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聖旨,讓我嫁給我爹的死對頭——黑麪閻王凌豐將軍。
我爹在皇帝的寢殿前跪了一夜,懇請皇上收回成命,結果皇上的呼嚕聲把他打擊慘了。
只好灰溜溜回了家。
我說,爹,要不讓奶奶去找姨婆說說?
我姨婆是太后娘娘。
我爹說:「漏!皇上就是個叛逆期中年,越勸越不聽,法克!氣死老子了。」
我爹總是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不過我知道他是生氣極了。
「爹,黑麪閻王真的很可怕嗎?」
說到這個,我爹瞬間蔫了。
「璇兒啊,我想靜靜,你去玩吧。」
第二天一早,我爹不死心,頂着黑眼圈,咬着牙去將軍府堵凌豐。
結果凌豐以「聖意難違」爲由,讓他找皇上。
我爹醞釀好情緒,正準備擼起袖子嚎啕大哭時,凌豐將他環腰一抱,縱身一躍,跳上了馬背,策馬奔向宮門上朝去了。
嚇得恐高的我爹,即時閉上了嘴。
至此,抗議無效,婚期不變。
-1-
黑麪閻王凌豐迎娶趙丞相愛女趙璇兒的消息迅速傳遍天下,許多外地人也紛紛趕來湊熱鬧。
來瓦舍聽說書的人驟增,現場座無虛席。
「話說將軍和丞相,在朝堂上針鋒相對,水火不容,倆人常因意見不合吵得臉紅耳赤,當然,丞相的話多一些。他們如今要成爲女婿和岳父的關係了,你們猜這將發生什麼事情呢?」
「聽說啊,將軍身高九尺,力大無窮,一拳能打死一隻老虎,而丞相獨女卻天生身子弱,玉軟花柔,走三步歇兩步,嫁過去,猶如羊入虎口,恐怕啊凶多吉少。」
這時有個猥瑣男高聲說:「我看是小姐豔福不淺纔對!」
說完便有人起鬨嬉笑怒罵。
這人真討厭,打斷我聽書了。
我跟丫鬟春菱示意了一下,春菱巧手一翻,猥瑣男被小石子打中,僵硬倒地,被人抬了出去。
一點也沒影響說書先生吹牛。
-2-
凌豐雖與我爹政見不合,但婚禮辦得盛大無比,熱鬧非凡,來祝賀的上至皇上,下至乞丐,全部都招呼周到得體,一點都沒有馬虎怠慢。
爲什麼乞丐也混進來了?
我爹安排的。
他說這是一道人性考驗題——人人平等,要是凌豐沒通過,咱提包袱走人。
凌豐在外與客人喝酒,我的另一個陪嫁小丫鬟秋葉在暗中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而我在新房內慰勞我一天未進食的肚子。
春菱面無表情指着包袱:「小姐,東西已經收拾好了,我們可以走了嗎?」
那模樣,似乎只要我一點頭,她會立馬拖着我跑路。
凌豐推開門,臉色不善:「春菱,出去。」
春菱瞪着他,對着他的背影揮了幾拳。
仇似乎就這麼結下了。
我默默放下雞腿,用手帕擦了擦嘴,重新坐到牀邊,乖乖蓋上紅蓋頭。
動作不緊不慢,一氣呵成,也沒有半分猶豫和害怕。
凌豐低低笑了,聲音如清泉擊石,明朗清揚。
我伸手摸了摸嘴角。
他笑什麼?我嘴上又沒有留下東西。
-3-
他說:「璇兒,可能會很痛,你要忍一忍,過了今晚就好了。」
我在他眼睛裏看到跳躍的燭火,像天上閃爍的星星,像風吹過湖面波光粼粼。
他俊朗的臉龐靠近時,濃烈的酒香讓我一陣恍惚。
……黑麪閻王好像也沒有傳聞中那麼可怕。
他的呼吸弄得我脖子很癢,我一邊躲一邊用手擋着他的臉。
「凌豐,今晚能不能不洞房?」
他停下來,兩手撐在我兩側,等着我說下去。
「我爹說等你納了妾,我就可以回家了。但是如果我們今晚洞了房,以後我就嫁不出去了。」
我覺得我爹說得很有道理,我也老老實實解釋了。
可是凌豐的臉爲什麼黑了?
