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司南換第七任女友時,我覺得沒勁透了。
卻依舊如常去酒店幫他處理後續。
他不甚在意地躺在牀上開口:
「莊雅霧,晚上不準在我媽前亂說。」
我將熨好的西裝遞給他,嗯了一聲。
他卻又翻身壓着我反問:
「嗯什麼,學會怎麼做大度女人了?」
「是,沒有關係。」
反正我將要永遠離開了。
-1-
冬日午後的陽光,碎散灑在面前。
刺目得讓人不適。
拉開窗簾後的我,站在窗前。
微微地眯了一下眼睛。
半晌才轉過身來平靜地,對着牀上的許司南開口:
「兩點有個會議,需要你本人出席。
「這會起牀,時間剛剛好。」
牀上的許司南半露着光背趴着。
白色的牀單覆在身上。
遮不住昨夜的荒唐浪蕩。
聽到我的話。
他也不甚至在意地翻了個身。
一個女生穿戴整齊地從浴室方向走出。
-2-
甜美乖巧的模樣。
像還是在唸書的大學生。
看到我,她先是一愣。
接着紅了臉。
「莊小姐。」
我沉臉嗯了一聲。
這位應該就是許司南交的第七任女友了。
他還真的是環肥燕瘦ťůⁱ都要。
上一任還是烈焰大紅脣。
高挑魔鬼身材的大波浪美女。
如果不是到我面前示威。
應該也不至於交往了半年不到就被分了。
大家都知道,許司南身邊的我是什麼身份。
他很「在乎」我的體面。
眼前這清純甜美的小女生倒是很上道。
禮貌對我問候後,就趕緊離去。
-3-
一聲關門聲傳來。
許司南睜開略帶惺忪的眼眸。
看向站在牀邊的我。
我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職業套裝。
戴着黑邊框的近視眼鏡。
手上拿着已經熨好的西裝,乖巧得像個木訥的小保姆。
他沒急着接過,反倒挑了挑眼警告,
「莊雅霧,晚上不準在我媽面前亂說。」
「嗯。」
我無趣乖巧的反應惹得許司南一陣逆反。
忽地就起身拽住我的手。
拉到牀上,翻身壓下。
二人瞬間緊密貼着。
曖昧不已。
手腕被壓得動彈不得。
眼鏡也從臉上掉落下來。
我面無表情地看着他鬧騰。
午時的陽光耀眼得讓人晃眩。
把許司南的俊逸,又點帶痞帥的五官照得一覽無遺。
他微微勾脣,
「嗯什麼,學會怎麼做大度女人了?」
-4-
我與許司南算得上是青梅竹馬。
我成孤兒那年,是他的媽媽周阿姨,把我接回了許家。
許家欠我家恩情。
富貴之家多養個人不算什麼大事。
成年後,我與許司南互生情愫。
在 20 歲生日那天,兩人初嚐了第一次。
這事許家知道後,曾阻止過。
也想着將我送往國外。
斷了這份情緣。
是許司南斷食絕水的威脅,讓許家終於鬆了口。
本打算讓我們大學畢業就訂婚。
情深的許司南卻在畢業前夕反悔了。
「訂什麼婚,我纔多少歲?
「男人肯定要以事業爲重啊。
他還拉着我到他父母面前,振振有辭,
「訂不訂婚,也得我們兩個說了算吧?
「我不同意,雅霧也不願意,對吧?」
話落,他急切地將目光投向我。
迫切地等着我與他相同的答案。
我對上許家父母的眼神。
老一輩有擔當。
當初就責怪是許司南玩性大。
耽誤了我。
還說人的一生很長。
不要 20 歲就困在情愛裏。
後來,見我和許司南真的是情投意合。
所以就做主要負責到底。
現在,他們又把選擇權給回了我。
我張了張嘴。
許司南怕我改更主意,又加了一句,
「經得起考驗的愛情,才能長廂斯守不是嗎?」
他扣着我的手不自覺地收力。
指骨泛的疼傳遍我周身。
我如他所願嗯了一聲,
「周阿姨,許叔叔,這婚我也不願意訂。」
-5-
大學畢業後,我入了許家公司工作。
許司南出國唸了兩年碩士。
我們聯繫漸少。
許司南的朋友圈,開始有了別的女生身影。
我知道他在國外連續換了三四任朋友。
歸國後,他進入家族公司工作。
年輕帥氣又金,惹得各種女生投懷送抱。
周阿姨看不過眼。
在一個宴會上,宣佈了我纔是許司南的正牌女友。
就是那一晚,許司南徹底惱火了。
把我堵在休息室裏。
目眥欲裂地瞪着我,
「莊雅霧ţųₖ,這就是你今晚陪我參加宴會的目的?」
-6-
休息室裏光線昏暗。
將許司南的身影拉得巨長。
像極了張牙舞爪的怪獸。
他把他媽媽的擅作主張強行加到我身上。
認爲是我耍了手段的主意。
是我急於想貼着他的正牌女友標籤。
「行,隨你,你想當正牌女友就當個夠。
「但是,要學會大度。」
他手撐着門板。
傾身緩緩靠近我,
「當初我就和你說過了。
「感情是我們的事,不要扯上我父母。
「知道我爸媽能壓得住我,想道德逼我,是吧?」
我搖着頭。
想要解釋。
他卻懶得再聽。
只是傷人的話語如同寒冬裏的冰刃,
「我們互睡而已,就非得逼我負責嗎?
「莊雅霧,你是活在清朝嗎,睡過就得負責一生?」
-7-
我以一巴掌甩去結束了交談。
並狠狠地將他推開。
雙目瞪着他。
強忍淚意。
是,我是思想保守。
只想和他一個人共度一生。
但是我也沒有想過逼他非得負責。
他一個趔趄退後。
不敢置信地看着我竟然會動手。
但是情緒稍縱即逝。
他整理好襯衫領子。
不以爲然地輕呵,
「咱倆也算是青梅竹馬了,名分給了。
「你就學學別人怎麼做正牌女友的。」
「許司南,我們分手。」
我正式提了分手。
他不必覺得和我在一起,委屈了他似的。
靜默三秒。
他笑了,
「莊雅霧,你特麼地耍人玩呢。
「一切都如你所願了,你還要怎麼樣?」
他甩門離去。
-8-
宴會結束後,我找周阿姨說了情況。
周阿姨生氣得差點就要找許司南算賬。
「我看他是在國外呆傻了。
「敢把國外那套開放的觀念放到我們家來。」
話落,她上前覆住我的手,
「雅霧,你放心。
「這事我會給你交待。」
「周阿姨,你誤會了。」
我搖了搖頭,很認真地解釋不是要她出頭。
可是她卻認爲我這樣說,就是被許司南威脅了。
一再地說,她不會讓我受委屈的。
總之,怎麼也不答應我這會提分手。
我不想讓事情變得更復雜。
沉默地點了點頭。
答應她不提分手。
周阿姨語重心長地對我說道,
「司南還沒有定性。
「雅霧,給他點時間好嗎?」
這個時間一給就是兩年。
-9-
這兩年我在許氏公司勤懇工作。
努力地將每一筆收入存下來。
只爲了存夠出國留學的資金。
看着餘額的增加。
我無比期盼離開的日子。
但是別人卻誤以爲,我是爲了匹配許司南的身份。
所以把自己一直往事業上逼。
就連許司南也是這樣認爲。
見我真的不會鬧騰。
甚至更明目張膽地在外面胡來。
事後還讓我去給他收爛尾。
像送熨好的西服給他,更不是一次兩次。
我看着賬面上不斷增加的數額。
終於在許司南談第七任女友時。
與周阿姨談了要離開的想法。
周阿姨力挽。
我垂下眼眸,看着腳下昂貴的意大利地毯。
繁複的花紋與我腳下 100 一雙的鞋子格格不入。
去意已決地開口,
「周阿姨,20 歲時你與我說過。
「女生不要過早地困在情愛裏。
「這兩年你也看到了,其實我和司南早就不適合了。」
周阿姨還想再勸時,我搬出了我家的對她的救命之恩。
「我爸雖然是許家的司機,但我也曾是他的掌上明珠。
「我想出國,看看外面更大的世界。」
最終周阿姨答應了。
也答應了我在出國前不會告訴許司南。
並且還幫我搞定一切手續。
再過一週,我就可以徹底離開了。
-10-
許司南要俯身親吻我時,我側臉避開。
冷淡地提醒,
Ṫù₆「再這麼耽誤,你就要遲到會議了。」
他抬手捏着我的下巴,逼我正視他。
雙眸深邃地鎖着我,
「莊雅霧,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爲什麼這麼大度了?」
「因爲沒有關係。」
反正我就要永遠離開這裏。
這個答案並沒有讓許司南滿意。
捏着我的下巴更加用力,
「怎麼沒有關係?
「不亂喫飛醋了?」
我平靜地注視着他。
他沒有發現嗎?
其實兩年前那個宴會,我就不再對他喫醋了啊。
在我心裏。
我與他,兩年前就分手了。
我的手機在這會突然響了起來。
他還壓着我不放。
我只得提醒,
「應該是周阿姨打來的電話。」
這話一出,他頓感無趣地鬆了手。
還陰陽了一句,
「你跟我媽感情可真好。」
我順勢推開他,起身接電話,
「周阿姨,是,我現在就跟許小總在一起。」
說話間,我瞥了一眼許司南。
他已直接起身站起。
背部數道抓痕明顯。
衝擊着我的眼球。
我將視線移開。
看向窗外。
陽光刺得我眼睛發酸。
最後的那抹留戀。
終於被震碎了。
-11-
西裝革履後的許司南從浴室走出來。
公事公辦地喊了我一聲莊助理。
隨後二人一起步出酒店。
密閉的電梯裏。
他問了我相關的會議工作。
我一一順答。
電梯倒映着我們和諧的身影。
他俯頭認真詢問的模樣。
像極讀書時,一起做作業那般。
他靠在我的耳邊問我,
「莊雅霧,這道理我不會,你快告訴我怎麼答。」
我一邊責怪他前一晚沒好好溫書。
一邊還是給他講解答案。
多年後的現在。
還是這樣告知。
只不過他是許總。
我是助理。
到達公司時,我直接與其他的助理做了交接。
一週後就離開。
有些工作不能到時再說。
同事好奇地問我爲什麼做交接。
我說有別的安排。
她立馬就兩眼放光,八卦兮兮地看我,
「是不是許小總要跟你求婚了?」
不待我回答。
她又湊到我的耳邊,
「我聽許小總的祕書說,許小總讓她訂了個鑽戒。
「是以你的手指圈號訂的。」
我笑笑沒有解釋。
所有人都覺得我愛慘了許司南。
我又受周阿姨喜歡。
嫁給許司南必定是我夢寐以求的事。
就估且讓他們這麼誤會着吧。
-12-
下班的時候,中午酒店見過的女孩,擋住了我的去路。
她換下了中午的白色連衣裙。
這會穿着一套鵝黃色的紗裙。
整張臉在黃昏映照下,青春甜美得幾乎要溢出來。
我恍惚了一下。
覺得她有點熟悉。
視線落在一旁的玻璃牆鏡上。
才發現,她是像大學時候的我。
確切地說,是剛上大學不久的我。
摘掉了厚重的近視眼鏡。
脫去了呆板的校服。
留着一頭烏黑順直的長髮。
然後與許司南進入熱戀。
又初嘗美果。
炙熱的愛那麼真切。
後面碎得也那麼痛。
我又戴回了近視眼鏡。
變回沉靜的莊雅霧。
女孩望着我的目光沒了中午的膽怯,而是楚楚可憐:
「莊小姐,你可不可以原諒我?」
我挑了挑眼,沒說話。
她淚水湧上,上前抓住我的包柄,乞求:
「我保證我會乖的。
「你別讓許少甩我,好不好?
