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不相逢

所有人都覺得沈溪會舔一輩子宋懷遠。
直到身份揭曉,才發現宋懷遠不過是沈溪用來擋災的一個工具。
宋懷遠還在爲白月光傷她千百遍時,她早已準備遠走高飛。
此生不復相見。

-1-
「溪溪啊,你真的要走嗎?」
宋家父母握住沈溪的手,眼中不捨:「宋懷遠混是混賬了點,但是你對他多年的感情……」
沈溪打斷他們:「誰說我對他有感情了?」
宋家父母一怔。
誰都知道,沈溪是宋懷遠身邊最聽話的一條狗。
五年前,她從天而降,帶來一副神藥,救活了宋家昏迷不醒的宋懷遠。
提出的唯一條件只有留在他身邊。
宋母感念她的恩情,後面兩年觀察下來,以爲沈溪對自己兒子情根深種,提議要她嫁進宋家。
可她只是垂眸,語氣裏聽不出情緒:「懷遠不喜歡我的。」
這事圈子裏的人都知道。
昏迷前,宋懷遠心裏一直有一個白月光。
後來白月光家道中落,爲避風頭去了國外,他們從此沒有再見過面。
宋家父母管不到兒子的感情事,只能任由沈溪在宋懷遠身邊當牛做馬。
宋懷遠犯了錯,沈溪替他罰跪在祠堂,膝蓋磨得鮮血淋漓,從此落下病根。
爲了讓宋懷遠身體更早好起來,她悄悄替他試喫新藥,啞了三個月。
甚至在遭遇刺殺時,沈溪都毫不猶豫地擋在宋懷遠身前,子彈擦過心臟,險些喪命。
所有人都以爲她愛他愛得死去活來,卻沒有人知道——
她做這一切,只是爲了活下去。
五年前,沈溪自山中而來,無父無母,也無人能查出她的底細。
因爲她是這一代卦師一脈的單傳。
奈何她命格孤煞,親緣斷絕,還有早死之相。
師祖窺天機十年,纔算出她前世欠了宋懷遠一點因果,今生必須了斷,方能勘破命局。
所以她背上行囊下山,在宋懷遠身邊一待就是五年。
如今,死劫將過,她終於能離開了。
沈溪接過宋母遞來的黑卡,「七天後我就會走,記住,因果了斷後,千萬不要派人來找我。輕則疾病纏身,重則……家破人亡。」
沈溪聲音很輕,宋母卻聽出了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
但很快,突兀響起的手機鈴聲打破了這個氛圍。
「沈溪,十分鐘之內到辦公室來。」
聽到宋懷遠一副命令的語氣,沈溪表情沒有波動,宋母卻先黑了臉。
「這個孽子,怎麼還是這樣對救命恩人說話!溪溪,要不還是我們出面幫你教訓他一頓吧?」
沈溪搖頭,制止了她:「不用,會影響我的命數。」
宋母知道一點內情,無奈只能放她離開。
沈溪以最快的速度到了公司大樓。
剛到辦公室門外,就聽見一聲嬌笑。
「懷遠,你養的狗怎麼還沒到呀?」
宋懷遠手段凌厲果決,不近人情,他的辦公室向來不許閒人踏進。
怎麼會從裏面聽見陌生的調笑?
沈溪皺眉推門,入眼是一名嫵媚女子。
她衣衫不整地靠在宋懷遠身上,見到進來的沈溪,捂住嘴驚呼:「不是說狗嗎,怎麼進來的是人啊?」
宋懷遠淡淡投來一瞥,溫柔地摸了摸懷中人的頭:「舔狗不也是狗麼?」
女人咯咯笑起來。
沈溪țŭ̀⁶視若無睹,好像完全聽不懂宋懷遠語氣裏的嘲諷。
心裏卻在微微發酸。
五年時間,她陪着宋懷遠由「宋少爺」變成「小宋總」。
即使是帶Ŧû₌着目的性的接近,但她爲宋懷遠的付出總做不得僞。
宋懷遠在生意場上左右逢源,人人稱頌,唯獨在面對她時,永遠不留一絲情面。
現在,沈溪終於第一次見到了心心念唸的「答案」。
雖然只是第一面,但沈溪已經確定,眼前的女人就是宋懷遠從小放在心裏的那輪月亮,曾經的葉家大小姐葉如萱。
沈溪打量着眼前人,明媚張揚,眉眼中卻又帶着一絲天真,確實是宋懷遠喜歡的長相。
她將視線轉移到辦公桌上,垂眸掩去表情:「叫我來做什麼?」
宋懷遠勾起脣角,指着桌上的一把刀:「萱萱想知道人失血到什麼程度會昏厥,你來示範給她看看。」
沈溪看着眼前四五個拳頭大的碗,語氣冷淡:「正常人放那麼多血會死。」
宋懷遠起身,掐住她的下巴:「不是說會爲我做任何事嗎?一碗血罷了,多喫幾個雞蛋就能補回來。」
沈溪定定地看着他。
宋懷遠臉上除了戲謔,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
沈溪毫無預兆地笑了一下:「好啊。」
她拿起刀,乾脆利落地劃了一道口子。
宋懷遠卻不經意地皺了皺眉。
「啊!」葉如萱沒想到她真的會這麼幹,下意識尖叫一聲。
宋懷遠立刻轉身,溫柔地摟住葉如萱,輕聲安慰。
沈溪面無表情地看着血液一點一點流失,傷口處泛起尖銳的疼痛,像在被無數蟲蟻啃噬着。
她的心臟每跳動一次,疼痛就加劇一倍,彷彿生命正在被一點點抽離。
意識模糊間,她想,五年,就算是養條狗,也該養出感情了。
而宋懷遠對她的態度不僅沒有變好,反而越發惡劣。
這一次,更是爲了好玩,就要放她的血。
沈溪的意識漸漸飄遠,臉色也越來越蒼白。
恍惚間,她眼角落下一滴淚。
爲什麼她的生死因果偏偏系在宋懷遠這種人身上呢?
不知道血流了多久,宋懷遠突然冷聲呵斥:「夠了,不要再放了!」
沈溪勉強回神,低頭估計了一下,笑了:「這都沒到半碗。」
還死不了呢。
宋懷遠環着葉如萱的腰,眼底卻似有怒火熊熊燃燒:「你就這麼沒自尊的嗎?」
沈溪輕笑,重複了那句已經說過很多次的話。
「我會實現你的任何要求。」
但是七天後,我們將永不相欠。

-2-
宋懷遠不知道爲什麼發了很大一場脾氣。
他將沈溪趕走,晚飯的時候,卻又把她叫去包廂。
還沒進門,就聽見裏面吻得難捨難分。
起鬨聲一陣接一陣,宋懷遠的幾個生意場兄弟也在。
沈溪故意很大聲地咳嗽了一下。
聽到門口動靜,葉如萱才嬌羞地推開宋懷遠。
「討厭啦,沈姐姐來了。」
沈溪沒什麼感情地扯了扯嘴角:「我親緣死絕,沒有妹妹。」
宋懷遠卻笑了:「沈溪,你喫醋了嗎?」
沈溪莫名其妙:「我喫什麼醋?」
她只是一點也不想認葉如萱這個「妹妹」罷了。
宋懷遠鬆開抱着葉如萱的手,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看你對萱萱回來毫無反應的樣子,還以爲你喜歡我只是嘴上說說。」
我也沒有說過。
看到宋懷遠難得高興的神色,沈溪沒有反駁。
知道宋懷遠心有白月光之後,她解釋過無數次,只是宋懷遠認定她在撒謊,從來沒有相信過。
葉如萱輕輕捶了一下宋懷遠的胸口,「懷遠,說好的讓姐姐來給我剝螃蟹呢?」
沈溪不解:「不是有服務員嗎?」
就爲這點破事叫她出來?
葉如萱笑着說:「因爲我不想喫外人髒手碰過的東西,所以就把你叫來啦。」
有不認識沈溪的人吹了一聲口哨,調笑道:「小宋總,這是你家保姆嗎?哪裏僱的?美女隨叫隨到的服務我也想擁有。」
宋懷遠懶洋洋地嗯了一聲,輕嗤:「她自己纏上來的。」
「你說是就是吧。」
沈溪懶得爭執,坐在葉如萱身邊開始剝螃蟹。
她一雙手蔥白如玉,剝得又快又幹淨,看呆了一羣人。
腰間不知道什麼時候環上了一條手臂,耳邊聽到一聲油膩的笑:「嘖嘖,小宋總,你家這保姆可真是個尤物,哪天辭退了把她送給我行不行?」
旁邊立刻有人附和:「那可不行!先讓給我,就算什麼都不幹,專門給我剝蝦也好啊!」
包廂裏頓時爆發出一陣下流的笑聲。
宋懷遠臉色陰沉如水,冷聲道:「閉嘴!」
他突然的黑臉,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除了沈溪。
她滿不在意地將蟹肉放進葉如萱的餐盤,打破死一般的寂靜:「要辣嗎?」
宋懷遠臉色更差了。
包廂裏一片沉默,沈溪卻像絲毫沒有注意到似的,拿起了第二個螃蟹,笑着掃視一遍在場的所有人:「還有人想喫嗎?」
無人回答。
宋懷遠怒極反笑,一把打掉沈溪手裏的螃蟹,命令道:「把你剛剛剝的喫了。」
沈溪收起笑容,「我?」
她海鮮嚴重過敏的情況,宋懷遠是知道的。
「喫。」宋懷遠臉上烏雲密佈,沒有絲毫動搖。
沈溪確定了,這就是他故意的。
爲什麼?
沈溪看了一眼臉色同樣很差的葉如萱,難道是自己沒剝乾淨嗎?
不過無所謂,沈溪淡漠地想,又喫不死。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將自己眼前的蟹肉吞下去。
很快,她的脖子和臉上泛起了大片紅斑和瘙癢,像有成千上萬只蟲子在皮膚下爬行。她忍不住用手去抓,留下了好幾道深深的血痕。
忍着過敏的不適,沈溪艱難地開口:「我能走了嗎?」
「不能。」宋懷遠又敲了敲裝滿蝦的盤子,聲音冷酷:「這些,全都喫下去。」
對於沈溪來說,這個量跟喝毒酒也差不多了。
宋懷遠本以爲至少到這個程度,她會反抗自己的命令。
卻不想沈溪深吸一口氣,竟然真的開始不要命似的將蝦肉一把一把往嘴裏塞。
良久,終於有一個人出聲,嘖嘖稱奇:「早聽說小宋總身邊有一條聽話的狗,沒想到這麼聽話啊?」
滿座鬨堂大笑,剛剛嚴肅的氛圍一掃而空。
沈溪此刻其實已經不太能聽清他們在說什麼。
她眼前一陣發黑,氣管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掐住,肌肉開始不受控制,牙齒咬破舌尖,嚐到一片腥甜。
意識像是漂浮在黑暗裏,只隱約聽到宋懷遠急切的呼叫聲。
昏迷前,沈溪看見了葉如萱怨毒的眼神。