拳頭還咯吱咯吱響,甚是嚇人。
「璇兒,你少聽你爹胡說八道。我不會納妾,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你的夫君只能是我,別想那些有的沒的。」
「可我,我才十六,我爹說,你要是硬來,就是臭流氓,變態。」
這下他該不會動我了吧,我都罵他了。
「什麼是變態?」
我爹跟我說過,但是我忘了,應該是比流氓還壞的人。
凌豐是將軍,想做的事根本不是我三兩句就輕易改變的。
他還是和我洞房了。
我哭着喊痛時,他說,忍一忍,再忍一忍,如果今晚不洞房,會被人說閒話的,對我和趙府都不好。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於昏睡了過去。
黑麪閻王,原來真的有點可怕。
-4-
次日醒來,我渾身痠痛,骨頭像是散了架一樣,如同斷線的木偶被人從牀上抱起來。
眼睛哭腫得睜不開。
凌豐拿着冰袋進來時,我剛好洗漱打扮完。
他把冰袋遞給秋葉:「給夫人敷一下眼睛。」
我聞言立即驚醒過來。
春菱反應極快,一邊拍着我後背安撫我,說不怕不怕,一邊怒視凌豐,她覺得凌豐欺負了我。
我很難跟她解釋,我這不是怕他,我這是一下就想起了昨晚的求饒不得。
有點丟臉。
感覺對不住我爹教我的防狼十八拳。
-5-
從宮中謝恩回來,又謝過了凌家長輩和祖宗十八代,我終於可以躺下了。
「春菱,現在開始,誰也不要打擾我睡覺。」
春菱指着一堆衣服:「小姐,那誰給你送了幾套新衣裳,你看怎麼處理?」
我被子一蓋,眼睛一閉:「收起來,照我爹的吩咐,禮尚往來。」
我爹早就準備好一切了,凌豐送什麼,我就回什麼。
這叫「不欠他任何一分」。
不過這些都是我爹和春菱他們在安排,我從來沒有過問過。
直到凌豐穿着我送的花花綠綠的衣裳去上朝,杵在殿中,整一個財主似的,豔麗奪目,被我爹瘋狂嘲笑吐槽。
我才知道我爹的用心良苦。
春菱講給我聽時,我正在果樹下乘涼,她的笑聲,大得把果子都震了下來。
我搖頭說她笑點太低了。
然後我看到了凌豐,木着臉走了進來。
-6-
一整天都沒有見到凌豐,我以爲他生氣了。
春菱把一盒珠寶首飾放在梳妝檯,嘴裏嘟囔不忿。
「又是送禮物,他是不是以爲這樣就能掩蓋他邪惡的事實?」
我說春菱,你這樣說凌將軍,小心被人賣發了。
要說就小聲一點。
凌豐送我珠寶,我不能回他珠寶,因爲他用不了。
這讓我很爲難。
我爹說送禮物最好以實用爲主。
然後我頂着滿頭滿身的珠寶首飾到他面前展示,心想他一定很有成就感,這也算是回大禮了。
但他看到我,卻把嘴裏的飯都噴了出來。
一邊睜大了眼睛看我,一邊咳得臉紅耳赤。
「都是你送給我的,不好看嗎?」我問。
他揮手讓人把我身上頭上的東西撤了,命令我坐下喫飯。
也不說好看不好看。
「晚上喫這麼多,容易胖。」我說。
凌豐:「你還在長身體,一點也不胖。」
我低頭看胸。
「你嫌棄我太小了?」
凌豐又痛苦咳了一陣,好不容易忍了下來,卻再也不敢看我一眼。
-7-
三朝歸寧這天,凌豐準備了一輛豪華馬車,車上鋪好了柔軟的羊毛墊子。
由於起得太早了,馬車的微微顛簸,我更加困得東倒西歪。
凌豐一直坐在對面護着我。
我掀開眼皮乜了他一眼,迷糊道:「你出去吧,我要睡覺了。」
我把馬車當作自己的房間了。
也不知道他有沒有下去,我一路安穩睡到了孃家。
我爹見到凌豐還是沒有給好臉色,嘴裏巴拉巴拉一頓數落嫌棄,說他太早啊太招搖啊。
我娘和奶奶慌忙把我爹撇到一邊,招呼凌豐坐下。
凌豐坐了一會就說有事走了,晚些再來接我,也不知是不是藉口。
還沒等他出門,我爹就讓我趕緊說說他在將軍府是怎麼欺負我的,好讓他馬上寫摺子參他一本。
那憤慨的聲音,讓門外的凌豐瞬間立住了腳。
只是頓了一下,就離開了。
……
一定是春菱跟我爹說了什麼。
秋葉倒是實在,說凌豐怎麼細心照顧我,怎麼送我禮物,府裏的人怎麼對我好。
我爹聽了直皺眉,大罵凌豐是披着羊皮的狼,專騙小女孩,狼子野心,其心可誅,要不是武力的限制,早對他胖揍一頓了。
還說秋葉太單純了,應該向春菱多多學習,別到時候小姐被賣了都不知道。
我爹噼裏啪啦說了一堆。
訓得秋葉一愣一愣的。
我早已習慣了。
我覺得,他能做丞相,八成是靠嘴。
我說:「爹,凌豐叫你一聲岳父,你可有開心一些?」
果然,我爹的臉馬上變了個樣,洋溢起歡樂喜慶,嘴巴都咧到耳後了。
「當然開心!我現在可是他爸爸!」
-8-
凌豐傍晚來接我時,我非常不捨。
這次離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了。
雖然同是京城,一個城東,一個城西,還是有點距離的,而且外嫁的女兒不能總回孃家。
我爹愁成了八字眉,說:「不然你別回去了,我跟皇上說你生病了,要在孃家才能養好。」
全然不顧一旁的凌豐。
凌豐倒是沒發作,卻氣勢凌人,輕輕瞥了我爹一眼。
我看向他,一臉無所畏懼,問道:「可以嗎?」
霎時,屋子就冷了幾分。
凌豐:「你想住幾天沒問題,但不能欺君。岳父大人啊,欺君可是大罪。」
我爹齜着牙還想說什麼,被我娘捂住嘴,強行拖走了。
可以再住幾天?我自然開心極了。
「那我能不能把東西搬回來?」
凌豐把手一背,凝視:「你還想長住啊?」
你這麼問,我自然說「嗯」啊,可你爲什麼不高興?
