蜜合謀害死。
那對男女在我的葬禮上歡好,盤算怎麼花我的遺產。
我那個瘸了一條腿的哥哥,卻瘋了一樣追殺了他們半個地球。
全身是血地把那兩人的頭顱拎到我屍體面前。
然後抱着我,摸了摸我的腦袋,在我身邊喃喃地說:
「小乖,哥一直都在。」
重活一世。
當未婚夫摟着我,叫我把迷藥加進我哥喝的水裏時。
我推開了那個笑容噁心的男人。
「我哥能有什麼錯?」
「我哥他只是太愛我了。

-1-
「陸呦,到時候你就把這玩意放進你哥喝水的杯子裏。」
「你哥對你肯定不設防。」
「這藥能放倒一頭大象,等你哥睡着了,今晚我就帶你逃出去,好不好?」
對面的人輕輕捏了捏我的手腕。
可我的思緒卻並不在他的身上。
我的視線正落在他身後。
槐花樹的樹影搖晃。
穿着白色襯衫的我哥。
在我家門口。
提着一把菜刀。
眼神陰翳。
看着我倆。

-2-
意識到我真的重生了的時候。
我哥已經把我拽到了屋子裏。
他左手拿着菜刀,右手在門邊摸索。
大概沒有摸到麻繩,就扯下自己的領帶,拴住了我的手腕。
「不準見俞澤。」
俞澤……就是我的未婚夫,那個剛剛讓我用麻藥放倒我哥的男人。
我任由我哥垂頭整理我手腕上的結,他真的,我哭死,爲了不弄疼我,甚至還要墊上棉絮。
「哥。」
我扯住了他的手指。
他頓了下,上一世我連碰他都覺得噁心,我這動作,讓他有一兩秒的遲疑。
而後,他反手捂住了我的嘴。
「閉嘴。」
「你再敢給俞澤求情我就把他殺了。」
「……」
上一世就是這樣,我和我哥是慢慢決裂的。
我愛慘了俞澤,不知道俞澤在接近我的時候,已經跟我閨蜜搞在了一塊,兩人合謀想要殺死我騙保。
我真覺得俞澤就是我的真命天子,死心塌地地賴着他。
而我哥極力阻止,告訴我俞澤並不是好人。
我一時氣血上頭,朝他說了很多兇話。
「陸鳴你就是個變態,囚禁自己的妹妹。」
「你知道爲什麼街坊鄰居都躲着你嗎?因爲你是怪物。」
「我也恨死你了,爲什麼偏偏你是我哥啊,我不要你這哥哥了。」
我不要你這哥哥了。
我只記得那天我哥的眼眸有多蒼白。
他長得像他媽媽,好看到骨子裏,卻總是透着一股搖搖欲墜的破碎感。
他只是很平淡地將我拴起來,然後朝我說:
「晚飯是魚頭燉豆腐。」
……我最愛喫的菜。

-3-
從回憶裏緩過神來時,我已經被綁在椅子上了。
我哥在廚房做飯。
我哥確實是個精神不正常的極端控制狂。
但他有什麼錯,他只是不知道怎麼愛我。
我走神了一會,我哥從廚房裏出來,低着頭看我。
「怎麼了,哥?」我仰頭朝他笑。
「爲什麼不鬧?」他聲音帶了點輕綣的啞。
其實以前我哥聲音一點都不啞,是爲了養我,給別人打工時硬生生喊啞的。
「你不用綁我的,哥。」
我朝他輕輕地說。
「我再也不會逃了。」
我會陪在你身邊,把你心裏的病治好。
可我哥只是低頭冷冷地看着我。
「硬的不行,來軟的?」
……
我哥覺得我還是想跑。
可他不知道,他最受不了的就是我朝他軟。
轉身就走的男人背影很決絕,我清了清嗓子。
夾了幾分音調。
「哥,疼。」
「……」
三秒後,我人完好如初地坐在椅子前。
我哥蹲我前面,急得好像我斷肢了一樣。
「哪裏疼,嗯?要不要去醫院?」
「哥不是故意的。」
他想碰我又不敢碰,因爲我以前大聲地朝他吼過,叫他別碰我。
所以這種我生氣的時候,他都不敢忤逆我。
我的指尖掠過他柔軟的黑髮,他愣在那,拿八百年都沒見過的震驚眼神看着我。
我低頭,細細描摹他的眼角。
「哥,這輩子。」
「換我保護你。」

-4-
我認真的。
既然我重生了。
俞澤跟我「閨蜜」,這兩個爛人,一個都別想好好活着。
他們憑什麼在我死後髒了我哥的手。
……
「陸呦,我昨天不是讓你給你哥下藥嗎?」
小賣店旁,手插在口袋裏的俞澤皺着眉看我。
上一世我對俞澤的癡迷程度,如同被他下了降頭。
所以他Ŧũ̂ₜ對我的態度從來都是頤指氣使。
「今晚你要是再不把你哥弄睡着,就別指望我帶你逃出去了。」
上一世,我就是因爲聽了他的話,給我哥灌了藥。
可不知道我哥是不是藥物耐受性比較好,半途他醒來,掙扎着想要追我。
跌跌撞撞從樓梯上摔下去,摔斷了一條腿。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天,我哥的眼睛好紅好紅。
他躺在地上,卻還是想留住我。
他朝我吼,「別走!回來!他們是壞人。」
他嗓子全啞了,難捱地朝我說:
「相信哥哥。」
「哥哥到死都不會騙妹妹的。」
「……」
哥哥到死都不會騙妹妹的。
可是那時,我只覺得他是個想要把我一輩子關在他房間裏的控制狂。
……
俞澤大概覺得他拿「不帶我私奔」威脅我我就該急了,結果我眉毛都沒抬一下,問他:
「這藥,不會把我哥弄死吧?」
而我的好「閨蜜」段月,這時又「很巧」地拎着根棒冰坐到了我身邊。
「悠悠,很簡單的,你看着點劑量,讓你哥睡着就行。」
「況且,他個人渣,死有餘辜。」
死有餘辜。
死有餘辜的人,會在我死後追殺兩個罪魁禍首追殺到天涯海角?
死有餘辜的人,會拖着一條殘疾的腿也要爲那個不聽他話處處提防他的妹妹報仇?
我哥是不是壞人我能不知道嗎。
我抬頭,倒是恨不得現在就把面前這兩個人碎屍萬段。
……可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盯着手中那袋迷藥。
心中,已經有了一個計劃。

-5-
「你又去找俞澤了?」
剛進門我就被人拉進懷裏。
他挺翹的鼻樑就在我頸間翕動,呼吸清淺,我哥身上有槐花的味道。
日燈下陸鳴的臉色很白,他五官又很豔,像強行灑在白紙硯臺上的墨。
一揉就碎。
「哥,我這不是……」
「閉嘴。」
他很粗暴地打斷了我,指骨蹭過我的肩胛,陌生的觸感撩起我的一陣戰慄。
可是這次,我沒躲。
我突然覺得,我哥很像一隻在確定自己撿的破爛娃娃還屬不屬於自己的狗。
我笑了,手指撩過他雜碎的劉海。
然後,猛地頓住。
很燙。
特別燙。
我哥發燒了。
我這才注意到,他的臉色比以往要蒼白,明明難受成這樣,卻還是固執地看着我。
「哥,爲什麼不去醫院?」
我有些顫抖地接過他的身子。
他的聲線,又冷,又啞。
「你答應我六點回來。」
「我得等你。」
……
時針已經指向了晚上九點。
我才驚覺爲了處理自己的事,我忘記了跟他約定好的時間。
可我哥跟個傻子一樣,就是腦袋燒壞了也非得等我回來。
我哥躺在沙發上。
他又拿那種八百年沒遇到過的震驚眼神看着我。
因爲我要給我哥做晚飯。
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給我哥做晚飯。

-6-
我做菜手藝很好的。
上輩子爲了討好俞澤,我變着花樣給他帶飯。
可對我哥,我就常常嗤之以鼻。
所以很多年後,我才知道,我哥這個變態,把我當初喫一半的麪包,都藏了好久。
鮮蝦乾貝粥的火候剛剛好。
我吹了吹,舀了一勺遞到我哥的薄脣前。
我哥盯着我,眼神里透着我給他下了藥的懷疑。
「你喫不喫?」我淡定地問。
他咬住了勺子,垂着眼皮,有點乖。
我很難想象,他這樣連血管都清晰可見的小臂,當初是怎麼把俞澤和我閨蜜兩人的頭給割下來的。
「哥,你想過我們的未來嗎?」
我哥喝粥的時候,我輕輕開口朝他說。
「我快畢業了,你工作也不穩定,咱倆可以把現在的房子賣了,然後搬到海邊去住。」
「我想開個鮮花店。」
曾經,我對未來的規劃,應該從沒有哥哥。
我跟他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叫他滾。
明明是他把我養大,是他爲了我放棄了自己的一切的。
「哥,你是不喜歡花嗎?」
我湊近他,「可你身上總是有槐花的味道……」
我話還沒說完,他已經抬手,掐住了我的下巴。
男人粗糲的手指拂過我脣邊。
我哥看我的眼神,從來都明晃晃鐫刻着佔有二字。
「你想說什麼?」
「海邊,花店,方便你逃跑嗎?」
「別騙我了,好不好,陸呦。」
他喊我的名字,像是囈語。
「你明知道,換個新環境,你要乾的第一件事……」
「就是把我丟掉。」
「……」
他說的是Ṭùₜ實話,如果換作上輩子,我一定會這麼做。
我哥就像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動物,我想讓他再相信我,他覺得我是引誘他吞噬惡果的毒蛇。
之前有太多次,我把他騙得什麼也不剩了。
空曠的室內,我與他無聲地對視。
「你要證明。」我哥盯着我。
「怎麼證明?」
我問他,燈一閃一閃,忽地,滅了。
室內陷入全然的黑暗,很快我就知道我哥要我怎麼證明。
我撞上一道熾熱的胸膛,被他的手掌托住後腰。
滾燙。
我聽見他的悶哼,然後就被他捏住下巴了。
他的脣先貼上來的。
真的好燙,他哪都燙,手指蹭着我後頸,親我,可我的舌根被他燙得幾近發麻。
我哥在糟蹋自己的妹妹。
他的脣順着我溼漉漉的眉眼,向下,落在耳根,拿不屬於正常人的體溫一點點撩撥感官。
我哥大概怎麼也想不到,被他堵住脣齒時,我會緊揪他的衣領,回吻他。
於是我哥的呼吸紊亂了,他掰正我的下巴。
拿自己的額頭,抵着我的額頭。
輕蹭。
我追尋他黑夜中的低喃。
才恍如在那刻明白是誰在落難。
「就這麼證明。」
「別離開哥哥。」

