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籠中嬌1奪皎

我是先皇的妃子,卻被太子囚於東宮。
錦衣玉食困不住我,終有一日——  
我會飛出這宮牆,做一隻由自在的燕,  
只銜春風,不棲金梁。 

-1-
臘月十五,雪停。  
纏綿病榻兩月有餘的老皇帝,竟在今晨神志清明起來。  
他不管勢同水火的皇子們,反倒惦記黃泉路冷清,死後要無子嗣的妃嬪陪葬。  
我收到消息,把攢了兩年的體己都翻了出來,帶着這些東西去了鳳儀宮。
數十名嬪妃跪在院子裏,求皇后救命。
我抱着包袱站在廊下,看着她們被太監一個接一個架出去。  
蔣姑姑掀簾出來時,目光在我凍得發青的脣上停了停。
「回去吧。」她轉身要走。
我急走兩步,將包袱塞進她手中:「求姑姑疼我。」
蔣姑姑掂了掂包袱:「才人求什麼?若是想求……」
我打斷她:「我想去乾元宮侍疾,求您幫我轉告皇后娘娘。」
她明顯一怔,帶着疑問的語氣:「哦?」
「就想讓陛下臨終前記得還有我這麼個人,說不定……就能免我一死。」
蔣姑姑輕笑一聲:「倒是個明白人。」她將包袱攏進袖中,「回去等着吧。」
三日後,侍疾的懿旨到了秋水居。

-2-
乾元宮的龍涎香混着藥味,燻得人太陽穴發脹。    
龍榻上的皇帝半倚着,明黃寢衣鬆鬆垮垮地掛在他枯瘦的身軀上。
我跪在榻前,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藥汁遞到他脣邊。
「陛下,該用藥了。」
他的眼睛渾濁得像蒙了層灰翳,嘴脣微微顫抖着,卻怎麼也張不開。
藥汁順着他的嘴角流下,在明黃的衣襟上洇開一片深色痕跡。
我又試了幾次,結果都一樣。
他的喉嚨裏發出含糊的聲響,枯枝般的手指無意識地抓着錦被,卻連吞嚥的力氣都沒有了。
宮女在一旁低聲道:「從前日起就是如此,藥喂進去十成,能嚥下一成就不錯了。」
我機械地擦拭着皇帝的下巴,心裏突然湧上一陣絕望。
不是爲他,是爲我自己。
這個行將就木的老人,連自己兒子都認不清了,又如何能給我一條活路?
殿內的更漏聲滴滴答答,像是催命的符咒。
我盯着皇帝青白的面容,一句話浮現在腦中。
——他大概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3-
藥還沒喝完,殿外突然傳來太監尖細的聲音:「皇后娘娘駕到,太子殿下駕到。」
宮人們慌忙跪下,我也趕緊躬身行禮。
「臣妾參見……」
「免了,都出去吧。」皇后抬手打斷我的行禮。
退至殿外時,暮色已籠罩宮牆。
我正欲往偏殿去,忽見廊下立着個錦衣少年。
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正百無聊賴地轉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他生得極好,劍眉下那雙眼睛尤其漂亮,與太子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我未敢多看,匆匆轉入偏殿。
偏殿裏當值的宮女正在打瞌睡,見我進來立即起身。
我擺擺手示意她繼續休息,自己坐在窗邊出神。
不知過去多久,窗外傳來細碎的說話聲。
透過半開的雕花窗,我看見太子正帶着那少年往宮門外走。
少年不知說了什麼,惹得太子笑着揉了揉他的發頂。
這親暱的一幕讓我心頭微刺,忙別開眼去。
以前在家時,父親也會這般同我說話。
也不知他如今身體可還康健?
今年冬天有沒有犯咳疾?
記得離家那日,他紅着眼囑咐我要謹守宮規。
我那時只顧着害怕,連句保重的話都沒能說出口。

-4-
時間一天天過去,乾元宮的氣氛越發壓抑。
伺候的宮女們交換眼神時總帶着幾分閃爍,太醫們診脈後聚在屏風後商議的聲音比往日更急促。
偶爾有大臣前來探視,離開時個個面色凝重。
我跪在龍榻邊喂藥時,聽見外間太監竊竊私語。
說是前朝鬧得厲害,幾位王爺聯名上折,質疑太子監國期間處事不公。
我充耳不聞,只管盯着龍榻上那點微弱的起伏。
皇帝現在連眼皮都抬不起來了,只有湊ťű̂₋近了才能聽見喉嚨裏「嗬嗬」的聲響。
喂進去的藥湯順着嘴角流到枕上,把柔軟的白雲錦染成了暗棕色。
我機械地擰着帕子,銅盆裏的水映出自己發紅的眼眶。
不是傷心,是害怕。
那點子微弱的呼吸要是停了,我的命也就跟着斷了。
我得做點什麼,不能再這麼等死了。