他捏着我臉上的肉,咬牙切齒:「兩天後我來接你回家。」
喫虧是不可能喫虧的。
我拍開他的手,踮着腳,也捏着他的臉:「我爹說,無三不成幾,說好了幾天,起碼三天!」
凌豐看着我的手,估計氣笑了。
眼睛笑着,卻緊咬下頜,嘴裏更是說着無情的話。
「一天。」
好嘛,兩天就兩天,小氣鬼。
「兩天!」
「今晚就回去。」
「……」
難怪我爹會恨他。
凌豐這人着實可恨。
-9-
從孃家回來後,我又幾天沒有見到凌豐了。
這樣可不利於我趙家的名聲。
我爹說,對凌豐,一定要拿捏到位,才符合我趙家風範。
雖然我沒搞明白要怎麼拿捏,但我可以冷落他,他不能冷落我,這道理我還是懂的。
我跟管家說今天我去接凌豐下值。
起初管家不放心我出門,我讓春菱在他面前徒手劈斷了一根木頭,他才勉強答應了。
春菱駕車,我坐車裏面。
車裏還準備了一些零嘴飲品,凌豐忙了一天,肯定餓壞了ṱũ̂⁻。
他見到我這麼貼心,一定會很感動,感動就會主動承認冷落我的錯誤。
我還在美滋滋想怎麼懲罰凌豐的時候,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小姐,」春菱掀開簾子,「李家少爺的腳受傷了,我們要不要載他一程?」
「李猛?讓他上來。」
李猛是我小時候的玩伴,以前他總喜歡到處瘋玩,我有時候也會跟着去。
不過後來被我爹嚴令禁止了,說他對我「青春萌動」,要及時制止。
我爹沒告訴我「青春萌動」是什麼意思,可我一直惦記着李猛養在別院的小狐狸。
李猛笑眼微閃:「小狐狸?它現在已經長成大狐狸了,你有空的話我帶你去看它!」
我很開心,跟他約好了下次見面的時間。
把李猛送回李府纔想起接凌豐的事。
忙問:「春菱,現在什麼時辰了?」
「小姐,不管什麼時辰,都過了接那誰的時辰了……」
-10-
馬車剛在將軍府停穩,我就被兩個力氣驚人的婆子架進府內。
春菱也束手無策,只能在後面乾着急。
「你們要幹什麼!她可是丞相之女,你們要是敢打她,我們丞相不會放過你們的!」
「還不趕緊鬆手?」
兩個婆子把我放到院子中央,退後幾步「撲通」跪下了。
你們說這嚇人的架勢是不是略顯多餘了?我完全可以自己走回來的嘛。
院內已經跪了一地的僕人,管家額頭上一片淤青,兩個車伕手臂上滲着血紅。
幾十個人的院子竟然安靜得連呼吸聲都沒有。
我的心似乎驟然被人捏着,難受極了。
「你們將軍呢?」
「凌豐呢?」
「問你們話呢?你們少爺呢?」
他們只是跪着,沒有人回答。
「爲什麼不答夫人的話?你們聾了還是啞了?」
凌豐身穿白色便服從長廊另一端走來,頭髮還是溼的,應該是剛沐浴完。
他臉色不愉。
「你們聽好了,以後夫人出門,一定要有人跟着,要是再有下次,你們自己看着辦。」
天子腳下,京城之內,我出門從來只帶春菱。
我不喜歡別的人跟着。
凌豐如此不分青紅皁白,無端責罰無辜的人,屬實讓人氣憤。
我把管家扶起來:「凌豐,是我跟管家說我去接你的,也是我不讓他們跟着的,你做什麼打他們?這樣凌虐家僕,你配做將軍嗎?」
也許是我第一次表現這麼強悍,凌豐瞠目結舌,眼中盡是不可思議。
而院內的僕人「嘩啦啦」都活了過來。
管家驚慌道:「不是的不是的,夫人,將軍沒有打我們,我這額頭是着急時不小心撞到門上了。」
那兩個馬車伕更是一邊磕頭一邊解釋。
「夫人,方纔城裏突然湧入幾個流民,見着落單的人就搶東西,我們跟他們打了一架,這才受了傷,不是、不是將軍打的。」
管家:「將軍一直善待我們這些下人,夫人誤會了。都是我的錯,未曾考慮夫人第一次去接將軍,竟迷了路。將軍是擔心夫人,這才訓誡我們的。」
我:……
鬧大烏龍了。
「春菱!」
凌豐突然點名,「你來,你不是很厲害嗎?你跟黃婆子打一架,要是贏了,以後夫人可以只帶你出門。但要是輸了,你就要拜黃婆子爲師傅。」
「還有,你小姐是丞相之女沒錯,但更是我凌豐的夫人,是凌府的夫人。記住了嗎?」
春菱無辜捱罵。
我把她拉到身後。
「能不能不打?」
「放棄也要拜師。」
春菱是我爹專門培養出來保護我的,在丞相府裏算是數一數二的高手,何曾受過這樣的威脅?
她擼起袖子。
「打就打!在哪裏打?」
-11-
春菱打輸了。
她委屈兮兮去拜師時,我被凌豐拎進了屋ţū⁵。
「說是去接我,人跑哪裏去了?」
Ŧůₔ
如果只是幾個流民,我是不害怕的。
所以他發了一通火,是真的擔心我,還是擔心我爹會以此爲由頭,在皇上面前告狀?
不過確實是我有錯在先。
我娘教過:讓男人消氣,一哭二鬧三撒嬌,親親抱抱舉高高。
即使自己有錯,他也不忍責怪。
我排除了幾個選項,迅速選定了「撒嬌」和「抱抱」。
嗯…撒嬌還是有點難度的。
我在心裏預演了一遍。
趁他放下茶杯的瞬間,腳上用力一蹦,坐到了他的腿上,雙手抱着他的脖子。
「你不要生氣嘛。」
邊說邊搖身子。
凌豐頓時全身僵硬,手腳無處安放,想推我下去,又好像捨不得。
臉色一下紅一下黑,變幻莫測。
我順勢靠在他身上,對着他耳朵吹了一口氣。
他全身繃得更緊了,手輕壓着我的背,眸色暗沉隱忍,氣息灼熱。
「璇兒,我今晚……可以回房睡麼?」
等等,我們事情還沒談完,說什麼睡覺?
