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0。
看着電腦上的稿子,餘生有些頭疼。看來她今天又得熬夜了。
新聞注重時效,對記者來說,熬夜算是家常便飯。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一接通,餘生還沒開口,就聽見電話另一端何成松急匆匆地問她:「餘生,你還沒睡吧?」
「嗯,怎麼了,站長?」餘生用力按按眉心,想讓自己更精神一些。
那頭的何成鬆了一口氣:「是這樣的,北區這邊工廠突然發生爆炸,總部需要我們這邊即時報道一下。」
餘生立馬緊張起來,「好,什麼時候開始,小李他們人都到了嗎?」她邊說邊收起桌上的東西,拿起包往門外走。
「已經通知了,應該快到了。」
「好。」
已入初秋,停車場外面漆黑一片,蕭瑟的秋風帶着絲絲涼意鑽進餘生的脖子,她抖了抖加緊了腳步。
上了車,她開啓導航快速駛出停車場。開了一段路之後就看見了隱隱約約的火光,餘生把車停在一邊,拿上包趕往現場。
越走近越感受到一股熱意,巨大的火球吞噬着四周,冒出滾滾濃煙,工廠已倒塌,地上躺着很多被燒得漆黑的木頭,人羣散亂,不遠處停着消防車和救護車。
餘生面前不斷經過抬着擔架的醫護人員,擔架上的工人有的被炸斷了腿,血淋淋的傷口觸目驚心,慘叫聲不斷,聽得讓人心裏發毛。
「餘老師,這兒!「同事小李發現了餘生,用力向她揮手,餘生快步走過,不小心撞到一個黑色的身影。
「抱歉。」
「對不起。」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餘生抬起頭,看見面前的人穿着橙色的消防防護服,身上的熒光條發着亮,他帶着面罩,只露出一雙眼睛。
餘生覺得這雙眼睛很熟悉感,還沒來得及細看,他已經飛快奔往火場了。
餘生搖了搖頭,笑自己想太多了。怎麼會是他呢?她和他,緣分還沒有深到這個地步……
「怎麼樣?可以開始了嗎?」餘生一臉嚴肅地問小李,剛纔的疲憊和心悸一掃而盡。
小李點了點頭,向背後的攝影師示意了一下,攝影師把鏡頭轉向餘生。餘生清了清嗓。
「現在是晚上十一點,這裏是北城的北區,我身後的工廠正經歷了一場爆炸,我們可以看到……」
餘生的報道清晰簡潔,沒有一句多餘的廢話。小李站在攝像大哥後面朝她豎大拇指。
另一邊,喬牧拿着高壓水槍對準工廠裏面噴射着,火勢逐漸變小,突然一個人上前抓住他。
「老王還在裏面沒有出來,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救救他。」那人臉上都是灰塵和淚水。
喬牧喫了一驚,明明剛纔負責人告訴他,人已經全部出來了。
操!他暗罵一聲,對旁邊喊道:「胖子,浩子和我去裏面救人。」
旁邊的人應答一聲,二話不說,跟着衝進了火裏。
餘生結束報道後,讓小李先走,她打算自己留下來拍幾張照片留作爲素材。
她靠近已成廢墟的工廠,從包裏拿出小型攝像機,對準前面,正要拍時,從裏面衝出幾個消防員。
最前面那個消防員身上揹着一個人,身旁的柱子搖搖欲墜,眼見就要倒下。餘生瞳孔縮小,心緊緊地懸了起來。
「喬牧,小心,快躲開!」身後傳來大喊。
可來不及了,喬牧一個轉身把背上的人護在身下,自己的背卻暴露在危險下。
餘生僵在原地,彷彿剛剛聽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如果沒聽錯的話,他剛剛喊的名字是喬牧,是她以爲的那個喬牧嗎?