「我知道你是許少的正牌女友,中午讓你遇到,是我不對。
「你一句話就可以讓許少甩了我。
「可是我真的需要許少的幫忙。」
女孩拼命輸出她找我的目的。
我聽得卻是快壓不住冒起的青筋,
「這種事,你直接找許總說。」
說罷,我甩開她不放的手。
她順勢跌坐在地。
手掌心擦破,露出血絲。
許司南下班的車子正好從旁側開過。
-13-
女孩一臉淚目,「許少。」
許司南扶起了她,微微蹙眉看向我:
「莊雅霧,我中午才贊你大度。
「現在你在公司門前搞這套?」
他不分青紅皁白地將責任推向我。
話語全是責備。
我強壓下真實情緒。
告訴自己再忍幾天就好。
深吸一口氣,對他解釋:
「許總,是這女孩主動找我的。」
女孩搖頭:「許少,我是來跟莊小姐賠罪的。
「可是莊小姐推我。」
她咬着下脣,強忍淚意的模樣,我一個女的看了都心疼。
果然身邊的許司南,拉起她的傷手,輕呵呼氣。
畫面熟悉得讓我又是一陣恍然。
我記得我們剛熱戀時。
他也是恨不得把我捧在心尖上。
有一次與他一起傍晚跑步。
不小心跌倒。
手掌心微微的擦破了皮。
他就緊張萬分地拉着我,要去校醫室。
我說我皮粗肉糙,這點破皮有什麼的。
他卻抓着我的手指。
認真地凝視着我的眼睛,
「在我眼裏,莊雅霧,你無比珍貴。」
斜陽透過枝丫落在他的臉上。
情深的定格,永存在我的腦海。
以致後來,我每次被傷得心痛,都會回想這樣一幕。
我抱住他。
親了他一口,回應着他,
「許司南,你對我來說,也是無比珍貴。」
……
許司南持續呵護女孩。
心疼一番。
對我又是一頓指責:
「看來還是愛喫醋。
「但是,丫丫不一樣。
「我現在很喜歡她。」
他攬着女孩離去。
意思很明白了。
就算我不爽,他這次也不會分手。
女孩回頭看了我一眼。
雙眼盈滿無辜的淚水。
嘴角卻是微微上揚。
許司南身邊女孩就沒個真純的。
好在,我以後不用再面對這些了。
-14-
第二天晚上。
我拗不過周阿姨的盛邀。
回了許家喫晚飯。
剛進入大廳,就見許司南從二樓走了下來。
看到我,他俊臉黑沉,
「莊雅霧,你能不能不要再這樣子?」
我還發懵着。
就見他大步朝我走來。
強拉着我的手腕,走去外面的花園。
腕骨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氣。
額際瞬間沁出密汗,
「許司南,你弄痛我了!」
「弄痛?呵,你爲什麼不說我把你弄骨折了?」
我的確是昨天收拾書架上的東西時。ẗŭ̀⁽
不小心摔下來。
手骨折了一下。
這會他蠻力掐緊着,真的弄得我很疼。
見我臉色異樣,他才鬆開了手,
「你手怎麼了?」
我看着已經紅腫起來的左手。
疼得沒有解釋。
眼眶卻忍不住發熱,淚珠湧了出來。
許司南怔了一下。
很快又瞥開了眼,
「別以爲遇事一哭,我就會算了。
「你今天沒去上班,就是故意的吧?
「我告訴你,莊雅霧,你用這些手段沒用。
「我不會聽我媽的。」
一番話下來,我大致猜到他臉沉的原因。
應該是被周阿姨叫進書房訓過了。
每次訓完,最後周阿姨都會以「你跟雅霧好好相處」而結束。
所以,許司南已經習慣性,把罪責歸在我的身上。
我吸了吸鼻子。
把疼出的眼淚逼了回去。
然後看着許司南。
他不是來聽我解釋的。
他只是來給我施壓的。
我的所有解釋在他眼裏看來,都是詭辯。
我其實不知道爲什麼他會變成這樣。
這麼多年了,我也找不到答案。
我張了張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算了,反正再過幾天就離開。
以前他不信。
以後也無所謂了。
保姆出來找我們說準備喫晚飯了。
許司南以身擋住我,對保姆應了聲知道。
眼眸看向我紅腫的手腕。
有些彆扭地開口,
「裝得還很逼真。
「莊雅霧,你真是對自己越來越捨得下手了。」
話落,轉身往大廳方向走。
聲音低沉警告我,
「不準在我爸媽面前亂說。」
-15-
晚飯時,我用袖子遮蓋着手腕處。
桌上,周阿姨頻頻提起我和許司南年少時的趣事。
提到初中。
成爲孤兒的我,進許家後許司南的反應。
又提到到許司南以前多疼我。
最後提到大學時候。
我們瞞着大人開始戀愛。
我垂着眼眸。
突然胃口全無。
周阿姨這樣的提醒,是在做無聲的挽留。
提醒着我與許司南那麼多美好的過往。
可是,我這兩年早就被許司南傷透了心。
國外更換女友,可以說是捕風捉影。
這兩年在國內更換女友。
還讓我去處理後續,我早已無法爲他說一個好字。
然而這些周阿姨是不知道的。
她也不知道我昨天才去酒店。
親眼看過許司南放縱後的痕跡。
一旁的許司南略微煩躁地起身,
「我喫飽了。」
卻不小心帶到我湯碗。
我本能伸手扶碗沒扶住。
熱燙的湯水倒在了,我本就受傷的左手上。
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氣。
「莊雅霧,你傻嗎?
「用手去扶碗。」
明明是他不小心帶到我的碗。
他卻又把責任推到我的身上。
望着我紅腫的左手。
語氣變得更加惡劣,
「我帶你去上藥。
「免得我爸媽又說是我欺負的你。」
說完,他就先離了桌。
走了數步,見我沒有跟上。
他轉過頭,語氣更加不耐煩,
「還愣着幹什麼?
「等下要是燙傷留下疤。
「我對你負責的條件,是不是又得多增加一條。」
手上的痛並沒有漸消。
但是也敵不過,許司南這諷刺話語帶來的傷害。
我以爲這兩年我已經免疫了。
但是。
原來在周阿姨,許叔叔面前,聽到許司南這樣說,我還是會難受。
周阿姨起身喝斥着許司南,
「司南,你夠了。
「沒看到雅霧被你燙傷了嗎?」
「她那手是我燙傷的嗎?那是……」
「周阿姨,是我自己沒接住碗,的確與司南無關。」
我忍着疼,努力讓自己語句平淡地對向許司南,
「許司南,我自己會上藥。」
他張了張口,
「行,你自己說的。」
話落,頭也不回地邁步離開。
-16-
我與周阿姨,許叔叔道了別。
周阿姨送我到門口。
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
「周阿姨,我真的沒事,就微微燙到而已。」
「我叫司南迴來,陪你去醫院。」
昏黃的路燈下,將我孤單的身影拉長。
眼見着她就要回屋拿手機。
我還是輕聲阻止道,
「如果他願意,就不會轉身離開了。」
周阿姨止住步伐。
半會替許司南擠出一個離開的理由,
「興許是公司有事要加班。」
我沉默不語。
最後周阿姨拗不過我。
放我離開。
我自己隻身前往醫院。
卻碰巧遇上才分開不久的許司南。
他的身邊站着那個女孩。
他喊她「丫丫」。
「怎麼這麼不小心。
「笨手笨腳的。」
「人家就是想給你做個晚飯嘛。」
女孩委屈地撒着嬌,埋入他的懷中。
護士已經給她的傷口上好了藥。
二人走出門診時,與我剛好迎面碰上。
本相擁的二人。
女孩看到我,裝模作樣地要推開許司南。
卻被許司南攬得更緊,
「推什麼?」
「莊小姐,我,我……」
她緊張得連話語都不利索。
眼淚都快冒出來了。
這明擺着以退爲進的手段。
在我看來拙劣得很。
可是許司南卻很喫這套。
抬手抹去她恐懼的淚水,柔聲說,
「怕什麼,雅霧懂事得很。
「只要你不要不知輕重招惹她,就沒事。
「知道沒?」
這看似更在乎我的態度。
帶着一種令人難以理解的詭異。
我沒搭理他們,步入門診內。
上完藥出來,卻見許司南一人站在門口。
他視線落在我包紮得有些厚的手上,蹙了蹙眉,
「有這麼嚴重?」
「不嚴重。」
你眼瞎而已。
我越過他往醫院門口走。
他卻跟了上來,
「你手疼,我讓祕書開車過來送你。」
見我不作搭理,他在背後繼續低嚷,
「莊雅霧,你做那麼多,不就是爭寵嗎?
「你不要不識好歹。」
我頓住腳步。
望着醫院門口的停車場,他的車子亮着車燈。
依稀看到坐在副駕的,是等他的那個女孩。
他隨着我的視線看去。
憋了半天還是說道,
「行了,我讓祕書送丫丫。
「我先送你回去。
「你別鬧小脾氣了。」
他怎麼會以爲我是在鬧脾氣啊。
我想笑。
可是又笑不出來。
最後還是深吸了一口氣。
轉過身看他,
「被你看出來了。
「許司南,我是有點鬧脾氣。
「包成這樣也是我特意讓護士這樣做的,你果然還是會更心疼我。」
話落,我眨了眨眼。
把心底泛起的酸澀壓了下去。
看着他臉色變黑後。
側身得瑟地又瞥了一眼他副駕上的女孩,
「誰也比不過我的,不是嗎?」
「你承認了。」
「對,我承認了。
「我還承認,是我在你媽面前挑事。
「說你跟別的女生鬼混,差點連重要的會議都趕不上。」
這樣,他滿意了嗎?
應該滿意了吧。
畢竟他已氣得額際青筋直冒。
臉色鐵青地瞪視着我,
「這麼多年,你還沒學乖是嗎?」
「許司南,我乖不乖你不知道嗎?」
我把話反問了回去。
醫院的白燈將人的臉色映照得更加難看。
這幾年,我與許司南幾乎沒有這般對峙過。
劍拔弩張得像要幹起來一樣。
最後,是他冷着臉離去,
「那就繼續學。」
我強忍的淚水,還是盈滿了眼眶。
直到身後傳來他跑車的引擎聲。
我才緩緩地轉了身。
-17-
我把所有與許司南有關的東西,都裝進了一個箱子裏。
昨天收拾時還有些許不捨。
這會,我已當成垃圾處理。
從小到大的彼此合照。
還有從小到大送的各種禮物。
就連二人最甜蜜時。
他送我的卡地亞手鐲也一併被我扔了。
清空了所有。
我也疲憊地呼出了一口氣。
都結束了。
半夜,我發起了高燒。
囈語着,
「許司南,我好熱啊。」
半晌清醒過來,我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看着黑暗的天花板好一會。
發燒是免疫力乾死細胞。
那把我還殘餘在深處的那點點念想。
也一起殺死吧。
-18-
一週時間轉眼就到。
我與周阿姨,許叔叔做了道別。
兩老臨行前還給我塞了張卡,
「去到國外要用錢的地方很多。
「你拿着好好傍身。」
我拒絕地搖了搖頭,
「我工作了四年。
「喫喝都公司包了,工資都存着呢。」
還有過年過節周阿姨給我發的紅包,數額都不低。
這卡我萬不能再收的。
我們家對許家的恩情,許家這些年還得也夠了。
周阿姨紅了眼眶,
「都怪阿姨沒有教好兒子。
「雅霧,這會你只要改變主意。
「阿姨就把司南那混小子抓回來給你。」
我紅着眼抱了抱她。
望着眼前熟悉的許家。
還是果斷地搖了搖頭,
「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猶豫許久還是從口袋裏掏出了,那隻本來被我扔掉的卡地亞手鐲。
遞給周阿姨,
「這個手鐲明天幫我交還給許司南吧。」
-19-
前往機場的路上。
我接到了許司南的電話。
他在那裏神祕兮兮地說,
「莊雅霧,快點來會所。
「我有驚喜給你。」
車窗外。
都市的霓虹燈亮起。
與天邊最後一抹夕陽融爲一體。
黑夜來臨。
這一天要結束了。
就跟我與許司南一樣。
要結束了。
而他對我幾天沒去上班像是毫無察覺。
也把我們之前的針鋒相對給模糊了。
我輕輕地說,
「許司南,我沒空。」
我要走了。
永遠永遠地離開這裏。
想到與這座城市永遠告別。
心臟還是會難受地抽痛。
眼眶也止不住地泛熱。
直到視野一片模糊。
許司南卻沒有聽出我的異樣。
只是像過去的數次一般命令,
「沒空也要過來。
「就這樣,我等你。」
他霸道地掛了電話。
無視我的拒絕。
我緊握着手機。
手指骨漸漸泛着白。
看着城市的夜景輕輕呢喃,
「許司南,這次你等不到我了。」
-20-
許司南坐在會所的沙發上等了又等。
第五次抬手看向腕錶。
手端着紅酒輕晃了一下。
微抿了小口。
一旁邀請而來的朋友們起鬨着他,
「看看,就說司南很喜歡雅霧吧。
「這會都緊張了。」
「求婚都這麼緊張,結婚還得了?」
「放心啦,雅霧這麼愛你。
「這兩年又被你教得好,今晚求婚一定會十分感動。」
「的確,每鬧一次她都變得更乖。」
「女人就是這樣,太順着就會得意忘形,敲打敲打反倒會更識趣。」
「羨慕司南,雅霧以後必定是位懂事的賢妻。」
姍姍來遲的一個朋友,聽到這話,微訝地看向許司南,
「司南今晚要求婚?」
「沒錯!」
「可是,雅霧今天出國啊。」
許司南手中的酒杯脫手掉落。
哐噹一聲。
酒液與玻璃碎了滿地。
他猛然地看向朋友,
「你說什麼?」
「我剛從機場送完我妹回來。偶遇了雅霧。」
許司南急切地衝出了包房。
-21-
我登上飛機後,再一次接到許司南的電話。
他語氣急切,
「雅霧,你還要多久纔到?」
機艙廣播裏響着,飛機即將起飛的通知。
我未來得及答話。
許司南又再追問了一句,
「你真在機場?