-7-
我在廚房裏把最後一隻碗洗乾淨了。
我哥在客廳,事實上我就是在逃避,一下子做得太快。
我和我哥做了上輩子都沒做過的事。
我知道我哥對我的感情絕對不僅限於親情,可是一直以來,他看我的眼神都隱忍到極致。
想上我,但又不敢上。
我不知道該怎麼去見他,哪怕我活了兩輩子。
結果就在我正琢磨時。
我哥推開門,若無其事地走了進來。
「喝口?」
他將我抵在洗手池。
手中拿着杯熱牛奶,遞在我脣邊。
我睡前確實有喝牛奶的習慣,可這好像是我哥哥喝過的。
我順着他的脣印,喝了一口。
「真乖。」
他揉了揉我的腦袋。
「哥。」
我喊他。
「你接吻技術得再練練。」
「什麼?」他失笑。
「我說——」
我回身,然後他低頭,猝不及防吻了我脣角一下。
「……」
我拽着他領帶。
「哥,現在,你信我了吧?」
「我不會逃的,你看,我都這樣……」
可是,俯着身的男人,卻依舊只是這麼看着我。
「對你敞開一切了……」
我的腦袋,突然變得沉重起來。
我抬頭,神思不明地看着他。
不行,腦袋好暈。
牛奶裏……?
我哥,捧住了我的臉頰。
他帶着薄繭的指腹,蹭了蹭我的眼瞼。
我動不了了,牛奶裏有問題。
我聽見我哥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
「這次,你做得很好了,小呦。」
「只是,你不該把藥放在你包裏這麼淺的地方。」
「剛剛掉出來了。」
「你差點就能殺死你哥哥了。」
……
糟。
我哥好像誤會了。
我把迷藥放在包裏是爲了化驗來源,我得找到俞澤他們犯罪的證據。
但好像被我哥誤以爲是我要給他下藥。
剛剛我所做的一切,也被他認爲是一場自我犧牲巨大的逢場作戲。
我想解釋,可是卻說不出話,眼皮越來越重。
這叫什麼事兒,我想伸手,被陸鳴甩掉了袖口。
「就這麼討厭哥哥啊?」
「騙了一次,還想騙第二次嗎?」

-8-
大腦昏昏沉沉的。
感覺脖頸被什麼東西困住,沒辦法呼吸。
全身都動彈不得。
我被我哥捆住了。
「哥……」
我有些無奈地看着他。
「你得給我機會解釋。」
……
陸鳴垂眼,面無表情地看着我。
我哥很高,看起來又很瘦,像世間易碎的琉璃。
可他很有力氣,無論是上輩子處理那對男女,還是這輩子處理「不聽話」的我時。
他幾近冷白的指骨,摩挲我的耳根。
「哥。」我喊他。
「閉嘴。」
又是一聲略帶凜啞的呵斥。
我哥俯身,吻我。
他睫毛挺長的,落在我眼瞼上有些癢。
我動不了,可我覺得就連我哥這樣輕柔的撩撥,我都受不了。
因爲喜歡他,我被迫回應他,可是鼻腔全充滿我哥的氣息時,
僅剩的理智將我從深淵裏拉回,讓我清醒。
我不是在這陪我哥練習吻技的。
「哥,咳,咳……」
我咳嗽起來。
他有點不滿地鬆開我,輕摁揉我的背。
「嗆到了?」
「到底是誰需要多練吻技?」
他說話很衝,明顯還夾着怒氣。
他覺得我騙他了,可是我沒有。
於是我也生氣了。
「是你不相信我。」
「藥是俞澤給我的,他想讓我把你迷倒。」
「我收下藥,只是想把藥送去檢測機構檢測而已。」
「是你不相信我的。」
我昂着頭與他對視。
當我哥俯下身又準備親我時,我就知道我的解釋在這人這裏,屬於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級別。
我掙開他。
他一邊眉毛揚了揚,哦了一聲。
話很輕,搔在我的耳根。
「嗯,藥是拿去檢測的。」
「不是爲了毒死哥哥。」
「陸呦,你接下來是不是還要說,你做這一切都是爲了我?」
「可你愛過你哥我哪怕一點嗎?」
他眉眼清淡,眼神卻倉皇到快碎掉。
我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口。
畢竟之前,爲了逃離陸鳴,我幹過把安眠藥加進他的早飯,在他的筆袋裏塞石灰,污衊他偷東西報警抓他等等等等無恥之事。
可以說我哥在街坊中名聲不好,有一半都是我的功勞。
純爲了給我擦屁股的。
他一時沒能轉變對我的看法,我可以先忍一下。
於是我。
一個鯉魚打挺,親了陸鳴一下。
我哥的脣很好親,軟的。
他愣住了,眼裏像是有驀然化開的彩色畫卷。
於是我哥瘋了。
我的腦袋撞在牀墊上,被他拿手掌墊了一下。
牀因爲我倆的動作陷下去一點,我迎合他,找到他的手指,跟他十指相扣。
他吻在我脖頸。
說,「你要折磨死哥哥了。」
……
我想,上輩子,我欠了陸鳴很多東西。
這一輩子,我也沒把握能把他治好。
可我確實能保證陪他互相折磨到死。

-9-
我哥做飯很好喫。
如果我手沒被困住,而他在一口一口餵給我的話。
我覺得會更好喫的。
「哥……」
我拉長了音調,喊他,銀勺蹭到我嘴邊,頓住。
「陸呦。」
「上次這麼朝我撒嬌時,你差點把你哥我送進局子裏。」
他在淡漠地敘述一個事實。
我的腿卻在桌子底下,蹭到我哥的小腿。
他怔了一下。
薄紅攀升到他的臉頰,真純情,如果我哥剛剛沒有把我摁在牀上餓狼撲食般親,我就信了。
「哥,你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嗎?」
「其實我昨晚做了個夢,夢見未來了。」
「夢裏我跟俞澤結婚了,哥你摔斷了一條腿,後來俞澤跟段月合謀把我殺死。」
「你拖着條廢了的腿,硬生生追殺了他們大半個地球。」
「所以,我現在挺恨俞澤的。」
我盯着他的眼睛,無比真心實意地說出這些話。
可他面無表情,漂亮的眼睛像一面天空之境。
我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
「哦,是嗎?」
他湊近我,吐息燎過我的脖頸。
「好巧,我昨晚也做了個夢。」
「夢裏妹妹不惜一切也要逃離哥哥。」
「於是,編造了一個精美的謊言。」
「把哥哥騙得醉生夢死,然後,甩掉哥哥。」
「……」
我差點以爲他也是重生的了。
因爲上輩子,我就是在給陸鳴下藥前,哄了陸鳴。
我仍舊記得那天他眼眶紅紅,拽着我的手腕,緊摟着我。
說陸呦你不會離開我對吧,你確定不會離開我對吧。
於是那天晚上我給他下了藥,他摔斷了一條腿。
……
如果我哥夢到的是這些的話。
他這神經病要拴住我也正常。
我朝他笑了兩聲,他皺着眉看我。
「那算了唄,哥哥。」
「你怎麼對我,我都願意。」

