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十二點鐘,公寓天台上只剩下了我和傅昱銘。繁華落幕的寧城比任何時候都要靜謐,我和他各自握着手中的酒杯,仰起頭望着點點星光,陷入了沉默之中。
今日白天我剛剛去了醫院,結果仍然令人失望和掃興,我還是沒有懷孕。當醫生冷冰冰地告訴我這個消息的時候,我都懷疑自己這輩子到底還能不能生個小孩。
想到這裏的時候,我又轉過身倒酒,也懶得分辨它們的顏色,只是一股腦兒地全部倒進了杯子裏,是一個很寬的大玻璃杯,已經全被我倒滿了酒。
我喝了小半杯,實在喝不下去,結果可想而知,胃裏火燒火燎地難受着,頭上就像綁了一個巨大的石頭。我滿臉怨念地四下張望,終於看見了在沙發上慵懶而坐的傅昱銘。
我歪歪扭扭地過去找他,然後趴在了他的胸口上,他把手裏的高腳杯放在旁邊,騰出手來揉了揉我的腦袋。我隱約看見他的表情,一臉嫌棄,「渾身髒兮兮的,走啦,回家洗洗睡覺。」
他越這麼說,我越像個章魚一樣黏在他的身上,「我想要個小孩。」
「會有的。」他話音剛落,便將我整個人都抱起來了。我支起脖子煞有介事地盯着傅昱銘傻笑了一會兒,然後下一秒便睡得不省人事。
是我醒來的時候傅昱銘告訴我,我喝醉酒的時候像個小孩子,嘟着嘴巴,眼睛透亮,仿若裝着好幾顆星星,形容完我喝醉的樣子後,傅昱銘又輕飄飄地問了我一句,「你這些年到底經歷了什麼?」
那句話那麼輕,可是落在心上卻像一個沙袋,「嘭」一聲。其實我也常常問我自己,這些年我究竟經歷了什麼,讓我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明明才三十二歲,卻覺得自己那麼蒼老。
我垂垂眼眸,將一條精緻的手鍊戴在手腕上,然後用單調的聲音回了傅昱銘一句,「不知道呢。」
曾經也有夢想,想一人一馬浪跡天涯。曾經也曾特別真心地愛過一個人,被傷過之後卻只想遊戲愛情。曾經一定還有許多許多美好的事,但我都想不起來了。我只知道現在的生活簡直太討厭了,除了那份不喜歡的工作一無所有,生命就好像一條狗。
傅昱銘站在我的身後沒有繼續問下去,我在鏡子前將套裝的拉鍊拉好,然後伸開手臂準備去理理衣領,沒想到傅昱銘先我一步,幫我把領子翻好了。他微涼的指尖碰觸到了,我帶着汗毛的那一小塊肌膚,惹得我輕顫了一下。
傅昱銘穿了一件料子輕薄的襯衣,有一點復古的黃,穿在身上可以隱隱約約看見他身體的輪廓,帶着那麼一點性感。
——是很突然地想靜靜待在他的身邊,什麼話都不需要說。
七個月前,我的母親離世,我的生活陷入了極度的黑暗之中,就是在那些暗無天日的日子裏我突然想要一個小孩,然後半夜裏打電話給傅昱銘問他願不願意跟我生。
「我只會跟我的妻子生小孩,你要做我的妻子嗎?」
「你知道的,我是不婚主義。」
「你也知道的,我不會讓我的孩子成爲私生子。」
談話沒有辦法直截了當地進行下去,這件事似乎需要從長計議。第二天一早我便乘坐飛機到達了傅昱銘的城市,即便穿着厚重的羽絨服還是覺得冷。
他早早地來機場接我,然後把我擁到懷裏,問了我一句,「你還好嗎?」
不過是一句簡單的話,也能惹得我不顧場合的號啕大哭,潔癖很嚴重的傅昱銘也只是皺了皺眉,並沒有將我推開,任由我弄髒了他的黑色風衣。