「你要去哪裏?」
我望着窗外閃爍的指示燈。
最終還是給了許司南答案,
「出國。」
「莊雅霧,你出國爲什麼不跟我一聲?」
我扯了扯嘴角,他是覺得我是去出差嗎?
算了,給他答案。
「因爲,我要永遠遠離你,許司南。
「兩年前,我跟你說分手,是認真的。」
我掛了電話,直接將手機關機。
飛機在退,慢慢轉向了跑道。
卻久久沒有起飛。
空姐前來解釋道,
「塔臺接到航空管制的提醒,飛機起飛時間待定。」
我望着機窗外。
水珠漸漸落下。
城市下雨了。
-22-
一直到地面完全被雨水打溼。
落下的水珠也濺成水花。
飛機才又開始滑動。
廣播裏,空姐提醒客人。
飛機即將起飛。
耳朵傳來發動機的轟鳴聲。
窗外,雨線斜飄而下。
微微的失重感傳來。
飛機終於脫離地面。
飛向了天空。
再見。
-23-
我沒有前往本來既定的城市蘇黎世。
而是在轉機時,改去了佛羅倫薩。
這個歐洲的文藝復興之地。
我曾無比嚮往的城市。
我知道周阿姨疼我。
我離開她會答應。
但是必定會安排好我的一切。
可是,她更疼自己的兒子。
知道我離開的許司南,很大概率會做些什麼。
逼得周阿姨心軟。
但是。
我把這個可能直接給絕了。
他不知道,我離開他是有多堅決。
就算他像曾經賣慘。
或者以傷害自身威脅。
周阿姨心軟告訴他我的行蹤。
他也只會跑了個空。
來接我機的是曾經的高中同學裴哲。
他曾經是班上最低調的一個男生。
現在卻是留着一頭齊肩的捲髮。
摘下半大的墨鏡。
對我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我倆能成爲好友,是因爲有一個共同點。
彼此都是失去雙親的孤兒。
只不過他是富貴人家的孤兒。
高中畢業後他就去了意大利,遠離豪門家族紛爭。
兩年前我決定要離開許司南時。
就籌謀着去哪。
也是當時就聯繫上了裴哲。
他甚至提議過資助我的出國費用。
以後我再還他便是。
我當時就拒絕了。
一個是因爲我不想再承受別人的好。
另一個,可能是我當時內心還是有丟丟的奢望。
裴哲張開雙臂。
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歡迎來到佛羅倫薩,莊雅霧。」
「好久不見,裴哲。」
-24-
我在意大利完全放飛了自己。
足跡丈量這座古老的城市。
聖母大教堂、皮蒂宮、但丁故居……
悠閒地享受着身心自由。
直到來到維琪奧橋,我頓下了腳步。
腦海不自覺地浮起曾與許司南說過的話語。
花前月下,我側靠在他的肩膀上。
嘴角甜蜜上揚,
「許司南,我好想去維琪奧橋啊。」
許司南扣緊着我的手,側臉看我,
「爲什麼?」
「因爲那裏的橋欄上,可以鎖上同心鎖啊。」
古老的橋樑,吸引着全球的情侶去做這樣的舉止。
用情又真又深的我,也恨不得昭告所有人。
許司南對我有多重要。
我有多愛他。
許司南答應了陪我去。
可是後來爽約了。
裴哲遞來剛買的咖啡,
「怎麼了?想去橋上走走?」
我笑笑接過,
「不了,沒多大的興趣。」
他卻深看着我不語。
隔着墨鏡,我都能感受到他的探究。
望着鏡片倒映的自己。
我被盯得不太自在地抿了一口咖啡,還是問向他,
「這樣看着我做什麼?」
「我可是記得高中時,你就對這橋有嚮往的。」
「沒有吧?」
我淡淡否認。
眼睛忽地瞥到橋上有個熟悉的身影。
放鬆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拉過裴哲的手就往一邊的店鋪而去。
隔着櫥窗。
我看到熙攘的人羣裏。
那抹熟悉的身影不是錯覺。
是許司南!
他怎麼會在這裏?
裴哲順着我的視線看去。
然後以身擋住我的身影,
「我們上二樓。」
許司南朝我們這個方向來了。
-25-
我的心跳砰砰響着。
大腦有些凌亂。
離我離開已經過去了三個月。
許司南怎麼會來意大利?
樓下傳來客人進門的鈴鐺聲。
我與裴哲站在二樓處。
透過欄杆縫隙。
看到許司南的身影。
他身穿卡其色的風衣。
一八五的身高,亞洲人的長相。
在一衆歐洲人羣裏十分顯眼。
只見他目光隨意地轉了幾下。
最後視線停在一把心型鎖。
依稀聽到他低沉着嗓音,問老闆價格。
隔着有點遠,細聽不了內容。
只是最後老闆推薦他上二樓挑選。
我手握着咖啡杯。
緊張得瞪眼看向裴哲。
二樓就這麼點大。
雖然一排排的貨架有兩米高。
但是空間有限。
被撞見的可能性極高。
裴哲輕輕低語,
「別緊張,我們按順時針繞貨架。
「一會你找空下樓先行離開。」
「可是要是被他發現……」
我知道許司南這三個月找我,找得快要瘋了。
他把所有可能與我有關聯的人都問了個遍。
包括幼兒園的同學。
就連裴哲這種高中畢業就出國的同學,也接到過他的電話。
彷彿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在找我。
我料想過許司南找我的可能。
但是我沒料想到是這樣的瘋狂。
明明,這些年他一直都更換着女伴。
不是嗎?
耳邊傳來木樓梯的腳步聲。
我此時已經忘了怎麼思考。
只想着千萬不要遇上。
裴哲攬過我的肩,微微地用力,
「不要緊張。」
我深做一個呼吸。
擠出一抹僵硬的笑,低應
「嗯。」
腳步聲已然停住。
隔着兩個貨架的距離。
許司南的聲音響起。
他揚聲問着老闆,
「是這邊嗎?
「我好像沒有看到。」
老闆道了聲抱歉,提醒他再往旁的貨架找找。
而旁邊就是我們這邊。
我手心沁出冷汗。
腳步都有些因爲緊張無法挪動。
是裴哲推着我在前行。
雙方一左一右,堪堪在貨架的寬度間完美錯過。
提到嗓子眼的心根本沒法平靜下來。
身上的帶子忽地被貨架勾住。
帶得上面的雜物七零八落地砸下。
哐哐噹噹。
耳邊伴隨着的,還有許司南的詢問,
「這邊還是沒有,你是不是記錯了?」
老闆踩着步伐上樓來。
我這邊緊張地解開被貨架勾住的帶子。
半口氣不敢松。
可越怕什麼來什麼。
許司南朝這邊探過頭來,詢問,
「需要幫忙嗎?」
-26-
我彎着腰,被裴哲擋去了大半個身影。
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不待裴哲答話。
已上樓的老闆熟門熟路地,找到了許司南所要的連心鎖。
注意力被吸引開的許司南沒再理會我們這邊。
與老闆比劃了他想要的連心鎖造型。
字字清晰。
近在眼前。
像極了我當年對他比劃的連心鎖形狀。
「許司南,我跟你說。
「我們去掛同心鎖時,要掛連心的那一種。
「它設計很獨特的,心中有心。
「寓意心連心,心鎖心。」
現在,他在跟老闆解釋着。
真是好笑。
原來他都記得啊。
那麼久遠的記憶。
原來不是隻有我一個人記得。
可是。
已經不再重要了啊。
我終於把勾住的帶子解開。
與裴哲嘴型無聲表示我下樓。
又將手中的咖啡遞給他。
示意他必要時刻,可以用咖啡來製造意外拖延。
裴哲頷首秒懂。
替我掩護地走向了許司南。
咖啡「不小心」脫手,打灑在許司南的風衣上。
「許司南?真是你?」
我風一般地速度下樓,推門而去。
與剛進門的客人擦肩而過。
門口的鈴鐺,發出啷啷聲音。
-27-
我幾乎是以狂奔的速度衝過人羣。
轉彎,拐角。
最後出了兩條街才緩了下來。
喉嚨被寒風灌得又幹又疼。
我停了下來。
彎腰雙手撐在膝蓋處,喘着粗氣。
天空突然下起了雨滴。
接着密集的雨線落了下來。
我緩緩站直身體。
看着周圍的行人,卻如常地步伐走在雨中。
想了想,自己還是走到一旁的商店外檐下站着。
半會,手機傳來裴哲的信息。
告知許司南拉着他敘舊。
我們晚點再碰頭。
我看着信息,回了個好字。
卻想不出二人有什麼敘舊的感情。
高中時期的許司南十分張揚。
裴哲卻是低調到只在角落睡覺的那一個。
全班幾十個同學。
他們幾乎是沒有什麼交集的。
我與裴哲走得近時,他倒是問過一兩句,
「你跟悶葫蘆有什麼好聊的啊?
「你跟書呆子有什麼好說的。」
許司南對裴哲不是有針對。
他只是順口給裴哲起了一二三個外號。
每次我都瞥瞥眼看他,
「許司南,裴哲和我一樣。
「都是孤兒。」
話落,他就會乖乖閉嘴。
然後以教他做題轉移話題。
我收回手機,看着越下越大的雨。
思緒有些放空。
出國後我就斷了與國內人所有的聯繫。
包括周阿姨和許叔叔。
後面發生的事看來,並不是我之前多想。
周阿姨是拗不過許司南的。
她疼我。
但是她更愛自己的兒子。
她甚至給我發了郵件。
字字句句都是對我的擔憂。
誠懇替許司南道歉。
最後則是委婉地問我一句,可否歸來?