-10-
我保證這是我最後一次騙陸鳴。
洗澡時我將水溫調到了最低,吹頭髮時拿冷風對着腦袋庫庫吹。
我打小身體就不好。
當感到涼意直衝腦門,鼻竇有些異樣時。
我吸了吸鼻子,知道自己要感冒了。
能不能發燒就看運氣。
我擦着頭髮從浴室裏出來,我哥坐在沙發上,黑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走過去,誒呀一聲,倒在了他懷裏。
雖然我的動作猝不及防,但我哥還是伸手把我環住了。
我恍然覺得自己像只勾引書生的狐狸精。
可我哥眼神堅定得像要出家。
聲音涼薄。
「去睡。」
「……」
我手捏了捏他大腿,這不像我哥。
手指被他扣住了,我盯着他滾動的喉結。
「爲什麼不理我?」
「別亂動。」
「去睡覺。」
再出口時,他話裏就多了點警告的意味了。
「哥,我對你這麼好,你不喜歡嗎?」
我坐在他腿上,伸手摸他的喉結。
他瞳孔明顯顫了下,悶哼一聲。
又在硬忍了,我的哥哥。
「那我下次不對你這麼好了唄?」
「是你不要我的,陸鳴。」
「你看,是你把你的妹妹……」
後頸傳來熟稔的力道。
脣齒被猛然堵住,我想說的話嚥進喉嚨。
這人又不想讓自己的妹妹說話了,他個混蛋。
有時候,我挺可憐我哥的。
明明被鎖住的人是我,可被困住的卻是他。
我環住他的脖頸,「害怕嗎,哥哥?」
他在我懷裏無聲地點了點頭,
「你最近太不正常了,陸呦。」
他的聲音嘶啞。
「我好怕那是個陷阱。」
「可是你知道嗎?就算你在我身前挖了個坑。」
「笑着朝我說:『哥你跳下去吧』」
「哥哥都會奮不顧身地往下跳的。」

-11-
半夜,我實在難受得睡不着。
去敲我哥的門。
「哥,我好像發燒了。」
我視線模糊,仰着頭看他,那一瞬間腦海裏迸發了很多東西。
就覺得我哥挺帥的。
擱學校應該能有不少小姑娘喜歡,可惜,我哥爲了我已經……
他一把將我抱了起來。
「去醫院。」
沒有絲毫遲疑。
他的大衣已經蓋在了我身上。
他拿手探了探我額頭。
我能感到他抖了一下。
估計。
挺燙的。
我哥總是因爲我而慌神。
我哥太完美了,所以神給了他一個弱點,就是我。
我哥的人生,因爲我而殘破不堪。

-12-
出租車裏,我靠在我哥肩頭。
我是真覺得挺冷,所以緊摟着他的大衣。
我哥的手被我牽着,我在玩他手背挑起的青筋。
「還難不難受?」
「快到了。ṭù₄」
他在擔心我有沒有燒壞腦子。
我很想告訴他我沒事。
其實我是故意的。
可是我已經不敢看我哥知道真相時的表情了。
我哥慌里慌張地將我抱去急診。
他將我放在醫院掛水區的椅子上。
理了理我的衣領,蹲在我身前,喊我小乖。
「我去繳個費,馬上回來。」
「乖啊,吊完水就不難受了。」
我把半邊臉埋在他大衣裏,露出一雙眼睛看他,點了點頭。
他拍了拍我的腦袋。
勾過我的衣領,吻了我嘴角一下。
我盯着他匆匆離去的身影。
我哥真的很想早點回到我身邊啊。
可是……
我把他的大衣丟在了椅子上。
轉過身。
溜進了醫院外茫茫的夜裏。

-13-
我很想陪我哥一輩子。
也許總有一天,我哥會明白我是真的愛他的,可惜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
我不能讓俞澤和段月對我失去耐心。
我好不容易纔拿到了一部分他們犯罪的證據。
現在是凌晨四點,曙光剛要破曉,我給俞澤打了電話,他沒接。
也是,這個點,誰不在睡夢中呢。
與此同時,我控制不住地想。
我哥發現我不在了,會急成什麼樣。
很小的時候有次我哥在商場把我弄丟了,我在人流之中大哭,他撥開不息的人羣將我抱在懷裏,緊張得發抖。
之後的每一次,我哥總能找到我在哪。
直到上輩子,他摔斷了一條腿,他的妹妹還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
……
電話鈴聲打斷了我的回憶。
是俞澤。
我接起。
「你逃了?」
他那邊沉默了一瞬,纔開口問我。
「對,我哥有點難纏。」
「藥被我哥收走了,你能再搞一份給我嗎?」
「放心,我哥對我已經卸下戒備了,這次絕對能成。」
爲了打消俞澤的疑心,我不得不裝作對哥哥深惡痛絕的樣子。
而且,今天的俞澤也很奇怪。
他好像用了變聲器。
這不太妙,這說明俞澤開始懷疑我了。
仿如多米諾骨牌,我很害怕因爲我的一些改變,而將世界線徹底改變。
「我怎麼相信你?」
「俞澤,你跟我還談什麼相不相信?」
果然,俞澤應該察覺到了什麼。
我只能不斷加碼,深吸一口氣,說出那句話:
「我喜歡你你不知道嗎?」
他那邊,又沉默了很久。
而後問我。
「那你哥呢?」
「我得確保,你沒被你哥策反。」
……
「我哥?我都懶得看他一眼。」
「一條非纏着我的狗罷了。」
「哪天他死了我都得放煙花慶祝。」
纔怪。
纔不是。
我說的肯定是反話。
我閉了閉眼,在心裏默默加道。
那邊似乎也終於對我放心。
報給我一個地址。
「南街 876 號。」
「……注意安全。」

-14-
俞澤肯定和我閨蜜段月在從事一些非法活動。
我甚至懷疑,他倆在認識我之前,就已經合謀騙過其他人的保了。
所以這次去的時候,我偷偷打開了手機的錄音模式。
我垂頭看了看手機屏幕。
四十五個未接電話,都是我哥打給我的。
……
接頭地點是個廢棄的倉庫。
俞澤一貫謹慎,明明只是帶我私奔,卻整得好像在從事非法活動一樣。
上一世我居然沒品出不對來。
快到黎明瞭,天光透過窗影落進來。
我還是感到大腦昏昏沉沉的。
想着,趕緊拿到點證據報警把俞澤他們抓住。
我哥那邊……我哥。
思緒猛然被攪亂,狠狠地在我腦海裏纏繞生息。
我開始抑制不住想起他的名字,原來只是一刻的背叛分別,我也能窒息成這樣。
我不想再騙我哥了。
我果然還是後悔了。
我……
走到這座廠房的盡頭,我愣在那裏。
朝陽初升。
一個人被綁在椅子上,支支吾吾。
是俞澤。
而他的身後。
我哥手插在口袋裏。
玩弄手中的電話卡。
……
那一刻。
我猛然意識到。
我哥把俞澤綁了,他學會從源頭解決問題了,怪不得用變聲器,接電話的不是俞澤。
是我哥。
我在電話裏對我哥說了什麼?
我說——
「我哥?我都懶得看他一眼。」
「一條非纏着我的狗罷了。」
「哪天他死了——」
「我都得放煙花慶祝。」
我。
完蛋了。

-15-
朝陽令我和他之間升起一道涇渭分明的線。
我愣在那,覺得喉嚨乾澀。
「哥……」
他歪了歪腦袋。
漂亮的眼睛裏倒映出我,毫無感情。
「準備給他求情嗎?」
他踢了踢坐在他身前椅子上的人。
俞澤明顯都嚇傻了,望着我拼命地求救。
……慫成這樣。
「哥,先說好,我沒想站在他那邊。」
「但違法犯罪的事兒咱不做……」
「所以你在給他求情?」
他打斷我的話,這樣的哥哥好陌生。
我從沒想過我哥會拿那種眼神看着我。
平淡的,冷漠的,無聲的。
可我該說什麼?
我解釋,我哥不信,於是接下來所有的一切就都越描越黑。
最終崩斷我們之間的那根弦。
我以爲我哥會發怒。
會兇我。
會把我綁起來回家算賬。
可他都沒有,他這樣的平靜讓我恐慌,像慢慢地陷入一潭毫無生機的沼澤地。
半晌,我聽見他嘆了口氣。
「小呦,你知道嗎,我喜歡你。」
「我害怕很多東西,每一件都是關於你的。我害怕你受傷,害怕你學壞,害怕你走。」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有多恨我。」
「讓你討厭我討厭到,不惜犧牲自己。」
「後來我才知道,我硬扯着你,你也是會走的。」
「所以小呦,我不攔着你了。」
我哥推了那個男人一把。
朝陽沒有趕上哥哥的身影,我只捕捉到他的話語。
「你跟他,好好過吧。」
「記得去醫院,哥不送你了。」
我愣在那。
好半晌,我才反應過來。
我哥不要我了。

-16-
空曠的廠房裏。
俞澤感動得都快哭了。
「嗚嗚嗚,小呦,我就知道,你心裏有我。」
「你哥就是個變態。」
「你趕緊報警,抓他。」
我一腳把綁着他的椅子給踹翻了。
「……」
他在跟誰我倆。
俞澤不敢報警,因爲他自己從事的就是非法勾當。
男人在我身後哀嚎。
叫我給他鬆綁,我沒理。
在小小思想鬥爭了兩三秒後,我追出了廠房。
我決定追我哥。
從小到大,都是我哥在哄我。
所以我哥不能不要我。
我不知道我哥去了哪裏,決定先回家找他,現在換我打他手機打不通了,真絲風水輪流轉。
我坐在車子上,編輯了好長一條短信給他,而後又一個字一個字地刪掉。
我突然覺得我被我哥傳染了,我也快瘋了,看不見他時,滿腦子都是他。
我終於找到了我哥。
不是在家裏,是在家門口的便利店。
我站在店門口。
上前兩步。ƭṻ₉
卻愣在路燈下。
清晨的便利店並沒有什麼人。
我哥穿着黑色的衝鋒衣。
他眉眼深邃,皮膚又幾近冷白。
垂着眼皮把手裏的東西遞給店員。
店員是個很年輕的小姑娘,害羞地偷瞄他。
我哥就彎眼,朝她笑了下。
……
我在店門口炸開了。
心臟某處地方,像被狠揉了一把。