餘生還沒有回過神,柱子已經砸向下面的人。
「喬牧!」
她忽然竭盡全力地大喊,用力向前跑着。
她不明白,爲什麼,爲什麼她和他的重逢會以這樣的方式開啓……
喬牧醒來的時候,有一瞬間的失神,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空氣中瀰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他感覺頭有些疼,伸手一摸,額頭纏繞了一圈紗布。
他掙扎着起身,眯起眼看向窗外。
已經出了太陽,這在北城不常見,尤其是過了初秋。泛着暖意的陽光,透過玻璃,穿過隨風飛起的窗簾,進入了房間。遠處的樹旁,有穿着病服的人在曬太陽。
喬牧坐在牀上,回想着發生過的事。正想着,有人進來了。
「牧哥,你醒了?」胖子一進門發現坐在窗邊的喬牧,連忙撲過去,差點把喬牧撞倒。
「太好了,牧哥,你可不知道昨天哥幾個都快嚇死了」胖子死死地抱着喬牧,鼻子一抽一抽的,好像真的哭了。
喬牧有些好笑,這胖子每次遇到火情的時候,衝得比誰都快,怎麼這種時候像個娘們似的。
「行了啊,柱子沒把我砸死,你快要把我勒死了」
胖子一聽趕緊鬆開手,有些窘迫地看了看喬牧「不好意思啊,牧哥,有點激動了。」
喬牧笑意更盛了,而後想到什麼,又恢復一臉嚴肅。
「那個工人怎麼樣了,受傷沒有?」
胖子知道他問的是誰,回答道:「沒受傷,幸虧牧哥你用背護住了他。」
喬牧鬆了一口氣,又抬頭,眉頭微皺
「查到起火原因了嗎?」
「查到了,那是家小型木工廠,工人在生產的過程中,不小心產生了火花,引爆了空氣中的木屑粉塵。」
「廠裏裝了除塵器嗎?」
「我問了負責人,他說當時覺得沒必要就沒裝。」
喬牧冷哼了一聲,「這負責人真他媽可以啊!」
胖子站在一旁沒吭聲,這年頭總有人這樣,明明知道危險,卻還要這樣做,非得等到有人死了才知道後悔。
喬牧的肚子這時突然叫了起來,他尷尬地咂咂嘴。
「牧哥,餓了啊?」
「廢話!老子從昨晚到現在連口水都沒喝。」
胖子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都怪我,沒想到準備點喫的……」
喬木嘆了口氣,看向門外,不停地有醫務人員經過。
「浩子他們呢」
「昨晚醫生說你沒事後,他們就回去休息了,已經跟隊長說了情況。」
喬牧點點頭表示知道,再回頭看胖子時,發現他正一臉狐疑地盯着自己。
「這麼盯着老子幹嘛!」喬牧沒好氣道。
「牧哥,」胖子搓了搓手,湊近了喬牧,「你啥時候認識了個女記者?」說完賊兮兮地看着他。
「什麼女記者?」喬牧有些懵。
「就昨天你不是被柱子撞暈了,救護車已經滿了,然後有個女記者衝過來,看着你一直哭,我們還是搭她的車來醫院的。」胖子回憶道。
喬牧聽了後,又皺緊了眉,手伸向牀旁的煙盒,又考慮到這裏是醫院,縮回了手。
「她有說她叫什麼名字嗎?」喬牧面無表情,可語氣已經冷了幾分。
「沒有,昨晚你沒事後她就走了,不過我看到了她的工作牌,好像叫什麼餘生。」
「呵,」喬牧冷笑了聲。
……
餘生站在咖啡機旁,呆呆出神。
「餘老師,餘老師,咖啡滿了!」一旁經過的張凡看到溢出來的液體驚呼道。
餘生回過神來,急忙將杯子端出,「啊……」滾燙的咖啡濺到了她手上,她不禁叫出聲。
張凡趕緊走過去,「沒事吧,餘老師。」
餘生吹着被燙的地方,搖了搖頭
「沒事,待會兒去洗手間沖沖就好了。」
張凡還是一臉擔心,「餘老師,要不你還是和站長請個假吧,看你今天好像精神不太好,昨晚一定累壞了吧。」
餘生也發覺了自己今天不太對勁,注意力總是集中不起來。
她點了點頭,張凡又說了幾句讓她注意身體的話,便去工作了,她轉頭進了站長辦公室。
站長欣然答應了她請假,並誇她昨晚工作做得很不錯。餘生應承着,腦子裏卻在像另外一件事。
她把車開出,等綠燈的時候,才發現今天出了太陽,陽光照在後視鏡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她看向鏡中的自己,即使化了妝,也看得出倦容滿面,眼睛底下一片烏青,裏面佈滿血絲,她昨晚幾乎沒有睡覺,一閉上眼,就會想起他。