他帶我回到他的住處,客廳裏有一個很大的壁爐,一隻貓咪窩在地毯上,見我過去,它主動給我騰地兒。
我認識那隻貓,是傅昱銘前妻的。幾年之前他們離婚的時候,他的前妻分走了他大半的財產,卻唯獨留下了這隻貓。
我還一針見血地評價過,「看吧,你前妻其實是一個一點都不心軟的女人,連同它的愛寵對她來說也都不足掛齒。」
當時傅昱銘的反應我已經不記得了,大概沒有痛苦和難過,仍然是雲淡風輕的樣子。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你沒有辦法在他的臉上找到任何你所期待的情緒。
於是這樣的人,哪怕我認識了他十年,仍然沒有徹底懂過他。
他家一如既往的整潔乾淨,他是一個連葡萄籽都會擺齊的人,重度強迫症加重度潔癖,所以我完全設下心防地躺在了壁爐前面的地毯上,以很隨意的姿勢。
傅昱銘卻端了一杯熱水來到我的面前,將我拽起來,「地上涼,去沙發吧。」
我捧着那杯熱水細細地打量起他,這些年他好像沒有什麼變化,要真說什麼變化,好像身材更好,更有男人味了一點。
我在沙發上挪了挪位置,將腰板挺直,開門見山道:「真的,我認真的,我想要一個小孩。」
「跟我生?」
我不假思索地點點頭,「你長得好看。」
「可是他要是遺傳我的話,並不好養活。」
「你是指挑食,毒舌,懶惰,悲觀?」我一連說了好幾個形容傅昱銘的詞。
他笑出聲來,「喂,我在你心裏缺點這麼多的嗎?」
我努努嘴,將下一句話憋在了心裏,他其實是一個很好的人,正直而又善良,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都盡心盡力地幫過我很多。
「我餓了,中午想喫千層豆腐。」
他拖着長長的音,「好,給你做。」
但我卻在他轉身去廚房的瞬間睡了過去,因爲前一日我幾乎整整一晚都未曾閉眼,半夜揪着被子害怕得要命,也不知道在害怕什麼。
這是我很平凡無趣的一生,用不婚主義這個標籤標榜着自己一點點不同,事實上仍然得不到任何的快樂,不知道用什麼樣的方式去獲得幸福,所以一直都混沌而沒有出口。
這樣的感覺在母親去世後更加清晰,那是從未有過的孤獨,第一次知曉孑然一身竟如此可怕。
那一覺我睡了很久,再醒來的時候都晚上了。傅昱銘又重新給我做了一盤千層豆腐,我端着盤子在他的牀上喫。他都快瘋了,我卻笑得像個傻子。
「好啦好啦,我到餐桌喫。」
餐桌上還有幾道精緻的菜,他關掉燈,點了蠟燭,我拉開凳子感嘆了一句,「這麼浪漫啊。」
「你難得來一次。」他一邊說着,一邊給我倒了點紅酒。那樣的話和那樣的神情,就好像他能通過這短短的幾個小時,把他力所能及的所有好的東西都給我。
我接過酒杯,「你真的不考慮考慮我的提議嗎?」
「我說了啊,除非你嫁給我。」
「你真要娶我啊?」
他點點頭,整張臉被蠟燭的光映得明朗而柔和,沒有任何開玩笑的意思。
「那……我考慮考慮。」一直覺得世上唯有母子的關係纔是真的血脈相連,生生不息,而那些所謂的愛情、友情不過是兩顆心在蒼茫中爲彼此閃爍過一次,只是一次而已。
我曾經被感情傷過,很深很深,於是那份單純、專注、堅定的愛換了另一種方式到達我無可測量的心底,很難癒合。