-17-
我哥出了店門。
有點訝異地望着我。
清晨一縷薄光落在他的眉眼上,我站在我哥的必經之路上。
所以他歪了歪腦袋。
「讓讓?」
我哥看我的眼神。
跟看陌生人一樣。
我繃不住了。
「哥……」
後面的尾音,變了調。
我眼睜睜地看着我哥瞳孔逐漸放大。
把我摟懷裏。
指腹蹭過我的臉頰。
「哭什麼?」
「別哭了,哥錯了。」
「是我不好,別哭了,嗯?」
他手裏的東西都掉在了地上。
就爲了給我擦眼淚,
我哽咽地看着他。
「我從小就沒爸媽……」
「你還不要我了。」
「陸鳴,你怎麼這麼狠心……」
「……」
他說,
「好好好,都是我不好。」
「你真是我祖宗。」
「別哭了,啊。」
可是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直到感覺鼻腔被堵住了,才恍然醒悟自己正感着冒。
於是身體中的病毒就像是集體向我發動總攻。
我腦袋猛晃盪了一下。
纔想起,折騰了整整一夜,連水都沒吊上半瓶。
我的意識逐漸陷入昏沉,抓着他的袖子。
在最後的一剎那,還是聽見了我哥慌亂地喊我名字。

-18-
……
我感覺眼睛被矇住了。
黑色的布,什麼都看不見,於是感官被無限放大。
有人撩開我的劉海,摸了摸我的腦袋。
略有薄繭的指節,是我哥。
「哥。」我出聲喊他。
他沒應我,伸手解開我領口的扣子。
一路向下。
我蕭瑟了一下。
他揉了揉我耳垂。
「乖,測個體溫。」
……
「哥,爲什麼把我眼睛矇住?」
「因爲。」
捕捉他的呼吸,落在我耳邊,比平時的觸感放大一萬倍,我心臟砰砰直跳。
「要懲罰你。」
「……」
「我發燒了,哥哥。」
我的手腕被他很耐心地捆住,所以我不得不追尋他的聲音。
可他不出聲了,我只能捕捉到牀單與衣料的摩擦,還有他牽起我的手腕,將綢緞一下下纏繞在上面。
不疼,也不難過,
但就是很酸澀,就像我哥對我而言一樣。
「哥,我錯了。」
我只得向他求饒。
他輕嗯了一聲,我弄不清他的態度,視線一片黑暗。
他從我腋下拿走了體溫計,似乎在看上面的數字。
「哪裏錯了?」
我聽見他問我。
「我不該騙你。」
「不該還跟俞澤聯繫。」
「可你知道嗎哥,我找俞澤他們,真的是想把他們給……」
一抹溫熱落在我的額頭,我想大概率我哥在拿他的額頭試我的體溫。
「不對。」
「陸呦,我沒因爲你騙了我生氣。」
「是你故意,讓自己感冒。」
「陸呦,你理不理解?」
我哥拿膝蓋頂開了我的腿,
「你因爲我,傷害了自己。」 
「所以我想殺死我自己。」
陸鳴說每個人的世界都不一樣,
而他的世界裏,就只有我。
「所以不要讓哥哥難過。」
「不要讓哥哥痛苦了好不好。」
他的吻落在我頸間,溼漉漉的。
「我怕有天我瘋掉。」
「就沒法愛你了。」
我感受到他的輕咬。
聲音漸漸變調成痛苦的回味。
「你把刀架在哥哥的脖子上也好。」
「打斷哥哥的腿也好。」
「我能怎麼辦呢?我甘願受着。」
「可你生病了,你難受,你不舒服。」
「你要我怎麼辦,我快瘋了。」
「所以拜託,多折磨哥哥一點,別傷害自己。」
回想起來,這兩輩子我哥都是這樣,哪怕滿身血痕,也要抱住我。
我勾緊了我哥的脖子。
「可我也愛你,哥。」
「你應該更相信我一點,我也愛你。」
這話就像是猛然碎裂的煙火,我感受得到,我哥愣住了。
下一秒,我有點後悔了。
我哥太。
瘋了。
淚腺因爲生理的刺激而抑制不住。
心臟被攥緊。
某一刻我終於知曉。
我哥的痛苦,也連緊了我。
……
他的吻,落在我心臟處。
侵佔,掠奪。
黑暗裏的生物都是這樣,沒法渴求光明,所以總在彼此的身上汲取光。
小時候我很怕黑,怕跌入看不見的深淵,可如果我哥是深淵本身,我願意陷進去。
「哥……」
我無意識地喊他的名字。
黑色的布被我哥掀開,我望進他的眼裏。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如同宇宙中最亙古不變的繁星。
灼燒在我心上,羞恥地我想哭。
他略硬的貝齒,掐進我頸間的肌膚。
「你說,哥哥是你的狗。」
「那現在這隻狗,在對你做什麼?」
還說他不記仇。
他明明記仇得要死。

-19-
清晨的薄光落在被褥之上。
我動了動手臂,被我哥摟得更緊。
……別的妹妹都像八爪魚一樣纏着哥哥。
就我哥像八爪魚一樣纏着我。
他挺翹的鼻樑蹭在我的頸間。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蹭在紅痕之上,有些疼。
「哥,你昨天晚上那麼深情。」
「我以爲你不捨得把我弄成這樣。」
他埋在我頸間笑。
帶着略重的鼻音,一下一下撩撥我的心。
「抱歉,沒忍住。」
……一點也不真誠地道歉。
「給你補償回來?」
他將我扶正,讓我跨坐在他身上。
晨光好巧不巧落在我哥的眉眼之上,他下意識地眯眼,手掌撫着我的腰,臉龐精緻得像出自古希臘最負盛名的雕刻家之手。
我俯身,一口咬在我哥的肩膀上。
他伸手替我撩起垂落的髮尾。
我碾了碾牙齒,想象我哥昨晚是怎麼弄我的。
我有點生氣,於是用力咬下去。
他嘶了聲。
「忍着。」
我掐着他脖子。
他乖乖地點點頭,我垂眼看留在他身上的牙印。
我牙口真好,比例這麼漂亮,嘖。
我還沒欣賞完,我哥就一掀被子。
將我裹進了他懷裏。
視線陷入昏暗,周遭滿是他的味道。
他的吻落在我的脊背,像是清晨撩起尾音的餘溫。
……要命。
……
我哥感冒了。
他這叫自作自受。
我和他就沒一個身體狀況好的,現在我呼吸通暢,他裹着大衣吸鼻子。
「要不要去醫院?」
我摸了摸他的額頭。
「沒事。」
他蹭了蹭我的掌心。
「俞澤很有可能跟非法制藥廠有聯繫。」
「但他很狡猾,在你行動之前,我就已經在調查他了。」
「只是可惜,缺少幾個關鍵證據。」
果然,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我哥都有調查過俞澤。
但很明顯,兩次,都沒能讓他抓到破綻。
但我哥是圍繞着非法制藥調查他的。
而俞澤,很有可能還在從事另外一項更爲危險的活動
我拉了拉我哥的衣袖,
「我覺得俞澤和段月,很有可能合謀起來騙保。」
我哥愣了下。
「你是說……?」
「段月先接近我,然後俞澤伺機而動。」
「接近我,認識我,最後和我結婚,把我殺了,騙保。」
很離奇的猜測。
可我哥的眼神,卻暗了一下。
特別聽到「把我殺了」時。
「他倆的身份證有可能都是假的。」
「哥,你從這方面入手試試。」
我哥盯着我看了半晌,
而後笑。
「怎麼,想當小偵探了?」
「……」
其實我哥的工作,真的是偵探。
……私家偵探。
可是跟文學作品和現實裏大家理解的那種偵探,都完全不同的工種。
我一點都不喜歡我哥這個職業。
因爲我哥腦子好,但他沒學歷。
那時家裏的錢只能供我和他其中一個讀書。
我讀高中,他就只能做這種見不得光的工作養我。
有段時間我看他天天滿身是傷地回家。
後來才知道他接的委託是幫別人打黑拳。
什麼私家偵探。
明明是隻要給錢,什麼都能去幹。
……
「陸呦。」
我哥帶着鼻音的聲線喚回我的思緒。
我仰頭。
猝不及防地被我哥拿圍巾圍住。
他隔着厚厚的羊絨,吻我。
「謝謝你站在我這邊。」
我愣愣地,而後忽地覺得鼻頭一酸。
我一直都站在你這邊。
這輩子都不會走遠了。
笨蛋哥哥。