-3-
再次醒來是在醫院。
「你醒了?你被送過來的時候一度停止了呼吸,小宋總嚇得把我們院長從被窩裏吼過來,揚言救不回你要讓整個醫院陪葬。」護士手上換藥不停,語帶歆羨:「這麼多年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真正的霸道總裁,能找到那麼好的男朋友是你的福氣啊!」
「他不是我男朋友。」沈溪聲音嘶啞,喉嚨火辣辣地痛,「而且,是他讓我喫的。」
宋懷遠推開門走進來,眉宇間隱約湧動着一股怒氣,「讓你喫,是爲了讓你長長記性,穿得那麼豔俗,是想勾引誰?」
沈溪想起那晚自己的長衣長褲,沉默不語。
護士不知道爲什麼氣氛變得那麼緊張,換完藥火速逃離了現場。
宋懷遠不知道喫錯什麼藥,此刻神情忽然溫柔得不像話,還想伸手摸她的額頭。
沈溪躲開,隨便找了個話題:「葉如萱呢?」
宋懷遠一愣,笑了:「喫醋嗎?這件事和她無關,不要記恨萱萱。」
沈溪問:「你喜歡她那樣的?」心機深沉,會裝柔弱。
宋懷遠回憶起葉如萱的臉,神色溫柔:「是啊,從小就喜歡。」
沈溪自小修道,只從書中故事裏聽說過什麼白月光硃砂痣蚊子血。
原來人間的真情這麼神奇,連宋懷遠都能變得如此溫和。
回憶起葉如萱三番五次看她那個陰惻惻的眼神,沈溪還是決定不告訴宋懷遠真相。
他們遲早關上門來是一家人,而那一天,沈溪早就不在了。
「那祝你們以後生活愉快了。」沈溪扯了扯嘴角,沒什麼表情地祝福。
「爲什麼只是我們?」宋懷遠眼神冷下來:「難道你想走嗎?」
「我確實是……」
沒等她說完,就被宋懷遠打斷:「行了,這些年你爲我做的事情我都看在眼裏,但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讓你留在我身邊已經算是格外開恩了。」
沈溪無力地閉上了眼,總是這樣,宋懷遠總是這樣固執己見,無論她怎麼解釋都不聽。
到底要怎麼樣宋懷遠才能相信,她只是因爲不想死,才那麼盡心盡力幫他。
「你好好養病,過兩天我來接你。」
宋懷遠接了個電話,語氣溫柔如水,只給沈溪留下一句不走心的話。
沈溪很想說我一個人也能回去。
然而聯想到宋懷遠最近模糊不清的態度,沈溪怕他發瘋,就安安靜靜留在醫院裏養了兩天。
但是出院時,來的人卻不止宋懷遠一個。
葉如萱坐在副駕上,手裏抓着一把薯片,任由碎屑掉到毯子上。
車座被裝飾得粉粉嫩嫩,連香薰都換了一種更甜膩的味道。
這輛邁巴赫是宋懷遠接管公司以來買的第一輛車,從來不許別人動。
就連兩年前,沈溪爲了救他被貨車撞得頭破血流,都不願意讓她坐上去。
表面說是怕被弄髒,其實是怕沈溪有什麼非分之想。
而現在,這條底線被葉如萱輕易越過了。
葉如萱瞧見沈溪的神色,眉目間神采飛揚:「沈姐姐,你覺得我的品味好嗎?」
沈溪真心實意地誇道:「很好看。」
葉如萱撇撇嘴:「可是懷遠覺得太小女生了呢。」
沈溪不在意地說:「那可能是他不懂欣賞吧。」
沒能給沈溪添堵,葉如萱面色凍結了一瞬。
但很快,她就重新掛起了甜美的笑容,假裝不經意道:「對了,姐姐,我和懷遠過幾天就要訂婚了,到時候你會出席嗎?」
宋懷遠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似乎很害怕聽到沈溪的下一句話。
沈溪看了他一眼,嘴角微揚:「嗯,我會給你們送一束海棠,祝你們夫妻恩愛,白頭偕老。」
宋懷遠眼中溫度驟然抽離:「你什麼意思?」
「祝福你們啊。」沈溪燦然一笑,「難道你不想聽這個嗎?」
宋懷遠深吸一口氣:「你沒必要強顏歡笑,這樣很難看。」
沈溪一頭霧水,她強顏歡笑什麼了?
葉如萱也很懂事地說:「是啊,姐姐,我沒有那麼小氣,就算你對懷遠有過什麼不切實際的幻想,我也不會在意的。」
沈溪覺得這兩個人不愧是一對,聽不懂人話上一脈相承,乾脆靠在車墊上閉目養神。
落到宋懷遠眼裏,就是強撐着不讓自己落淚。
「不過,」宋懷遠又開口,「就算我結婚了,你也可以繼續留在我身邊。」
沈溪皺眉不解:「是什麼讓你覺得,我願意一輩子陪着你?」

-4-
宋懷遠不想戳穿沈溪的「故作堅強」,將她送到樓下後,忽然問:「要我陪你回去嗎?」
「不用。」
沈溪擺了擺手,「去送葉如萱吧。」
宋懷遠欲言又止,最終只是說了一句:「她始終是未來的宋夫人,你要注意身份。」
沈溪背影不着痕跡地一僵,假裝沒有聽見最後那句話。
凌晨五點。
沈溪被手機鈴聲吵醒。
壓抑着起牀氣,她沒好氣地按了接聽鍵:「誰?」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才傳來宋懷遠不可置信的聲音:「你沒存我的號碼?」
存了,前幾天刪了。
反正馬上就走了。
沈溪沒有正面回答,故意轉移話題:「什麼事?」
「萱萱待會要搬東西過來,你去幫她一下。」
天還沒亮,就爲了這點小事。
沈溪瞬間氣血上湧:「搬家公司是全都倒閉了嗎?」
「對不起嘛姐姐,只是我太多貴重物品了,不放心別人,懷遠一聽,就想到了你。」葉如萱嬌滴滴的聲音從一旁傳出。
宋懷遠語氣不耐:「沈溪,別忘了你還仰賴宋家生活,萱萱是未來的宋太太,她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沈溪按捺着火氣,睡衣沒換就出了門。
到了葉宅,才發現葉如萱的東西多得離譜。
「這些,都要我一個人搬走?」沈溪指着山一樣高的打包箱,「已經密封好了,就算別人想偷也偷不走吧?」
葉如萱晃了晃沈溪的胳膊,撒嬌道:「我不放心嘛,好姐姐,你就幫幫我吧~」
沈溪退後兩步,掙脫葉如萱的手。
宋懷遠卻將這個動作視爲拒絕,眼神淬冰。
沈溪看見宋懷遠的神色,嘆了口氣:「行,我搬。」
宋懷遠的臉色卻變得複雜,莫名其妙地開口:「你只要乖乖聽話,我會補償你的。」
「不用。」
沈溪沒忍住翻了個白眼,一箱箱將葉如萱的東西搬走。
來回二十幾次,沈溪累得手指都抬不起來。
回房打算休息的時候,卻發現她的東西全都被扔到院子的狗窩裏。
葉如萱倚在她的牀頭,故意用口型無聲說了一句話。
「舔狗就該住在狗窩。」
沈溪又累又氣,一把揪起葉如萱的領子:「你什麼意思?!」
「你在幹什麼?!」
宋懷遠的聲音同時響起,毫不猶豫地衝過去推倒沈溪。
沈溪膝蓋磕到地上,不慎將當年幫宋懷遠受罰而落下的陳年舊疤重新撞裂了。
她咬住下脣,溫熱的血浸透褲子,卻抵不過心裏的陣陣鈍痛。
見宋懷遠過來,葉如萱神情瞬間變得柔弱可欺,「對不起,姐姐,我看這房間那麼亂,ŧú₎以爲是雜物房……」
她靠在宋懷遠懷裏,兩行晶瑩的淚珠滑落:「如果姐姐不願意讓我住的話,我走就是了!」
宋懷遠緊緊攬住她,氣場凌厲:「這裏是宋家祖宅,你是未來的女主人,想住哪裏就住哪裏。沈溪,既然你這麼看不慣萱萱,就滾去住狗窩好了。」
沈溪眼中帶火,卻笑着點了點頭:「好啊。」
她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
以前總以爲真心能捂熱頑石,卻不料在宋懷遠心中,自己竟真的跟條哈巴狗差不多。
沈溪眼眶酸澀,此刻她很想衝回師門,問一問師祖,自己上輩子究竟做了什麼孽,纔會欠下宋懷遠這份因果?
察覺到沈溪情緒不太對勁,宋懷遠皺眉,在她身後遠遠開口:「你真的要去睡狗窩嗎?」
沈溪回他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關你屁事。」
宋懷遠驟然上前,抓住她的手,將她捏得生疼,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急躁:「你服個軟……」
「啊!」
葉如萱突然捂着肚子,面色蒼白地蹲下。
宋懷遠立刻鬆開,急忙轉身去看葉如萱的情況。
「懷遠,我胃疼……」葉如萱虛弱地拽着宋懷遠的衣襬。
顧不上其他,宋懷遠一把抱起葉如萱,「忍忍,我現在帶你去醫院。」
轉眼就把沈溪忘在身後。
見兩人都走了,沈溪才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搬家公司嗎?來幫我處理一點東西。」
「搬到哪?隨便找個垃圾處理場丟下吧。」
沈溪下山的時候孤身一人,兩袖空空,離開自然也不需要帶什麼走。
安排好一切後,她隨便找了個酒店躺下。
沒到兩分鐘,宋懷遠又打了個電話過來。
「沈溪,我記得你也有胃炎,過來幫萱萱試喫一下新藥。」
沈溪把手機丟到牆角,回他一個「滾」字。
結果宋懷遠直接查到她入住的酒店,派人去將她綁了過來。
「放開我!」沈溪手腳拼命掙扎,「宋懷遠,你知道你在犯罪嗎?!」
宋懷遠沒理會她的歇斯底里,冷漠地抓起一把藥塞進她嘴裏,對着一旁唯唯諾諾的醫護人員下令:「觀察一小時。」
吞下藥片後,沈溪指節開始不受控制地痙攣,滾燙的液體從鼻腔湧出。
疼痛的感覺彷彿一下被放大了幾十倍,她苦苦支撐着,嘴裏發出含糊不清的嗚咽。
「宋……宋懷遠……」
恍惚間,沈溪摸到一手血紅,以爲自己下一秒就會死去。