晚上回房間睡覺的時候很冷,於是便給傅昱銘發消息要被子。他抱着一牀棉被敲我的房門,然後給我鋪好。我卻在他轉身的那刻拉住了他的手,很小聲地說:「一起睡吧。」
然後,我將身子移到右邊,給他騰出了左邊的位置。
那晚我們並排而眠,手一直牽在一起,不捨得換姿勢。早上我醒來的時候,跟他說:「我們結婚吧。」
地板上有隱約的陽光跳躍,是冬日上午的太陽。他翻身到我上面,低下頭吻住了我,他說:「我一字不落地聽見了。」
「嗯,我很認真,我不後悔。」三十幾年的時光,以爲婚姻這個詞與我絕緣,卻在傅昱銘面前徹底生髮,它雖然遲到了,但格外珍貴。
這幾年我已經不記得喜歡的感覺是什麼,但是我在傅昱銘的懷裏略有些醉,帶着愉悅。
我隔着他的衣物輕輕地咬了他一口,然後仰起腦袋「咯咯」地笑了。
傅昱銘怔怔地看着我,從他的眼神里我猜測到,他可能想起了從前的我們。許多年前,我也這麼咬過他一口。
我和傅昱銘二十歲的時候就認識了,我們在同一個實習單位實習,他在技術組我在策劃組。本來沒什麼交集的我們,卻因爲是校友所以漸漸熟識起來。
每天到同一個早餐點買早餐,等同一班公交車,後來坐同一排座位,用同一個耳機。
他是一個品味很好的男生,所以經常很毒舌地嘲笑着我的審美,「你掛這麼多風格不同的項鍊在脖子上,是要賣嗎?」
「哪有,你不覺得很好看嗎?」
「混亂豔俗!」
不然就是嘲笑我的體重,說我都這麼重了,每天還只是喫喫喫,然後將碗裏他不喜歡的蔬菜統統夾到我的碗裏,「不要浪費。」
那個時候的他在我看來真的是一點優點都沒有,可是不知道怎麼我就被他感動了。
大概是因爲下雨天他毫不猶豫地出來給我送傘,他整個人捂得很嚴實,然後嘴裏叨叨着,「我第一次不洗臉、不梳頭出門,竟然就是爲了給你送把傘?」
大概是因爲他一邊罵我傻,一邊幫我做了很多事。學校裏的選修課是他幫我選的;搬宿舍的時候是他幫我搬的;天氣冷的時候是他借衣服給我穿的。
我們能喜歡一個人,不是因爲他沒有缺點,而是他對自己的那麼一丁點兒好,便足以讓我們赴湯蹈火。
可是,在面對我們這段感情的時候,我還是卻步了。因爲我並未收到任何他喜歡我的暗示,當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對他旁敲側擊的時候,他仍然毒舌地回擊了我。
如果被拒絕一定會很尷尬吧,所以還不如繼續做朋友……
臨近畢業,他問我畢業後想去哪裏,我禁了聲,因爲我看到他把那家他最心儀公司的 Offer 向身後藏了藏。但我不想去寧城,我想留在溫城,這裏有我的母親,我擔心我的回答會成爲左右傅昱銘之後人生的因素。
轉眼,畢業晚會了,展怡特意來告訴我,她跟傅昱銘要一起去寧城。我在揮着熒光棒的人羣中將傅昱銘拉出來,想不顧一切地告訴他,我其實一點都不想跟他分開。我喜歡他,卻最終氣喘吁吁的什麼都沒說。
我不知道自己當時究竟是怎麼想的,可能就差了那麼一點勇氣,或者自信地以爲我們還有一生的時間可以用來挽回和補救,卻不曾想到,很多事情一旦錯過就是一生。
那天的我故意笑得很開心,在吵鬧的晚會現場大聲地告訴他,「傅昱銘,我們永遠都是最好的哥們。」