我認真地:「我去的路上遇到了小時候的玩伴,他受了傷,我就送他回家了。沒有迷路,也不是故意不接你的,所以你不要責怪他們了。」
他一把將我扯開。
我娘教的果然有效,他耳朵紅了,脖子紅了……呃,眼睛也紅了?
「玩伴?男的、還是女的?」
咦?
說話就說話,磨牙做什麼?
「李家公子,當然是男的。」
「當然?哼!」
他兩腳撇開,將我放到地上:「我還有幾份文書要看,你洗了睡吧。」
說完頭也不回走了。
這…跑什麼?
你還沒說消氣沒有啊!
-12-
第一天,我讓管家跟凌豐說我做了糕點,在院裏等他,他沒來。
第二天,我帶着喫食去找他,他不在。
第三天,管家說他去打獵了。
幾天都避着我,看來這氣生得有點久。
打獵帶上我去多好啊,我喜歡在山上摘野花和野果子。
管家一聽,很激動。
「夫人,那獵場是自家的,很近,累了還可以住在那裏,果子不少,風景很好,你想去的話可以安排人送去啊!」
那熱情的程度,讓我懷疑是不是凌豐在那裏下了圈套。
讓我有去無回。
我跟管家說:「噢,那不巧了,我正好約了個朋友,今天要出門一趟。」
好了,你不在,我正好也沒空。
管家一陣失落。
-13-
我去找李猛玩和逗狐狸的事,人還沒到家,凌豐就知道了。
一進屋,氣氛就不對。
他看着我沾了一身的狐狸毛,皺眉皺鼻,眼眸中怒氣翻滾,眼看就要炸毛了。
我趕緊先發制人,主動交代事實。
「我乖乖聽你話了,這次出門帶了四個人,絕對安安全全的。呃,你要是不喜歡小狐狸的氣味,我現在就去洗乾淨。」
「對,我不喜歡小狐狸,男狐狸女狐狸都不喜歡,你不要去招惹。」
你在說什麼……
「爲什麼?狐狸很可愛啊,我下次帶回來給你看看,保證你喜歡。」
凌豐一手叉腰,一手捂胸,這動作,好像西施生氣,想大發雷霆,又怕身體挺不住。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你要是還去找李猛,我就把他皮扒了烤了!」
……凌豐,你說清楚一點,你要烤誰?!
他這麼討厭狐狸,只有一種可能……
「凌豐,你是屬雞的吧?」
-14-
黃婆子提了個竹籠到我面前。
自從她收了個徒弟,精神越發爽利了。
「夫人,不是我說你,將軍對你那麼好,他生氣你哄一下嘛~」
我湊過去一看,兩隻雪白色毛茸茸的紅眼兔子!
「這是將軍給我的?」
「可不是嘛!他去獵場給你抓兔子,還受了傷,你卻去看狐狸精,他能不生氣嗎?」
……狐狸精。
黃婆子:「兔子抓回來還親手洗乾淨,又去了利爪才讓我送過來的。」
「他傷哪裏了?可嚴重?」
黃婆子把兔子放到草地,把兔子的牽繩遞給我。
「夫人親自去看看就知道了,他都不讓請大夫,老太太也擔心着呢。」
「還有,他早年在戰場受過傷,總睡在書房對身體不好。夫人,你看在將軍送你小兔子的份上,讓他回房睡?」
凌豐送我兔子是這個意思?
那我可以不收吧……
「你們新婚燕爾,總不能一直分房睡吧?將軍年輕氣盛,纔剛嚐到甜頭,你哄哄他,他保準疼你都來不及。」
啊?什麼嘗什麼甜什麼頭?
爲何總要哄他啊?
像我爹那種溫文儒雅,文質彬彬,柔弱不能自理的纔要我娘哄。
堂堂凌大將軍也要哄?
我問黃婆子:「將軍受傷是不是喫肉好得快些?那我把這兩隻兔子燉了送回去,他是不是就不生氣了?你們家廚子會做兔子肉麼?」
地上倆兔子,耳朵快速扇動,四隻眼睛齊刷刷驚恐地看着我。
黃婆子合上驚得掉落的下巴。
「夫人,這是將軍給你的寵物!不是用來喫的!」
「哦。」
「他說你有了兔子就不要去看狐狸了,兔子不喜歡。」
「哦……兔子不喜歡還是他不喜歡?」
黃婆子:……
「都不喜歡!」
我就鬱悶了,「送兩隻兔子爲什麼要求這麼多?」
黃婆子又是跺腳又是捶大腿。
「嗐,命苦唄!」
-15-
兔子養了幾天已經不需要繩子牽着了,它們喜歡跟在我身後,我去哪裏它們跟着去哪裏。
非常乖巧。
勉強趕上小狐狸的可愛了。
我決定今天帶小白兔去看看命苦的凌豐。
只是兔子才遠遠見到凌豐,那眼睛嘴巴就一起瘋狂抖動,轉身「咻」地往樹叢逃命去了。
「……」
凌豐還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呢,要是沒睡,它們估計害怕得不敢動了。
我把凌豐手上的書抽走,左右察看了一下他的身體,沒見到傷口。
黃婆子一個習武之人,連我也騙,太不厚道了。
不過他的額角有道指甲長的刮傷,已經結疤。
嗯…眉毛真好看,鼻子很挺,嘴巴……他抿了一下嘴脣,我趕緊移開目光。
鬍子拉碴的,幾天沒打理了,嘖,扎手。
「璇兒,看夠了嗎?」
他驀地睜開了一雙清亮銳利的眼,直瞪瞪看着我,絲毫不見睡意。
我想了一下,「嗯,黃婆子說你腰不好,最好不要這樣趴着睡。」
「……我什麼時候腰不好了?!我好得很!」
好就好,這麼激動幹什麼?