-5-
醫生顫抖的聲音響起:「小、小宋總,半小時過去了,好像這藥沒有效果啊。」
才半個小時嗎?
沈溪心底湧上一股絕望——她甚至以爲自己快要過完一生了。
「就到這吧,新藥不能用。」
又一輪痛不欲生的折磨後,宋懷遠終於喊停,看了一眼沒了意識的沈溪:「送去 VIP 病房。」
……
沈溪睜眼,正好看到宋母打了宋懷遠一巴掌。
「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溪溪救了你的命,又對你掏心掏肺地好,你怎麼敢這樣對她?!」
「宋阿姨。」沈溪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露出一個虛弱的笑,「我沒事,我是自願的。」
「你這孩子……」宋母露出一個欲言又止的神情,隨即堅定道,「你今天就跟我們回莊園住,祖宅誰愛住誰住,我們宋家不缺這棟房!」
「媽!」宋懷遠不滿地叫出聲,「憑什麼?」
「就憑我是你媽!」宋母橫眉冷眼,「怎麼,讓溪溪回去住狗窩,每天跟個下人一樣服侍你和葉如萱嗎?!」
宋懷遠沉默,將目光移到沈溪臉上:「你也想走嗎?」
沈溪不明白,做出那樣的事,宋懷遠怎麼還好意思讓她回去。
他難道真的把她當成自己養的一條狗了嗎?
沈溪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既笑自己識人不清,也笑從前真心錯付。
「我去哪裏都無所謂,但是不想看到你了。」她偏過頭,不讓任何人看到她嘲諷的神情。
宋母晚上就給沈溪辦了出院,請了一支專業的醫生團隊來照顧她。
因爲宋母嚴禁宋懷遠踏入莊園,沈溪難得過了兩天清淨日子。
這兩天,宋懷遠的短信如雪花一般一條接一條。
沈溪挑着回覆,多數都是「嗯」和「哦」兩個字。
第三天,沈溪第一次踏出莊園。
前腳剛落地,手腕被一直蹲守的宋懷遠抓住。
「跟我來,帶你去一個地方。」
沈溪不想跟他在這裏起衝突,默默上了車。
「坐副駕。」宋懷遠突然開口。
沈溪沒理他,自顧自鑽進後座,「不了,那是宋太太的地盤。」
宋懷遠緊皺的眉頭鬆開,鬆了一口氣,似笑非笑:「又亂喫醋,好了,我給你看的東西,你一定喜歡。」
沈溪摸了摸手臂上的雞皮疙瘩,不着痕跡地翻了個白眼。
直到站在一件雪白的婚紗前,她才被震撼得久久失語。
「這是……什麼?」
「這是我給你準備的禮物。」宋懷遠攬住她的腰,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尖,「明天你可以穿着它出現在我和萱萱的訂婚儀式上。」
沈溪完全不能理解宋懷遠腦子裏的構造:「你瘋了嗎?」
「我知道你一直想嫁給我,」宋懷遠今天前所未有的耐心,「雖然我給不了你正式的名分,但我可以在那天告訴所有人,你在宋家也是特殊的。」
沈溪深深無力,「隨你怎麼想,但我不要。」
一次又一次讓她失望後,他怎麼還會覺得自己依舊對他癡心不改呢?
「宋懷遠,我最後說一次,我不需要你自以爲是的補償,你也沒有虧欠我什麼,有什麼把戲留着給你的宋夫人吧。」
扔下這一句話後,沈溪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婚紗店。
宋懷遠卻自顧自地讓店員打包,追上去將她送回莊園時,強硬地將婚紗塞到她手裏。
然而在莊園門口,宋懷遠迎面撞上面色鐵青的宋母。
宋母毫不客氣地扇了自己兒子一巴掌,怒氣衝衝:「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你這幾天都不許來打擾溪溪!」
宋懷遠捂住紅腫的臉,眸色微暗:「媽,就算她救過我,可宋家也同樣給了她庇佑,不然她一個孤女,哪裏住得起這麼好的房子?」
「你知不知道溪溪的身份!」

-6-
「宋阿姨,我沒事,就當我出去散心吧。」
沈溪打斷宋母的話,挽着她的胳膊進門,「無關緊要的人影響不了我。」
宋懷遠原地皺了皺眉,礙於宋母的命令,沒有追上去。
走了一段距離之後,沈溪隨手將裝着婚紗的袋子扔給老管家。
「沈小姐,這是?」
「燒了。」沈溪輕描淡寫地說。
本以爲她能就此過一段時間的清淨日子,沒想到上午剛和宋懷遠分開,下午,沈溪就收到了葉如萱發來的照片。
一隻死狀悽慘的黑貓。
沈溪猛地站起來,雙手顫抖,差點拿不穩手機。
這隻黑貓是她到宋家後偷偷接濟的流浪貓。
但它對她的意義,卻不只是一隻寵物。
它沈溪孤身下山以來,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每次覺得自己快要堅持不下去,想要逃回師門時,沈溪總會向這隻黑貓傾訴自己的心事。
很長一段時間,黑貓都是她的心靈支撐。
因爲跟她有緣,她本打算離開時帶走它,此前一直託人在照顧。
葉如萱爲什麼會知道?!
沈溪手指顫抖地給她發出消息。
「你什麼意思?」
葉如萱很快回復。
「沈姐姐,勸你儘早離開宋家,否則,下場會和這隻醜貓一樣哦。」
沈溪指甲死死掐進掌心,幾乎要嵌入皮肉裏,卻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深呼吸,眼淚砸在屏幕上,沈溪用力打出一行字。
「我很快就會離開,你沒必要做這些多餘的事。還有,你會遭報應的。」
只不過,這報應會在她離開後纔會一一應驗。
……
時間很快來到訂婚宴當天。
沈溪站在鏡子前思考要穿什麼。
宋母給她帶來了好幾套高貴大氣的禮服,供她挑選。
但最後,她決定只穿簡單的白 T 黑褲。
剛到會場,沈溪就被幾個人架着到更衣室。
葉如萱坐在地上,眼眶通紅,手裏攥着一件被劃爛的婚紗。
「沈姐姐,你不能因爲想成爲懷遠唯一的新娘,就把我的婚紗……」
話說一半,看到沈溪簡單到爛大街的裝扮,愣住了。
宋懷遠皺眉,問的第一句話竟然是:「你爲什麼不穿我爲你準備的婚紗?」
沈溪不在意地回答:「燒了。」
「爲什麼?」宋懷遠嘴裏蹦出的每一個字好像都散發着寒意。
「不重要的東西,燒了就燒了。」
沈溪輕描淡寫的態度好似深深刺痛了宋懷遠,他忍不住上前一步:「你……」
「姐姐,就算你做不成懷遠的新娘,也不能毀了我的婚紗啊!」
葉如萱突然聲淚俱下地控訴:「我知道你愛慕懷遠多年,但你一個孤女,在宋家享受了五年的榮華富貴,怎麼能、怎麼能……」
她沒有說下去。
宋懷遠臉色卻越發烏雲密佈。
他將破爛的婚紗扔到沈溪身上,對後面的人下令:「把她身上衣服撕了,換這件。」
「滾開!」想起那天被強制捆到醫院的事,沈溪頓時慌亂起來,指甲在鉗制她的保鏢臉上劃出血痕,聲音嘶啞,「別碰我!」
她拼命掙扎着,卻怎麼也敵不過這些人的蠻力。很快,她的衣服被撕成布條,能穿的只有蓋在身上的婚紗。
「你也認爲是我做的嗎?」
沈溪忽然抬頭,臉上猶帶淚痕,尖銳的目光幾乎要將宋懷遠整個人刺穿。
宋懷遠連猶豫都沒有,殘忍地吐出一個字:「是。」
沈溪整個人晃了晃,胸口像被利刃貫穿。
「好……很好……」
她的聲音變得很輕,彷彿暴風雨前的平靜。
沈溪狠狠擦乾了眼淚,怒極反笑:「行,宋懷遠,這是最後一次了。」
她冷笑着,當着所有人的面脫下衣服,穿上這件破破爛爛的婚紗。
重點部位一處都沒遮住,身上好幾處春光乍泄。
沈溪指甲深深嵌進肉裏,直至血肉模糊。
只要忍過這一天,她就真的毫無掛礙地離開了。
宋懷遠眼神複雜,似乎想說什麼。
但最終,他只是出門追葉如萱。

-7-
不知道宋懷遠用了什麼方法,半小時過後,竟然有人送來了一套一模一樣的婚紗。
婚禮主角準時出現在大廳內。
宋父宋母站在沈溪身邊,知道這是自己兒子的傑作,只能盡力用自己的身體幫沈溪擋着。
卻擋不住賓客們的竊竊私語。
「不知羞恥的浪蹄子……」
「都到這種時候了,竟然還穿着婚服來小宋總的訂婚宴上。」
「女人做成她這副倒貼的賤樣,是我就去死了。」
宋母語帶不忍:「溪溪,他這次真的是過分了。」
沈溪面色蒼白地笑了笑:「沒關係,宋阿姨,過完今天我就走了。」
她摸了摸自己脖子上掛着的一個小瓶子。
裏面裝着她師父的一截指骨。
今晚是她命中的死劫,熬過去,她就回山裏繼續修行。
突然,宴會廳中央的大屏幕閃爍了幾下,燈光毫無預兆地熄滅了一大半。
人羣瞬間慌亂起來,推搡中,一聲槍響制止了所有聲音。
「都別動!誰動誰死!」
宋母臉色發白,死死地盯着闖進來的歹徒,「他是一年前被公司裁掉的員工。」
歹徒癲狂地大笑,朝天花板砰砰放了幾槍,眼底瘋狂:「宋懷遠,你害我丟了工作,老婆女兒也跟別人跑了,憑什麼你還能好好地結婚過日子?我要你也嚐嚐失去一切的滋味!你跟你老婆就死在一起吧!」
砰!
毫無預兆的一槍讓所有人都被嚇得蹲在地上,生怕自己成爲靶子。
水晶吊燈在槍聲中震顫,沈溪瞳孔驟縮,幾乎是本能地衝向宋懷遠,在吊燈墜落瞬間用盡全力將他往後一推——宋懷遠不能現在死!
他如果死在今天,那她五年的功夫就白費了。
葉如萱驚恐的叫聲在頭頂炸開,沈溪剛撐起身子,就被一股蠻力一扯——
「小心!」
槍聲再次響起,剛剛死裏逃生的宋懷遠毫不猶豫拽過沈溪,將她猛地推向葉如萱。
子彈破空而來,精準穿透沈溪的後背。
沈溪踉蹌着往前倒去。
那顆本應該衝着葉如萱去的子彈此刻正停在沈溪的左心口。
她驀地吐出一口血,眼神一陣陣發黑。
沈溪毫不意外宋懷遠會用她來幫葉如萱擋子彈。
這下真的是最後了,如果能活下來,他們從此將再無瓜葛。
沈溪意識越飄越遠,宋懷遠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她身邊,掐着人中呼喚她。
「沈溪,沈溪!」
她看見宋懷遠焦急的神色,真奇怪啊,這好像還是第一次吧。
但很快,葉如萱手指顫抖地抓住他的衣襬,氣若游絲:「懷遠,我害怕……」
宋懷遠猶豫了一下,最終放下沈溪,轉而抱起被嚇壞了的葉如萱。
沈溪頭摔在地上,溫熱的血瞬間湧出。
歹徒已經被控制起來,救護車也以最快的速度趕到。
沈溪隱約聽到宋懷遠和醫生的對話。
「沈溪命硬,你們先幫萱萱看一下。」
醫生聽起來很無語:「宋先生,葉小姐只是被嚇到了,但是沈小姐再不上車,你全城調血也救不回來了。」
宋懷遠冷漠道:「那也是她的命,喜歡上不該喜歡的人。」
沈溪放心地暈過去。
還好,沒有再多欠一份因果。
從此橋歸橋路歸路,永不相見。
……
睜眼又是熟悉的醫院。
沈溪按響呼叫鈴,從護士口中得知自己昏迷了三天,頓時放下心來。
看來死劫是過了。
她摸了摸脖子,卻發現本應掛在瓶子裏的指骨消失不見了。
「我的……東西呢?」她的聲音難聽得厲害,聲帶像被火燒過一樣。
宋懷遠在此時推開門走了進來,臉上難得帶着一絲歉疚。
但是在被問到那天沈溪戴着的小瓶子時,神色又浮現出淡淡的嫌棄。
「我扔了,萱萱嫌晦氣。」
「你怎麼能隨便動我的東西?那是我師父的指骨!」沈溪神情激動,難得有幾分失態。
「你哪來的師父?」宋懷遠擰眉,「死人的東西你也敢掛在脖子上,萱萱見了害怕,扔了就扔了。」
「你!」
沈溪全身發抖,氣得說不出話來。
見沈溪竟然真的那麼在意,男人一向淡漠的臉上竟然出現了一絲猶豫。
「……算了,我差人幫你找回來就是。」
「不用了。」
沈溪閉上眼,眼角劃過一滴淚。
她剛剛在心裏算過,師父的指骨早已被丟進焚燒爐了。
她這一生親緣淡薄,註定留不下任何親近之人的東西。
「你走吧。」
沈溪翻過身,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冷漠。
不知爲何,宋懷遠總感覺她今天跟以往好像有什麼不同。
但很快他就自己說服了自己。
沈溪那麼愛他,可能只是在生氣被用來給葉如萱擋子彈這件事。
宋懷遠正想着用什麼話來哄她,手機就響了。
葉如萱撒嬌的聲音傳出:「懷遠,我腳扭了,你回家抱我上樓好不好?」
宋懷遠下意識看向沈溪,「讓傭人扶你上去不行嗎?」
「你去唄,」沈溪語氣裏是不易察覺的嘲諷,「有什麼差池,我這彈豈不是白擋了?」
宋懷遠掛斷電話,沉默地摸了摸她的臉。
這次沈溪沒有力氣躲開了。
「過幾天我會補償你的。」他最終留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沈溪定定看了宋懷遠的背影許久,最終撥通一個電話。
「現在來醫院接我。」
「不用收拾,我都丟了。」
「沒什麼行李好帶的。」
沈溪取出電話卡,毫不猶豫地一掰。
五年了,宋懷遠。
這次是真的如你所願,不再糾纏。
祝你餘生幸福。