這就是我人生的第一段喜歡,因爲展怡,因爲距離,不敢跟傅昱銘要一個解釋和答案,就這樣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了。但也會偶爾幻想,如果當初的我和傅昱銘在一起了,我們會是什麼樣子。
畢業後,我和傅昱銘並沒有斷了聯繫,偶爾打電話,偶爾相聚,關係卻再沒有進一步發展,我遇到了生命裏第二個、第三個男人……
可是自己付出的感情好像從來都不被珍惜,漸漸地我便很難再去付出真心。愛情這麼神聖的事情總想去遊戲,不想再去觸碰戀愛和婚姻,對生活感到無盡的失望。
工作上一路升到了經理,面對那些年輕的實習生,我有那麼一點不近人情,總是對他們很嚴格,因爲我不希望他們再過十年也像我此刻這般,活不明白。
時間太短暫了,我希望他們懂得珍惜,懂得把時間花在值得的人和事上。
傅昱銘二十七歲那年結的婚,不是展怡,是另一個對他很好的姑娘,可以喫掉他不喜歡喫的蛋清,買他最喜歡喫的又脆又甜的桃子,疊好他的每一件衣服。
我曾經嘲笑他,「你這麼挑剔,到底誰會跟你啊。」
沒想到還真的有人願意盡心盡力地照顧着他,只是沒想到那個女人以他出軌爲由,分掉了他大半的財產,我問他,「你真的出軌了嗎,咱倆認識這麼多年,你要跟我說實話。」
「沒有。」
那年我們都二十九歲了,不再像以前那般說着許多無謂而天真的話,更多的是沉默而靜立。我站在他的旁邊,過去的很多片段都在我的腦海中一一閃過,像一座永遠都沒有辦法翻越的高山。
時間回到三年後的現在,我們最終還是結婚了,但並不是因爲喜歡,可能是傅昱銘作爲哥們那顆同情和想要照顧我的心。
我直接從溫城搬到了寧城,換了一份相對而言輕鬆的工作。我們沒有舉行婚禮,但傅昱銘送給我一枚戒指。我早晨醒來的時候,它安穩地戴在我的無名指上。
我轉了個身依偎在他的懷裏,略帶撒嬌地說:「怎麼辦,戴上戒指沒有辦法做家務了。」
「我來做。」他緊了緊抱着我腰部的手,吻上我耳邊的發。
我輕笑了一聲,「得了吧。」
他其實是一個特別懶的人,能躺着絕對不坐着,可偏偏他又受不了家裏很亂。
於是每天就像一個巨大的糾結矛盾體,隔着幾米都能感受到他的糾結和無奈。
而且他還挑食,不喫米飯麪條、不喫大部分水果和蔬菜,可家裏有時候的確沒有那麼多的食物。他明明餓着肚子卻不肯喫一口,於是我眼睜睜地看着家裏的食物腐爛浪費。
他的種種生活跡象表明,他實在不是一個那麼好相處的人,挑剔而又彆扭。我每天都在祈禱我生的小孩一定不要遺傳他,要不然小孩子長身體缺營養怎麼辦。
「不會的,我小時候什麼都不喫,不還是長得這麼高。」他張開手臂,向我展示他挺碩的身材。
玩笑過後,是無盡的遺憾,我一直沒能懷孕。我開始有點心急,託人找了各種各樣的法子。
傅昱銘有些生氣,「我不希望你是帶着這麼明確的目的來跟我做這件事。」
原來這件事傅昱銘比我想象中還要在乎,我很小聲地跟傅昱銘道歉,「對不起。」
我並不能對傅昱銘的感受置之不理,所以我嘗試着對生小孩這件事放寬心。如果他來臨就是上天恩賜,如果沒有到來也不該有任何違規自然的強求,就在這節骨眼上,家裏的貓咪懷孕了。
我們都不知它什麼時候出去過,傅昱銘工作忙,我帶着貓咪去寵物醫院做檢查。
它在我的懷裏安靜而慵懶,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連它都默認了我這個女主人的存在。寵物醫院裏的人不少,我在大廳裏拿着號等待。