要去見他嗎?餘生盯着燈光由紅變綠,發動了車,開向與家相反的方向。
到了醫院,她很快打聽到了喬牧在哪個病房,慢慢走近,門虛掩着。
她輕輕推開門,沒有人,病牀上整潔乾淨。
是走了嗎?可是護士明明說還沒辦出院手續,她有些疑惑。
不過也好,她長呼一口氣,其實剛到醫院門口她就已經後悔了,如果他們真的面對面,她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是來找我嗎?」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餘生心一驚,這個聲音她再熟悉不過。
她轉身,看見了他。
還是記憶中那張臉,但似乎有有些不同,以前的臉乾淨白皙,現在有些黑,但輪廓更明顯了,堅挺的鼻樑,略微乾燥的嘴脣,濃眉下一雙眼睛明亮有神,不像以前總是低垂着,顯得淡薄清冷。
「怎麼,餘記者不記得我了?需不需要我做個自我介紹?」喬牧挑起眉峯,是在嘲諷。
餘生低下頭,手指習慣性地攪在一起,這是她緊張的表現。
她咬咬牙,過了幾秒抬起頭,面露微笑,:「好久不見啊,喬牧。」
喬牧盯着她的臉,沒有說話,但眼神逐漸變冷。
餘生的笑容還掛在臉上,就看見喬牧步步逼近,她一時之間忘了後退。
他低下頭,氣息噴灑在她臉上,現在他們兩個姿勢曖昧,餘生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加速。
她聽到他在她耳邊極輕地笑了一下,但是下一瞬,她又聽到他說了一句話,餘生笑容一點點收回,臉色變得慘白。
而喬牧像個沒事人一樣起身,迅速和她保持禮貌的距離,彷彿剛纔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有一說一,謝謝你昨晚送我們來醫院。」喬牧開口道。
餘生沒有回應,愣在原地,緊咬着嘴脣,喬牧眼裏依舊蘊着那股冷意,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幾秒鐘後他轉身離去,背影決絕又冷漠。
餘生耳邊還回蕩着那句話。
「別他媽對老子笑,老子覺得噁心。」
北城區消防中隊營地內,消防官兵們穿着橄欖綠色的訓練服在空曠的場地上訓練,日光下,年輕小夥們臉上的汗水閃着細碎的光芒。
吳明站在一旁,拿着表在計時,高大的身軀背對着太陽,他留着乾淨利落的板寸頭,黝黑的臉上看不出表情,嘴裏含着哨子。
喬牧和胖子走上前
「隊長!」兩人齊聲喊道。
吳明轉過頭,嘴裏的哨子落下,他一眼看到的是喬牧頭上的白紗布,眼裏閃過不快
「傷還沒好,怎麼就回來了。」吳明板着臉,神色嚴肅。
喬牧嘿嘿笑了兩聲後摸摸自己的頭說:「這都是小傷,在醫院待着太憋屈了,想回來和兄弟們一起訓練。」
「胡鬧!」吳明呵斥道,聲音有點大,引得一旁訓練的人向他們這邊看過來。
喬牧低下頭,嘀咕着:「就是小傷啊,我手腳又沒斷……」
「都傷到腦袋了還算小傷,一定要把命丟了才覺得是大事是吧!」
吳明看着面前這個比他還高的人滿不在乎的模樣,有些生氣。
「我這不是沒事嗎,隊長,你就讓我歸隊吧,我訓練的時候注意點就是了。」喬牧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吳明。
吳明嘆了口氣,他帶的這些年輕隊員們哪一個都像喬牧一樣衝勁十足,無論多嚴重的火情都不退縮。
他作爲隊長,又是最年長的,其實已經把他們當弟弟一樣看待,所以他會心疼,會希望他們能夠重視安全一點。
有時候在雄雄燃燒的烈火裏潛藏着不可預料的危險,毒氣或者爆炸都是有可能的,只要稍微不注意就會喪命。
吳明平日裏對他們的訓練極其嚴厲,就是怕意外發生時他們跑慢一秒造成悲劇。
那晚工廠爆炸,他正好輪休回家,聽到喬牧進醫院的時候,他的心裏七上八下,直到等到喬牧沒事的消息,他才踏實了。
「行吧,那你注意點兒,不行就別硬撐着,」吳明看着面前這張英氣的臉無奈道。
「謝謝隊長,」喬牧笑着回應。
而後喬牧摟着胖子加入了訓練的隊伍。吳明看着他們的背影,搖了搖頭。