-8-
宋懷遠趕回宋家老宅時,葉如萱正在噼裏啪啦地摔東西。
女傭低頭站在一旁,唯唯諾諾地低頭勸道:「葉小姐,您最好還是儘快處理傷口,萬一留下後遺症……」
葉如萱指着女傭的鼻子,聲音尖銳刺耳:「都說了多少遍,要叫我少夫人,少夫人!你是發不出這三個字音嗎?」
「可是您還未與少爺完婚,這不合規矩……」
「規矩?」
葉如萱抄起瓷杯劈頭蓋臉地砸過去,「我馬上就是這個宅子的女主人了,你們現在就得改口!」
宋懷遠皺了皺眉。
不知爲何,看到葉如萱囂張跋扈的神情,他突然想起離開前,沈溪那張蒼白如紙的臉。
沈溪性格冷淡,根本不屑與人起衝突。
受了傷,她也只會自己默默處理傷口……
宋懷遠猛地回神,驚覺自己心臟跳得異常迅速。
他強行忽略這種異樣,快步上前抱起葉如萱,語氣無奈:「又怎麼了,這點小事也值得你發那麼大火?」
葉如萱聽到他的聲音,委屈地癟了癟嘴:「懷遠,你家傭人一點也不尊重我,把她炒了好不好啊?」
宋懷遠眉心微蹙,耐着性子和她講道理:「王嬸在我們家工作了三十多年,一直沒有出過差錯,她……」
「我不要嘛!我就要她走!」葉如萱撇開臉,一副恃寵而驕的樣子,「現在她就敢騎在我頭上,誰知道以後背地裏跟別人說我什麼壞話!」
宋懷遠冷下臉:「萱萱,懂事點,如果是沈溪的話,她不會這麼無理取鬧。」
葉如萱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你說什麼?你拿我跟那個下人比?」
「她不是下人……」
葉如萱眼眶倏地變得通紅,眼淚唰地落下:「我不管,我纔是你的未婚妻!你說,在你心裏,我和她誰更重要一點?」
以前宋懷遠愛極了她這副大小姐脾氣,可不知爲何,他現在只感到了深深的疲倦。
宋懷遠將這種異樣的情緒歸結爲最近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他壓下煩躁,輕輕摸了摸葉如萱的頭,柔聲說:「當然是你最重要啦,好了,讓我看看你的腳怎麼樣了。」
葉如萱紅着臉露出有些紅腫的腳腕。
宋懷遠二話不說,抱起她大步向門口走去。
「去醫院拍個片,我的宋夫人可要仔細呵護。」
葉如萱嘴角微微揚起,手機裏,是沈溪發來的「不再相見」。
她心中得意,救命恩人又如何,五年過去,宋懷遠最愛的還是她。
從前她家道中落,不願意放下自尊去求宋懷遠的庇護,寧願跟着家人去國外避風頭。
現在她想明白了,只要成爲宋太太,葉家就還能東山再起。
她就不信她堂堂葉大小姐的魅力還比不過一個來路不明的山中孤女。
好在她賭贏了。
宋懷遠一路疾行,不知道被開了多少罰單,下車抱着她直奔院長辦公室。
一路上,護士們紛紛側目。
「那位就是小宋總以命相護的未婚妻嗎?」
「只是一點扭傷就讓院裏最貴的專業團隊暫停所有手術,只爲給她做全身檢查……」
「這麼寵的霸總我什麼時候能遇到……」
檢查結果很快就出來了,只是一點輕微扭傷,休養幾天就好了。
宋懷遠放下心,突然想起沈溪也在這個醫院,安撫了葉如萱幾句就起身。
「你先在這休息一下,我去看看沈溪。」
正在給葉如萱換藥的護士手一頓,不解道:「宋先生,沈小姐已經出院了。」

-9-
「出院?什麼出院?」宋懷遠眼底溫度驟然褪去,「誰允許她私自出院了?」
「她……」
「懷遠,沒準是沈姐姐心情不好,想出去散散心了呢?」葉如萱咬着下脣,睫毛上掛着將落未落的淚珠,「她是不是在怪我,當時那顆子彈明明是衝着我來的……」
宋懷遠忙拍着她的背,輕聲哄:「不關你的事,宋家收留她那麼久,能爲未來的宋太太擋槍是她的榮幸。」
葉如萱破涕爲笑,一臉幸福地撲到他懷裏。
護士欲言又止,「宋先生,其實沈小姐離開前還留了一句話……」
葉如萱盛氣凌人地打斷:「肯定是想讓懷遠去找她之類的話,你不用說了。懷遠,不如咱們就晾沈姐姐幾天,好讓她認清自己的地位。」
葉如萱這番嬌蠻的發言聽得宋懷遠心裏有些不舒服,但同時,他也覺得葉如萱說得有道理。
他對沈溪的心思一清二楚,在他和葉如萱訂婚宴之後走,無非是想攪黃這樁婚事。
可惜沈溪的算盤打錯了,他宋懷遠不會因爲任何人改變已經定下的婚約。
既然決定要好好「懲罰」沈溪,接下來的一週,宋懷遠都沒有聯繫沈溪。
葉如萱腳好之後,他放下所有的工作陪她全球旅行。
撒哈拉星空下,他用無人機畫出一個巨型二維碼,掃出來是一行鮮紅的大字:宋懷遠永遠愛葉如萱;
冰島極光站裏,他提前準備數千盞小夜燈,讓人拼出葉家莊園的模樣,希望她永遠有歸處;
薰衣草花期,他買下一整個普羅旺斯的私人莊園,只爲讓她欣賞一場無人打擾的花海。
宋懷遠將這些事事無鉅細地發到朋友圈裏,每一張圖片都清晰到毫髮畢現。
整個圈子都在感嘆,原來小宋總那麼會疼人。
然而一個多月過去,宋懷遠評論區裏卻始終沒有出現沈溪的身影。
他開始不間斷地看手機,然而打電話發信息的不是兄弟們的調侃,就是工作上的事情。
旅途結束的前一晚,葉如萱穿着性感睡衣闖進他的房間。
宋懷遠身體一僵,不自在道:「萱萱,你這是做什麼?」
葉如萱紅着臉:「我看網上說男人都喜歡心上人這樣穿,你不喜歡嗎?」
宋懷遠頭疼地揉了揉額角,哄她:「乖,別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們的第一次要留到新婚夜。」
葉如萱低下頭,眼角淚水劃過:「你不願意……是不是因爲我不是你真正的心上人?」
宋懷遠心裏一沉,很想立刻開口否認。
可不知道爲什麼,此時他腦中卻浮現了沈溪的臉,那句「不是」也變得很難說出口來。
葉如萱觀察到他的神情,好像明白了什麼似的,氣憤地一跺腳,轉身跑了出去。
宋懷遠本以爲葉如萱是回去自己的房間,跟祕書交代完工作之後纔去找她,卻發現她是直接跑出了酒店。
宋懷遠急匆匆披了件風衣追出去。
國外這個時間點還在外面遊蕩的話,很容易遇到歹徒。
果然,宋懷遠找到葉如萱時,發現她前面站着一個醉醺醺的流浪漢,正試圖用骯髒的手碰她。
宋懷遠腦中的弦轟一聲斷了,血氣上頭,想都沒想就衝上去,幾乎是將流浪漢往死裏打。
而後他一把抱起葉如萱,一路跑回酒店,直接將她丟到自己牀上。
流浪漢快要碰到葉如萱的畫面一次又一次在宋懷遠眼前上演,宋懷遠被刺激得雙眼猩紅,要了葉如萱一次又一次,彷彿在用這種激烈的方式洗去她身上的髒污。
可是第二天醒來後,宋懷遠卻後悔了。
趁着葉如萱沒醒,宋懷遠第一次撥通了沈溪的號碼。
然而手機卻沒有像想象中的一樣被迅速接起,而是傳來了冷冰冰的機械女音。
「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查證後再撥。」

-10-
宋懷遠驚愕地檢查了一遍號碼,一連撥了十幾次。
每一次,得到的都是一樣的回答。
葉如萱披着一張牀單出來,脖子上隱約露出昨晚荒唐的痕跡。
她柔弱無骨地貼到宋懷遠背上:「怎麼了?是飛機延誤了嗎?」
「沈溪聯繫不上了。」宋懷遠面若寒霜。
葉如萱挽住他的胳膊,親密道:「沈姐姐一個山中孤女,肯定捨不得宋家的榮華富貴,說不定她早就回去等你了。」
宋懷遠煩躁不減:「那她爲什麼連手機號都註銷了?」
葉如萱頓住,隨後若無其事地說:「可能她在家裏等着你哄她呢。」
宋懷遠臉色稍霽,潛意識裏想相信這個說法。
「那我去商店給她買點禮物。」
宋懷遠拋下葉如萱匆匆出門,也錯過了她臉上怨毒無比的神情。
沈、溪。
葉如萱臉色陰狠,爲什麼回國之後,這個名字總是陰魂不散地纏着她?
回程的私人飛機上,宋懷遠抱着葉如萱,一臉心不在焉。
葉如萱指甲深深嵌進掌心,臉上卻笑得甜美:「懷遠,在想什麼呢?」
宋懷遠回神,用商量的語氣說:「萱萱,前天拍下的那條兩億的項鍊,你把它讓給沈溪好不好?」
葉如萱笑容凝固,勉強維持住體面,眼角卻明顯地紅了:「姐姐受了那麼大委屈,給她買點禮物是應該的。可是現在兩億的項鍊都能隨隨便便給她,未來她想要我的位置,我也要讓給她嗎?」
宋懷遠溫柔地摸着她的頭髮:「不會的,沈溪不會那麼不懂事。你乖一點,別什麼都和她爭。」
葉如萱幾乎要將後槽牙咬碎,表面卻依然一臉乖巧。
宋懷遠沒發覺葉如萱的異樣,下了飛機直奔宋宅。
「沈溪,快出來,我給你帶了禮物。」
宋懷遠毫不客氣地推開沈溪的房門,在看到完全不同的擺設時才清醒過來。
後面跟着神色僵硬的葉如萱。
「懷遠,你是不是忘了,沈姐姐的房間已經讓給我了?」
「少爺,沈小姐的東西已經在一個多月前就被她扔光了。」
葉如萱和傭人同時開口。
盯着房間裏的陌生擺設,宋懷遠大腦一片空白。
對了,一個多月前,是他親手將沈溪趕出門的。
珠寶盒從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彷彿在嘲笑他的後知後覺。
——可她爲什麼把東西都扔了?
明明他只是一時生氣,打算過段時間就把她接回來的。
她怎麼敢把東西都扔了?!是不打算回來了嗎?!
宋懷遠手上力氣加大,抓得葉如萱一聲痛呼。
「懷遠,你冷靜點!你忘了嗎?伯母之前把她接到莊園裏修養了,也許她回去那邊了呢?」
對……也許沈溪在母親那邊。
宋懷遠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撿起地上的珠寶盒,快步走下樓梯。
「我出去一下,萱萱,今晚你自己喫飯吧。」
葉如萱突然倒在地上,從牙關裏擠出一聲嗚咽:「我胃好痛……懷遠,要不你明天再去,今晚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可宋懷遠卻不像以前那樣第一時間跑到她身邊關心,而是匆匆丟下一句「胃痛找醫生」,毫不猶豫地離開家。
他一路飆車,連闖五個紅燈,在莊園門口遇見了準備去公司的宋母。
「媽,沈溪在你這嗎?」他急切地抓着宋母的手臂,希望聽到一個滿意的答案。
宋母失望地看着他。
她不明白,自己精心培養的兒子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
「沈溪一個多月前就走了,讓我們永遠也不要去找她,你不知道嗎?」