-5-
老皇帝下了殉葬的聖旨,無人能改。
但新帝登基後,可以開恩赦免。
我攥着帕子,意識到這纔是唯一的生路。
只是這把龍椅最終會由誰ŧũₕ來坐?
若是站錯了隊ţů⁵,討好錯了人,怕是比殉葬死得更慘。
趁着輪值的間隙,我悄悄打聽消息。
老太監不肯說,眼睛盯着我戴在腕上的紫玉手鐲。
這是前些天皇后見我比其她幾個侍疾的嬪妃盡心,賞賜給我的。
我明白他的意思,取下手鐲遞給他。
「多謝姜才人。」
老太監笑着接過,開始給我講幾位王爺的近況。
三王爺最近往兵部塞了人,五王爺給言官們送了好幾車厚禮……
我問起太子,他卻噤了聲,只敢蘸水在桌上寫了個『穩』字。
是了,太子殿下是正宮嫡子,十五歲那年就定了名分。
母家鎮守北疆二十載,有十萬鐵騎給他撐腰。
自從皇帝病了,也是太子在監國。
怎麼看,都是他的勝算更大。
每日散朝後,他都會來看望老皇帝,坐上一會兒再走ƭũₘ。
這是我的機會,我必須抓住它!

-6-
天未亮就起身梳妝,特意塗了胭脂畫了眉。
銅鏡裏的女子眉目溫婉,雖不驚豔,卻勝在乾淨鮮活。
我要讓太子記住我的模樣,不求榮寵,只求活命!
可直到日頭西斜,都沒等來太子。
倒是之前在廊下見的錦衣少年又來了,他身後跟着烏泱泱的宮人。
「這是太孫殿下。」老太監不知何時溜到我身後,聲音壓得極低,「他可是太子爺膝下唯一的兒子,金貴着呢。」
我心頭一跳,或許他能成一線生機,便悄悄理了理衣襟。
正要端着茶盞上前,忽聽宮門外傳來一陣騷動。
先是雜亂的腳步聲,接着是瓷器碎裂的脆響,最後竟混入了兵刃相擊的錚鳴。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太孫殿下像早就預料到會發生這件事,那雙漂亮的鳳眼裏驟然迸出寒光。
他反手從腰間抽出一柄軟劍,動作利落得像練過千百遍。
「護駕!」
太孫殿下厲喝一聲,嗓音還帶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卻已有了殺伐決斷的凌厲。
那些跟着他的宮人們,突然從袖中、從裙底、從食盒夾層裏抽出兵刃。
一個梳着雙髻的小宮女,甚至從頭髮裏拿出幾枚飛鏢。
不過瞬息之間,這羣人已列成殺陣,將龍榻護得密不透風。
我嚇得倒退兩步,被老太監一把拽到屏風後面。
「躲好,怕是有人造反。」
老太監這樣說,自己卻探出頭張望。
我學着他的樣子,伸出腦袋往外看,只見太孫殿下逆光而立。
他反手握劍的樣子,哪還有半分慵懶貴氣的模樣,活脫脫是頭亮出獠牙的幼狼。