………
餘生從醫院出來後直接開車回家,她來北城後住在一棟居民樓裏,離上班的地方有點遠,但這邊租金便宜。
她把車開往停車區鎖好,準備坐電梯上樓,整幢樓一共有二十層,她住第十四層。
餘生按好自己要去的樓層數,旁邊有個小姑娘一直看着她。
「姐姐,你沒事吧?」像是終於忍不住了,小姑娘一臉擔憂地問道。
餘生偏頭看她,不明白她爲什麼會這麼問。
「怎麼了嗎?」餘生開口,聲音是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虛弱無力。
「你的臉色好蒼白啊,姐姐,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餘生從包裏拿出化妝鏡,果然,她的臉沒有一絲血色,眼裏佈滿了紅血絲。
「沒事,就是太累了,謝謝你啊!」餘生收起化妝境,努力擠出一個微笑。
小姑娘「噢」了一聲,正好電梯到了十四層。餘生跟她道別後,出了電梯。
進了家門,餘生打開燈,屋內陳設很簡單,一張長沙發靠在牆邊,沙發前是一張小茶几,茶几旁堆了幾箱泡麪。
客廳的左邊是一個小廚房,右邊走幾步是她的臥室,餘生徑直走進臥室,倒在牀上。
她呆呆地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想起了喬牧上午看她的眼神。
冰冷的,厭惡的,她從未見過的。
年少的時候,她總喜歡對別人笑,但不是真的開心,就是想討好別人。
無論對方對她做出什麼過分的事情,她都是一笑了之,之後依然會跟着她們,被她們使喚。
高二的時候,喬牧轉來他們班,聽聞他家境不錯,再加上他長得帥氣成績又好,很多人都喜歡圍着他轉。
餘生不一樣,很多時候,她都是幫女生們拿東西,女生們跑去跟喬牧搭話的時候,她則默默地走在後面。
在一次體育課後,班上的人拜託餘生幫忙帶雪糕,餘生拿筆記好每個人想要的口味,輪到喬牧時,他正坐在臺階上,微微仰起頭,看了她幾秒後起身
「不用了,我自己去。」他甩下這句話離去。
當餘生提着同學們要的雪糕出來時,她看見喬牧靠在門邊,好像在等她。
頎長的身體隨意地靠着,一隻手插進兜裏,另一隻手拿着雪糕,剛下體育課,他白淨的臉泛着紅,修長的眉毛下,秀麗的眼睛低垂着。
夏日裏的微風吹起他額前的劉海,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往下,停留在她的手。
雪糕太重,她的手被勒紅了,喬牧無言走到她的面前,不由分說地提過她手中的袋子。
餘生驚訝地看着他,而他自顧自地往前走,走了幾步又回頭
「還不快跟上,」他蹙着眉,有些不耐。
餘生遲疑了下,跟了上去,兩人並排走着,一路上誰都沒有說話。
快到同學們休息場地時,他又把袋子還給她,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後走了,餘生捏着袋子,呆呆地望着他離去。
之後也沒有什麼交集,但自從那以後,餘生總感覺有一道目光在盯着自己。
真正開始改變是在一次放學後,她跟幾個女生走在一起,女生們喜歡聊些明星八卦,她不懂但也隨聲附和着,跟着她們一起哈哈大笑。
在路口分別後,餘生的笑容一點點消失,回到一張冷淡疏離的臉,眼裏如死水一般
她轉身,看到喬牧正在不遠處看着她。
她下意識的心慌,醞釀了下,又露出微笑。
餘生笑起來很好看,嘴角的弧度像月牙一樣完美,淺淺的梨渦鑲嵌在臉上,一張臉好像綻放的白玫瑰,如溪流般清澈的眼睛裏也含滿了笑意。
「喬牧同學,還沒回家啊,」她率先打起了招呼。
喬牧倚靠在樹上,姿勢慵懶,環抱着雙手,看着她,狹長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緒。
「不想笑就別笑,你這樣不累嗎?」他平靜地吐出這句話。
話音剛落,餘生的笑容僵在臉上,眼裏瞬間閃過驚訝,害怕。
………………
餘生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她往旁邊摸索着拿到了手機,屏幕來電顯示着「媽」。