-11-
宋懷遠呆呆地看着宋母,整個人如遭火焚。
「您說……什麼?她爲什麼要走?爲什麼不跟我說!誰允許她走了!」
宋懷遠氣得全身顫抖,忍不住一腳踹翻了旁邊的花盆。
宋母頗看不上他這副歇斯底里的樣子,出言諷刺道:「對你好三分就真把人家當自己的僕人了是嗎?溪溪一沒簽賣身契二有自己的師門,想走當然能走。」
宋懷遠大腦一片空白,彷彿突然之間不能理解他母親說的每一個字了一樣。
「什麼師門?她不就是一個孤女嗎?」
「反正溪溪也不會再和我們見面了,我就實話告訴你吧。」宋母觀察到宋懷遠臉上的表情,譏諷一笑,「溪溪救你,只爲了能活下去。現在她因果償還完,自然就毫無留戀地走了。」
這些年宋懷遠對自己救命恩人做的事,宋母都一一看在眼裏,索性一口氣將沈溪的來歷和目的全都說了出來。
「不、不可能!沈溪那麼愛我,怎麼可能捨得一聲不吭就走了?」
宋懷遠瞳孔渙散,腦子裏一片混亂。
爲什麼他聽不懂母親說的話?
什麼因果命數,什麼死劫——這是她們聯合起來開的玩笑嗎?
他想起過去五年沈溪一次次爲他挺身而出,替他準備營養早餐,深夜陪他加班,遇到危險時毫不猶豫擋在他身前……
這些,都是假的嗎?
宋懷遠大受打擊,喃喃道:「不可能……媽,你們的玩笑不好笑,我知道沈溪在裏面,她在裏面對不對?我要去把她找出來!」
他推開宋母,像一頭髮狂的野獸一般衝進莊園裏四處翻找。
「沈溪,不要鬧了,之前的事我跟你道歉,快點出來行不行?」
「你現在就可以搬回宅子,我讓萱萱把房間還給你,你的東西也可以重新置辦一份一模一樣的。」
「再鬧下去就沒意思了,你不怕我真的徹底不理你嗎?」
偌大的莊園裏只有宋懷遠一個人的自言自語,無論在哪都找不到沈溪的身影。
甚至管家在見到他之後還補了一刀:「少爺,其實那天你給沈小姐買的婚紗,當天就被她燒了。」
她是真的不在意了。
直到這一刻,宋懷遠才徹底慌了。
他早就習慣這五年沈溪像水一樣融入他生活的方方面面,她那麼愛他,又怎麼會捨得離開他?
宋懷遠渾身發冷,渾渾噩噩地掏出手機給祕書打電話。
「兩天之內給我查到沈溪的去向!做不到的話,你們所有人就收拾東西滾蛋!」
祕書詭異地沉默了一會,才戰戰兢兢地開口:「小宋總,沈小姐離開前特意吩咐我們不要去找她,她說、說,你們和她緣分已盡,再強求就要用別的東西來換,可能是壽命,也可能是財運……」
宋懷遠胸口劇烈起伏,朝電話那頭怒吼:「我不管她有什麼歪理,你們爲宋家工作,就嚴格執行我的指令!沈溪的住處、聯繫方式、人際關係我通通都要知道,現在就滾去查!」
祕書從來沒有聽過小宋總這麼暴怒的語氣,也顧不上沈溪臨走前一而再再而三的警告,掛了電話馬不停蹄開始查。
然而兩天後,宋懷遠收到祕書遞上來的報告。
「小宋總,不管我們怎麼查,沈小姐的信息都顯示……她已在二十年前死亡。」

-12-
沈溪被師妹們接回去時,只有小師弟方若禮在山門口等着。
「才下山五年,你就把自己搞成了這副慘樣?」
方若禮臭着一張臉上下打量她,周身彷彿凝結着三尺寒霜。
沈溪全身上下打滿了繃帶,慘白着一張臉,若無其事地扯了扯嘴角:「怎麼只有你,其他人呢?」
「被我打發走了。」
方若禮冷哼一聲,從師妹手上接過沈溪背起來,踏上山道的 999 級臺階。
沈溪忍不住摸了一把他堅實的背肌,「你不是回去做方家少爺了嗎?」這肌肉怎麼比在山上鍛鍊的時候還堅硬。
方若禮左腳絆右腳,差點把沈溪整個人摔飛出去。
「別亂摸!又不是小孩子了,小心待會把你丟下去!」方若禮恐嚇道。
沈溪笑了:「怎麼脾氣還是那麼壞?」
方若禮是五歲時被師叔在山腳下撿到的,從小就愛跟在她屁股後面跑,偏偏又跟她不對付,十句話恨不得九句都在刺她。
但是如果有誰欺負沈溪,第一個出頭的也是他。
得知沈溪二十多歲有個命定的死劫之後,方若禮天天晚上跑到師祖牀頭邊盯着,一盯就是一晚上,連續好幾天,把師祖嚇得差點當場飛昇。
沈溪很無奈,只能親自把他提回去。
「你就算把師祖臉上盯出洞來也沒辦法,他算卦講究天時地利,強求不得。」
方若禮第一次沒有故意嗆她,而是紅着眼問:「我以後會失去你嗎?」
沈溪當年也是個小孩,不知道怎麼回答,只能故意把話題岔過去。
從那之後,方若禮雖然還跟以前一樣愛纏着她,卻也沒有那麼喜歡跟她嗆聲了。
他好像一直在擔心哪一天沈溪就會消失不見一樣,半夜總要摸着沈溪的脈搏才能睡着。
直到十六歲時,方若禮得知自己是首富方家被抱錯的真少爺。
親生父母找過來後,師叔不得不放人。
方氏十分忌諱玄學這類東西,禁止方若禮再踏入山門。
那時方若禮年紀雖小,眉宇間卻已有一股狠勁,抓着沈溪的手一再保證:「師姐,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的,你等我,你信我。」
後來沈溪偷偷去過方家,得知方若禮過得很好,又悄悄回去了。
她後來也起過卦,算出她跟方若禮的緣分,早就在方家人出現的時候就斷了。
沒多久,沈溪也下山渡她的劫去了。
她在宋家偶爾會聽到一兩句風聲。
說方家幾年前被找回來的那個真少爺手腕了得,輕而易舉將假少爺經營了幾年的基業摧毀,迅速建立了自己的勢力。
看到故人混得那麼風生水起,沈溪放下心來,已經做好了跟他這輩子不再相見的準備。
想到這,沈溪又有點疑惑:「你不是方家現在的掌權人嗎?你不怕你不在,內部就會出亂子?」
方若禮冷笑一聲,故意刺她:「我又不是那個廢物宋懷遠,幾天不在能亂到哪裏去,我是老闆又不是牛馬。」
沈溪沉默。
過了一會,方若禮又彆彆扭扭地開口:「我罵他,你心疼了?」
倒也不是。
沈溪摸摸自己的心口,其實早就不會爲宋懷遠心痛了。
對宋懷遠曾經的感情似乎也隨她的死劫一起過去了,或許是因爲那點牽連的因果斷了,她再也不會因爲宋懷遠這個名字驚起一絲波瀾。
見沈溪還不說話,方若禮有點破防,開始無理取鬧:「怎麼,兩句話都說不得?他有我年輕、有我有錢還是比我好看?」
沈溪嘆了口氣,把臉貼在方若禮背上,輕聲說:「都沒有。好了,我累了,直接把我送回房間吧。」
方若禮皺着臉,不依不饒:「那你說,他哪裏比我好?」
沈溪腦袋昏昏沉沉,下意識安撫:「他哪裏都比不上你。」

-13-
沈溪這一覺睡了三天。
每次醒來都只是機械性地進食,維持生命體徵,然後繼續沉沉睡過去。
第四天一早,沈溪發起了高燒。
方若禮這幾天衣不解帶地照顧她,一見人不僅沒好,反而更嚴重了,急得不顧師門規矩,叫來了一整條醫療隊。
等沈溪大好之後,卻到處都找不到方若禮,問了一圈才知道他被罰跪在後山。
「你現在看起來像個索命的厲鬼。」沈溪坐到他身邊,「幾天沒喫飯了?」
方若禮別過臉,冷冷道:「不關你的事。」
沈溪拿出一個盒子,逗他:「是嗎?那我這份親手做的糕點就給師弟們喫咯。」
方若禮一把搶過,「想都別想!」
新聞裏的方家小少爺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淡模樣,跟眼前這個會搶食、會臭臉的小師弟完全不一樣。
沈溪不由得微笑起來,彷彿又回到了他們幼時無憂無慮的時光。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方若禮都寸步不離地跟着她。
沈溪晨起做功課,方若禮就在一旁盯着。
沈溪指導新入門的師弟師妹時,方若禮非要跟着唸叨幾句。
沈溪下山採購,方若禮就戴上墨鏡假裝她的保鏢。
除此之外,還跟小時候一樣,一天到晚和沈溪拌嘴。
沈溪很頭疼:「你家裏那邊沒催你回去的嗎?」
「權都被我奪完了,誰敢來叫我。」方若禮哼哼,「就不走,這才幾天你就煩了,以後是不是又不打算見我了!」
沈溪向來拿他沒辦法,熟練地哄道:「沒有不想見你,你在這我很安心。」
醒來的第一天,沈溪就知道方若禮給自己改了命。
否則原本應該再無交集的他們不會再見面。
方若禮沒有跟任何人說過他付出了什麼代價,即使是他自己的師父也問不出來。
他不想說,沈溪就不會強逼他說出來。
這段時間,沈溪發現山上的師弟師妹們總是看着她笑,尤其是她和方若禮一起出現的時候。
忍了幾天,沈溪終於忍不住將疑問提出來。
方若禮正在給她煎餅,聞言手一頓,不動聲色道:「她們覺得我們是一對吧。」
沈溪沉默。
她不太想談論感情的事,第一個念頭就是逃跑。
誰知方若禮早有預料,毫不猶豫丟掉手中的廚具,轉身將她圈住。
沈溪終於意識到這小崽子真的是長大了,不再豎起渾身尖刺,而是學會不動聲色地用利爪宣告主權。
重逢以來,方若禮總是刻意在她面前表現得跟小時候一樣,咄咄逼人,蠻不講理,明明是自己錯了,也非要等着沈溪去哄他。
直到此刻,沈溪才發現方若禮眼底那強烈的佔有慾。
「師姐,你知道的,我從小就不是個乖孩子,」方若禮低下頭,嘴脣幾乎貼上她敏感的耳垂,「我只給你兩個選擇,一是現在就答應我的追求,二是考慮一天後答應,你選哪個呢?」
沈溪動了動嘴脣,還沒發出聲音,方若禮又變得可憐兮兮,眨巴着一雙溼漉漉的小狗眼看着她,「師姐,你要拒絕我嗎?」
沈溪用盡力氣推開他,不敢看他的眼睛:「我選第二個。」
方若禮順勢點頭:「好,考慮一天是吧,我不要聽到否定的答案哦。」