等待的過程中,我遇到了傅昱銘的前妻。她又有了新的愛寵以及新的男人,我一開始沒認出她,是貓咪的反應讓我向她的那個方向看過去。
沒想到貓咪這麼獨立的動物竟然也會念舊,我不想跟她有正面交際。可下一秒,貓咪掙脫了我的懷抱,跑到了她的腳邊。
我追過去向她點頭示意,她的眼底有一絲驚慌劃過,然後被很快地隱藏起來,她向旁邊的男人解釋,「一個朋友。」
然後將她懷裏的貓咪遞給男人,拉着我到一旁敘舊。
「好久不見,聽說你跟他結婚了?」
我不可否認地點點頭,「你呢,最近怎麼樣?」
兩個成熟女人的交談,哪怕心裏暗濤洶湧,臉面上也得體從容。
「挺好的啊,我老公對我很好。」
談話本來到這裏就可以停止了,可是我沒忍住,又問了她一句,「其實當年他沒有出軌,對吧?其實你沒有那麼愛他,對吧?」
「好像不重要了吧,你不用替他擔心,反正他也不愛我。」她說到這裏的時候,我下意識地去看她的老公。
我急匆匆地說了一句,「下一段婚姻不要這樣了。」
她聽見了我的這句話,然後衝我留下了一個很美的笑容轉身離開,裙角揚起來的時候乾淨利落。那一刻不知道爲什麼,我覺得她過得比我拎得清,她自始至終都知道自己要什麼。
她是一個敢愛敢恨,並且絕對不會委屈自己的女人,至少錢財讓她感受到了快樂,雖然對我來說這樣的快樂不值一提。
晚上傅昱銘回家後,我把醫院裏的各項檢查單子拿給他看,並且跟他說了我見到他前妻的事情。我試圖從他臉上找到不一樣的情緒,但是自始至終都沒有。
可我想知道他對他前妻究竟是何種感情,他們又是何種相處模式,會不會跟我們的相處有些不同。
「傅昱銘,如果我說我對你們的婚姻感到好奇,你會不會對我講?」
他把單子收進抽屜,然後攬着我跌坐到沙發上,將下巴抵在我的肩膀處,「你想知道什麼?」
「她說你不愛她,是真的嗎?」
聽到我的問題傅昱銘停頓了一下,然後嘴角輕輕扯了一個弧度,「還好吧。」
他似乎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但我卻用格外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他終於揉了揉我的頭髮,開啓了一段長長的講述,「我剛來寧城的時候,就認識她了,她一直都對我特別好。愧疚就像毒藥那般,在心裏不肯離去。你知道嗎?愧疚感是一種比愛情來得更爲洶湧的感覺。於是,她向我求婚的時候我同意了。
「但我本來就是一個在感情上比較淡泊的人,我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對她好了。可是她似乎不滿足,她是一個付出什麼就一定想索取回報的人。」
「當她在愛情上得不到滿足,就侵佔了你的錢財。可是你們的房子是傅伯父幫你們買的啊,你爲什麼承認你出軌了呢?!」想到這裏,連我都有些憤憤不平。
「就覺得爭來爭去有點麻煩,還不如承認,她想要什麼就給她什麼吧。」怕麻煩、無所謂這一點是傅昱銘無疑了,過得這麼清心寡慾,被人欺負了也不會放在心上。
我想到我和傅昱銘的婚姻,我爲了生個小孩而跟他結婚,我這樣又算什麼呢,又比他前妻高尚多少?