按了接聽鍵,她起身去客廳。
「生生,你還在忙嗎?」手機裏傳來李曼的聲音。
「沒呢,今天請了假,」她揉揉眼睛,去廚房。
「請假?你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就是昨晚上報道了一則新聞,有點累,媽,你有什麼事嗎?」
餘生喝了一口水,隱隱感覺到從胃部傳來的疼痛。
「沒什麼,就是想問下你什麼時候有空回趟西城,你去那邊好幾個月了,都沒回來過,歡歡很想你。」
「下週吧,下週有休假。」餘生邊說邊找着藥。
「姐,你下週要回來啊!」手機裏的聲音換成一個女孩的。
餘生停頓了一下,輕聲道:「嗯,歡歡開心嗎?」
「開心開心,姐,我可想你了。」對方的雀躍讓餘生眉眼舒展開。
「姐,你知道嗎,我有好多有趣的事想跟你說呢,我……」
餘歡還沒說完手機就被李曼拿走,「行了啊,有什麼等你姐回來再說,你趕快去學習,別吵你姐休息。」
「好吧,」餘歡吐吐舌頭,進了房間。
李曼又對着手機說道:「生生啊,那我們就等你下個禮拜回來了,你在外多注意點身體。」
「好。」
掛斷後,李曼看向旁邊一直坐着沒有說話的餘勇。
「生生下個禮拜回來,你避一避吧。」
餘生胃疼得厲害,隨便就着冷水把藥片吞下,她望着窗外,天已經完全黑了。
手機突然又傳來消息提示音,她劃開一看,是蘇秦發來的。
「什麼時候回西城?」
餘生窩在沙發裏,雙手打着字
「下週。」
然後想到什麼,又繼續打
「我見到他了。」
那邊沒有回應,餘生放下手機,頭靠在沙發上,心緒凌亂。
天空開始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一掃昨日的好天氣,又恢復了一片陰沉。
餘生打着傘,走向停車的地方,凜冽的秋風迎面撲來,她不禁縮了縮脖子。
快要進入深秋了。
由於下雨的緣故,路上有些堵車,餘生坐在駕駛座,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方向盤。
車流緩緩蠕動着,前面交警在指揮,她從旁邊的包裏掏出手機,翻看消息。
同事羣裏,小麗發了一個視頻,餘生點開一看,一個穿着黑色防護服的消防員貌似在剛滅完火準備收東西的時候,發現事故地點旁有一隻奄奄一息的小狗,消防員摘下自己的氧氣罩給小狗戴上。
小麗:哇塞,太有愛了吧,給消防員點贊。
小美:真的真的,又對消防員多一分敬意了。
餘生看着同事們在討論這個視頻,看了幾秒鐘後,她關掉手機放回包裏。
黑色的防護服讓她想起了那天夜裏的喬牧,他站在火光之下,衣服上的熒光條閃閃發亮。
車窗外的世界逐漸朦朧,餘生閉上眼,搖了搖頭,一想到他,心就會亂。
後面車突然響起了喇叭,餘生才發現前面已經疏通了,她趕緊發動車往前走。
到了記者站,餘生看了看時間,鬆了口氣,幸好沒遲到。
打卡、進入工作室,張凡看到她來了,連忙走上前。
「餘老師,昨天休息得怎麼樣,還好吧?」
「挺好的,謝謝啊!」餘生回饋她一個微笑。
何成這個時候進來了,他通知大家幾分鐘後準備開會。
「想必大家都看到了今天早上的熱搜,有一名消防員救火途中救了條小狗的視頻在網上傳開了,現在人們對消防員的關注熱度高了起來,所以站裏打算派名記者去採訪一下這位消防員。」說完,何成看向了底下的人。
「餘生,你去吧!」何成的目光轉向餘生。
餘生緊捻着她面前的這份資料,「北區消防中隊」幾個黑體字赫然出現在她眼前。
「可以派其他人嗎,站長,」餘生合上資料,開口道。
話一出,所有人都驚訝地看着餘生,在她們的印象裏餘生雖然不喜歡和人親近,但是從不會拒絕別人。
何成也有些困惑:「是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可以派其他人去嗎?」餘生又重複了一遍。
「這兒就你的業務能力最好。」
「採訪消防員只要是一個合格的記者都能做到。」
何成無言了,他覺得餘生今天有些奇怪,再看向她,她平靜的眸子裏看不出任何情緒。
「好吧,那就小麗去吧。」何成覺得堅持也無意義,餘生來北城的第一天,上頭就囑咐他要好好關照她。