-14-
宋懷遠死死盯着祕書遞上來的死亡報告,幾乎想將它盯出一個窟窿。
沈溪怎麼可能在二十年前就死了?
宋懷遠失控地將桌面上的文件全都掃到地上,電腦和茶杯被牽連,發出刺耳的碎裂聲。
「宋家養你們這羣飯桶是幹什麼的?拿出這麼一份報告就想糊弄我,是把我當成了傻子了嗎?!」
祕書在一旁有苦說不出,他們盡力去找也只能找到這些官方文件,上面的流程和印章都沒有僞造,給他們八百個膽子也不敢拿這種事騙人啊。
沈溪就像五年前突然出現一樣,在五年後又突然消失,找不到一點痕跡。
「繼續給我找!」
爲了盯着沈溪可能出現的地方,宋懷遠好幾天都不喫不喝泡在辦公室裏。
祕書看不下去,打電話讓葉如萱來勸勸他。
也就是這個時候,葉如萱才知道宋懷遠對沈溪的執念竟然到了這個程度。
「懷遠,我最近老做噩夢,你回去陪我睡好不好?」
葉如萱一身潔白的連衣裙,襯得她臉色蒼白如雪。
若是之前,宋懷遠早就寵溺地抱住她,拋下一切工作跟她走了。
可現在,宋懷遠只是點擊平板的手指頓了一下,頭也不抬地說:「那就去找心理醫生。」
他眼前彷彿還能看到報告上刺目的「已死亡」三個字,突然想起以前沈溪說過——
「我自幼親緣死絕,是師父將我從墳堆裏刨出來,給了我第二次生命。」
那時他不屑一顧,還以爲是沈溪編出來吸引他的小把戲。
如今想來,他無論如何也查不到沈溪的行蹤,很有可能跟她那個神祕的師門有關。
宋懷遠按了按突突疼痛的太陽穴,發覺葉如萱不知道什麼時候快要坐到他懷裏時,猛地將她推開。
葉如萱滿臉驚愕,「懷遠,你……」
質問的話還沒說出口,祕書就ẗŭ̀⁴匆匆闖進來,「小宋總,查到了,查到了!」
宋懷遠激動地站起來,帶倒的椅子砸到葉如萱小腿上,他卻恍若未覺:「有沈溪的下落了嗎?」
「有監控拍到她曾經出現在南城的一間百貨超市裏。」
「南城……南城……」
宋懷遠喃喃自語,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是了,沈溪曾經語焉不詳地表示她來自南城。
「現在,用最快的速度給我調來一架私人飛機!」他眼底充滿血絲,看起來就像一個索命的惡鬼,「沈溪,你休想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要離開我,門都沒有!」
說完後,他才發現被他推倒在地的葉如萱。
宋懷遠停頓了一下,用沒有什麼感情的語調吩咐祕書:「送葉小姐回去。」
「我不走!」葉如萱抓住他的手臂,「我也要去!」
「乖,沈溪看見你會不開心的。」宋懷遠將她的手指一根根掰開,走得毫不猶豫。
「沈溪,沈溪,又是沈溪!」葉如萱在背後失控地大喊,「究竟她是你的未婚妻,還是我是你的未婚妻!」
宋懷遠甚至沒有一絲猶豫:「如果沈溪想要這個身份,我會給她。」
葉如萱瞳孔驟縮,失聲道:「那我呢?我算什麼?」
「葉家,我會補償的。」
怕晚了抓不到人,宋懷遠匆匆扔下眼神淬毒的葉如萱,以最快的速度飛往南城。
然而到了那個拍到沈溪行蹤的地方,店員的口徑卻一致地說「沒有見過這個人」。
宋懷遠盛怒之下要查看監控,卻發現有一段時間的視頻是缺失的。
店長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啊小宋總,我們這裏設備老化,丟了的片段是找不回來的。」
就在宋懷遠萬念俱灰準備離開時,祕書又給他發了一張圖片。
「這是今天下午三點二十五分十七秒西邊生鮮市場拍到的畫面,圖上女子身材與沈小姐的重合率爲百分百。」

-15-
宋懷遠馬不停蹄地趕往生鮮市場。
然而,跟百貨商場一樣,所有商販看見照片都搖頭說不認識。
同樣的事情還發生在文具店、服裝特賣場,甚至連小學門口都出現過。
所有人彷彿都成了沈溪的共犯,任憑宋懷遠怎麼追問,都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宋母聽說了宋懷遠的荒唐行徑,連夜派人把他抓回家。
等着他的,還有一份自願放棄財產繼承書。
一旁的葉如萱像是被一記悶雷劈中,愕然失聲:「伯母,您在幹什麼?懷遠可是您唯一的兒子,您怎麼能……」
「我們宋家的事還輪不到你來多嘴。」宋母漠然地打斷她的話,將文件遞到宋懷遠跟前,「把名字簽了,你以後做什麼都跟宋家無關。」
宋懷遠眼底青黑,雙頰凹陷,像是被人生生抽乾了精氣神。
「好,我籤。」
宋懷遠答應得毫不猶豫,在筆尖即將觸到紙張時,被葉如萱猛地拍落。
「你至於嗎?沈溪只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舔了你五年你都無動於衷,爲什麼只是幾天就變了?你有考慮過我嗎?明明我纔是你的未婚妻!」
宋懷遠彷彿聽不見眼前女人的歇斯底里,將掉落的筆撿起來,再次毫不猶豫地寫上自己的名字。
葉如萱聲音發抖:「宋懷遠,如果我說我懷孕了呢?」
宋母猛地看向葉如萱。
「那就打了。」本該最在意的宋懷遠卻只有一臉不耐煩,「反正都沒領證,你可以把所有過錯都推到我身上。」
「……你說什麼?」葉如萱踉蹌着後退一步,像是被抽光了全身力氣,「你明明從小就想娶我,爲什麼說變就變了?」
宋懷遠腦中浮現出沈溪沉默堅毅的背影,眼中的冰冷不自覺化消,輕聲說:「因爲我愛上她了。」
「不可能!」葉如萱猛地一震,淚水奪眶而出,「宋懷遠!你不覺得自己很可笑嗎?沈溪在的時候你對她百般折辱,不過才走了幾天,你又一副非她不可的樣子!你對她而言不過是一個活下來的工具,你以爲她真的會輕而易舉原諒你做的事情嗎?!」
「你閉嘴!滾!滾出去!」
宋懷遠抄起文件夾狠狠甩過去,飛舞的紙張砸了葉如萱滿頭,鋒利的邊緣在她側臉刮出一道紅痕。
葉如萱捂住臉,哭着跑了出去。
雖然已經接受了自己兒子是什麼德行,但宋母眼中還是盛滿了失望。
「那可是你的第一個孩子,說打就打了?」
宋懷遠嘴角提起又落下,眸光灰暗:「溪溪不會喜歡這個孩子的。」
宋母不明白她的兒子爲什麼會變成這樣,但是再失望,她也依然給出了另一條選擇。
「雖然你已經沒有繼承宋家財產的資格了,但如果你放棄尋找溪溪,以後都本本分分當個富貴少爺,我還是可以保證你以後的人生一帆風順。」
宋懷遠堅定地搖頭:「不,我要找到溪溪。她只是不知道我已經愛上她了,只要我告訴她這件事,她就會跟我回來。媽,您不也很滿意這個兒媳婦嗎?」
向來優雅端莊的宋母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踩着高跟鞋走得毫不留情。
沒過多久,祕書的短信發了過來。
「小宋總,宋夫人說您已經卸任了公司的所有職位,那麼按照規定,以後我們也不能爲您提供沈小姐的行蹤了。」