人家黃婆子也是好意。
「你諱疾忌醫啊?」
他閉了閉眼睛忍住脾氣:「你來做什麼?」
對了,我來自然是有事做的。
我把手裏的紙條展開。
「第一,關於前幾日我私自找狐狸玩的事你還生氣嗎?還需要我哄嗎?」
讀完,我認真關注他的表情。
他的眼角抽了一下,「你想怎麼哄?」
哦,還生氣。
那先看第二條。
「聽說你受傷了,呃…除了額頭上的傷,還有其他地方嗎?」
凌豐直接攤開右掌心。
「射箭弄的。」
眼睛一眨不眨,似乎在等待我的心疼可憐。
哦,還真有傷。
那接着看第三條。
「考慮你身體原因,要不要給你在書房加張牀?這樣就不用趴着睡了。」
凌豐不說話了。
不樂意?
「那要不…讓管家把隔壁廂房收拾出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額頭「的烏昂讀昂」的一聲砸在桌上,雙手握拳捶桌,發出「哼哼哈哈」難懂的笑。
「……」
我爹說,這種行爲叫發神經。
這是一種難治的病。
他生病了。
我不會治病,但我很同情他,便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凌豐,你手受傷了,要不要我給你繡一對手套?」
他問我什麼是手套,我說是保護他手的,射箭時戴着就不會受傷。
他馬上就不發神經了。
我說在書房添加一張牀他不生氣了,說給他的傷上藥他也肯上了。
嗯,好哄的時候還真好哄。
-16-
我繡工很好,但我只會繡牡丹花。
我拒絕了秋葉的幫忙,毅然決然給凌豐繡了一雙大紅牡丹圖的手套。
說好了我親自繡的,我做到了,自豪。
我主動幫凌豐戴上手套,「怎麼樣?喜歡嗎?」
他木木訥訥舉着兩朵大紅花,笑得不是很真切。
我看出來了,他有點不好意思。
我爹說,送人禮物一定要使勁誇他和禮物很相配。
「尺寸不大不小剛好,顏色也精神,戴上它,保你箭無虛發,箭箭紅心,戰場上你就是最英俊的那一個!」
「是……嗎?」
不用懷疑!
是的!
凌豐戴着手套,咬着牙,一邊揉搓我的臉,一邊看着我的眉頭皺成川字,一下子樂了。
「這樣看……你也好像一朵花。」
呵,你開心就好。
而這一幕,正好被剛進門的我爹看到了。
「幹什麼幹什麼?」他把我護在身後,「有話好好說,動手動腳的不是男人!」
我:……
「爹,你怎麼來了?」
「乖乖,爹今天休沐來看看你。剛纔他們來通報你們都沒回應,幸虧我走快兩步,纔看到你受了這麼大委屈。臉痛不痛?他還動你其他地方了嗎?」
凌豐脫掉手套,故意在我爹面前大動作晃了一下。
「岳父大人,哎呀這璇兒親手給我繡的,又好看又舒服~噢什麼動手動腳,我是她夫君,你是讀書人,用詞要恰當。」
我爹看到牡丹手套,眼睛都直了。
「璇兒,你給他繡的?」
凌豐挑了挑眉,用手套扇着風。
我爹嗤鼻。
「品味真獨特,大紅牡丹和你真相配,一紅一黑。哦對了,記得穿上前陣子那套花衣裳,天仙配!」
我爹轉而低頭,生怕嚇着我似的,放輕了聲音。
「璇兒,很快就要入秋了,爹爹也想要一套。嗯……你給爹爹繡一幅猛虎圖,就那個嗷嗷的,東北虎華南虎都行,虎虎生威。再繡一朵薔薇,猛虎嗅薔薇。剛柔並濟,符合爹勇猛睿智的氣質。」
……
「爹,我只會繡牡丹。」
凌豐頓時發出了銅鑼般的笑聲。
-17-
凌豐帶兵外出剿匪的第二天,我帶着兩隻兔子回了孃家。
我娘很喜歡它們,我猶豫再三,說兔子可以留下,但我想換兩個廚子。
我娘:「你把兔子給我,凌豐沒有意見?這可是他專門送給你的。」
有意見沒關係,廚子比較重要。
我說:「娘,自從我喫了凌府的飯菜,我都長胖了。尤其是這裏。」
我娘看着我手指的方向,眼神閃爍,把我拉到角落。
「乖啊,那個,你跟娘說實話,凌豐對你怎麼樣?他那個,咳,晚上可有好好疼惜照顧你?」
啊,我胸長胖了跟他有關係?