會議結束,餘生像以前一樣坐在桌前看稿,並不理會旁邊人的議論。今天的稿件並不多,到了下午,她按時下班。
雨下了一天,到了傍晚終於停了,餘生把車停好,去等電梯。
「嘿,姐姐!」有人在後面拍了餘生的肩膀。
餘生回頭,是昨天那個小姑娘。
她莞爾一笑,「是你啊!」
正巧,電梯下來了,兩人一起進電梯,同進的還有一位老人,臉色有些不太好。
「姐姐,你是記者嗎?」女孩打量着餘生,一臉好奇地問道。
餘生剛要回答,電梯突然不動了,卡在了第十一層,電梯裏的燈閃爍了幾下後完全熄滅。
餘生心驚了下,很快反應過來電梯出故障了。
「電梯怎麼了?」女孩語氣裏有幾分驚慌。
「沒事,可能電梯系統出故障了,這裏有緊急按鈕,只要按了,工作人員會來救我們的。」餘生安慰道,打開手機裏的手電筒,往牆上摸索着。
找到了按鈕,餘生按了下去,可是沒有任何反應。
突然電梯又下劃了一下,停住了。
一旁的老人忽然面露痛苦,倒在地上
「救……救命。」
餘生連忙走過去,將他扶起。
「老人家,你怎麼了?」
「藥……口袋……藥。」老人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餘生趕緊摸索老人的口袋,掉出來一瓶藥。
「是這個嗎?喫多少顆?」餘生不敢貿然喂藥。
老人顫抖着手豎起兩個手指頭,餘生立刻倒出兩顆藥喂他。
一旁的女孩,早就嚇得愣在原地。
餘生皺緊了眉頭,目光移到電梯裏的攝像頭,不知道這裏的情況他們看到了沒有。
……………………
急促的警鈴響徹在安靜的消防營地,消防員們立刻衝向消防車。
「驕陽小區一幢居民樓裏有人被困在電梯裏,且有位老人心臟病突發,情況緊急。」吳明向大家說明情況。
聽到這,每個人都開始緊張起來。
一到達地點,消防員們拿着工具跑向樓,工作人員早就在焦急地等待。
「人卡在哪裏?」吳明問道。
「第十層和第十一層之間。」
話音剛落,吳明和喬牧他們走到第十層電梯門前。
「裏面的人怎麼樣了?「吳明大聲喊道。
「有一個老人心臟病發,需要緊急送往醫院,其他人安全。」從裏面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
喬牧渾身一震,這個聲音………
「請不要擔心,我們馬上救你們出去。」吳明有力的聲音極具安慰性。
緊接着,吳明撐住電梯外門,上來兩個消防員拿着撬棍試圖將電梯門撬開一道縫隙,可行不通。
「得上第十一層。」喬牧面色沉重。
吳明點點頭,衆人一起上了第十一層,又使用了同樣的方法,把這層的電梯門撬開了一道縫隙,喬牧拿着液壓擴張器將門撐開,看到了底下的人。
聽到了聲響,餘生抬頭,看到了穿着橙色衣服的喬牧。
兩人四目相對,餘生恍然間想到了十多年前,她被人惡意地鎖在了教室裏,直到她絕望到以爲不會有人來開門時,喬牧出現了。
他一腳踹開門,她看不清他的臉,但她知道,他在擔心她。
那晚,皎潔的月光和他一起進入教室,照亮了在黑暗角落裏無助且害怕的她。
喬牧跳下來,徑直越過餘生,抱起老人走到剛纔跳下來的地方。
「搭把手!」他朝上面喊道。
上面立刻伸出了幾雙手,幾個人小心翼翼地將老人拉上去。
喬牧又把小姑娘也託上去,輪到餘生時
「自己能上去嗎?」他看她,像看一個陌生人。
餘生看了看高度,搖了搖頭。
喬牧「嘖」了一聲後,不耐煩道:「那就快點過來。」
餘生慢慢走過去,其實她不需要他幫忙,但就是本能地想要依賴他。
喬牧繞到她身後,雙手握住她的腰,她下意識一躲。
「別他媽瞎動,還想不想上去了,」喬牧窩火道。
餘生不動了,喬牧強而有力的手臂輕而易舉地將她託上去,上面的人伸手把她拉上去。
看到人上去後,喬牧一個起跳拉住消防員們的手上去了。
老人已經被救護車接走了,吳明在和工作人員談論電梯維修的事。
喬牧沉默不語地收拾着工具,餘生剛想上前跟他說話,看到了電梯門上的大理石瓷板裂開了,有要往下掉的趨勢。
喬牧就彎腰站在那裏,她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小心!」她衝上前,用自己的身軀擋在最外面。