-16-
宋懷遠不可置信地將短信上的字讀了一遍又一遍,不敢相信宋母真的如此無情。
他匆匆追出門,只看到宋母離開的車尾氣。
宋懷遠不死心,連夜開車到莊園,依舊被攔在門外。
管家恭恭敬敬地請他走:「少爺,夫人說了,宋宅留給你已經是全了最後的母子情分,還請您不要鬧得太難看。」
宋懷遠渾渾噩噩地走在大街上,心中想的卻不是如何挽回這段親情,而是——
沒了宋家的人脈,他一個人要怎麼找到沈溪?
不知不覺間,他走到了葉家的樓下。
對了,還有葉如萱!
葉如萱可以幫他!
宋懷遠已經顧不上其他,一路硬闖進去,在客廳看到了眼眶通紅的葉如萱。
「你是來道歉的嗎?」葉如萱擦了擦眼淚,聲音顫抖,「只要你好好跟伯母道歉,放棄找沈溪,我們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好嗎?」
最後兩個字甚至用上了懇求的語氣,可宋懷遠只是閉了閉眼,艱難地吐出兩個字:「不行。」
「那你來找我做什麼!」
葉如萱猛地將咖啡杯砸在地上,淚流滿面地質問:「你真這麼愛她,當初又怎麼捨得那樣對她?」
宋懷遠臉色一陣一陣的發白,語言像尖刀不斷地攪弄着他的心臟。
葉如萱看他一語不發的樣子,竟然氣笑了:「行,我幫你找,但是,我也要一起去!」
宋懷遠眼中亮起希望的光,「好,隨便你,等我找到溪溪,我會補償你的!」
補償,補償,又是補償,葉如萱很想問一句,失去了宋家繼承權的你,還能拿什麼來補償?
接下來的時間裏,葉如萱陪着宋懷遠在南城滿地蹲守。
寒風凜冽,葉如萱只穿了一件單衣,高跟鞋磨得腳踝血肉模糊。
「懷遠,能不能走慢點,等等我。」葉如萱蹲在地上,楚楚可憐地看着他,「還記得以前學校組織的登山活動嗎?你捨不得我走太久的路,沒到一半就將我背起來,一路說笑話哄我開心。」
「當時不管是老師還是同學,都覺得我們會一輩子在一起。」
「前幾年在國外,我總會想起我們賞的第一場初雪。如果不是爸爸攔着我,我早就回來找你了。」
「懷遠,我最近晚上總是做噩夢,只有待在你身邊才能沒那麼害怕,你能不能不要走?」
這些天葉如萱總是打扮得清純,使出渾身解數來勾引他。
甚至故技重施,找人將她從宋懷遠面前抓走。
但是再看到衣衫凌亂的葉如萱,宋懷遠心中已經激不起一絲波瀾了。
即使葉如萱一絲不掛爬上他的牀,他也只會自己反鎖在衛生間,泡一整晚的冷水。
見葉如萱的腳後跟是陪自己找人才磨傷的,宋懷遠心中再不耐煩,也只能蹲下來查看她的情況。
「你明明知道今天要走很久的路,爲什麼不換雙舒服的鞋?是不是故意想拖累我的進度?」
葉如萱睫毛顫抖着抬起,不可置信:「宋懷遠,你怎麼變成這樣了?我是爲了你才受的傷,ťŭₖ你怎麼能滿腦子都只有沈溪那個女人!」
宋懷遠張了張嘴,餘光卻瞄到一個身形很像沈溪的女人。
他再也顧不上坐在地上痛呼的葉如萱,跑上前一把抱住那人:「溪溪!你去哪裏了,我好想你,你跟我回家行不行……」
「你是誰啊!放開我,我要報警了!」
在女人驚恐的尖叫聲中,宋懷遠猛然回神,才發現那是一張陌生的臉。
宋懷遠全身突然失了力氣,整個人如斷線的木偶跌倒在地,雙手抱頭,淚水從指縫間滑落。
「溪溪,你到底在哪裏,不要鬧了好不好……」
過了一會,宋懷遠聽到那女子猶豫的聲音。
「你說的是沈師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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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我把後山結的枇杷果給你摘過來了。」
沈溪今日打算出門採購一些必需品,遠遠地就聽見方若禮的聲音。
同時到來的還有幾個很少見面的師叔。
「臭小子,那可是你師祖好不容易纔養活的寶貝樹,才結了幾個子孫就被你給薅了,看我們不打死你!」
方若禮身手敏捷地躲過「追殺」,熟練地將自己往沈溪身後一塞。
「我師姐想喫的,你們不能打我。」
師叔們吹鬍子瞪眼:「胡說,溪溪纔沒你那麼不懂事!多大個人了還偷師祖的東西,你給我跪廚房去!」
沈溪無奈踏出一步,將方若禮往身後藏了藏,抱歉道:「不好意思啊幾位師叔,是我嘴饞提了一句,小師弟纔去摘的,稍後等我回來我再去向師祖賠罪。」
「你就慣着他吧!」
面對這麼明顯的包庇,師叔們也沒有辦法,搖頭嘆氣。
誰讓沈溪是師祖最疼愛的門生呢?
「算啦算啦,」一位師叔擺手,「這次就不跟這小子計較了,再有下次我絕不輕饒!」
方若禮在沈溪身後做了個鬼臉:「我有師姐罩我。」
「你!」
沈溪忙踹了他一腳,連聲賠罪,纔將幾個師叔安撫走了。
旁人一走,方若禮就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
「師姐,我這麼乖,是不是要獎勵我啊?」
他雙手摟上沈溪的脖子,嘴上說着撒嬌的話,侵略性的目光卻一寸寸掃過沈溪,把她看得整張臉都燥熱起來。
「師姐臉皮薄,那我就自己要了。」
沈溪緊張地閉上眼睛,然而方若禮只是剋制地吻了吻她的額頭。
見她明顯有些失望的小表情,方若禮笑了:「晚點吧,師姐,你還沒準備好。」
沈溪心情一時有點複雜。
方若禮是對的,她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即使答應在一起,也只是不想讓小師弟失望。
同時她又忍不住在心裏吐槽,你們霸道總裁不是很會強取豪奪嗎,怎麼這個時候就知道紳士起來了?
路過的同門師弟妹吹了一聲口哨,揶揄道:「師兄師姐今天也很恩愛呢!」
沈溪紅了臉,拉着方若禮快步離開。
這溫馨的一幕落在宋懷遠眼底,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原來沈溪真的不是什麼無依無靠的孤女,她有待她如親女的師門,有一羣愛戴她的師弟師妹。
還有……
那個一直牽着她手的男人是誰?!
宋懷遠目眥盡裂,眼裏的嫉妒幾乎要化爲實質。
他能接受自己不是沈溪唯一的依靠,卻不能容忍她身邊有別的男人!
宋懷遠突然衝上去,揪住方若禮的衣領,一拳頭朝他的臉砸了過去。
領着宋懷遠上山的師妹被嚇壞了。
方若禮猝不及防被打了一拳,一時間沒穩住身體,直接坐到了地上。
「小禮!」
沈溪沒有被嚇懵,下意識捏緊拳頭,毫不猶豫朝宋懷遠臉上同樣的地方狠狠打了一拳,才緊張地跑過去扶起方若禮。
「沒事吧?」
方若禮抹了一把臉,在鼻子下摸到一手血。
宋懷遠被打懵了,不可置信地捂住側臉:「你爲他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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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禮本想站起來還手,但是看到沈溪一臉心疼的表情,瞬間卸了全身力氣,靠在沈溪懷裏,矯揉造作道:「流血了,好痛。」
沈溪猛地看向宋懷遠,眼中怒火燃燒:「你幹什麼?」
宋懷遠鐵青着臉,聲音裏帶着壓抑的怒意:「他是誰?才離開我沒多久,你就找了別的男人?」
方若禮笑了,勾起的脣角帶着明顯的挑釁:「我和我師姐可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你個後來者又是誰啊?」
沈溪也冷下臉,「宋先生,我一不是你的未婚妻,二不是你宋家人,你哪來的資格質問我?」
眼前沈溪冷淡的模樣才更符合宋懷遠記憶裏的樣子,反倒是先前看到她和師弟師妹們在一起的鮮活才更加陌生。
宋懷遠整顆心像泡在酸水裏一樣,酸澀且疼痛。
原來不在他身邊,沈溪才能笑得那麼無憂無慮……
他強忍住心頭的澀意,聲音顫抖:「溪溪,你讓他走,我想跟你單獨談一會。」
方若禮見狀,立刻抽了抽鼻子,泫然欲泣:「師姐,你讓他走,我要你陪我去醫院檢查。」
「你!」
宋懷遠幾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再給眼前這個假惺惺的男人一拳。
但是沈溪冷漠的目光制止了他,「小宋總,聽到了沒有?我要帶我師弟去檢查。他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一定會在你身上找回來的。」
宋懷遠心臟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攥緊,情緒突然決堤:「我根本沒用多大的力氣!」
「那又如何?」沈溪面如寒霜,「我師弟身嬌體弱,平時我都捨不得他哪裏磕着碰着,你一個陌生人上來就是一拳,砸出什麼毛病怎麼辦?Ṱů⁺」
宋懷遠心中刺痛。
他知道沈溪全心全意對一個人好是什麼樣子,他曾經擁有過,所以更加嫉妒眼前這個男人。
宋懷遠語氣中帶着一絲懇求:「溪溪,就佔用幾分鐘,求你了,我會出醫療費的,後續檢查我也全部承包。」
沈溪嘆了口氣,看向方若禮。
方若禮捂住心口,矯揉造作道:「我沒事的,師姐,你就跟他去吧,但是要快點來看我哦。」
宋懷遠捏了捏拳頭,最終一言不發跟着沈溪進了會客廳。
眼見四下無人,宋懷遠便迫不及待對沈溪道:「溪溪,你走了之後我才發現,我已經深深愛上你了。」
他剋制住想要把人擁進懷裏的衝動,貪婪又迷戀地注視着沈溪,期待她再次變回那個爲他義無反顧的女人。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沈溪只是平靜地點了點頭:「嗯,然後呢?」
宋懷遠愣住了:「什麼然後?」
沈溪耐着性子:「說完了嗎?說完我帶小禮去醫院了。」
宋懷遠眼中染上瘋狂的神色:「我說我愛上了你,聽到了嗎?我愛上了你!溪溪,只要你跟我回去,你就是名正言順的宋太太,不ťú⁴會有任何能撼動你的位置,我這輩子也只會有你一個女人!」
「宋懷遠,很早之前我就說過了,我並不愛你。」沈溪今天第一次直呼其名,帶着不易察覺的厭煩,「你什麼時候才能正視我說的話呢?」
宋懷遠心口像被狠狠撕裂,肝腸寸斷。
他張了張嘴,勉強自己說下去:「我知道以前是我對不起你,我沒有看清自己的心,給你造成了很多傷害,對不起……」
「嗯,我原諒你。」沈溪打斷他,看了一眼手錶,「可以了嗎?我要帶小禮走了。」
「不,你是不是沒有明白我的意思?」宋懷遠神色慌亂,死死抓住沈溪的手,「我願意讓你……」
沈溪突然狠狠推開他。
「你還不明白嗎?」沈溪靜靜地看着他,眼神古井無波,「從我走的那一天開始,你做什麼事,都跟我無關了。」

-19-
宋懷遠雙手無力垂下,聲音嘶啞:「溪溪,你一定還在氣我,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沈溪最後一絲耐心也耗盡,越過他直接牽着方若禮走了。
宋懷遠不死心,一路跟到醫院。
看她對方若禮噓寒問暖,一點小傷非要做個全身檢查。
看方若禮對她熟練地撒嬌,一定要她親手喂他喝水。
宋懷遠自虐一般看着沈溪陌生的笑顏,才恍然明白,以前自己傷她究竟有多深。
方若禮靠在沈溪肩頭上,將繳費單甩給宋懷遠,「付錢吧。」
宋懷遠扭頭,沈溪沒有看他一眼。
而後,宋懷遠又跟着他們回到山裏。
「我們不留無緣人。」沈溪冷冷地說。
誰也沒料到,驕傲的宋少爺竟然直直跪了下去。
「緣分可以強求,如果你不讓我進去,我就一直跪在這裏。」
沈溪比想象中的更加鐵石心腸,不僅內心毫無波動,還想補一句「那你別死在這裏」。
但是方若禮突然開口,笑着說:「行啊,那你住我們隔壁的客房吧。」
沈溪疑惑地看向他。
方若禮卻若無其事地扭過了頭。
剛進門,方若禮就撕掉臉上的紗布,嚷嚷着撒嬌:「師姐,這塊貼着好癢,我要重新換一塊。」
沈溪沒辦法,只得從藥箱裏找出消毒水和棉籤。
方若禮將臉湊得很近,小聲說:「師姐,你吹一吹。」
沈溪看着他一副鬥勝公雞的模樣很無奈,但還是滿足了他的要求。
宋懷遠看着他們的互動,嫉妒得幾乎要發狂。
他忍不住走上前,搶過沈溪手中的棉籤:「讓我來吧。」
沈溪皺了皺眉,拉着方若禮走遠了一些:「你毛手毛腳的,會弄疼他。」
方若禮親了親沈溪的臉,故意大聲道:「還是師姐心疼我。」
宋懷遠呼吸聲逐漸沉重起來,有一瞬間,他幾乎想用桌子上那把水果刀,狠狠扎進方若禮的心臟裏!
然而他只能眼睜睜看着沈溪小心翼翼地給方若禮上藥,心裏疼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喫飯時,師弟師妹們已經知道宋懷遠對自家師姐做過什麼事了。
不僅全程沒有一個好臉色,給宋懷遠舀的飯裏還有活生生的米蟲。
沈溪本以爲他會直接撂筷子走掉,誰知他居然硬生生忍了下來,還微笑着說了一句「多謝款待」。
沈溪的師弟經過他身邊,冷笑着說了一個字:「賤。」
宋懷遠也只是低下頭,緊了緊拳頭。
晚上準備睡覺時,方若禮掛在沈溪身上,不依不饒:「今晚跟你睡嘛。」
宋懷遠見狀暴怒,一把扯開方若禮:「你幹什麼?」
方若禮也不生氣,笑意吟吟道:「跟師姐睡覺啊,我從小就愛和師姐一起睡覺,怎麼,很羨慕?」
宋懷遠臉色變得鐵青,拳頭捏得咯咯作響:「你敢!」
方若禮收起笑意,冷冷道:「關你屁事。」
宋懷遠心一沉,像是被什麼狠狠擊中一般,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發現方若禮生氣時的神態跟沈溪真的很像,一眼就能看得出來兩人是一起長大的玩伴。
宋懷遠再次被嫉妒衝昏了頭腦,抬手想要打下去,卻在半空中被一隻手緊緊攔住。
沈溪神色冰冷:「第二次了,宋懷遠,再讓我發現你想對小禮動手就滾出去。」