「娘,我跟他不在同一屋睡,不用他照顧的。」
「什麼?!難道他在外面有別的女人了?還是他帶女人回來了?」
我娘瞬間拔高了音量。
那架勢,似乎馬上要抄傢伙上門打人了。
我趕緊跟她解釋,不是凌豐有別的女人,而是我不准他跟我一屋睡。
洞房那晚我還心有餘悸。
心突突的。
我娘喫驚:「所以只同房了一晚?他肯?」
凌豐倒是偷摸溜進去幾次,都被我轟走了。
這才讓黃婆子一頓勸說。
可我不敢跟我娘說,怕萬一哪天凌豐把氣撒在我爹身上,我娘估計要打爆我的頭,說我連累親爹。
我娘眼神古怪,上下掃了我一眼。
「他……不太行?」
這話也就我娘敢說,要是換做其他人,估計不是被我爹罵死,就是被凌豐打死。
我咳了一聲,表示不認同。
我娘拍着胸口鬆了一口氣。
「乖啊,你有喜歡的人了?」
「如果是的話,我跟你爹說,讓你爹無論如何都求皇上恩典,讓你們和離——」
「什麼和離?」我爹脫下官帽,抓住我孃的手,「你要和我和離?做夢——」
「啪!」
我娘一掌扇了過去,「和你的頭!」
打得我爹暈頭轉向。
我趕緊轉身,假裝什麼也沒看見。
-18-
我爹說,凌豐還是有點本事的。
原來那山匪在某關峽橫霸十幾年,怎麼也攻打不下來,前段時間更加猖獗,小嘍囉都敢冒充流民進城打劫了。
凌豐自告奮勇要去除掉他們,結果三天就打下來了。
皇上一邊罵某些官員辦事不力,一邊嘉獎凌豐。
我爹憤憤然:「凌豐又該死的大出了一次風頭。」
「璇兒啊,和離什麼的就暫時緩緩,咱先觀察觀察。」
咦?
爹,早些時候你巴不得我馬上離開凌府的,怎麼沒過多久就變卦了?
「對了,他現在應該還在外面應酬,你趕緊回去,別到時候他知道你在我這,說我瞧不起他。」
我不知道「我在孃家」表示「我爹瞧不起凌豐」的結論從何而來。
我說:「娘,那廚子……」
我娘一邊推我走,一邊讓春菱帶上兔子。
「兔子我不能要,橫刀奪愛,凌豐會說我瞧不起他的。廚子的事以後再說,回去吧,啊。」
「……」
娘,不是說全天下最疼我麼!
「爹,廚子——」
我爹看也沒看我:「嗯嗯嗯,拜拜拜拜。」
-19-
半夜,我被院子「哐當哐當」的聲音吵醒了。
我問春菱什麼情況。
春菱提着個空竹籠過來,滿臉震驚和倍受打擊的樣子。
「小姐,剛剛將軍和人喫酒回來,知道你這幾天都在孃家,一句都沒過問他的事情。二話不說,他又灌了一罈子酒。之後快馬加鞭把倆兔子抱到趙府,放到夫人面前,然後火速把倆廚子搶了回來!」
「現在在廚房命令廚子給你做菜……」
「……他,瘋了?」
春菱神情凝重,點頭說:「有這種可能。」
三更半夜,雞都睡覺了,凌豐還在發酒瘋。
他力氣極大,廚房拆了大半,鍋碗瓢盆散了一地,十幾個人合力才把他手腳捆住。
鬧這麼大動靜,不好光明正大扔他回書房,只能讓他們把人搬到我屋裏了。
他躺在牀上還不老實,拼命掙扎想把繩子掙開。
我一掌摁住他的額頭。
「你再動,手要勒斷了!皮都掉了一層,你不痛嗎?還動!再動我打你哦!」
我自認爲語氣還算正常,算是苦口婆心,好言相勸的了。
結果他不掙扎了,側躺在被子上,萬分委屈地,默默流眼淚。
好像要把剛纔喝下去的酒都要流出來一樣。
一邊流淚,一邊呢喃。
「我的夫人不在家,嗯…她不在家。她都不關心我去哪裏,也不問我有沒有受傷。沒有…她不喜歡…她喜歡狐狸,她不喜歡兔子,她還要把兔子送人,啊……她也、也不喜歡我。」
「那個山匪頭子好凶啊!嗯…打了我一拳,痛死了,心好痛。嗯…自然是抓住啦,哼,進去有他好受。夫人也好凶,嗯…她剛剛兇我啊…」
我:……
這是,凌豐嗎?
我差點就信了!
「凌豐,你沒醉死就趕緊起來,剛纔眯眼偷看我,我都瞧見了。」
-20-
凌豐把手舉到我面前,巴眨着眼睛,天下第一委屈。
「幫我解開,手痛。」
我娘說的沒錯,男人的嘴騙人的鬼,尤其是借酒發瘋的那種鬼。
繩子又硬又粗,我用剪子費了好大力氣才剪開。
「還有腳的。」
……你自己不是有手嗎?
我瞥了他一眼,把剪子放下,扯過被子躺到牀邊上,不理他。
再折騰,天都要亮了。
耳邊聽到「咔嚓」一聲,他輕易就剪開了繩子,又「叮鏘」一下把剪刀扔到一邊。
然後把我整個人連同被子往裏一拖,環抱在他懷裏。
我按住他不安分的手。
「別動。」
他手是不動了,但嘴不停。
「璇兒,我去剿匪,你怎麼不擔心我啊?問都不問一下,還回了孃家。」
「我被人打了,胸口好痛……」
「李猛是個小白臉,養狐狸的狐狸,你不要喜歡他好不好?」
……誰告訴你我喜歡他的?