-7-
外面的喊殺聲如潮水般湧來,刀劍相擊聲中混着淒厲的慘叫,震得窗欞嗡嗡作響。
突然『轟』的一聲巨響,乾元宮的雕花殿門被生生撞開。
木屑飛濺中,數十名穿着褐色皮甲的叛軍揮舞着帶血的兵刃衝了進來。
太孫殿下帶來的宮人立刻動手,刀光劍影間血肉橫飛。
一個侍疾的老嬪妃嚇得癱軟在地,被衝進來的叛軍一刀劈開胸膛,鮮血噴濺在山水屏風上,開出大朵大朵紅豔的花。
屏風被叛軍一腳踢倒,他朝老太監舉起刀,我不知哪來的勇氣,抄起案上的青瓷花瓶狠狠砸了過去。
「砰——」
瓷片四濺中,我提起裙襬就往龍榻衝。
殿內已是一片修羅場,斷劍與殘肢散落滿地。
我踩着黏稠的血漬狂奔,耳邊盡是兵刃的錚鳴與垂死的哀嚎。 
龍榻那裏是唯一安全的地方,太孫的人馬正死死守着老皇帝。
明明距離很近,乾元宮的地磚卻彷彿永遠跑不到頭。
我跌跌撞撞地往前衝,腳下突然踩到一截斷手,整個人猛地向前撲去——
「唔!」
我重重撞進太孫懷裏,還來不及反應,後背突然傳來劇痛。
溫熱的液體瞬間浸透了我的衣裳,我看到太孫瞳孔驟縮,映出我身後舉刀的叛軍。
「當心……」我強撐着說完這兩個字,喉間已湧上腥甜。
劇痛讓視線開始模糊,但殘存的理智異常清醒。
——如果僥倖沒死,這一刀必須換個恩典。
太孫的反應很快,他單手接住我下滑的身子,另一手的長劍已經捅穿偷襲者的咽喉。
「多事。」
我聽見他冷冰冰的聲音,隨即被粗魯地推到龍榻旁邊。
背上的傷口撞在牀杆上,疼得我眼前炸開一片金星。
昏迷前最後看到的,是太孫染血的衣襬從我眼前掃過,他腳步未曾停頓,提着劍徑直殺向側方。

-8-
窗外的雪粒子簌簌地敲打着窗欞,檐下的冰棱子結了三寸長。
我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青紗帳頂,身下是睡習慣的黃花梨木牀。
喜鵲正坐在腳踏上打盹,聽到動靜抬起頭,眼睛裏瞬間迸出光彩。
「主子!您可算醒了!」
喜鵲小心翼翼地扶我靠坐在引枕上,又急匆匆往外跑:「奴婢這就去喊太醫!」
老太醫來得很快,花白鬍子還沾着雪粒。
「才人命大,這傷若再長一寸,可就傷到頸脈了。」
老太醫把新調配好的藥膏交給喜鵲,臨走時說:「傷口不可碰水,每日換藥一次。」
我虛弱地朝太醫道謝,示意喜鵲送他出去。
殿門開合間,一陣寒風撲了進來,我不由打了個噴嚏。
傷口被牽扯到,疼的我眼前發黑。
喜鵲送走太醫後,匆匆折返,手裏還捧着一碗冒着熱氣的藥。
她見我疼得皺眉,連忙放下藥碗,輕輕扶住我的肩膀。  
「主子別亂動,傷口才結痂呢。」她小聲說着,眼圈卻紅了,「您昏迷這兩日,宮裏都亂了套了……」  
我強忍着疼,攥住她的手腕:「叛軍……是怎麼回事?」  
喜鵲左右看了看,確認房門緊閉,才壓低聲音道:「三位王爺聯手在永巷設伏,連羽林衛都倒戈了,聽țů⁽說太子殿下的馬車都被射成了篩子……」
她嚥了嚥唾沫,「可誰知道,太子殿下根本不在車裏!反倒是叛軍剛一動手,就被埋伏的玄甲衛圍了個水泄不通。」  
我心頭一跳,想起太孫那副早有準備的模樣,忽然明白了什麼。  
「那乾元宮……」  
「叛軍見大勢已去,狗急跳牆,想挾持聖上。」喜鵲聲音更低了,「幸好太孫殿下帶着護衛在乾元宮,將叛軍殺了個乾淨。」
她頓了頓,聲音發顫,「昨兒個夜裏,三位王爺的生母娘娘……都賜了鴆酒。」  
我指尖一顫,喉嚨發緊:「那……皇上呢?」
喜鵲搖頭:「不清楚。」  
我沉默了,在心裏盤算接下來該怎麼辦。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腳步聲,伴隨着環佩輕響。
小宮女跑進房通報,說是皇后身邊的蔣姑姑來了。