-20-
冬天過後,第一盞春花就開了。
我站在窗前數結下的冰,室內的暖氣蒸騰起白茫茫的一片霧。
旁邊的小孩在做練習題。
這是我畢業前暑假最後一份工作,兼職當家教。
我透過玻璃往外望去。
薄光打在初融的雪地之上。
有人倚着銀色的二手桑塔納看我。
我哥穿着駝色的羊絨毛衣,他太白了,融進白茫茫的雪地裏,站得又遠。
我甚至都不確定他是在放空,還是在看着我。
直到口袋裏的手機震了震。
是他的。
「別看我了,陸老師。」
「專心教學,你旁邊的小孩八卦之心要溢出來了。」
「……」
我沉默,轉頭,對上剛剛還在認真背單詞的小孩的視線。
現在她眼裏神采奕奕。
「姐姐,你跟那個男人是怎麼個情況?」
「是 boy friend 嘛?」
「……」
我揉了她腦袋一把。
思緒回到講題上面,堆積如山的融雪,就這樣漫過了一整個無聲的冬天。
……
我踩着嘎吱嘎吱融化的雪,出門見到陸鳴時。
他朝我敞開了懷抱。
「誒,小……心。」
我摔進了他懷裏。
是滑倒的,他環住了我的腰,我就着這個姿勢被他抱住,呼出的氣息一波波消散。
他拽着我的帽子,給我蓋上。
昏暗而晃盪的視線裏,他俯身親了我一下。
……
回家的路上。
他拉着我的手,是因爲路面凝起的薄冰會讓人滑倒而已。
我絕對不會承認是我在貪圖他的溫度。
他邊走邊說。
「還記得我們以前生活的那個鎮子嗎?」
我和我哥以前不住在這個城市,爸媽失蹤後,我哥就帶我搬到了這裏。
「以前調查爸媽失蹤那個案子的警察,好像調到這裏來了。」
「前天……我碰見了他。」
「……」
心口猛地緊了下,我張了張嘴,不知道怎麼回答,於是抓緊了他的手。
「沒事。」
他略帶安慰的語調化進茫茫白空。
「我給他們抓捕俞澤提供了一點線索,大概……」
「是來感謝我的。」
我和我哥走到了家門口。
一名穿着便服的警察在家門口站着。
比起當初我最後一次見他那會兒,他多了半頭華髮,眼神依舊銳利……
不如說,被歲月打磨得更加難以對付。
中年警官的視線落在我和我哥相牽的手上,變得有些玩味。
「好久不見。」
「你們兄妹倆的感情……還是這麼好啊。」

-21-
「我們有七年多沒見了吧?」
「小呦,嗯,還有小鳴,過去這麼久。」
「你倆倒是……沒怎麼變啊。」
我和我哥坐在沙發的一側。
中年警官朝我倆笑了笑,眼角的紋路展開,親切到讓人無法探究真心。
「我記得當初負責你們父母案子的時候。」
「你妹還在上高中。」他拿手比了比自己的腰上位置。
「我那時也是個初出茅廬的小警察。」
「結果,到現在還是沒能把這起失蹤案子查個水落石出。」
「這是我做警察這麼多年來的……一個心結。」
所以我不喜歡跟年過半百的老警察打交道。
他們深知與人交流的技巧,也深知如何窺探人的心底。
而我哥,顯然比我要遊刃有餘些。
「汪警官,你手邊那個錦旗是送我的嗎?」
「我只是幫了你們一個小忙,你還登門拜訪,真是不好意思。」
我哥笑眯眯的,可中年男人的目光卻一直緊盯着他。
半晌,也笑了。
「感謝你協助我們抓捕俞澤和其相關犯罪團伙。」
「這案子下週就要開庭了,如果你倆感興趣,也可以來旁聽。」
「喏,錦旗。」
他將錦旗遞給我哥,我哥伸手去接。
可遞到一半,他又不遞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
「你們父母失蹤的案子,過了這麼多年,你倆有什麼新的發現嗎?」
我猛地站了起來。
茶几因爲我的動作有了些許輕微的晃動。
汪警察饒有興致地望着我,我哥伸手扶住我的腰。
我:
「不好意思,廚房的水應該開了,我給您泡杯茶。」
我的腳步有些慌亂。
拉開廚房的門,合上,撐着洗手池喘氣。
心臟跳得太快了,夕陽落山,我攏在一片消逝的陰影裏,池中的浮沫震盪。
不對。
這和前世不一樣,那件案子爲什麼又會被提起。
是因爲我給我哥提供了線索,而他又碰巧遇見汪警官,時間線變動了嗎?
明明,我和我哥剛開始走上正軌,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啊,拜託了,不要。
我死死掐着手心,讓痛覺拽回理智。
客廳裏,我哥和汪警官的對話模模糊糊地傳來。
「我妹從小膽子就小,您知道的,我倆小時候父母就失蹤,您剛剛嚇着她了。」
我哥的聲線平淡,不卑不亢。
「哦?其實我一直覺得有點奇怪,父母失蹤,你和你妹妹爲什麼一點都不急?你覺得,你們的父母活着嗎?在某個你們不知道的地方?」
「還是,已經死了呢?」
汪警官的問題,帶着試探,挑撥。
沉默了一會,我聽見我哥說:
「我覺得他們死了。」
然後汪警官「哦?」了一聲。
「如果我爸活着,那個賭鬼估計就算砸爛,也要把我給我妹買的房子搶走去還債。」
「如果我媽活着,她估計死都不願意讓我妹讀大學,得逼着她出去賣。」
「所以無論他們是不是還活着,我都希望他們死了。」
「……」
過了很久,汪警官都沒再說一句話。
「你小子道德綁架我是吧?」
「……」
「隨便您怎麼想。」
「我妹在廚房挺久沒出來了,我去看一下。」
……
一陣悉數的聲響,是我哥拉動廚房拉門的聲音。
過了好半晌,我哥抱住我。
我才發現我在抖。
仰着頭,看見光與暗的界限,
原來我們一直都委身於黑暗裏,汪警官所在的客廳,被燈打亮着。
而我們的廚房,拽不住最後一抹夕陽的光,吞噬進壓抑潮溼的牢籠。
我聽見汪警官高聲說。
「可是法不容情。」
「一個人是死亡,是失蹤。」
「罪魁禍首,我一定會抓到他。」
「是我作爲一名警察的職責。」
我顫了一下。
我哥嗤笑一聲。
抬起我的下巴,吻我。
特別大逆不道吧。
客廳裏,汪警官在高聲論述他的理想。
而陰暗的廚房中,我哥的手伸進了我的衣服裏。
揉着我的腰。
吻過我的鼻樑,脣,頸。
輕聲,低喃,做最沉淪不經的事。
我的視線搖晃。
窺見客廳亮堂的光。
或許,我早就身處十八層地獄裏了。
所以我不怕黑。
我也討厭光。

-22-
五月剛迎上蟬鳴激烈的夏。
我坐在警局門口,身邊人員來往。
直到我看見那個半頭華髮的男人。
汪警官。
雖然人過中年,但他依舊精神抖擻,揣着皮夾伸了個懶腰。
看見了我。
「喲,小呦啊。」
「你最近來找我這個老頭子的次數有點多啊。」
我把手裏țū₁的奶茶遞給他。
他嘴上說着喝不慣年輕人的東西,還是猛嘬一口。
「怎麼了,我聽說你要畢業了吧,你哥呢?」
我無視了他的問題,朝他說道:
「我們老家那個房子要拆遷了。」
他揚了下眉。
「哦?那個自建房?」
「好事兒啊,那地段最近在開發,能拿不少拆遷款吧。」
「……」
我沉默了一會,安安靜靜地抬頭看他。
「我小時候,爸媽經常打我。」
夕陽倒映在我的瞳孔中。
我看着對面警官的表情逐漸嚴肅。
「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被打疼了。」
「或許真有可能幹出什麼大逆不道的事吧。」
「……」
汪警官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
警察總是這麼敏銳,或許他那高速運轉的腦子裏已經推測了一萬遍前因後果。
我轉身。
離開了他。

-23-
回到家時。
我哥已經做好了一桌子飯菜。
我跟我哥說四點下課來着。
現在已經六點了。
我突然想起,剛重生來的那次,我哥也是這麼坐在沙發上等我的。
我走到他身前,牽起他的手。
「哥。」
我喊他。
他像是被夕陽封印在了不斷下墜的餘暉中。
捏着我的手腕,抱住我。
「去哪了,嗯?」
「去找汪警官。」
我答應我哥再也不跟他撒謊的。
他嘆了口氣,揉我的腦袋。
「傻子。」
好像很多很多話語,都可以藏在動作裏。
就像我哥抱起我,吻我。
就像他的手指穿過我的髮絲,一遍遍纏繞。
如果世間萬物都有溫度,那麼我討厭如此熱烈的夏天。
「先喫飯?」
他的手指撥開我的劉海。
在我脣邊喘息。
我勾緊他的脖子,
「喫什麼,哥哥?」
「飯。」
「哥哥。」
我倆把彼此的謂語弄混了。
他低頭看我,然後將我摟進懷裏。
屋外響起一串自行車的鈴響。
誰家嗆鼻的花椒香溜進窗欞。
可是我知道這個夏天快結束了。
所以我只好爭分奪秒地吻他。
我想把他揉進心臟裏,刻在腦袋上,一輩子都忘不掉。

-24-
我打電話給我哥。
問他有沒有空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
我哥在電話那頭輕聲敷衍。
「不知道,明天我好像有委託幫客人找貓。」
「你不來就死定了。」
我咬着牙威脅。
他笑。
「怎麼個死法?」
「這輩子都不要你了。」
「……」
他在電話那頭沉默,而後評價。
「確實。」
「是個萬劫不復的死法。」
……
其實我還是不知道我哥會不會來。
但我是優秀畢業生,要上臺講話的。
我讀書的錢是我哥打黑拳打來的。
是我哥瞞着我偷偷喫了一個月鹹菜加饅頭攢錢攢來的。
是他這個叫作哥哥的超人,從我根本想不到的艱苦環境下一點點掙來的。
我想讓他至少知道,自己的妹妹還有點出息。
可是當我真正上臺時。
臺下黑壓壓的全是人。
上臺前沒見到我哥,我也不知道他會不會藏在這一片腦袋裏。
可我還是在演講詞裏提了一句他。
感謝我的哥哥,沒有哥哥,我走不到今天。
我覺得他根本就沒聽見。
他大概還是去幫那個委託人找貓了。
我可以多理解下我的哥哥。
畢竟總的算下來,我還是欠他的。
我下了臺,有人擋在了我身前。
好像是給女朋友送花的傻缺。
直到我發現這個傻缺有着一張我哥的臉。
我愣在那。
那是我第一次收到花。
我哥送的。
花。
他領帶有點歪,一看就剛見完客戶,說不定還回絕了一筆很大的委託單,
俯身。
朝我笑。
「誒,小呦。」
「玫瑰白買了。」
「你比玫瑰好看多了。」