-20-
宋懷遠心如刀割,雙目赤紅:「溪溪,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以前她爲他擋酒,替他擋刀,捨不得讓他受一點委屈。
沈溪對一個人好,就是恨不得將整顆心掏出來給對方看。
爲什麼以前他沒發現呢?
沈溪卻笑了:「我倒覺得我從來沒有變過呢,你不認識我的時候,我和小禮是一直在一起的。」
宋懷遠第一次對一個人懷有如此強烈的恨意,恨不得親手將他綁到懸崖下,讓沈溪二選一,只能讓一個人活下來。
即使沈溪選的不是他,也要揹負着他的死亡陰影活一輩子,這樣是不是也算一種一生一世呢?
宋懷遠眼底湧動着瘋狂的光,讓方若禮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險。
他擋住沈溪的目光,「走吧,師姐。」
宋懷遠眼睜睜看着他們進了同一個房間,恨意幾乎化作實質的殺意。
次日醒來,宋懷遠發現自己身上長滿了疹子,像極了第一次見沈溪海鮮過敏時的模樣。
沈溪只看了一眼,漠然道:「你現在下山還來得及。」
怕宋懷遠不懂,方若禮在一旁嘻嘻哈哈地補充:「我們這一門最講究緣分,你強求和我師姐續緣,自然要受一些苦頭。你一個普通人,非賴着不走的話,最終付出的可能就是生命了哦。」
沈溪一見方若禮這副小人得志的模樣就頭疼,沒好氣地踹了他一腳:「我要下山採購,你留在這裏。」
宋懷遠立刻搶着說:「我送你下去。」
沈溪譏諷道:「如果不是你,我昨天就買完了。」
方若禮點頭:「對啊,師姐,還是讓我去吧,我不僅身強力壯還熟悉山路。」
沈溪淡淡地拒絕:「不,你身嬌體弱,別跟在後面煩我。」
說完,沒理會兩個神色各異的男人,提了一個帆布包就出了山門。
剛到大路上沒多久,她就被人強行捂住嘴巴,扔進了一輛再普通不過的麪包車裏。
等沈溪再次醒來,發現自己被綁在一個廢棄的木屋裏。
視線盡頭是狀若瘋狂的葉如萱,臉上還帶着扭曲的笑容。
沈溪迅速判斷了一下週圍的情況,她的雙手雙腳都被綁得嚴實,想獨自掙脫是不可能的。
於是她將視線移到葉如萱臉上,冷靜道:「葉小姐,我知道你的目的,但是,爲了宋懷遠那樣一個男人不值得。」
「不值得?不值得嗎?!」葉如萱一把揪住她的頭髮,眼底殺意湧動,「只差一點點,我就能拿到宋家的資源,助葉家東山再起了!明明之前那麼順利,爲什麼你一走,他連繼承權都放棄了?!」
沈溪早就猜到這件事,並不意外。
離開前,她曾經叮囑過宋母,如果宋懷遠執意要找她的話,讓宋家遠離災難的方法就是跟宋懷遠斷絕關係。
兒子可以再生,但是牽連到宋家的基業,就很難再補回來了。
「如果你需要錢的話,」沈溪不動聲色地安撫她,「我可以幫你。」
沈溪從宋母那裏拿到了一張無限額的黑卡。
葉如萱臉上浮現出病態的笑容:「錢?呵呵,我不需要錢了,你知道嗎?我懷了宋懷遠的孩子!可他卻毫不猶豫地叫我去打掉,就因爲你可能會不高興!」
沈溪皺眉,餘光瞄到有一道黑影飛快地閃過,心裏暗叫不好:「葉小姐,你還記得幾個月前,你曾經殺死過一隻黑貓嗎?現在你被它的冤魂纏上了,先放開我,我幫你解開詛咒。」
葉如萱早就不記得自己虐殺過一隻貓,瘋狂地大笑起來:「你就是用這種伎倆來勾引懷遠的嗎?可笑,真是可笑,只要你死了,他就會回到我身邊……」
葉如萱從身後掏出一把刀,輕輕拍了拍沈溪的臉:「你放心,我下手很快的……」
話還沒說完,木屋的門突然被狠狠踹開,宋懷遠暴怒的聲音隨之響起。
「葉如萱,你在幹什麼?!」

-21-
葉如萱轉身,邊笑邊流淚。
「懷遠,你是來找我的嗎?太好了,我的孩子不能沒有父親,等我把這個女人解決了,我們就一起回家跟伯母道歉好嗎?」
「我不管你在想什麼,立刻把溪溪放了!」宋懷遠聲音裏壓抑着憤怒,又怕刺激到葉如萱,隨後放緩了語氣,「萱萱,你現在把刀放下,我絕對不會報警。」
葉如萱笑得更加癲狂,鋒利的刀尖對準沈溪的心臟。
「好好好,懷遠,事到如今你還是愛她嗎?行,那你們就都給我的孩子陪葬去吧!」
「不!」
宋懷遠猛地撲過去,想以身擋刀。
但是方若禮不知道從哪裏躥了出來,一把推開宋懷遠,讓那把長長的刺刀沒入自己的胸口。
「小禮!!」
沈溪瞳孔放大,聲嘶力竭地喊着方若禮的名字。
方若禮笑着吐出一口血沫:「師姐,我不准你再欠他的因果。」
沈溪慌得六神無主:「別說話,小禮,小禮你堅持一下,不要睡過去,我馬上,馬上叫醫生!」
說完眼前黑影一閃,鋒利的貓爪子割斷了粗糙的繩子。
沈溪雙手顫抖着取出手機,大腦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跟醫院通完電話的。
「啊!」
這次的尖叫聲是從葉如萱喉嚨裏傳出來的,很快,她的心臟空了一塊,倒在血泊中,再也發不出一個音節。
宋懷遠失神地坐在地上,雙手不住地顫抖。
身上起的疹子突然變得奇癢無比,他在手臂上劃出一道道血痕,怎麼也止不住這份癢意。
這傷口遠不及沈溪曾經爲他受過的傷。
宋懷遠絕望地想,原來人世間的報應,是環環相扣的。
救護車和警車同時到來時,所有人都被眼前凌亂血腥的一幕震驚到了。
沈溪雙眼猩紅,抱着方若禮不肯撒手,只能一起被抬上救護車。
有醫生看向身上同樣可怖的宋懷ẗŭₛ遠,忍不住問:「這位先生,你要不要一起上來?」
「他不用。」沈溪突然開口,不耐煩地說,「這是他的命,惹上不該惹的人。」
宋懷遠想起幾個月前,他在訂婚宴對前來救治的醫生說過類似的話。
「那是她的命,喜歡上不該喜歡的人。」
原來不再被沈溪喜歡,是如此令人痛苦的事情。
宋懷遠自己開車跟在救護車後面,一路陪着沈溪將方若禮送入 ICU。
他聽到沈溪再次用那種不近人情的、冷漠的語氣警告道:「小禮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會用同樣的方式來報復你。」
宋懷遠心口絞痛。
他已經見過黑貓索命,也確信沈溪有這種能力。
但他仍是忍不住爲自己辯解:「我是想幫你擋刀的,可是方……」
「我不管你是什麼想法,」沈溪眼神冷得刺骨,重逢以來,這雙黑如深潭的眼睛就從未在看向宋懷遠時有過一絲溫度,「他的災難是你帶來的,如果你好好當你的宋家大少爺, 小禮也不會受這份傷。」
宋懷遠心如刀絞:「你對我, 就真的沒有一絲感情了嗎?」

-22-
這一次,無論宋懷遠怎麼問, 沈溪都只把他當空氣,不再理會。
方若禮的手術進行了三天三夜,第一個醫生走出來的時候,沈溪幾乎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從未像今天這樣如此害怕。
方家也派了人過來守着,不知道是不是方若禮之前已經打過招呼的緣故, 所有人對沈溪都是恭恭敬敬的。
宋懷遠這才知道, 原來他之前以爲的那個廢物嬌氣包,是方家的現任掌權者。
論財力,方家遠勝於宋家。
論能力,方若禮早就將大權掌握在自己手中, 而宋懷遠只是被人尊稱一句「小宋總」。
方若禮比他年輕, 比他狠,還擁有沈溪獨一無二的偏愛。
宋懷遠苦笑一聲,黯然離開。
半年後,南城最大的酒店。
沈溪在鏡子前給自己畫眉,師弟師妹們攔着一直試圖進入的方若禮。
「方若禮,我忍你很久了!」年紀最小的師妹橫眉冷眼, 「至於嗎你,就一個新娘妝的時間, 又沒人來搶你的婚!」
「這可說不定。」方若禮委委屈屈的聲音傳進來, 「師姐總是在我一不注意的時候就消失了。」
沈溪嘆氣。
在發生方若禮爲她擋刀的事件後,沈溪爲了懲罰方若禮,在外面四處旅行,躲了他整整一個月。
誰知道這一躲就給方若禮躲出了心理陰影,沈溪回來後離開他眼皮底下三秒,人就開始分離焦慮, 非纏着要補償。
沈溪被纏得沒辦法,隨口說:「那我們結婚好了。」
結果第二天,方若禮把求婚訂婚一條龍全都安排上了。
師祖給他們算了個好日子把證給領了,方若禮又包下了好幾個海島, 辦一場世紀婚禮。
方家少爺突然結婚的事情轟動了南北兩地, 不少人都爲了一睹沈溪真容不遠萬里前來參加。
宋母雖然不能到場,卻也送來了賀禮。
她在隨附的信件中兩三筆交代了宋懷遠的後續。
因爲葉如萱跟着宋懷遠出去一趟之後人就沒了, 葉家追着他要說法。
宋懷遠說是黑貓索命, 卻讓葉家人更加懷疑是他殺人滅口。
而宋家因爲早早跟宋懷遠斷了關係,免去了許多麻煩。
最終葉家動用關係將宋懷遠送進了監獄。
宋母遠遠去看過一眼,發現宋懷遠早就已經被折磨得神志不清。
她知道, 她們此生的母子緣分也斷了。
沈溪像是瀏覽一個陌生人的生平般瀏覽完宋母的信件, 就隨手扔到了垃圾桶裏。
如果被方若禮知道, 估計會醋得不輕。
數年後,方家少爺和他妻子的蜜月旅行仍然在繼續。
有一回故地重遊,沈溪面前突然倒下一個蓬頭垢面的乞丐。
他神志不清, 形銷骨立, 甚至一隻手被人殘忍地折斷了。
沈溪沒認出來,反倒是方若禮眯起眼睛打量了幾眼,肯定地說:「是宋懷遠。」
沈溪有些驚訝, 但也僅此而已了。
「下一站打算去哪?」她問。
方若禮認真思考了一下,最後笑着說:「去北歐吧,想看極光。」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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