「傅昱銘,你有沒有愛過一個人,很愛很愛?」
「好像沒有……」
我轉過頭將手覆上他的眉毛,很輕聲地問了他一句,「那這一生會不會有點遺憾?」
「那之後愛你,好不好?」
好不好……那一刻我的心裏只剩下洶湧難平的情懷動盪。
生活仍然平淡而繁複地過着,轉眼我來寧城都八九個月了,熟識了這裏的每一條街道,發現這裏其實是一座很好的城市。
我開始學着做一點手工,研究幾道飯菜,做給挑剔的傅昱銘喫。在和傅昱銘每一個待在陽臺,曬太陽的懶洋洋的週末也感受到了歲月靜好。我輕輕地扯着他的衣袖,心裏是隱晦的依賴和歡喜。
好像和傅昱銘的重新在一起,讓我原本灰暗不堪的生活有了一點點色彩。去做一些事情,並且堅持去做,去照顧一個人,竭盡全力,就這樣橫衝直撞,簡單而有力。
再一日,我要過生日了,傅昱銘很少爲我準備生日禮物。他嫌挑禮物很麻煩,可是這一次他卻送了很多條項鍊給我,有磨砂的粉色石頭、有素白的貝殼、有放在陽光下映射出紫色的水晶,還有數不清的各種材質和顏色,它們組合成了隨性的一大把。
傅昱銘略帶遺憾地跟我說:「很久沒看到你混亂豔俗的搭配了。」
我拿起那幾串項鍊,在脖子前比量了一下,「年紀大了,偏好單一而又深沉的顏色。」然後,將項鍊遞給傅昱銘,「幫我戴吧。」
然後在他的面前換了一條長裙,將項鍊一條不落地拿到外面,脖子很沉但是很熱鬧。
我就這樣戴着「叮叮噹噹」的好幾串項鍊和傅昱銘一起出門,長裙上畫着好幾只展着翅膀的大蝴蝶。
我們一起去看電影、喫蛋糕、逛夜市,在擁擠的人羣中,他拉緊我的手,那種感覺彷彿又回到了那年畢業晚會。不過這一次,我在茫茫人海中感覺到的是安定。
下一秒我握緊他的手, 拉着他擠出夜市, 站在不遠處的路燈下, 叫不出名字的白花在燈光中浮動如影,周圍好像失去了一切聲響,只聽見我怦怦直跳的心。
那句遲到了十多年的話,我一定要告訴他, 「傅昱銘, 我喜歡你。」月光柔軟, 卻照得人臉頰發燙,我像少女一樣在夜風微微的夏日嬌羞不止。
對面的傅昱銘顯然驚住了,他挑挑眉毛,然後將我擁進懷裏。好半晌放開我, 問了我一句, 「爲什麼突然說這個?」
「還記得嗎,畢業晚會的時候我把你拉出來, 其實那晚想要表白的, 話到了嘴邊卻是再一次肯定了我們的友情。」
「我記得,你知道嗎,我當時是想爲你留下來的。」傅昱銘話音剛落, 我猛地抬頭看他, 就像得知了什麼了不起的祕密。
「我不知道。」我誠實地回答他, 他不說,我怎麼可能知道。
「對不起,這些年我最後悔的事, 就是沒能勇敢地邁出那一步。等我再鼓起勇氣的時候,你的身邊已經有了別人。」此刻我和傅昱銘的對話格外珍貴,仿若錯過了一個字就錯過了整個世界, 信息量很大。
而他說的這些話又讓我重新認識了他一遍,這個男人竟比我想象中的還要被動和膽怯, 兩個人都不肯說出口的話, 不錯過纔怪呢。
「如果我們當時就在一起了,現在的我會不會更快樂一點?」那樣我就不用在後來遇到渣男, 不用在母親去世的時候孤立無援。
「不會, 因爲那時的我們還沒有學會珍惜和體諒, 最後也會分開的吧。」
曾經是淡淡的喜歡, 現在是寂靜深不可測量的愛,這份愛跨越了十幾年的時光最終抵達,映照我們的生命。
「如果我們始終都沒有在一起, 直到彼此失去了所有的線索。」
「那就像千千萬萬錯過的男女一樣,沒有歸期。」
我突然笑出來, 眨眼睛的時候流了幾滴淚出來, 「所以, 我們是幸運的啊。」
我似乎看到了十幾年前那個掛滿項鍊的少女, 她滿足而自然,和身邊的那個男孩互相鬥着嘴。也許就在那個時候,他們的命運一樣早已經有了註定。
我從來不信命, 但我相信了愛情。因爲我曾經幻想過的那段愛情,最終會來臨我的生命,讓寂寥無聲的一生充滿迴音。
沒成家之前, 生活沒有歸屬,結婚之後,人生有了歸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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