-25-
在我和我哥走過熙熙攘攘的操場的十五分鐘裏。
我數了一下,一共有 27 個女生偷瞄過他。
三個女生來要他的微信,把我當空氣。
我開始慶幸我哥沒在大學校園裏待過,不然我指不定冒出什麼白富美千金情敵出來。
操場上不少畢業生在拍照。
我拉了拉我哥的衣袖。
「哥,我們合張照吧。」
我很少跟陸鳴合照。
因爲以前的我總覺得和控制狂哥哥沒有什麼可拍的。
這是我第一次想要與他留下點什麼。
他垂着眼皮看我。
我哥眼中湧動的情緒太熱烈,我有點慶幸這是人來人往的操場。
拉了個小姑娘,幫我們照了幾張。
把手機交還給我時,小姑娘朝我笑。
「你和你男友很配哦。」
「謝謝。」
我沒否定。
「我也覺得我和我男友很配。」
說我哥是我男朋友時,他的眼神恨不得要把我喫了。
「你頭一次說。」
「什麼?」
夏日的風捲起一池熙攘。
揚起他的領帶,我哥從不屬於我的青春或是年少。
卻比任何一名曾擦肩而過的對象令我心悸百倍。
與熙攘的操場相隔百米的小巷子中。
夏風穿堂而過。
我哥把我抵在牆上親。
「你頭一次說我是你男朋友。」
「寶貝,我等這句話等好久了。」
親得我腿要軟了。

-26-
人生彷彿進入了一切向好的循環。
我和我哥均閉口不談某件事情。
清晨醒來,他把我摟在懷裏刷牙,鏡子裏倒映出我倆的影子。
我倆各自上各自的班。
有時他會帶一束嬌豔欲滴的白玫瑰來接我。
有時我會把我最新研究的料理帶給他試嘗。
我哥說我這叫「恩將仇報」。
後來夏天的梅雨季總是連着瓢潑大雨。
我倆的旅行計劃被迫取消了。
我不知道跟誰生氣,只能跟我哥鬧,他把我摟在懷裏叫我睡覺。
後來我真在他懷裏睡着了,醒來時窗外簌簌的大雨還敲打着窗欞。
晚霞竄進雨珠,街邊的廣告燈牌於某刻依次亮起。
我哥就一直保持着這個姿勢摟着我。
「還生氣嗎?」
他撥了撥我的劉海啞聲問我。
我仰頭親上他的脣。
「笨蛋。」
……
有天晚上我提前回家了。
那天是我哥生日,我準備給他一個驚喜。
於是偷偷潛進他的書房,說是書房,其實更像是堆着書籍雜物,我以前考學做題目的地方。
現在被我哥用來辦公。
我準備把給他的禮物偷偷藏在櫃子裏,
打開抽屜時,不小心瞄到了桌角那沓白紙。
其實那本來是一沓很普通的白紙,但很明顯之前有人在上面墊紙寫過東西,留下了一點印子。
我盯着滾落在一旁的鉛筆,
鬼使神差地,拿鉛筆照着那個印子畫了起來。
應該是我哥之前寫在上面的信息,順着鉛色的灰記,慢慢顯露出來。
「9.17 拆」
……好像是,我們老家那棟房子動工推平的日期。
我的心猛然被拉進無盡的冰窟。
沒有人知道那棟老房子裏藏着怎樣的祕密。
上輩子我連活都沒活到老房子拆除的那天。
可是,愈發靠近的數字,連帶着我那顆惶恐的心都在被往下拽。
直到平和而清淡的聲線,拉回了我的思緒。
「小呦?」
「你在幹什麼?」
我哥倚在門框邊,平靜掀起眉眼看我。
「哥。」
我下意識地把做過記號的紙拽下來揉碎。
我哥盯着我手中的紙團看。
「是什麼東西,給哥哥看看?」
我把紙團輕飄飄地扔進垃圾桶裏,走過去,勾住他的脖子。
我哥俯着身看我。
我哥的眼睛就像世界上最淨透的琉璃。
我怎麼忍心它破碎。
我掂起腳,廝磨他的脣角,他任由我胡作非爲,甚至扶住了我的腰。
「哥,生日快樂。」
我朝他輕輕地說,把準備好的禮物送給他。
一個……由我倆照片組成的相冊。
我和我哥鄭重其事地把它擺在了冰箱旁的置物架上。
「才兩張。」
他略帶着自嘲地說。
「會裝滿的。」
我拿起拍立得相機。
我哥在我身旁,我們身後,是蛋糕上微微燃起的燭火。
他一邊胳膊搭在餐桌,我的腦袋歪向我哥。
我說:
「哥,笑。」
他就牽起嘴角笑了下。
那是我哥 26 歲生日。
那一天,我還在他的身邊。
其實之前每一個和他在一起的日子裏,我就是這樣貪戀的。
可是 9.17 就像一個魔咒。
把我和我哥所剩無幾的夏天,蠶食。

-27-
9.16 號。
老家房子拆除的前一天,我來到了警察局。
我哥今天正好要出差,我偷偷來的。
來之前,給汪警官打了個電話。
「喲,小姑娘,ƭṻ₍你很久沒聯繫我了嘛。」
他的聲線依舊老神在在,仿若對什麼都遊刃有餘。
「汪警官,我要自首。」
……
我覺得我扔出的算是重磅炸彈。
作爲一名民警,該引起他十二分的重視。
結果,他不僅沒給我戴上銀鐲子,還要邀請我跟他去樓上喝茶。
「汪警官,您聽到我要說什麼了嗎,我說我要自……」
他頓住腳步。
「現在的年輕人啊。」
「這麼視法律如兒戲了嗎?」
我:?
「自首也是要有證明自己犯罪了的證據的。」
「知道嗎?」
夕陽落在階梯漫長無邊的影下。
警察站在樓梯頂ťū́ⁿ端凝視着我,某一刻,恍若一柄利劍刺穿我。
我定了定神,朝他一字一句地說。
「我的養父,養母,都是我殺的。」
「在我十二歲的時候。」
「他們倆被我,砌進了我家老房子的牆裏。」
「證據就是……明天我家房子拆遷,你們應該能看見他們的屍體。」
那是一道很漫長的對視。
我討厭能看穿人一切的眼睛,那麼有洞察力和穿透力,我喜歡我哥的,無論何時,他看我都是溫柔的。
「還真有意思啊。」
半晌,中年警官笑了,可我笑不出來,
正義之劍終於對我做出了審判。
懲罰那個曾經拋棄哥哥的自己。
「你們兄妹倆輪番來自首是不是?」
「不過,你哥比你早了一天啊。」
……
我哥……?
「小姑娘,你們家是今天拆,不是明天拆。」
「你哥騙你了吧?」
……
「他昨天就已經被關在了拘留所,現在已經被帶去現場做 dna 對比檢測了。」
「正好,檢測結果要出來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看一看,到底誰是真兇?」
……怪不得。
從不出差的我哥罕見地出了差。
……怪不得。
我哥沒深究那個紙團上到底寫了什麼,因爲那就是給我看的。
……怪不得。
怪不得,昨天中午喫飯,我哥看我的眼神狠不得把我黏下來。
分明就是。
覺得再也見不到我了吧。
……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跟汪警官上的警車。
我也不知道,他在我耳邊說了什麼。
窗外的風劃過無聲的街景,我頭一次想劫走我哥。
他們說立秋到了。
我的夏天也走了。