還有,背後說人壞話,不是君子所爲。
「璇兒,璇兒,你覺得我俊麼?」
「你以前才這麼大一點,這麼大一點的時候——」
他伸手胡亂比劃。
「還不會說話,我教你喊哥哥,你果真喊了一聲。你還喊我俊哥哥,俊哥哥,呵呵…把你爹氣得,連夜上奏誇我是將帥之才,讓皇上派我去練兵殺敵。我那時候才十幾歲啊~」
「嘖,你爹真壞,心眼壞透透的。」
我爹那是聰明!
你這才叫真的壞!
還有,你說的事情我可一點都不記得,休想坑蒙我。
喂哎!手往哪摸呢?
真醉還是假醉啊?
我用力推開他的手,他卻一把扣住我的手腕,託着我的臉,湊近。
「璇兒,你覺得我俊麼?……你是不是嫌棄我太老了?」
「璇兒,我俊麼?我……老麼?」
我不回答,他就一直問,問得我煩了。
「是是是,俊俊俊,老老老……」
然後他,「哇」的一聲。
把我哭懵了。
-21-
我不記得自己怎麼睡着的。
只記得他哭得撕心裂肺,淚雨滂沱,是我將他摟在懷裏才止住了哭。
一邊像哄小孩睡覺一樣拍着,一邊搜腸刮肚,說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好聽的他愛聽的話。
最後不知道是他先睡着,還是我先睡着的。
醒來時,他還在我懷裏。
閉着眼睛,乖巧得很。
誰能想到這位殺敵無數的將軍是哭睡過去的。
以後要讓人看着他纔行,不能讓他再喝酒了,瘋起來真遭不住,傳出去也有損聲譽。
現在我要不要偷偷溜走?
免得他醒過來想起昨晚的事惱羞成怒,恐怕對我不利。
「你要去哪?」
……我還沒動,他人竟醒了。
我懷疑他早就醒了,估計是賴牀裝睡。
「凌豐,你是不是上朝遲到了?」
他調整了一下位置,反過來把我摟在懷裏。
「我剿匪立功了,皇上給我放了幾天假。」
我尋思,這人怎麼那麼淡定,難道昨晚的事情他一點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好啊,省得他尷尬,我也尷尬。
我說我要起牀喫早飯了。
他摟得更緊:「你以前都是賴到日上三竿的,怎麼今天不賴了?」
「你不是把我孃的廚子擄來了嗎?我喜歡喫她們做的早飯。」我實話實說。
「對哦,」他看着我,語氣輕快,眼睛亮晶晶的,「你先去喫,我去把書房的被褥枕頭撤了。」
呃?我還沒反應過來。
他迅速在我臉上碰了一下。
「你不是說讓我以後都回來跟你一起睡麼?」
「……」
我說的那一堆亂七八糟的話中,稀裏糊塗,信口胡謅,不小心就說錯了那麼一句!
他都記得!
我問他,那你還記得鬼哭狼嚎的事情麼?
他一臉驚訝:「誰,什麼時候,在哪裏,爲什麼鬼哭狼嚎了?」
得,矢口否認。
「既然你那麼喜歡這屋這牀,不然…我搬出去?」
「不行,你說話要算話!我都聽到了!」
……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22-
我就這麼把自己賣了。
以後大牀要兩人用了,沒有安穩覺睡了,糟心。
果然,這天凌豐又一大早就悉悉索索快速把自己收拾妥當,然後把我抱起來,輕拍我的臉。
「璇兒,我們今天要去城外祈福,你繼續睡,我幫你換衣服啊。」
天都還沒亮啊。
……讓我繼續睡,你打醒我做什麼?!
算了,你弄你的,我睡我的,我直接任由處置了。
他幫我換好衣服,穿好鞋子,抱到梳妝檯上讓秋葉給我弄好頭髮。
全程輕手輕腳的,讓我一路睡到了祈福廟的山腳下。
等等,紅、紅螺寺?
紅螺寺我知道啊,我跟我爹孃來過,這不是求子祈福的嗎?
「凌豐,你說的祈福,是求子啊?……給誰求啊?」
不會是我吧?
我爹說過,沒到二十,不準懷孕的。
凌豐舉着袖子幫我遮陽,「傻瓜璇兒,當然是我們一起求啦。」
一聲傻瓜,嚇得我倒退了兩步。
「我突然腿痛,走不動了,下次吧,今天先回去了。」
他非常體貼把我橫抱起來,又掂了掂。
「嗯,那我抱着你走吧,不重。」
我真的是謝謝了。
一旁的侍衛牽着馬問:「將軍,要不要騎馬上去?」
「不,步行上山纔有誠意。」
另一個侍衛看了一眼山路,憨厚而真誠:「將軍,你腰不好,到山上要累壞的。」
凌豐的臉頓時變得五顏六色,煞是好看。
我笑了。
「那你還愣着幹嘛?幫忙啊~」
侍衛真的老實巴交把手伸了過來,凌豐一腳踹了過去。
「你們兩個滾到後面百米遠,不準靠近!」
-23-
當凌豐帶着我乾脆利落點了幾炷香,潦草磕了幾個頭,隨意在廟裏逛了一圈就下山時。
我才知道這次求子祈福是他孃的主意。
他娘估計還不知道我和凌豐只同房過一次,當然遲遲不見喜訊。
着實有點難爲神仙了。
我說,要不讓你娘養條狗吧?轉移一下你孃的關注力。
凌豐:「我爹怕狗Ŧū́⁹。」
「養只貓?」
「我奶奶怕貓。」
「養鳥?」
「我娘怕鳥。」
「養魚總行了吧?」
凌豐沉吟了一下:「我爺爺會拿魚去喂他的鱷魚。」
「……」
我指着街上小貨郎的貨擔,「那買幾個小孩玩的瓷娃娃吧。」
凌豐低頭看着自己的掌心,語氣無比幽怨:「我們不能生一個小孩玩玩麼?」
你確定要在這熙熙攘攘,大庭廣衆之下討論這個問題?