喬牧還沒反應過來,破裂的大理石瓷板掉下,砸中餘生的手臂,尖銳的裂口順勢劃下,割開了一道口子,鮮血直冒。
「呃…………」餘生悶哼一聲。
喬牧愕然地看着她,腦袋裏嗡嗡作響。
醫院裏,護士正在給餘生處理傷口,傷口有些深,餘生緊咬着牙,好看的眉毛皺成了「川」字形。
「這麼深的傷口就算好了也會留疤,女孩子家家的留疤多不好,下次可要注意着點,」護士邊用酒精給餘生消毒邊嘆氣道。
餘生看了看旁邊的喬牧,後者眉頭緊擰着,不知在想些什麼。
處理完傷口,餘生和喬牧走出醫院。一路上,喬牧臉色鐵青,沒有說話。
餘生掏出手機,準備找代駕,剛纔事出緊急是喬牧開她的車送她來的醫院,現在也不好意思再麻煩他送她回去了。
「你在幹嘛?」一直沉默的喬牧突然開口問道。
「啊?」餘生愣了一下,「我在找代駕,」說完舉起手機界面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的眼裏霎時起了洶湧的怒意,半響無語,餘生感覺到周圍的氣壓在降低,但不明白他爲什麼生氣。
「餘生,你是在跟我玩欲擒故縱嗎?」喬牧忽然冷笑一聲,眼底閃過一道凌厲的光。
「什麼?」餘生沒聽明白。
「難道不是嗎?你撲到我面前不就是想和我扯不清想讓我欠你人情嗎?餘生,你這種苦肉計到底想用到什麼時候?」喬牧邊說邊用銳利的目光掃視着餘生的臉,不放過她的任何一個表情。
他永遠忘不了她說過的話
「喬牧,不要再做那些事了,我裝累了,討好你真難還得傷害我自己。」
喬牧說的每一個字都像針扎一樣讓餘生的心隱隱作痛,她忍耐着沒有說話。
而她不說話,在喬牧看來就是默認,他胸膛起伏着,極力壓制着想把眼前這個女人掐死的衝動。
「你爲什麼不說話,承認了是吧?我他媽就奇了怪了,老子現在沒權沒勢的,你還來招惹老子幹嘛!」喬牧大聲吼道。
「我沒有!」餘生抬起頭,眼眶積滿了淚水。
喬牧詫異了一下,接着轉身走向餘生的車,把車開到餘生面前
「上車!」他吐出兩個字,語氣裏帶着剛剛殘餘的怒氣。
餘生深吸一口氣,拉開後座的門
「坐前面啊!」齊牧看到她的動作,不滿地說道。
餘生彷彿沒聽到一般,依然繼續着剛纔的動作,坐在了後座。
喬牧轉頭直視着她,餘生一直低着頭,手指攪在一起。
幾秒鐘過後,喬牧發動了車,「老子真他媽上輩子欠你的!」他低咒道。
一路上,喬牧把車開得極快,像是在發泄。
到了驕陽小區,喬牧停車,習慣性地往自己身上摸索着,卻發現自己還穿着防護服,沒有煙。
遲遲沒有聽到身後人下車的聲音,喬牧忍不住往後看,餘生一動不動,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
「已經到了,快下車,」他催促道。
「喬牧,我沒有,」餘生抬起頭,忽地說了一句。沒有你說的欲擒故縱,也沒有在討好你,後面的話她卻說不出口。
話一出,她才發覺這句話有多麼蒼白無力,說那些話的是她,否認的也是她。可是,她除了否認,還能做什麼。
「沒有什麼?」喬牧問她,心在狂烈地跳動着,時隔多年,他依然期望能聽到她說不是,她說的那些話不是真的。
可是沒有,餘生說完那句話後又陷入了沉默,低垂着眼,像是即將接受審判的罪人。
喬牧突然毫無徵兆地笑了一下,笑裏藏着悲涼
「你知道我當年去你家找你,別人告訴我你搬走了的時候,我是什麼感受嗎?」
餘生輕微地顫抖着,手指緊緊抓着座墊。
喬牧自顧自地又繼續說道:「那個時候喬家破產,那些親戚啊,甚至是我叫「媽」的那個人,都離我遠遠的,而你也一聲不吭地就走了。」
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喬牧喟嘆了一聲
「餘生,你不該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如果她不出現的話,此生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去,那些不甘和埋怨都會隨風而逝。
餘生的眼淚瞬間掉落下來,一滴,兩滴,接着更多,她的心像被撕裂一樣疼。
「對不起,喬牧,對不起,」她一遍又一遍重複着對不起。