郵箱裏還有許司南發來的許多郵件。
從最初短言短句的震驚。
到漸漸的生氣、威脅。
再到越來越長篇的慌亂、求饒。
整整一週。
他精神世界像一陣翻天覆地。
一天更是數封郵件發來。
有時是早上寥寥幾句:
「雅霧,我想你了。
「我真的好想你,你不要消失好不好。
「求求你。」
有時是晚上半夜的咆哮體,
「莊雅霧,我翻遍世界也會找到你。
「我命令你,現在就回到我的身邊。
「不要讓我逮到你,不然我會讓你下不來牀。
「你會很慘的。
「我會禁錮你,一生離不開我。」
後來的時間,我索性不再去打開郵箱。
我想着時間能沖淡我對他的在意。
自然也會沖淡他的執着。
畢竟。
這些年,他也沒在意過我。
手機鈴聲喚醒我的走神。
我才發現眼前天色漸黑。
而我在商店屋檐下。
站了將近兩個小時。
我手劃過接聽鍵。
告知裴哲我的所在地。
裴哲說剛與許司南分開,這會來接我。
-28-
回去的路上,裴哲引了很多話題。
我都不似平日那般侃侃而談。
見我這樣,他有些不太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問,
「雅霧,要聊一下許司南嗎?」
來到佛羅倫薩三個月。
我只字未提過與許司南的過往一切。
車窗外。
古歐式的路燈泛着昏黃的光。
照得未停的雨水根根如線。
溼濘的路面。
行人步履踩踏而過。
濺起髒水。
我搖了搖頭,
「不想聊。
「都已經過去了。」
可是,我不知道爲什麼。
平靜的心臟,又再次泛起了一絲疼痛。
裴哲不敢再多問。
彼此一路沉默回到家中。
然而剛下車。
刺眼的車燈就從馬路上射來。
越來越近。
甚至能感受到車子是朝我疾馳而來。
「小心。」
裴哲跑來攬過我的肩膀。
「吱。」
是車子急剎的聲音。
空氣中頓時彌繞着,一股橡皮膠的燒焦味。
我心臟砰砰跳着。
定定地看着眼前剎停的車子。
只剩一米不到的距離。
隔着雨霧。
隔着擋風玻璃。
看到光影中熟悉的身影。
身體忍不住地僵硬。
杵在原地無動動彈。
副駕的門打開。
露出許司南的身影。
他冒雨下車。
任雨水從頭沖刷而下。
溼了發。
潮了臉。
風衣的雙肩沾滿水珠。
只定定地凝視着我。
扶着車門的手,剋制地攥緊。
指骨泛着白。
空氣靜謐得只剩車子發動機聲音。
半會,他將車門關上。
「砰。」
似乎將所有的惱意,都傾注在這一下關車門。
嶄新的皮鞋已被雨水濺髒了鞋面。
他朝我一步步靠近,話語從牙齒裏迸出,
「莊雅霧,我找到你了。
「你就是爲了這個悶葫蘆,這麼精心策劃從我身邊離開嗎?」
他停在我的跟前。
雙眼泛紅地瞪着我。
雙手緊握成拳,肩膀顫抖,
「你怎麼敢消失在我的生命中?」
原以爲的強勢沒有預料發生。
許司南此時反倒更像個破碎的孩子。
隱忍剋制地朝我示弱。
我沉默地看着他。
越發的疑惑。
他淋在雨中。
不一會便狼狽如落湯雞。
見我不語,他更難受了,
「你說話啊。
「你爲什麼不說話,被我說中了是不是?」
我本不想讓裴哲擔這污名。
但是許司南這副模樣,讓我更不想和他糾纏不清。
隨他所願地嗯了一聲,
「你說是就是了。」
沒想到這話倒是一下子把他給徹底惹爆。
衝着我控訴低吼,
「你撒謊!
「莊雅霧,你這個撒謊精。
「你倒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的?!
「你明明有些事沒幹,你爲什麼要承認?」
他邁步上前。
目眥欲裂地瞪我。
裴哲伸手拉我微微拉退。
這一舉止讓許司南失了控。
抬手就是一拳,揍向了裴哲的臉,
「悶葫蘆,你這個臭不要臉的小人。
「你把雅霧藏了起來。
「卻跟我說沒有見過她。」
裴哲被打得趄趔退後一步。
嘴角裂開一道口子。
許司南卻還不擅罷干休。
掄着拳頭,還想再繼續打人。
我氣極地喝住他,
「許司南,你再動手一下,這輩子都別想再見到我。」
舉起的拳頭停在了半空。
他回頭看着我。
眼睛是滿滿的無法置信,
「你爲了別的男人威脅我?」
言語帶着顫腔。
幾乎都要碎了。
我沒搭理他。
只是對裴哲道了聲歉意,讓他先進去處理一下傷口。
裴哲擔憂低語,
「你應不應付得來?」
「可以的。」
見我很堅持,裴哲便先進了屋。
不一會,屋內黃色的暖光透過窗戶照了過來。
彷彿將我身上的寒意也驅逐了些許。
許司南還是一臉受傷的難受模樣凝視着我。
眼睛泛紅,強忍淚意。
任由雨水打落在他的身上。
增強他失戀的痛苦感。
這個樣子,數年前我也見過的。
在我們甜蜜戀愛被許家發現時。
周阿姨和許叔叔都進行阻止干擾。
我那會還不懂周阿姨的苦心。
只是被周阿姨聊過後,孤兒的自卑冒了出來。
然後就找許司南提了分手。
他就是這樣站在我宿舍樓下。
任由大雨淋透他。
他還在空曠的原地大聲跟我表白,
「莊雅霧,我愛你。
「誰也不能阻止我愛你。」
我在宿舍裏哭得不能自己。
室友直播着樓下的他有多難受、悲慘。
可是,我最後都沒有出去理他一下。
他就這樣一直站着傻等。
直到第二天我下樓去上課。
等我了一夜的他,將我堵住去路。
懇求着我,
「莊雅霧,爲什麼好端端的分手?
「我不接受。」
夏日的初陽帶着火熱。
卻熱不過他那團愛着我的心。
他發着誓。
無比誠懇地乞求我,不要放棄彼此的愛。
說他不會因爲任何原因妥協。
只求,我不要放棄就行。
其他的他會搞定。
我被他說得淚如雨下。
最終還是敵不過他的情深。
與他相擁在一起。
他緊緊地抱着我。
下巴窩在我的脖頸處,如獲珍寶地低喃,
「莊雅霧,這輩子都不準離開我。」
肌膚傳來異樣的滾燙。
我才驚覺熬了一夜的他發燒了。
推開他,用手探向他額際。
燙手得嚇人。
「許司南,你發高燒了。
「我陪你去醫院。」
他卻無視我的情急,執着地搖頭。
非要我親口說出答案回應他才罷休。
拗不過他,我點頭答應,
「好,這Ţũ̂ⁱ輩子不離開你。」
聽到心滿意足的答案,他卻忽地失去了支撐的毅力。
整個人暈了過去。
再之後,他與周阿姨,許叔叔深談。
依舊無果。
他竟選擇了斷水絕食的舉止。
最終獲得了周阿姨和許叔叔,對我們戀愛的同意。
那一刻我也才知道周阿姨對我是用心良苦。
她怕許司南還沒定性,對我是玩玩性質。
許家本就欠我家恩情。
一想到我若是被許司南玩弄感情。
她更是無地自容。
既然我們彼此情深。
那麼以後做真正的一家人也好。
周阿姨更是直接提出,畢業就訂婚的主意。
我們都答應了。
可是再真誠的誓言也抵不過時間的磋磨。
二十到二十二。
兩年時間有些東西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離畢業時間越近。
許司南越逆反。
最後更是與我商談推遲訂婚。
他向來懂我軟肋。
拗不過他在我面前賣慘。
於是。
我又一次如他所願。
那是第一次。
我感受到堅定愛他的心,撕開了一道了裂痕。
後來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直至我也不知道具體是第幾次。
這顆心盡碎了。
碎到這會看着他這樣淋雨在眼前。
眼紅紅難受凝視着我。
我心也起不了一絲的漣漪。
我瞥開臉,平靜地吐出話語,
「許司南,你回去吧。」
「雅霧,我接你回去。」
他上前試圖抓住我的手腕。
我退後反抗。
他窮追不捨。
惹得我終於惱怒甩了他一巴。
用力的巴掌。
把他的臉都打向了一邊。
臉部肌肉微微浮動。
他以舌尖頂了頂腮幫子。
空氣彷彿在這一刻靜止。
只有不斷落下的雨水在絮絮落着。
-29-
半晌,他反應了過來。
抓着我的手往他臉上抽,
「好,你生氣打我可以。
「可是雅霧,你要跟我回去。」
我煩不勝煩。
被他抓住的手又抽不掉。
只得大聲地吼着他,
「許司南,你鬧夠了沒有?
「你賤不賤啊?
「把我弄丟的那個人,一直是你啊。」
他作賤我對他的愛時。
他是忘了嗎?
斷崖式的愛。
讓我一個人苦痛去承受還不夠。
還逼我要大度。
這些,他忘了嗎?
我終於如他所願了。
他又來賣慘了。
做戲給誰看?
一想起過往。
我已結枷的心又像是被尖刀強行剝開。
露出血淋淋的一面。
眼淚無法自控地湧了上來。
視線瞬間被模糊。
站着的身體微微顫慄。
多年的委屈、難受、痛苦,再次窒息地湧上心頭。
許司南抬起另一隻手,想替我拭去眼淚。
嘴裏拼命地道着歉,
「對不起,對不起。」
我嫌棄地撇開頭,避開他的動作。
自己抬手胡亂地擦抹一通。
吸了吸鼻子。
再看向他時,眼神已是十分的堅定,
「許司南,我們早就回不去了。
「在你交第二任女友時,就已經註定是這樣的結局。」
「我沒有,我那樣做只是……」
「這些年,你以爲我是在對你慢慢妥協,其實是我在和你慢慢地告別。」
他僵硬杵着。
脣瓣微微嚅動,卻吐不出字語。
握着我手腕的手也微微鬆了力。
我趁此抽回了手。
退後一大步。
面容肅冷地再次驅趕他離開,
「你走吧。
「我們緣盡了。」
語畢,我轉身回屋。
身後卻傳來許司南顫抖地辯解,
「雅霧,那些女人我一個都沒有睡過。」
我笑了。
手搭在門把上。
冰涼的觸感傳來。
沁入心底。
我紅了眼,低語回他,
「許司南,那些已經不再重要了。」
我扭開門。
屋內壁爐早已被裴哲點燃。
暖暖的熱汽驅散着我身上冷冰冰的寒意。
已是Ŧṻₓ三月,可是我還是比常人怕冷許多。
從失去我與許司南的孩子後。
就變得這樣。
我步入屋內,關上房門。
背抵着門板。
支撐身體的力氣也在這一瞬全然瓦解。
我像個無力的布偶。
漸漸地滑坐到地上。
雙手抱膝。
死咬着嘴脣,淚如雨下。
裴哲上前來,心疼地將羊毛披肩披到我的身上。
爲了不哭出聲,我死死咬住嘴脣。
雙肩無法自控地劇烈顫抖。
裴哲心疼地安撫着我,
「雅霧,不要咬傷自己。」
血腥味在口腔中泛開。
我大口地深呼吸。
一下又一下。
終將自己平靜下來。
屋外。
許司南執着地表達他的歉意。
也執着的表達非要我原諒他的決心,
「雅霧,我在外面等你。」
他像當年那樣求我心軟。
可是他不知道。
這次我不會再心軟的。
-30-
我上樓打算先洗個熱水澡。
裴哲體貼地幫我在浴缸裏放滿了熱水。
勸我衝完澡泡一下。
「天冷,去去寒氣。
「泡澡,也有助於心結疏散。」
我點頭道了謝。
裴哲家境優渥。
父母給他留了不少遺產。
在佛羅倫薩他有自己的房子。
我初到時,想着在他這邊停留幾天就好。
等找到房子就搬出去。
至於申請的學校還需要過段時間再入學。
但是裴哲說租生不如租熟。
讓我不要那麼見外。
就先在他這裏住下。
實在覺得不好意思,就付一下房租得了。
實在拗不過他的好意。
我便租了他一間房子。
想到他憑着一腔舊同學情幫我這麼多,剛卻還害他被揍。
我內心一陣愧疚。
叫住他離開的步伐,關問他嘴角的傷口。
他不甚在意地搖頭,
「小傷口,不礙事。」
「對不起,要不是我……」
「也不是因爲你。我跟許司南高中就不太對付啊,你忘了?」
迎上他含笑的眼睛。
我道歉的話語盡數吞了回去。
「我們之間不用這麼疏離,雅霧。」
也是。
我們之間不用這麼疏離的。
就像當初高三時,他體育課不小心摔跤擦傷,倔強得不願意去校醫室。
是我強拖着他去。
他彆彆扭扭地讓我別這樣。
說熬幾天就自動會好了。
我逮着他就是一頓罵,
「裴哲,你能不能別和我這麼疏離?
「咱們不是說好了是好朋友嗎?」
教學樓的長廊上。
有許多同學側目看了過來。
因爲孤兒的緣故,裴哲在學校十分的沉默寡言。
也十分抗拒交友。
大家都說他孤僻自傲。
可能因爲知道我也是孤兒的原因。
我成了他唯一的朋友。
他乖乖去上了藥。
但是晚上就發起了高燒。
正好當天是週末。
他彆彆扭扭地給我打了電話。
我拿了藥直奔他家裏。
偌大的別墅房子,只有一個人。
我才知道,他因爲家族的內鬥原因,只請鐘點工。
平日他都是自己一個人。
「裴哲,你家裏要備點急用藥,比如退燒藥什麼的。」
他糊型嗯了一聲。
喝過退燒藥後眯了過去。
我直到他退燒了才離開。
一個勁和他說,
「有事你一定要給我打電話,知道沒?