-28-
我的名字叫陸呦。
人販子說,是偷我的時候,包我的布上面繡着的。
賣到養父母家的那年,我三歲。
養母說:
「女孩子,不就是賠錢貨嗎?」
人販子說:
「你們給的錢太少了呀。」
「女孩子嘛,又不是親生的,當然想怎麼用就怎麼用咯。」
「長這麼水靈,賣身體肯定好賣的啦。」
「況且,喏。」
「她不哭不鬧,悄悄地說啊,我偷的地方,是在城裏大學旁邊的商業街哩。」
「有文化基因的。」
人販子像推銷產品一樣推銷我,
可養父母依舊在討價還價,最後,人販子說。
「你們走丟的那兒子叫陸鳴是吧。」
「這不巧了,這小姑娘叫呦啊。」
「呦呦鹿鳴,食野之苹。」
「這姑娘能把你們兒子給招回來啊。」
養父朝地上吐了口吐沫,揉揉鼻子。
「什麼完蛋玩意。」
「俺兒子叫陸鳴是因爲俺家雞老是不按時打鳴。」
「她叫個鵝我還信她能把俺家娃召回來。」
……
但是,他們最後還是把我買了。
因爲我便宜。
因爲……
那個叫養父的東西猥瑣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我。
揉了揉我的小臂和腿。
「不是親女兒。」
「嘿嘿,等你再長大點。」
……
好像,別人總記不住童年發生的事。
可我的印象卻恨深。
就覺得每天都很疼。
有的時候是被媽媽莫名其妙打的疼。
有的時候是被家裏的狗追着咬了疼。
有的時候是餓肚子,餓得疼的受不了。
我八歲那年,陸鳴被找回來了。
對,陸鳴是他們的親生兒子。
那天晚上我被媽媽趕到豬圈睡覺,看見了他。
他其實沒比我好到哪裏去。
也髒兮兮的,可眼睛很好看,我從沒看過這麼好看的眼睛,像他媽媽一樣。
其實我喜歡媽媽,因爲雖然媽媽總對我拳打腳踢。
但媽媽給我飯喫。
我的世界裏,沒有「對我好的人」這個概念。
給我飯的媽媽,是最好的了。
我恨陸鳴。
因爲他回來後,我媽連飯,都不給我喫了。
……
我真的跟家豬搶過喫的。
後來陸鳴偷偷把他的飯分給我。
他說:「我是你哥。」
我沒學過說話,跟着他的語調,唸了一個含糊不清的音。
我恨陸鳴。
可我下意識地依戀他。
我覺得陸鳴搶走了我的一切,可陸鳴又讓我得以生存。
於是某天,我悄悄主動牽起了他的手。
我看着男生的瞳孔慢慢放大。
那年他十三歲,我十歲。
我不知道一直以來,我哥對我懷抱的,是怎樣破碎空洞而又偏執下賤的感情。
我只知道我哥成績全縣第一,哥身上很乾淨。
我哥跟我不一樣,
我更恨他了。
可是,我被那個男人拿酒瓶猛砸背部,
拽着頭髮往牆上撞,
身上全是結了又揭揭了又結的痂時,只有我哥把我拉近了他房間裏,給我擦藥。
他冰涼的指節劃過我背部的傷口,
我抬頭看着月亮。
那晚我哥把我抱在了懷裏。
我不知道,
十五歲的他,在那天晚上,做出了一個怎樣的決定。
……
那充滿奇怪氣味的農村小屋子。
我每天依舊都活得很痛苦。
因爲媽媽開始幹奇怪的事,爸爸把我從房間裏拖出來打。
哥哥到底沉默不語。
我只記得有一天。
我被爸爸打得在地上喘,有顆牙齒掉了,摔在我哥的腳邊。
我抬頭看哥哥。
說:「救我。」
我哥瞳孔顫動。
我怪他爲什麼無動於衷,可那時的我不理解。
那是他的親生父母。
他和他們纔是站在一邊的。
……
我月經第一次來,我媽高興壞了。
她說,「你可以出去掙錢了,高不高興?」
我覺得那時的我媽已經快瘋了。
她每天躲在房間裏吸那些白色粉末狀的東西。
我爸也瘋了。
他賭錢一直輸一直輸,把家裏所有能賣的東西都賣了。
世界已經扭曲。
那不斷攪動的世界裏唯一清晰的東西是陸鳴。
他拿了個縣級三好學生。
他腦子很好。
只有待在他懷裏我才安心,
可我居然還能怨他沒法救我出去。
我不知道有些東西,他偷偷籌劃了一年。
爸爸把錢輸光,最後只能把房子抵押。
他還要借錢另蓋一棟更小的自建房,
那天,我媽格外的溫柔。
「小呦,還記得以前媽媽給你看的那些畫子嗎?」
「按照拿上面的做,你就能掙好多好多錢知道嗎?」
「你掙錢,給爸爸媽媽蓋大房子。」
那時候的我真的不理解這就是賣。
我不知道這有多屈辱。
多危險。
多喪心病狂。
他們知道我不知道。
可是有種恐懼自我的心底油然而生,
因爲我媽壓着我的身體。
讓我跪在我爸的身前。
那個喝的醉醺醺的酒鬼。
昂着一端頭看我。
那個女人磕粉磕瘋了,什麼都聽她老公的,因爲她老公給她錢。
「先讓你爸試試你有沒有掌握技巧,好不好?」
我媽要我用牙齒解開我爸的褲子拉鍊。
我瘋狂地掙扎。
那一刻我好害怕,我不知道我在害怕什麼。
世界顛倒,傾注入黑色的顏料。
將我攪翻,撕扯。
我感覺好疼,原來是我媽在扯我的頭皮。
我覺得我牙齒好像又掉了,因爲我爸的酒瓶砸在我的腦袋上。
所有的一切在撕裂,瓦解。
我不懂,原來人這種生物在世界上存在就是用來受苦的嗎?
我問爲什麼。
「爲什麼是我啊?」
「我做錯了什麼?」
「好疼,你們知不知道我好疼吶。」
可是世界上沒有心疼你的人。
……
我哥放學,推開家門。
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我媽在往我鼻子裏面嗆白粉,我的衣服快被我爸扒光了。
酒瓶碎裂,我的手掌紮在上面,汨汨地往外冒血。
這個世界不是很好。
對於我,或是對於我哥哥來說,都是這樣。
我媽是什麼時候鬆開我的呢?
我爸是什麼時候垂下手的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世界被紅色浸染了,
溫熱的液體一點點噴灑在我裸露的肌膚上,
外面在放煙花。
屋裏兩個成年動物的尖叫刺破我的耳膜。
我感受不到。
理解不了他們爲什麼叫成這樣。
疼痛而已啊,我每天都要經歷千百遍呢。
我定定地看着我哥,
我哥手中的斧子掉落。
噴灑出,潮溼的,溫熱的,液體。
沾染在我的睫毛上,我眯了眯眼。
我的哥哥面無表情。
叫我站遠點。
「真被發現了,我不能讓警察驗到你的 dna。」
我哥的嗓音冷靜到我覺得他在給我下一碗麪。
好像這是我們兄妹倆度過無數個日子裏最平凡的一天。
那天晚上。
我洗乾淨了自己,穿上我最喜歡的衣服。
坐在桌子邊。
把家裏裏裏外外都擦乾淨。
將一束花,插在破破爛爛的花瓶裏。
我哥在廚房。
攪拌砌上新牆的石灰泥。
所有的一切都處理好。
我哥揉了揉我的腦袋,
我就知道了。
第二天我哭着去警察局報警。
「嗚嗚嗚,警察叔叔,爸爸媽媽兩天沒回來了,我好害怕。」
爸爸媽媽失蹤了嗎。
死了嗎。
我和我的哥哥都不知道。
……
那年我哥十九,我十六。
我哥說,他會掙錢養我。
可他從沒告訴我,在邁進家門的前一刻,
他把自己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塞進了口袋裏。