-9-
「姜才人可算醒了。」
蔣姑姑臉上掛着恰到好處的笑容,身後的宮女捧着兩個精緻的錦盒。
她先掀開大的盒子,裏面躺着各種珍貴華麗的首飾,「這是皇后娘娘特意賞的。」
又打開另一個小盒子,裏面裝着金瓜子,「這是太子殿下命奴婢送來的。」
蔣姑姑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娘娘和殿下說,才人護駕有功。」
我強撐着要下牀Ŧŭ̀₁謝賞,蔣姑姑一把按住我的肩:「娘娘吩咐了,你且好生養着。」
她身體前傾,在我耳邊輕聲說:「姜才人,你的好日子纔剛開始呢。」
這話像一柄燒紅的烙鐵,猝不及防地烙在我心尖上。
燙得我渾身一顫,連呼吸都凝滯了半刻。
蔣姑姑轉身Ṫų₇欲走,我急忙從皇后賞的首飾中取出那串南海明珠項鍊——
每顆都有小指頭大小,泛着瑩潤的粉色光澤。
「勞煩姑姑來一趟。」我將項鍊塞進她手中,「替我轉告娘娘,待我傷好些,再去給娘娘磕頭謝恩。」
蔣姑姑不動聲色地將項鍊收入袖中,脣角微揚:「才人有心了,這話奴婢一定帶到。」

-10-
等喜鵲送走蔣姑姑後回來,我從錦盒中取出一對赤金嵌紅寶石的鐲子給她。
她的眼睛瞪得圓圓的,像受驚的小鹿。
「主子,這太貴重了……」
「拿着。」我拉過她粗糙的手,輕輕將鐲子套上去,「這些年跟着我這個不得寵的主子,委屈你了。」
喜鵲的眼淚啪嗒啪嗒砸在鐲子上,「主子待人最好了,從不打罵,可主子您就要去殉……」
她說不下去, 眼淚卻撲簌簌往下掉。  
「不會去殉葬了, 我替太孫擋了一刀,雖非我本意,但我這條命保住了。」我笑着說。
「真的嗎?」喜鵲不信。
「真的, 比珍珠還真。」
喜鵲的眼淚還在掉:「主子莫不是哄我?」
我捏了捏她圓潤的臉蛋:「方纔蔣姑姑親口說的,說我的好日子纔剛開始呢。」
她這纔信了, 「哇」地一聲撲進我懷裏,哭得像個走丟又找着家的孩子。
我輕拍她顫抖的背, 卻發現自己的眼眶乾澀得很。
原來人高興到極處, 竟是哭不出來的。  
「別哭了。」我抓了一把金瓜子塞進她手裏, 「去,給咱Ṫũ̂₄們秋水居的宮人們都分兩顆。不夠再來找我要, 讓大家都高興高興。」
「嗯。」喜鵲重重點頭。

-11-
傷口隱隱作痛,精神也倦怠得很,我服了藥便沉沉睡去。
夜半時分,一陣沉悶的鐘聲突然撞破寂靜。
我猛地驚醒, 那鐘聲一聲接着一聲,在深宮裏迴盪。
——是喪鐘, 皇帝駕崩了。
我披衣起身,讓喜鵲扶我走出秋水居。
乾元宮的方向傳來哭聲, 像潮水般層層漫開。
太監們提着白燈籠在宮道上奔走,素白的綢緞正一道道掛上檐角。
遠處的宮牆上,玄甲衛的刀光在月色下泛着冷意。
三日後,新皇登基。
金鑾殿前的廣場上,文武百官跪了一地,山呼萬歲的聲音震得檐角的銅鈴都在顫動。
後宮內,無子的嬪妃們被集中在一個偏殿。
白綾和鴆酒送進去,再擡出來時, 那些曾經鮮活的面容都蒙上了白布。
聖旨很快下來, 新帝念着我護駕有功,不僅逃過了殉葬的命運, 還從姜才人變成了姜太妃。
出殯那日, 雪下得很大。
一百二十八名槓夫抬着梓宮緩緩前行, 紙錢混着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下。
我跪在送靈的隊伍裏,忽然瞥見新帝身側的太孫正望着這邊, 目光短暫停留,又若無其事地轉開。

-12-
葬禮結束後, 我帶着喜鵲從秋水居搬進了安瑞宮。
這座宮苑裏還住着林太嬪和趙太嬪, 我做才人時, 見着她們總要退到道旁行禮。
如今宮人們抬着我的箱籠剛進院門, 就見兩位太嬪匆忙從廂房出來,慌慌張張地福身請安。
喜鵲挺直腰板走在最前頭, 眼角眉梢都透着揚眉吐氣的神色。
我倒是沒什麼特別感受, 她們從未爲難過我,說到底,不過都是被困在這深宮裏的可憐人罷了。
主殿比以前在秋水居住的廂房寬敞許多, 喜鵲興高采烈地指揮着小宮女們安置物件。
我由着她們忙活,獨自走到廊下。
院角那株桂花樹抽了新枝,嫩綠的芽尖在陽光下泛着柔光。
這個漫長的冬季終於過去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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