「我們之間不用這麼疏離的。」
多年前的子彈打中現在的我。
我朝着他淺淺一笑,
「是,我們是好朋友。」
然而這次,他只是笑而不語。
抬手指了指我剛因哭泣咬傷的下脣,
「一會這裏上一下藥,好嗎?」
從他口中吐出的語氣,溫柔間夾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惜。
我伸出舌尖微微地輕舔了一下,
「還好,不是很疼。」
他卻不認同地搖頭,
「莊雅霧,我記得高中時,你說你最怕疼了。」
「那都多少年前了,後面就皮厚了。」
是真的厚了。
被許司南一次次傷害。
心都厚成繭。
別說皮了。
裴哲還想再多說什麼。
被我催了出去,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等我洗完澡再說。」
……
我躺在浴缸處。
漸漸平息了被許司南翻起的痛處。
今天之前我都以爲已經過去了。
這會才發現,痛,很痛。
像冰冷的細針,萬針齊齊扎入心臟。
眼眶一陣酸澀湧起。
我雙腿一滑。
將自己埋入水中。
直至窒息感傳來,才浮上水面。
如此重複數次,我才徹底平靜。
抬腳踏出浴缸,我走出浴室。
發現窗外仍在下着雨。
走到窗邊,往下一看。
樓下的許司南還未走。
杵在雨中,如同木樁一般。
他到底想怎麼樣?
真的以爲這樣一直候着。
就能逼到我妥協嗎?
門口傳來裴哲的敲門聲。
我走去開門。
只見他手中拿來一瓶藥膏。
指了指我的嘴脣,
「上點藥。」
我伸手就要接過。
他卻已拎開了瓶蓋。
用無名指腹扣挖了些許。
不待我反應過來,就伸手覆在了我的脣瓣傷口處。
我張嘴想說什麼,他更先一步開口,
「不要動。」
冰涼的觸感傳來。
輕軟塗抹。
過分親密的舉止驚得我忘了反應。
只是本能地睜大着眼睛。
不敢動彈地看着他。
指腹輕輕來回揉捻。
本該兩三下就能上好的藥。
他卻久久沒有收回手。
看着我傷口的雙眸,更是無比認真地凝視着。
仿若手術檯上爲傷者做着手術一般。
在我忍不住要退後一步時。
他又搶先一步開口,
「好了。」
我鬆了一口氣。
提醒自己一定是被許司南亂了心緒。
所以纔會對我與裴哲的純潔友誼產生了懷疑。
人家就是塗個傷而已。
僅僅這樣。
我退後一步,淺笑謝過裴哲。
他垂眸將藥膏封好。
再抬眼,看向我的眼神深了半分。
窗外雨聲嘩啦落下。
彼此突來的靜默,讓氣氛莫名染上一絲曖昧。
我吞了吞口水。
搶先開了口,
「我下去倒杯水。」
話落,就越過了他,往一樓走去。
身後卻傳來裴哲的低喚,
「雅霧。」
我回頭看他一眼。
「你會對許司南心軟嗎?
「現在,他還等在外面。」
他凝視着我的臉。
拿着藥膏的手,微微用力攥緊。
「不會。」
我很肯定地回答。
他笑了。
像是鬆了一口氣。
-31-
許司南等我心軟的決心很大。
站雨中淋了一夜也不妥協。
我早上起來,用過早餐後準備出門。
門開的瞬間。
本來杵了一夜的許司南,像霜打的茄子。
一下子兩眼有神了起來。
他抬手拂開被雨水淋得搭拉在臉的頭髮。
露出蒼白的臉色。
嘴脣更是沒有一絲血色。
「雅霧……」
我無視他,撐開手中的傘。
步入微微細雨中。
他挪步追了上前,
「雅霧,你去哪裏?」
許是凍了一晚,他說話都帶着顫。
聲線更是有了幾分沙啞。
我腳步未停,淡淡地回他,
「哪裏都好,沒你就行。」
我剛已經和周阿姨聯繫。
讓她叫人把許司南帶回去。
實在不行,敲暈綁回去也行。
總之,不要來打擾我。
周阿姨已經答應了。
說弄好籤證就會過來。
身後忽地傳來「咚」一聲。
我遲疑地頓了一下。
最後還是轉過身。
許司南整個人體力不支地暈倒在了地上。
不醒人事。
我趕緊叫來屋內的裴哲。
二人把許司南給弄上車,送他去醫院。
-32-
醫生診斷的結果是肺炎。
他需要住院。
我在一邊聽着,心漸漸往下沉。
想着安排好護工就走,卻接到周阿姨的電話。
她在那邊懇求我先穩住許司南。
說了許多他在我離開後的舉止。
「雅霧,阿姨這些年也沒求過你什麼。
「哪怕你執意要離開司南,阿姨也站在你這邊,給你搞定好留學一事。
「你就唸在阿姨疼你多年的份上,在阿姨到達佛羅倫薩前,與司南先好好相處一下好嗎?」
我透過門縫。
看向病房內還未醒的許司南。
沉默不語。
想着要是跟周阿姨說。
我都想把高燒未醒的許司南扔在醫院。
她會怎麼樣?
周阿姨繼續懇求,
「而且我聽司南他說了,其實你們之間有誤會。
「這事,等阿姨到了再談好不好?
「你放心,阿姨是不會讓司南這小子欺負你的。」
最終我還是抵不過周阿姨的懇求。
點頭答應了在她來之前,這段時間不與許司南絕裂。
剛掛電話,裴哲就跟我說找到護工了。
我握着手機,有些遲疑地說道,
「退了吧。
「我剛纔答應了周阿姨,在她來之前會與許司南好好相處。」
裴哲看着我欲言又止。
最後還是微微點頭,淺笑應聲,
「好,那我去說一下。」
我嗯了一聲,推開病房的門走了進去。
病牀上許司南已經換上了一身病服。
手中掛着點滴。
本來蒼白無色的臉,因爲突然發起的高燒,這會潮紅一片。
周阿姨說我離開的這三個月,他很瘋狂。
似乎像所有人都在證明着。
他有多麼的愛我。
這些我早已有所耳聞。
但是再從周阿姨口中聽一遍。
還是有些五味雜陳。
也許他愛是愛的。
但造成的傷害也是真的傷害。
牀上的許司南忽地動了動。
眼皮微微掀開。
乾躁的嘴脣吐出單字,
「水。」
我看了看他。
想着他一個大男人,不至於因爲個肺炎就沒力氣倒水。
但又想到他在雨中站了一夜。
昨晚晚餐加上今天早餐都沒有喫。
大概是真的沒力了。
便走到牀頭櫃旁,給他倒了一杯水遞去。
他卻沒有起身的意思。
眼巴巴的可憐兮兮看着我。
我抿了抿嘴,
「許司南,你喝不喝?」
還想我扶他起來,喂他嗎?
「我沒有力氣,雅霧。」
沙啞語調配着生病的神態,他將脆弱展現到極致。
見我不動,他還「懂事」地給我建議,
「要不你叫一下護士過來?」
我沒吭聲。
憋屈地彎身去牀尾,將牀搖起一半。
然後走回到牀櫃,遞他水杯。
他伸手接過,道了聲謝。
咕嚕着喝了半杯纔將水杯遞還給我。
接着又提要求,
「雅霧,我餓了。」
我隱忍的火氣終於被他這話給點爆,冷臉看他,
「許司南,你聯繫你的助理,或是祕書什麼來這邊。」
他別指望現在的我還會照顧他。
更別指望我像從前聽他各種吩咐。
他卻搖了搖頭,
「沒有助理,也沒有祕書。
「來佛羅倫薩是我臨時起意的。」
他看着我,眼神變得幽深,
「雅霧,我找了你三個月。
「快瘋了,你知道嗎?
「世界那麼大,你的消失就像放入大海的小魚。
「我遍尋不得。」
我面無表情地杵在一邊。
他卻還自顧地訴說他來這的原因。
「我想起你說的情侶橋。
「想起你曾說起的佛羅倫薩。
「你知道嗎?我幾乎已經走遍了整個佛羅倫薩。
「我在教堂裏祈禱着能再遇上你。
「只要讓我見到你,我什麼都願意。
「哪怕付出生命的代價。」
「許司南!」
他的最後一句話又惹惱了我。
他以爲這就是情深嗎?
生命的代價,呵。
「我認真的,雅霧。」
他伸手過來。
想要拉我。
我本能地退後一大步。
看着空蕩蕩的距離,他手持在半空。
怔怔地垂眸。
我張口正要說什麼,卻見他掛着點滴的手腫脹起來。
鍼口移位了。
趕緊又上前一步,把點滴暫停。
許司南卻趁着這距離,不管不顧地抱住我,啞聲求饒,
「雅霧,別這麼冷淡對我,好不好?
「你要怎麼才能原諒我,你告訴我好嗎?」
「許司南,鬆手。」
「我不松。
「我鬆手你就會不見的。」
他聲音發顫。
抱着我的手圈得更緊。
全然不顧他已經移位的鍼口。
彷彿沒有痛感。
字字帶着求饒與乞憐。
與他過往那些年的頤指氣使,形成鮮明對比。
「我知道錯了,雅霧。
「我無法接受生命中沒有你的存在。」
他說得情真意切。
我卻沒有如他所料的感動。
只是摁了牀頭的摁鈴,讓護士過來一趟。
情深的獨角戲總是唱不下去的。
就像這些年,我對他很在乎時,他也不甚在意一樣。
甚至時不時地還撕開我的傷口。
往我的傷口撒鹽、倒辣椒。
「許司南,有些痛是無法彌合的。」
他就不要再懇求了。
「可以的。
「我可以彌補。
「只要你開口,你想我做什麼都可以。」
他緊抱着我。
將臉貼緊在我的懷中。
「雅霧,我們青梅竹馬。
「我們人生溶得那麼深,那麼濃。
「沒有誰比我們更適合陪伴彼此一生。」
護士來了。
打斷了他的喋喋不休。
他也終於鬆開了手。
我趁此轉身離開。
他卻一下子慌亂了起來,
「雅霧,你去哪裏?」
邊說邊不管不顧地掙扎着從牀上起來。
剛拔掉的鍼口立馬溢出血液。
他一動,血便從手背滑過虎口,滴落到被單上。
護士示意他別亂動他都充耳不聞。
倉皇落地後,身體就是一陣搖晃。
差點又暈了過去。
然而即便這樣,他還是追了出來,
「雅霧,你等等我。」
我回頭看了他一眼。
鍼口的血湧出得越來越多。
沿着他垂着的手指,不斷滴落在地板上。
有些觸目驚心。
他眼睛泛紅地懇求着我,
「不要再消失好不好?」
高高在上,永遠是別人仰望的許司南。
此時此刻低於塵埃地一遍又一遍懇求。
我撇開眼,低聲說道,
「我給你買早餐。」
聽到這話,他泛紅的眼眸亮了起來。
就連開口說話都帶着激動,
「雅霧。」
「你不要誤會。
「我只是答應周阿姨,在她到這之前,不會離開。」
以前,他最討厭我開口閉口周阿姨。
說我就是仗着他媽喜歡我,總是狐假虎威。
還說我故意想憑他媽來拿捏他。
管得他無法隨心生活。
可這會我這樣說,他卻笑了。
「嗯,好。
「你和我媽感情最好了。
「你肯定不會騙我的。」
我不想看他這又哭又笑的模樣。
提醒他回去扎針後,便轉身離開。
卻見已經處理好事情的裴哲站在那裏。
望着我的眼神有些複雜。
我微笑地招呼他,
「裴哲,和我一起去買早餐吧。」
-33-
兩年多前,我決定要離開許司南前。
在一個會上遇見多年未見的裴哲。
當時,我陪同周阿姨出席會議。
裴哲是代表家族。
久未見面的彼此私下聚了聚。
彼此寒喧後。
我發現裴哲比高中時似乎更陰鬱了些。
他說此次回來是解決一些遺產問題。
以後估計不會再回國了。
我知道裴家當下是他的堂叔當家。
裴家前兩年的豪門風雲,周阿姨在飯桌上都說過一兩次。
那會她還對許司南說:
「咱們家就人口簡單,沒那麼多的風雲。
「但你以後責任也大,要好好扛起。」
說完還不望笑着叮囑我:
「雅霧,你要好好看着司南。
「別讓他亂來。
「尤其遠離那些只懂喫喝玩樂的富二代。」
不待我說什麼,許司南就有些悶悶開口:
「媽,我纔是你親生的。」
那會的許司南已隱隱有些變化。
後來我問過幾次。
他起初煩躁說沒什麼。
再問就直接說壓力太大。
最後才扯到我們畢業要訂婚的事上
後面他出國留學,裴哲在微信問我與他訂婚沒。
我把久壓的委屈向裴哲坦露。
做爲忠實的聽衆,裴哲沒對我們的感情發表意見。
只是說了一句:「年輕,有很多選擇的權力。」
再見面就是兩年後的私聚。
他和我提起了佛羅倫薩。
我雖眼中有嚮往,但還是剋制了。
留學是筆不小的費用。
我自己暫時還不夠。
而且,許司南就要回國了。
他應該更成熟了吧。
我沒敢對裴哲說,我還對許司南有念想。
畢竟。
那個夕陽下,他貼着我耳際說:
「莊雅霧,你於我,無比珍貴。」
真的像魔咒一樣。
一次一次讓我下不了決定。
裴哲給了我他所有的聯繫方式。
有普通的微信。
也有常用的郵箱。
就連他住在國外的地址都寫得一清二楚。
離去前,他告訴我:
「有需要我幫忙的,記得找我。」
「裴哲?」
我心臟一陣暖流淌過。
他凝視着我:
「我記得你很喜歡佛羅倫薩。
「如果你來,就讓我儘儘地主之誼。」
後來許司ŧṻ⁺南學成歸國。
我們這一次鬧翻。
我終於下定了決心離開。
但我不想太麻煩別人。
所以我心底預了,再存兩年錢財。
與裴哲說了這事,他便一直幫我看學校。
告訴我之後該如何申請。
……
買了早餐出來,裴哲還是一路無言。
我手揪緊着紙袋口。
看着走在旁側的他。
步伐比往常大了許多。
並未顧及我的細步伐。
雙手還插在兜裏。
很明顯的隱忍着不爽。
我頓住腳步,還是覺得要解釋一下:
「裴哲,我不是心軟。」
他嗯了一聲。
隨後又悶悶地開口:
「任何決定都是你的權利。
「我無權干涉。」
「裴哲,不是這樣子。
「你也知道周阿姨對我有多好。
「我只是答應了周阿姨,等她來了,一切都會迴歸原點。」
我急切地解釋引得裴哲深視。
他臉色忽地就如冰雪融釋。
伸出兜裏的手,在我頭上胡亂揉了一下,
我急切地解釋引得裴哲深視。
他臉色忽地就如冰雪融釋。
接着伸出兜裏的手。
在我頭上胡亂揉了一下,
「知道了。」
未待我反應過來,就接過我手中的早餐,
「走吧,許司南還餓着呢。」
-34-
許司南出院後,便住了離裴哲家不遠的酒店裏。
每天清晨準時來嘮擾。
還會拿早餐過來。
美其名曰:
「祕書說這家店廚師做的早餐很有名。
「我拿來給你嚐嚐。」
我都基本無視他所獻的殷勤。
只是自己去烤麪包,配上牛奶。
有時不想喫西式的早點。
我也會煮上一份中式的粥。
這個許司南就更不要臉了。
自己拿碗去盛。
哪怕我冷着臉說沒預他的份。
他也不怎麼在意地回我,
「我就嘗兩口。
「好久沒喫你做過的食物了,十分想念。」
一邊說一邊還會回味,我曾經做飯時的情景。
我不想去談這些死去的回憶。
沉臉越過他。
心裏盤算着周阿姨還需要幾天纔到這邊。
坐在餐桌上的裴哲給我遞來一份文件,
「你要準備一下入學了。」
「入學?」
許司南端着粥碗落座到我旁側。
這幾天輕鬆愜意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凝重起來。
我沒搭理他。
我早就和他說了,我不會回國的。
他非覺得自己真誠所致,金石爲開。
那就隨他這樣天真地想吧。
見我不搭理他。
他急了,
「雅霧,你說話啊。」
「許司南!!」
我微掀眼皮,涼涼地看着他,
「我會讓你進這個家門,是看在周阿姨的面子上。
「但是,你沒有權力過問我的任何事,明白嗎?