-29-
一聲炸響驚醒我的思緒。
原來今天也有什麼節嗎日。
在放煙花啊。
我仰頭,盯着那漫天炸開的光華,
落在所有人的眉眼之上。
落在被警燈匯合的長河裏。
……
我哥。
戴着手銬,被一名警員陪着。
站在不遠處。
家裏的房子被敲掉了一大半。
來來往往的警員不停地處理拍攝。
哥哥看見了我嗎?
我不知道。
其實每次他都能準確地望見我,
那次在給學生補課的家裏。
我最後的畢業典禮上。
我向前幾步,霓虹的燈光落在我的臉上。
我哥有我這輩子最念念不忘的眉眼。
他是個瘋子,他對我的愛好卑鄙,好扭曲。
他可是一言不合就要把我關起來的人。
他可是十二歲就對我動過心的人。
回頭吧。
回頭吧好不好。
忘掉,被哥哥抱過的身體,黑夜裏的囈語,交纏的親吻。
這樣,這一切就與你無關了。
可是我爲什麼就是那麼那麼那麼的,
愛他呢。
我。
越走越快。
開始奔跑。
越過層層霓虹的燈光,竄過那煙花灑下的星點。
我聽見人聲響動。
夏風吹徹。
我哥站在高臺。
手被銬住。
我衝過去。
吻他。
撞過嘴角,一片一片的煙花下落,
其實。
我本就身處無邊的黑暗裏。
我哥是我唯一的星星。
你得允許我在結束的時候親吻他。
因爲他是我唯一的星星。
有警員衝過來把我們分開了。
我哥垂着眼睛。
他沒再跟我說一句話,
我就像一個驀然糾纏他的陌生人。
「你哥這是不想讓你成從犯啊。」
汪警官在我身旁,點燃了一根菸。
我盯着天上漸滅的煙火,輕輕地說。
「我養父差點要把我侵犯。」
「我養母在逼着我吸白粉。」
「怎麼,他們不Ṭù₅該死?」
「就我哥該死是吧?」
「你怎麼不去抓他們呢,是因爲沒本事嗎?汪警官。」
他忽略了我情緒激動的挑釁。
「殺人犯法,這是法律規定的。」
「我很遺憾沒能將那兩個人渣送進監獄。」
「但是,他們該不該死,是由法律判斷的事情。」
「嗯,真好啊。」
我撐着下巴,看着窗外。
流光點燃深黑的夜。
「法律。」
「這世界上爲什麼就沒有法律保護一下保護妹妹的哥哥啊。」
沒有人回答我的話。
我垂着眼。
半晌,轉頭問身旁的汪警官。
「我哥好像是個神經病。」
「他能減刑嗎?」
「……」
尾聲
我總覺得我哥瘦了。
從監獄出來後。
好像也對我更加冷淡了。
這是我把我哥接回家的三天後。
不知道是不是剃成寸頭的原因,他少了幾分以前的霽月,多了幾分清冷凌厲。
早上六點,我哥準時醒來。
我是定了鬧鐘才這麼早起來的。
因爲我怕我哥直接跑。
搶着給我哥盛了碗粥。
「謝謝。」
我哥對我說。
我哥居然對我說謝謝。
以前我倆關係最冷硬的時候他都沒對我說過謝謝。
我愣在那。
看我哥在那一板一眼地喝粥。
我媽也從樓梯上下來了。
「小鳴,給你準備的房間還習慣嗎?」
……對,我的生母找到了。
我哥因故意傷害被判了七年。
Dna 對比和現場調查結果出來。
致那對男女死亡的並不是斧傷,而是啤酒的玻璃碎片。
警察推測,是我養母在吸食大量精神藥品後受到衝擊。
從而引發的應激反應。
養父致死的傷口中驗出的 dna,也是我養母的。
也就是說,事實上是我養母致養父死亡,並且自殺。
而我和我哥的記憶之所以出現不同程度的偏差,很有可能是因爲,過於血腥的場面給我和我哥造成了精神創傷,以及,我養母手上拿了一袋要強行餵給我的白粉。
我哥表現良好,提前了兩年放出來。
在這五年期間,也多虧汪警官多方協助,我找到了我的生父和生母。
他倆都是大學教授,
幾十年來……一直沒放棄找我。
看到我的那一刻,我媽就把我摟在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才知道,這樣被拋棄,蹂躪,踐踏的我。
也是這世界另一端兩個爲人父母日思夜想的人。
爸爸媽媽都對我很好。
什麼都願意滿足我。
我第一次住上了帶樓梯的大房子。
第一次用上了帶浴缸的浴室。
而且爸媽知道我跟陸鳴的事後,也沒阻礙我跟陸鳴在一起。
我以爲,我和我哥算是苦盡甘來。
接我哥出獄那天,我一直嘰嘰喳喳不停跟他分享。
「我找到我的爸爸媽媽啦。」
「我也有家人啦。」
「哥,我考了個教師資格證,下個月可以入職當老師了哦。」
結果。
三天來,他一共跟我說了四句話。
哦,嗯,好的,謝謝。
……
我覺得我快悶炸了。
我以前的哥哥不是這樣的啊。
他會朝我笑,會哄我,會溫溫柔柔地跟我講情話。
可他現在。
連我想你這三個字都沒對我說過。
臥室的門被敲響了。
是我哥。
我以爲他是來找我和好的,或者終於想通了要對我說些好話了。
結果。
他穿着黑色的衝鋒衣,揹着包,一副要走的樣子。
「陸呦,跟伯父伯母說一聲。」
「不打擾你了,我要走了。」
他確實是要走。
要走。
要……
他的妹妹還站在他面前呢他就要走。
我的心臟像被人狠狠揉了一把,
氣得我。
「你要去哪裏?」
我問他。
「回家。」
他垂下眼睛。
「不是,哥,這也是你家啊。」
我拉住他。
「既然找到生父生母,就不要喊我哥了。」
他冷淡的聲線,彷彿直穿我的心臟。
「你……不是,我。」
我有點被哽住。
「那我至少還算你女朋友吧?」
我扯着他衣袖,我不信我哥連這都不承認,這人以前因爲我一句男朋友都瘋成那樣。
結果,他沉默了一陣後。
移開我的手。
「我都進去五年了,沒交流五年,還算什麼女朋友。」
我愣在,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不是,哥你,你什麼毛病你?」
我真生氣了,還有點說不出來的慌。
「你回來的時候就不正常,你……」
我沒想到,他會甩開我。
其實也不是甩,是一個把我「拿開」的動作,但我在氣頭上,有點暈。
於是倒在了門把手邊。
好巧不巧,門那邊有一塊因爲時間久而出現的木質倒刺。
我的手臂劃在上面,劃出了一道血痕。
看起來蠻嚇人的。
血珠開始往外冒。
我哥的眼神明顯震了一下,想要扶我,我一把甩開了他。
「你滾。」
「陸鳴你不要我了對不對?」
他愣在那。
聽我說。
「在監獄裏想通了?這個拖你後腿的妹妹不值得你養?」
「這就不要了?你真混蛋啊。」
「趕緊走,我也不要你了。」
「有多遠滾多遠,我還不想見你呢,我最恨的就是你。」
其實不是的。
我很想你。
你一點也不混蛋。
我怎麼可能會恨你。
我說的是反話,我總是通過反話來確定我哥還愛不愛我。
只是這次。
我哥,愣了片刻。
眼眸閃了閃,而後起身。
真的走了。
真的離我而去了。
真的不要我了。
我坐在地上,想不明白爲什麼我哥要這樣,想不明白,爲什麼從監獄回來他就變了。
眼淚忍不住地往下掉。
誰惹我哭我都能馬上收住。
我哥惹我的,不行。
……
陸鳴出獄的第四天。
我跟他斷聯。
「小鳴呢?他昨天沒有回來。」
午後的日光暖洋洋地灑在沙發上,我媽坐在我身邊。
猝不及防提起這個稱呼,我還是沒忍住鼻子酸了下。
「不要我了。」
「估計在監獄想通啦,覺得我不配他。」
我下巴抵着膝蓋。
我媽伸手,揉了揉我的背。
「我覺得,不是這樣的哦。」
「人在看見他人幸福時, 總是忍不住聯想到自己吧。」
「你跟我提過小鳴的家庭, 我想或許, 是他看見你, 聯想到他自己。」
「他會不會覺得,是自己配不上你了呢?」
我抬頭,看着媽媽。
「小鳴這個孩子啊,看你的眼神, 有愛, 但總是被悲傷填滿。」
「或許,對於他來說,遠遠看着你。」
「會比待到你身邊, 要好吧?」
我聽着我媽的話, 沉思。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 把車鑰匙遞給我。
「要不要去追?」
「給對方勇氣。」
「這世界上本就沒有配與不配, 你對我來說很重要,你就是與我來說最合適的。」
……
我哥能去哪。
我哥的家能在哪。
夕陽落入老舊小區的餘暉。
他唯一的落腳處,就是這個我跟他生活了十幾年的家。
我有鑰匙。
打開家門時。
一股酒味撲面而來。
我哥喝酒?
我印象裏他從不喝多。
我光着腳悄悄落過有些雜亂的拖鞋堆,每個月我都會來這裏收拾屋子。
倒不會太髒。
瓶瓶罐罐的倒在桌旁。
男人醉醺醺地倚着桌子。
我走到他身邊, 看他手裏拽着的東西。
我和他的合照薄。
我最後一個送他的生日禮物。
我搖了搖他。
「起來。」
他醉醺醺地眯眼,我坐在他身前, 問他。
「爲什麼不要陸呦?」
他眼眶立馬就紅了。
「沒有不要。」
「沒有不要, 我……」
喝醉的他幾近有點倉皇,還有些茫然, 空洞的眼睛盯着我。
「那爲什麼要離開她?」
「因爲她不需要哥哥了。」
我聽見他輕聲說,話裏帶着溼糯。
「她不需要了。」
「她要是跟哥哥在一起, 別人就會議論。」
「她爲什麼跟一個坐過牢的在一起。」
「不能這樣的, 不能這樣。」
「她要好好的。」
「……」
我趴在桌子上, 撥弄他的劉海。
「如果她不在意呢?」
我哥掀開眼睛看我。
「可是其他人在意。」
「我不能讓我的妹妹, 被人造謠,揣測, 羞辱。」
「……」
我捧住他的臉,看着他的眼睛。
「陸呦愛你。」
陸鳴自嘲地笑了一聲。
「那算什麼呢?那是因爲之前, 就只有哥哥愛她,所以她才愛他。」
「可是,現在,她有爸爸媽媽,她有家,她有人愛她。」
「哥哥的愛, 也沒有什麼可以拿得出手的了。」
我覺得我哥快碎掉了。
他身上的酒味爲什麼一點都不難聞。
爲什麼我還是那麼貪戀。
我看他的眼睛, 說。
「可有你的地方纔是我的家。」
他笑。
「纔不是。」
我抬起他的下巴吻他。
舌尖交纏,他猛然睜了睜眼。
恢復片刻清明。
看見我。
「做夢了。」
我聽見他說。
「嗯, 是夢,哥哥, 你怎麼對我都行。」
我被他摁在桌臺上親。
我聽見他朝我說了好多好多話。
我好想你。
別走。
我愛你。
怎麼辦, 我太喜歡你了。
我想要聽的話, 他全說給我聽了。
寂寥無聲的夜裏。
我曾經無數次,在這個房間的這個位置。
和我哥度過一個個煩悶潮溼的夜。
夜風渡入無邊的黑。
我的星星再次亮起。
點點挑起夜光的虛渺。
帶起一池薄紗進入甘甜的夢裏。
……
……
第二天.
我哥故技重施,要走。
我把昨晚的錄音放給一臉冷漠站在牀邊的男人聽。
全是他朝我撒嬌的話。
「小呦, 我好愛你,別走。」
我朝他揚眉。
「哥你精分是吧?白天夜晚不是同一個人?」
男人漆黑的眼眸盯了我半晌。
嘆氣。
而後撲倒我。
將我裹進厚厚的被子裏。
「陸呦,從現在開始。」
「你後悔也沒用了。」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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