喬牧撇頭看向窗外,頓覺苦澀充滿了味蕾。
「餘生,你到底什麼時候是真的,什麼時候是假的。」
他看着泣不成聲的餘生,語氣裏盡是無奈。
…………………………
餘生從浴室出來的時候,手機已經響了幾十秒,她艱難地扯開包在手臂傷口的塑料布後,拿起桌上的手機。
是蘇秦,她猶豫了下,按了接聽鍵
「喂?」
「怎麼這麼久才接?」
「剛剛在洗澡,」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
「哭過了?」
「沒有。」
那頭沉默了,只剩下「呼呼」的風聲。
「打電話過來是有什麼事嗎?」餘生率先打破這尷尬的氣氛。
「是因爲他嗎?」蘇秦沒有理會她的問題,繼續問道。
「我說了沒有,蘇秦,你越界了。」
感受到那邊語氣的不耐,蘇秦輕笑了下
「我就隨便問問,你這麼生氣幹嘛。」
餘生無語,她想盡快結束這無聊的通話。
「你到底有事沒有,沒有就掛了。」
「確定好哪天回了嗎?」
「下週週四。」
「嗯。」
「還有事嗎?」餘生已經準備按掛斷了。
「沒有了。」
「好,那就先這樣吧,」她乾脆利落地掛斷電話,把手機扔在一邊,躺在牀上。
「餘生,你不該在這個時候出現的。」喬牧的話還回蕩在她腦海裏。
她想起那天向臺長申請去北城的時候,臺長對她的決定感到很奇怪
「你家好像就在西城是吧,爲什麼要跑去大老遠的北城,而且留在西城總部也有利於晉升。」
爲什麼呢,餘生看向臺長辦公室裏牆上掛着的一副雪景圖。
上高中的時候,南城第一次下了一場大雪,紛紛揚揚的雪落下,遮蓋了世界的其他顏色,只剩下一望無際的白。
喬牧站在一棵枯樹下,看着興高采烈的她,嗤笑了一聲
「這有什麼, 等以後我帶你去看北城的雪, 那裏的雪比這兒好看多了。」
說話間, 少年的驕傲一覽無餘。
「因爲那裏的雪好看啊!」她回答,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她早就知道喬牧在北城,所以纔會這樣義無反顧。
可是餘生沒想到,對喬牧來說, 她的到來是一種困擾。
該怎麼辦, 她看着天花板, 眼神空洞。
她有想過要解釋的,可是話到嘴邊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那些噁心的、痛苦的經歷,餘生真的沒有辦法對他說。
餘生痛苦地閉上眼睛, 翻一個身, 把頭埋進被子裏。
……………
喬牧回到營地後,立馬向吳明彙報情況
「她沒事就好, 」吳明聽到情況後, 放心下來。
「隊長,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
吳明點了點頭, 喬牧邁開腿走出辦公室, 吳明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忽然想到什麼。
那個女人好像在哪見過,吳明仔細回想卻又想不起來是在哪裏。
喬牧回到宿舍, 宿舍裏胖子他們正在打遊戲,喬牧低沉着臉,從他們眼前走過, 端起臉盆再出門。
「牧哥怎麼了,」浩子察覺到了喬牧有些不太對勁。
「唉, 我看八成是因爲女人, 」胖子接話道。
「女人?可是牧哥平時都是和我們幾個糙老爺們在一起,沒見他有什麼女人啊!」浩子有些困惑。
「你還記得上次送我們去醫院的那個女記者嗎, 之後我跟牧哥提的時候, 他那眼神恨不得把我凌遲了, 而且今天晚上那個女人好像也是那個女記者。」胖子湊近浩子, 小聲地說道。
浩子想了想,「你還別說,那個女人好像真是那個女記者。」
「所以啊, 我敢說他們關係肯定不一般,」胖子一臉肯定道。
這時, 喬牧洗漱完進來, 兩人乖乖閉上嘴。
「早點關燈睡覺, 」喬牧扔下這句話後, 躺在了牀上。
他毫無倦意,翻過去,面對着牆壁。
剛快要走的時候, 餘生突然上前扯住他的袖子
「喬牧,我當初是有原因的,你能不能相信我。」
該相信她嗎?可是她爲什麼不肯說, 喬牧覺得心煩意亂,把被子拉上,矇住了頭。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