「我也沒有必要向你解釋任何事。」
他雙眉蹙起。
看向我的眼神蘊含着委屈。
彷彿我說了什麼十惡不赦的話語。
餐桌上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嚴肅。
我懶得再搭理他,對着裴哲說,
「其他我都準備得差不多了。
「今天你有沒有空,陪我去找一下房子?」
裴哲點頭,
「有空,正好我一個學妹那有一個空房。
「你要不要去看一下?」
「好。」
「莊雅霧!」
被無視的許司南沉聲抗議,
「我們聊一聊。
「悶葫蘆,你避一下。」
裴哲端着牛奶抿了一口。
優雅放下後才抬眼瞥了一下許司南,
「許司南,沒記錯的話,這裏是我家?」
喫了鱉的許司南,卻沒有半分妥協,
「你家又怎麼樣。
「雅霧現在是你的房客,她交了房租。
「有權力讓你迴避。」
裴哲笑了。
嘴角微微上揚的弧度。
露出兩邊的小梨渦,
「雅霧沒有讓我避開的意思。」
眼見着二人有點像高中時期的不對付。
我喝斥了許司南,
「許司南,你不想呆在這裏,可以直接出去。
「沒有人會攔着你。」
接連被我驅趕,許司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望着我的眼神都幾乎要把我叮出個洞來。
我垂眸,淡定地喫起了面前的早餐。
最後他還是忍了下去。
只是不再說話。
早餐後我坐了裴哲的車出門。
從倒後鏡看到許司南也叫了車,跟着我們的後面。
裴哲瞥了車鏡一眼,輕呵,
「許司南還真的挺能纏人的。」
我手肘抵在車窗邊沿。
撐着下巴出神望着車窗外的異國風景。
三月了。
本該屬於春天的季節,可是我還覺得如置寒冬。
許司南慣會纏人的。
這點,我比誰都清楚。
當初我剛失去雙親。
被周阿姨接回許時,我是沉默寡言的。
經常一天都悶不出一個話來。
沒有需求,沒有表達。
許司南就會纏着我。
要我一起去玩。
要麼就一起幹點什麼,玩卡牌,打遊戲,甚至是唱歌。
總之就是纏得我,沒法一個人窩在角落裏待著。
他就像一個太陽一樣。
時時刻刻追着我照耀着。
可太陽尚且還分晝夜地各照地球半邊。
許司南卻是個二十四小時不歇的太陽。
晚上睡覺前都要來擾我。
直到我真的哈欠連連,開口求饒要睡了。
他才如釋重負的離去。
那段時間,我將自己封閉起來。
「我要睡了,許司南。」
就是我對他說的最多的一句話。
半夜,我會莫名驚醒。
然後就會睡意全無。
本該早已睡着的許司南會突然出現。
義正言辭的說,
「我看你有沒有失眠。
「莊雅霧,你失眠的話可以找我聊天。
「我很能熬夜的。」
他精力旺盛得像個瘋子。
我就是在這樣的糾纏下,漸漸走出了失去雙親的陰霾。
周阿姨時常說,只有我能治得了許司南。
可是。
我纔是那個被許司南一直喫得死死的人。
……
我眼角餘光忽地瞥到身後車輛的消失。
心咯噔一下。
就看到它又超了別的車輛跟了上來。
耳邊裴哲依稀在說什麼話語。
我心不在焉地反了一句,
「你說什麼?」
裴哲看向我的眼神有些擔憂,
「我說,要不要開快點。
「把許司南甩掉。」
我又看了看緊跟在身後的車子,點了點頭,
「好。」
裴哲加了油門,在前方一個路口拐了彎。
往着小路抄去。
這裏不是國內,許司南一個外國人,就算有當地的司機開車,他也不知道我們的具體目的地。
不過花了些許時間,就成功地甩掉了許司南。
之後我與裴哲去看了他學妹所住的公寓。
定了我回頭入學時要住的房子。
一直到晚上,我與裴哲纔回家。
就看到許司南坐在門前的階梯上。
見到我們歸來的身影。
他看我的眼神,幾乎都要碎了,
「莊雅霧,你甩我。
「你還這麼晚纔回來。」
我無語地望着他。
他該知道我出門了就不會這麼早回來。
目的就是不想看到他。
我答應周阿姨不玩消失。
但是我可以對許司南避而不見。
哪怕不能天天這樣。
至少,躲得長時間一些還是可以的。
「你說話啊。」
許司南站了起來。
語氣還是我熟悉的控訴。
一個二十六七的人了,偶爾還是會像當初那個少年一樣。
各種糾纏我過後,我不搭理他。
他或理直氣壯、或委屈巴巴地,
「你說話啊,莊雅霧。」
我們生活一起十幾年。
他了解我。
可是。
我終究不是那個沉默寡言的莊雅霧了。
也不是那個愛他愛得需要用很久時間,才能下定決心的莊雅霧。
我現在是獨立的我。
看着堵住我去路的他。
碎掉的眼神極需強裂的安撫。
我移開視線,淡漠開口,
「許司南,你何必自取其辱呢?
「我就是不想看到你啊。」
他如木頭一般地杵在那裏。
搭拉下頭,沒了言語。
像霜打的茄子,瞬間被掏空了生命力。
說不清第幾次是這樣類似的場景了。
從他出院後,幾乎每一天都會有相似的情景發生。
懇求、賣慘、扮可憐。
碎掉、難受,落寞離去。
第二天又早早地來到門前。
他不厭其煩。
我卻沒有被半絲憾動。
「很晚了,你回去吧。」
說完,我越過他。
手袖卻被他輕輕地拽住。
他悠悠的話語,如同低喃地傳進我耳裏,
「雅霧,你真的一點都不心疼我了嗎?」
屋檐前的燈光亮起。
將我們籠照在燈影之下。
他手微微地使了力。
像個犯錯的孩子不敢越界。
只敢緊緊地拽着衣袖。
夜風拂面。
我眨了眨有些不適的雙眼。
很肯定地嗯了一聲,
「是的,一點都不心疼了。」
我抽出自己的手。
他死拽着不放。
難受得雙肩都在顫慄。
很惹人生憐。
可,我依舊不心軟。
「許司南,鬆手吧。
「我有點累,想早點休息。」
他漸漸地鬆開了手指。
我抽回手,扭開屋門進去。
身後傳來他又一次不妥協的聲音,
「雅霧,我明天給你帶早餐。」
「砰。」
回應他的是我無情的關門聲。
-35-
一直到我要搬離裴哲家裏的前一天,我才接到了周阿姨的確定行程 。
她跟我說她已經訂了機票,明天就能飛來這邊。
這場我與許司南的拉扯戰,終於就要結束了。
我如釋重負地放下電話。
在房間裏打包着行李。
裴哲正好端了水果上來,喊着我先休息一下。
「書籍這些比較重的,可以暫時先放在我這邊。
「等過兩天我給你送過去也行。」
我嗯了一聲。
拿起果盤上的車釐子,咬了起來。
卻不小心爆汁,弄得手指上都是。
手忙腳亂地要找紙巾。
裴哲已經找到,替我擦拭了起來。
自然親密的舉止把我嚇了一跳。
退後一步,有些不自然地開口,
「乾淨了。」
只顧着要拉開一下彼此的距離,我卻沒注意到身後堆好的書籍。
嘩啦一聲。
盡數倒了下來。
「小心。」
裴哲緊張地喊了一聲。
未待我回神,已被他拽入懷中。
鼻尖傳來淡淡的香味。
是熟悉的洗衣液的味道。
彼此過近的距離,能聽到他砰跳有力的心跳,如同擂鼓一般。
拽拉着我的手,也傳來炙熱的觸感。
我微微怔了一下。
有什麼東西似乎要迎春而生。
破土而出。
一道手機鈴聲乍然響起。
瞬間衝散掉空氣中的曖昧因子。
我回神推開裴哲。
接起了電話。
對方說打錯了。
掛斷後,我假裝自然地又拿起了車釐子喫了起來。
這次,我喫得小心翼翼。
裴哲也陪着一起喫了一顆。
彷彿剛剛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連喫幾顆後,裴哲才主動問是不是周阿姨要來了。
我嗯了一聲,
「明天的飛機。」
「時間也差不多了,處理完,你也就清靜了。」
實在是許司南這些時日太能嘮擾了。
雷打不動地每天過來表現。
哪怕在外頭躲開他一天,他也不死心地等在門口。
好在,一切都要結束。
第二天,許司南匆匆來敲門。
慌亂的神色一片蒼白。
嘴脣都在顫抖,
「雅霧,我媽……」
他紅了眼眶。
我卻誤會得點了點頭,
「是,周阿姨今天的飛機。
「許司南,你的無理取鬧到此結束。」
不要以爲一直這樣纏着就會有結果。
周阿姨答應我的。
就算是敲暈把他綁住,也得綁回國去。
他搖頭,抓着我的肩膀不自覺地用力扣着。
顫着將話說完,
「祕書說我媽出了嚴重車禍。
「正在送往醫院急救。」
我耳朵一陣轟鳴。
兩眼發烏地看着他。
久久忘了反應。
半晌纔回過神來,痛斥許司南,
「許司南,你這謊言太劣質了。」
我剛不久才接到周阿姨的電話。
說她準備出發前往機場了。
怎麼可能就突然出了嚴重車禍。
許司南沉痛地搖頭,
「是真的。
「我騙你做什麼。」
「祕書剛已經幫我訂了回國機票了,我要走了,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我腦袋還處於嗡嗡的狀態。
只覺得許司南的上下脣瓣在動。
耳朵聽到的信息是零星幾個詞組。
真的、回去。
周阿姨待我如同親生。
要不是我打電話請她插手處理許司南的糾纏,她也不會親自過來。
內疚感如潮水般朝我湧來。
瞬間將我吞沒。
我吐不出言辭。
身後傳來裴哲的喚聲。
我漸漸地回過神,朝他看去。
眼淚不聽使喚地從我眼中落下。
許司南鬆開了手。
在最能逼我回去的這個時候,他放棄了。
紅着眼睛對我說道,
「雅霧,我現在就趕去機場了。
「這個點沒有直機飛回,要轉機。」
他不捨地轉身離去。
很快,載着他的車子消失在視線內。
裴哲上前來安撫我的不安,
「先別慌,我們晚點向國內的朋友打聽一下。」
-36-
周阿姨車禍一事很快就上了新聞。
網絡視頻上更是各處都有轉發。
說是一輛車子失控,闖了紅燈撞了過來。
屬於連環車禍。
周阿姨的車子是其中出事的一輛。
看着首輛被撞得稀巴碎的慘狀的視頻。
我再次無法控制地溼了眼眶。
抬手捂住嘴巴。
周阿姨的車子處在第二輛。
車子完全倒翻了過來。
血從車內往馬路上流淌。
視頻中有人以解說,這應該是一場純屬的意外。
也有人說中間的是輛豪車,會不會是豪門人爲製造的意外。
我沒有再往下看,側臉望着一旁陪同的裴哲,
「我要回去一趟。」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無非是擔心以許司南的偏執。
我回國後想再出國的難度係數可能會增高 N 倍。
可是我不能在明知道周阿姨出這樣的大事後,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好,我幫你訂機票。」
裴哲還是沒有把勸留的話說出口。
-37-
回國後我第一時間趕往醫院。
周阿姨情況比我料想得還要嚴重。
開顱做了手術。
身體的其他部位目前沒有檢查到損傷。
但是醫院也提醒家人。
車禍後造成的突然內出血可能也有機率發生的。
總的一句話就是。
目前人在 ICU 的周阿姨還萬分兇險得很。
許叔叔像是一夜間老了十歲。
本來儒雅的外表,此時頭髮斑白。
許司南還穿着那天回國時的衣服。
皺得如同鹹菜乾一般的外套。
臉上的鬍渣冒了出來。
看到我的出現。
他腥紅的眼睛沒有光彩地望着我。
沙啞的話語從他的喉嚨吐出,
「雅霧。」
我上前抱了抱他。
安靜的長廊,沒有一絲聲響。
醫生說,靜觀 72 小時。
這 72 小時若沒有意外發生,周阿姨就算是安全度過危險期了。
時間緩慢得讓人度日如年。
再熬一天,就好了。
我們祈求神靈眷顧。
呆坐在醫院的長椅上,我彷彿回到當初我爸爸去世時的場景。
失業後的爸爸通過介紹,找到了許家司機的工作。
然而才上任許家的司機不久,就遭遇了車禍意外。
生死時刻,他不顧自己淌着血的危險。
救出周阿姨、許叔叔。
在車子即將爆炸時,還回去車上試圖拿回重要的合同。
離開時卻被勾住了衣服。
也正因爲這樣,在拿到合同後他將文件夾扔了出去。
自己去解開被勾住的衣服,但還是慢了一步。
車子爆炸了。
他被炸得渾身是傷。
送往醫院急救後,不治身亡。
事故後的周阿姨、許叔叔對我爸爸感激不盡。
得知我成了孤兒,她更是沒多想的就把接回許家。
那一晚等待着爸爸平安度過危險的我。
就像現在這般。
祈求神靈眷顧。
不要奪走爸爸的性命。
我雖然與許司南不再有可能。
可是我也不想他這會經歷喪母之痛。
然而這一次,神靈依舊殘忍。
紅燈亮起。
周阿姨被送入搶救。
許司南慌得死死扳着我的雙肩,
「雅霧,我媽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他腥紅的眼睛裏,佈滿着紅血絲。
隱忍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情緒失控得抓得我一陣生疼。
可我還是冷靜地肯定,
「會的,一定會沒事的。」
煎熬的等待並沒有換來喜人的結果。
醫生從搶救室走了出來。
摘下口罩。
很遺憾地告知我們結果,
「病人突然內臟大出血,很抱歉。
「我們已經盡力了。」
世界沒有了一絲聲音。
許司南怔怔地立在原地。
突然間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氣,踉蹌倒退一步。
許叔叔上前,揪住他的領口。
衝着他低吼,
「現在這樣,你滿意了?」
一口氣沒提上來,噴出一口血。
便受到打擊地暈了過去。
許司南從失魂中回過神來,眼神慌亂得失了分寸,
「爸!」
-38-
許叔叔這一暈,也暈出了事。
忽地查出急性肝衰竭。
需要找匹配的肝移植。
好在範圍不大。
只要在擴散前找到有匹配的人,願意捐贈一部分就可以。
許叔叔怒急攻心。
又加上這些日子一直感冒,喫了不少的感冒藥。
與身體起對沖反應。
昏迷過後,便未醒轉過來。
許司南被接二連三的大變故打擊得像丟了魂一般。
三天未閤眼的他,終於也倒了下去。
再醒來,便木然得沒有一絲反應。
任我怎麼叫他也不回應。
「許司南,你振作起來。
「周阿姨的身後事還需要你來處理。
「還有許叔叔現在的情況也不樂觀。」
牀上的許司南置若罔聞。
我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臉上。
他木然地望着我,沒有焦距。
如此周阿姨身後事的處理便落到了我的頭上。
在我強打起精神處理事情時,那個叫丫丫的女孩又找上了我。
她甚至還穿上了黑色的裙子。
細看,儼然有戴孝的行爲。
我眉頭不自覺地蹙起。
她比前幾個月削瘦了些許。
下頜線變得更加明顯。
她手捏着黑裙,怯怯看我,
「莊小姐,我可不可以拜祭一下許夫人?」
「你……」
「畢竟如果不是緣分不夠,她是我孩子的奶奶。」
她露着傷痛的神情,眼尾泛紅。
我半天吐不出話語。
似有萬千棉絮塞入我的喉嚨,心臟。
窒息得痛感清晰傳來。
寒意從腳底竄起。
透過血管,疾速傳遍全身。
冷得我脣瓣微微顫慄。
她在說什麼?
孩子?
見我沒有反應,她又繼續地解釋,
「我拜一下就走,沒有別的意思。
「我知道許家認定你纔是兒媳婦。
「也知道許少很在意你,妻子的位置只可能是你。」
她說的個字我都聽清了。
但是她的意思我沒聽懂。
附近人來人往,我不想與她有過多交集。
壓抑着情緒,開口讓她離去。
她卻卑微地持續懇求,
「莊小姐,我真的不會跟你爭什麼的。
「我就是想拜別一下許夫人。
「感謝她曾幫過我。」
她聲音壓低着,委屈的眼淚像珠子一般地墜落。
將我見猶憐顯演繹得相當到位。
「莊小姐,你何必這麼小氣呢?
「就算我曾和許少發生過關係。
「但是,有錢人多個女人,本就是十分稀鬆平常的事啊。」
我抬手捏了捏有些發脹的眉心。
若不是當下的場合不對。
我真想給眼前的女孩一個大逼兜。
我明知道她是心機地故意往我身上扎刀。
可是卻沒法喊疼。
還得裝出一副無所謂的理智樣子。
而越是這樣,女孩越是得寸進尺。
開始訴說自己的無辜與嫉妒,
「許夫人真的是太喜歡你了。
「喜歡到知道是因爲我的存在,讓你和許少鬧了脾氣。
「所以給了我三百萬,讓我解決家庭上的困難。」
她抬手抹去了眼淚,擠出牽強的笑意,
「莊小姐,你知道我多羨慕你嗎?
「那麼多人愛你。
「許少連喝醉了佔有我時,都是在喊着你的名字。」
淬毒的最後一刀,她還是果斷地刺了進來。
我彷彿能看到她這無辜笑意下的惡意。
像極張牙舞爪的惡魔。
她句句在提許司南在意我。
卻又字字在提醒這份在意上的扭曲。
如同華麗衣袍下,早已爬滿了蝨子。
而她就是那個掀開衣袍的人。
「莊小姐,你怎麼了,臉色不太好。
「抱歉,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正好這會許司南的祕書找我,她便識趣地轉身離去。
-39-
祕書與我從前就熟。
這會看到女孩離去,欲言又止。
曾經的許司南有多荒謬囂張。
身爲祕書的她也是知道不少的。
也勸過我說,
「許少就是和所有男人一樣,有點小花心。
「但是誰都知道你是他最愛的那個。
「但凡癡心妄想敢鬧到你面前的女人。
「許少第二天就會甩了她。」
這種他花心,但是外面是玩,你纔是心的歸屬理論,我從不辯解。
以致,我離開時,大家才發現我並沒有他們認爲的大度。
祕書擔憂地看着我,
「雅霧,你還好嗎?」
我扯了扯嘴角,
「挺好的。」
「那個丫丫……
「心機很深,你別上她當。」
我垂下眼眸。
待堵得難受的胸口舒緩一些,才問向祕書,
「你知道她的事有多少?」
以前我在時,許司南這些首尾,都是我這個『大度』正牌女友處理的。
我離開第二天,就聽說許司南和這個丫丫分了。
聽祕書這意思,這首尾就是她在處理了。
祕書被我盯得難已躲避,全盤托出,
「就是據說她是扮成你大學時候的樣子,引起許少注意的。
「還很惡劣地給許少的酒動了手腳。
「後面好像還懷,懷孕了。」
「還有呢?」
我看着停下的祕書,平靜地繼續追問。
「在你離開後,到公司裏鬧騰過一次。
「許少那會滿世界的找你,哪裏有空搭理她。
「她又鬧到了夫人面前。
「再後來,她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孩子沒了。」
祕書輕聲地說完所有過程後,偷瞄着我的神情。
我扯了扯嘴角。
抬眼望向灰濛濛的天空。
多雨的春季。
這會,又開始下雨了。
-40-
事情安排得差不多後,我回了許家。
保姆說許司南一天都呆在房間裏沒有出來。
沒有喫喝。
我端了一碗麪上去。
許司南坐在靠窗的沙發椅上。
這張白色的絨椅還是我多年前親自買的。
前兩年就被他「嫌棄」地扔到了儲物室。
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搬了回來。
他呆呆地看着外面下雨的天。
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將面放到桌上,喊了他一聲,
「許司南,喫東西了。」
他一如我今天離開時。
對外界不搭不理。
我走到他的面前。
俯視地看着他的臉,
「你的丫丫今天找來了。」
面無表情的臉聽到這話,終於有了一絲鬆動。
我繼續平靜地說道,
「她穿了一身黑裙過來,跟我說,想拜祭一下週阿姨。
「還說,如果不是緣份不夠。
「她肚子裏的孩子,怎麼也要叫一聲周阿姨做奶奶的。」
許司南鬆動的臉慢慢地裂開。
再無一絲坦然。
看向我的眼神有着明顯的慌亂,沙啞着聲音,
「雅霧,孩子不是我的。」
我移開視線,對他的解釋置若罔聞,
「先喫點東西吧。」
他有反應就好。
至於別的,早就不重要了。
我剛纔回來的路上,已經順便將回意大利的機票訂好了。
他伸手抓過我的手腕,將臉貼在我的手背上,
「真的,你信我。」
冰涼的溼意從手背傳來。
他在哭。
像在佛羅倫薩一般。
痛苦道歉。
只不過這一次,他還求我不要離開,
「雅霧,我好難受。
「心好痛。
「我已經失去了我媽,我不能再失去你。」
我杵着不動。
眼淚卻盈於眼眶,緩緩墜下,啞着聲音開口,
「許司南,你還失去過我們的孩子。」
他石化得一動不動。
半晌才反應過來。
抬起頭看向我。
手緊緊用力勒着我的手腕,嘴脣都在顫抖,
「雅霧?」
「還記得嗎?那一晚,我打電話給你,說我不舒服。」
-41-
那天下着大雨。
屋外雷電轟鳴。
我在浴室不小心打了個滑,腹部撞到洗漱臺。
很快就覺得疼痛難耐。
下方更是傳來一股暖流。
我想到推遲的生理期,心裏隱隱有不安的預感。
壓下心底的慌亂。
我找到手機給許司南打電話。
他回國一個月,我們卻已經鬧了兩次矛盾。
顧不上二人還在鬧的不愉快。
我哭着跟他說我不舒服。
電話那頭傳來的卻是放縱的聲樂。
還有許司南那不甚在意地語調,
「莊雅霧,在社會上打滾兩年。
「你手段有進步啊。」
「許司南,你在說什麼,我現在真的很不舒服,我……」
「司南,雅霧又換由頭惹你心疼了?」
我疼得冷汗直冒。
本來解釋的話語,在聽到女生的聲音後盡數吞了回去。
風言涼語繼續透過手機傳來,
「以前就愛這樣。
「你在國外留學兩年都回來了,她怎麼還這樣啊?
「一會你再不搭理,是不是又得搬出你媽媽?」
話落,傳來衆人笑聲。
我咬着脣忍受着疼,
「許司南,我……」
「莊雅霧,外面正在下大雨。
「你就算想以正牌女友身份折騰我,也換個天氣好吧?」
他直接地掛了電話。
我再撥打變成了關機。
我抹去疼出的眼淚。
忍痛起身拿車鑰匙上醫院。
閃電轟鳴的都市,暴雨傾盆。
馬路到處出現水浸狀況。
我的車子不小心在半路熄了火。
座位溼淋一片。
我看着還有幾百米距離的醫院。
撐着傘下車。
淌水走過水浸路段。
沒過小腳肚的水流,夾帶着各種髒兮兮的東西。
雨勢大得傘面根本遮不了多少。
緊來的一陣狂風,更是差點將我手中的傘吹脫。
撲面而來的雨水打了過來。
我忍着狼狽與腹痛前行。
待走出水淹的路段,我才發現腳裹處血流不止。
應該是剛纔淌水而過時。
在水中被什麼利器刮到了。
去到醫院,護士看着我的腳傷,急着要給我處理。
我扯了扯嘴角,擠出一抹苦笑,
「我不是來看腳傷的。
「我好像小產了。」
一翻檢查下來,確定我是小產。
並且還需要立馬做清宮手術。
護士說需要家屬簽名。
我不知道爲什麼,這個時候還是給許司南打了電話。
直到電話那端傳來的還是冰冷的已關機,我心徹徹底底地死了。
對着護士平靜地說道,
「我沒有家人,我是個孤兒。」
進手術室那道門時,我對許司南的心門也緩緩關上了。
……
許司南聽着我具體地描述着失去孩子的那晚。
身體忍不住地劇烈顫抖。
眼淚一顆一顆,連成線墜落。
他張口想說什麼,嘴脣卻顫抖得表達不出一個字。
我吸了吸鼻子。
淚眼模糊地垂眸望他,
「所以,你早就失去我了,知道嗎?」
「孩子的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
我輕輕地打斷他的話語。
「你第二天就帶着新女友去港城玩樂了。
「還發了朋友圈。」
那絢爛的煙花綻放在海面上。
他眼裏帶着笑意與放縱。
隔着屏幕都像在對我說,
「莊Ŧŭ̀ₓ雅霧,你真慘。
「可是我很快樂。
「你還奈何不了我。」
我殘忍地翻開已過的痛楚。
痛到他。
卻更痛到我自己。
抽出被他抓住的手,我做了一個深呼吸。
漸漸平復鑽心的疼痛後,纔開口,
「喫東西吧。
「接下來的後事該你去處理了。」
我轉身離去。
他急切起身,從背後將我緊緊抱住。
下巴枕在我的頭頂處,聲聲求饒,
「雅霧,不要扔下我。
「求求你。」
有些事情說開了,自然也就知道失去就是失去。
而且是永遠的失去。
我閉了閉眼。
任由湧上的淚水滑落。
聲音制止不住地哽咽,卻還是那個堅定的答案,
「不行。」
「我要怎麼做你才能原諒我啊。」
他將我抱得死緊,痛哭出聲。
房內的地燈光線,將我們的身影融合拉長。
造成一種永不分離的假象。
我搖了搖頭,顫着聲音回他,
「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只有離開,我才能放下。」
他最終還是鬆開了手。
我頭也不回地含淚走出房門。
-42-
周阿姨的喪事剛辦完,醫院就傳來許叔叔的手術安排消息。
說有了合適的肝源捐贈者。
雖然對捐贈者不會致命,但是這樣的大愛實屬難得。
我們請求醫院,想見一下這位捐贈者。
卻遭到了捐贈者的拒絕。
直到手術做完。
我們才知道捐贈者竟然是丫丫爸爸。
她陪坐在病牀邊上。
擠出一抹微笑,望着一臉震驚的許司南,
「聽說許先生病了,我們就去做了一下配對。
「最後是我爸爸的匹配上了。
「能幫到許先生,我們很高興。」
許司南手微微攥緊,一個字都沒有說,轉身離去。
我深視她一眼,道了聲謝意。
並表示如果他們想要回報,許家也會在合理範圍內配合。
交待完,我走出病房。
丫丫追了出來,喊住我,
「莊小姐。」
她換了一副面孔,帶着得逞的笑,
「這一次,你爭不贏我了。
「聽說莊小姐就是憑着你爸對許家的恩情,才獲得許家的另眼相看。
「更是憑着這個王牌能輕鬆拿捏司南。
「這麼多年了,沒有哪個女人能越過你在司南心中的位置。
「這個特殊就由我來終結吧。」
我慢慢消化她所說的話語。
她將野心全然表現在臉上。
一點也不介意展現在我面前。
自信地抬手撩起墜在額前的髮絲,淺淺一笑,
「司南那些前任都太沒用了。
「明明是最瞭解你們生活日常的人,竟然都撬不動你們兩人。」
我越聽越無語。
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卻像個勝利的反派,喋喋不休地吐着我不知道的信息,
「沒想到吧,我會蒐集司南的前任信息。
「我還知道是司南的第二任,總是故意對司南洗腦。
「說你野心大,又裝。
「還會故意製造各種巧合的誤會。
「這才讓你和司南的訂婚黃了的。」
醫院長廊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響。
直到一旁的安全通道門被打開。
許司南從裏面走出來,面色鐵青地看着丫丫,
「你說的都是事實?」
本還十分得瑟的丫丫,笑意僵在了臉上。
臉色比一旁的牆壁還白。
許司南踩着沉重的步伐上前。
伸出手,幾乎失控得掐住丫丫的脖子。
將她抵在牆壁上,字句從牙縫裏迸出,
「你還知道什麼?」
-43-
額頭青筋直冒,目眥欲裂的許司南將丫丫嚇得瑟瑟發抖。
在她被掐得窒息時,才一股腦地把所有事情抖出來。
包括許司南帶過的女伴。
還有她們的真正野心。
我在旁邊將所有的一切都聽入耳裏。
心涼得又悲慘又好笑。
原來當初許司南對我感情斷崖式變化,是被人挑撥了啊。
一次又一次。
我卻渾然不知。
而且因爲許司南當初刻意的割裂我們交集。
導致我連原因都查不出來。
真信了他是因爲壓力大。
恐婚。
後面則認爲是膩了。
什麼原因都想過,唯獨沒有想過被人故意使壞。
真是好諷刺。
看着許司南還在逼問丫丫。
得知她還以我爲範本微 do 了臉,模仿我舉止。
他沒忍住的連刮她兩巴:
「賤人。」
丫丫被打得哭着反駁:
「許少,你義正言辭什麼。
「喫這套的人是你啊。
「你忘了你第一次捏着我下巴,端睨我的臉時是什麼樣的了?」
長廊一陣靜寂。
是啊。
一切都是許司南給了別人機會。
纔會是這樣的結果。
他在無辜什麼呢?
他但凡對我堅定些,都不會是這樣的結果。
這些年,是他一次次將我推離。
確切給到我傷害的人也是他。
所有的舉措,是他做的啊。
沒人拿刀逼迫過他。
想清這些,我緩緩地轉過身,離開醫院。
-44-
許司南急切追了出來。
在大門口,將我從身後緊緊抱住,
「雅霧。」
我望着醫院前方。
眼神忽的恍惚了一下。
不自覺地眨了眨眼。
一道熟悉修長的身影,撐着雨傘屹立在雨中。
接着漸漸朝我而來。
裴哲?
許司南也看到了裴哲, 抱着我的手臂更加用力收緊。
吐出的話語含着驚慌:
「雅霧。」
我輕嘆一聲:
「許司南,放手吧。
「我們真的緣盡了。」
溼熱的眼淚滾落在我的頸後。
他還做困獸之鬥般的暱喃着:
「我不放。我不放。」
我未做任何的反抗動作,杵着靜靜不動。
眼睛看着已走到我跟前的裴哲。
忍不住問出口:
「裴哲,你怎麼來了?」
他對我微微一笑:
「我來接你。」
話落,他看着許司南,淡淡地反問:
「許司南, 你是主動放手。
「還是我叫人來, 讓你被動放手?」
站在檐下的他,雨傘一半露在雨中。
雨滴落在傘面上發出彈響。
像是在奏着一曲樂曲。
前奏是祭奠我的過去。
後曲是迎接我的未來。
許司南最終還是鬆了手。
-45-
回到佛羅倫薩的第九個月。
我突地收到許叔叔去世的消息。
說是身體出現術後排斥反應。
經過不斷的治療,也已無力迴天。
我匆忙地告知裴哲一聲,便趕着訂回國的機票。
去到機場時,卻見裴哲站在那裏等我。
他自然地上前來,接過我手中行李。
認真凝視着我的眼神, 彷彿要拉出絲來,
「我陪你一起回去。」
我懵了一下,
「爲什麼?」
「還有一週, 就到你給我答案的時間了。」
他手抓着行李箱的拉桿, 指骨泛白,
「我有點緊張。」
是了,上次他接我回佛羅倫薩後不久, 就對我做了告白。
還說走出一段感情的最好方式, 就是開啓一段新的戀情。
全然不在意,他可能會成爲備胎存在。
然而我深思熟慮後, 還是拒絕了。
不是封閉自己。
而是我也需要時間去清埋掉, 偶爾會浮現的過往情感。
我想讓心完完全全的乾淨。
所以我說等到年底再說。
他非要一個確切的日期。
這會算來, 離那個時間是隻有一週了。
我手故意地覆了上去,
「不要緊張。」
本是安撫他一下的舉止,正想將手收回。
他就反客爲主地牽住了我的手。
黑色的眸子裏漾着笑意。
我們一起步入候機廳。
-46-
回國見到坐在輪椅上的許司南, 我嚇了一跳。
面對我的訝異,他僅僅是淡淡地解釋了一句,
「意外。」
後來我才從祕書口中得知。
我離開後, 許司南極端的一面展現出來。
生意上沒了許叔叔的坐鎮,接連出了幾個大錯。
在一個聚會上,他偶遇見到第二任女友和丫丫親密交談。
與她們起了爭執。
更是在她們躲避逃離時,自己親自開車去追。
最終釀成意外。
他雙腿殘疾。
第二任女友和丫丫雙雙毀容。
祕書對我說時, 滿臉唏噓,
「現在都還在打官司中。」
忽地又想到什麼捂了捂嘴,
「許少叮囑過, 不讓我告訴你這些。」
我嗯了一聲,
「那就當沒有與我說過。」
-47-
許叔叔的喪事結束後, 剛好一週。
許司南得知我今天就要回佛羅倫薩, 給我打了挽留的電話。
「雅霧,還是非走不可嗎?」
我看着站在門口等我的裴哲,拉着行李箱朝他走去。
心不在焉地回應許司南的問題,
「許司南, 我只是回來參加喪禮的。」
他沉默不語。
我卻主動地結束了通話,
「不好意思,我男朋友催我了。」
語畢,我掛了電話。
看着面前的裴哲一臉驚喜地望着我。
我一點關子也不賣, 主動抱住他,
「裴哲,我答應做你女朋友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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