幸虧我們都穿着尋常的便服,應該沒人認識。
「我爹說,我還小,要再等幾年。」
「又等幾年啊,幾年又幾年,我等不及了。」
等不及是幾個意思啊?
我們才成親多久就等不及……
「你活不到幾年啦?」
話音剛落,四周的民衆像長了順風耳,一個個齊刷刷圍了過來。
「凌將軍你怎麼了?身體可還好?」
「凌將軍你要保重啊,我們百姓還需要您的保護!」
「凌將軍,我大爺的遠房表姑的親孫子是個神醫,我這就去請他來給您看一看吧?」
「您可千萬不要有事啊,不然趙丞相一人獨權要開心死了。」
「對啊,起碼要先誕下趙丞相的外孫纔好啊。」
喂……趙丞相的親女兒還在這呢。
是誰說沒人認識凌大將軍的?!
熱情的民衆七嘴八舌,一邊讓凌豐保重身體,一邊說肯定又是趙丞相給凌將軍制造麻煩,氣壞身子了。
我被擠到了一邊。
終於在角落聽到一個微弱的,我爹的支持者的聲音。
「你們說什麼呢!我們趙丞相大公大義,把最疼愛的女兒許配給凌將軍,趙丞相纔是最最最牛叉的!」
哎?
這獨特的用詞,說話的不正是我爹身邊的來財嘛!
-24-
爲了給我爹贏回一點面子,展示我趙家的大家風範。
我故意拉着凌豐在各瓦舍,書畫攤,情報屋溜了一圈。
我給他買糖喫,幫他擦嘴角,牽他過馬路,讓說書的改臺本,叫畫像的給他畫俊一點,年輕一點。
半天下來,我終於聽到了一些什麼「文武相結」,「郎才女貌」之類的詞。
不對不對,還是沒人提到我爹。
「那個,凌豐,你幫我跟說書先生講講,他的詞不對,呃,你懂我意思吧?」
凌豐明眸含笑。
「嗯,懂了。」
笑笑笑!
我腿都走斷了,又出錢又出力,輿論才改善這麼一點點!
而且還是不正確的!
凌豐把百米外的兩個侍衛招了過來,低頭跟他們嘀咕了幾句,侍衛就離開了。
不一會,大街上開始傳閱一種小冊子,我拿過來一看。
十頁的冊子,一頁誇我爹,一頁誇凌豐,剩下八頁全在說我和凌豐有多恩愛,多相配。
「……哪裏來的?」我問。
「給錢找人寫的。」
「給錢也沒這麼快吧?」
我嚴重懷疑這是他早早就做好了的,就等着一聲令下從天而降,廣而告之。
凌豐:「錢放在手上,刀架在脖子上,就快了。」
行,這就是有錢有勢的意思對吧?
「璇兒可還滿意?」
「……凌豐,剛纔我給你買東西,花了十五兩。」
凌豐哈哈一笑,從懷裏掏出一個印章:「以後你要用多少,去賬房拿。」
你不早說?
剛纔我擔心錢不夠,花得束手束腳的,你在一旁看我摳摳搜搜數銅板很高興?
「我還想喫一個煎餅果子。」
「喫,喫最大份的,料最多的!」
「你自己再買一份啊——」
「你手裏的比較香。等等,我再咬最後一口……」
-25-
皇后娘娘召見,我有些緊張。
手裏揣着前幾日在街上買來的瓷娃娃,也不知道皇后會不會喜歡。
「凌豐,確定真的只是嘮嗑?」
凌豐看着逐漸暗下的天空,反應竟然意外地有些遲鈍。
「……嗯,哦,皇后娘娘寬厚,她不會爲難你的。」
「你不跟我一起?」
他叮囑了一旁的宮女幾句,又仔細幫我理了理耳邊的碎髮。
「我先去見皇上,晚點過去接你。」
皇后娘娘只比我大幾歲,她和皇上也是相差十歲,也還沒有孩子。
她把瓷娃娃放在手邊,笑眼盈盈問我話。
聊了一會,她忽然感慨:「趙丞相伶牙俐齒,能言善辯,倒生了一個性格內斂沉穩的女兒。」
耶?這是單純誇我,還是委婉說我不會講話?
皇后面前,會講我也不敢亂講啊。
所以我恭恭敬敬:「娘娘謬讚。」
就繼續微笑端坐着,裝死。
皇后眉眼一動:「璇兒,凌將軍年紀不小了,可打算什麼時候要孩子?」
催生的隊伍竟然滲入到皇宮了!
凌豐是打算了,我沒打算。
估計我是坐得腦袋發懵了,竟答順嘴道:「皇上不急,將軍自然也不急。」
皇后突然就臉頰微紅,聲音變得如蚊蠅般小。
「皇上不…他…急…我。」
啥?
關鍵的字我一個也沒聽到啊。
又不能讓她重複說一遍。
我只好硬着頭皮,說了一句我爹教的通用語:「那大家一起努力吧~」
「努力什麼?」
?!
皇上來了怎麼沒人通報!
-26-
凌豐見我窘迫不解圍就算了,還氣定神閒地坐到一旁,慢條斯理看着我,抿着嘴笑。
皇上示意我免禮,也悠哉悠哉把目光投向我。
「呃,回皇上,努力——」
努力什麼都不對啊!
不是我能說的。
一個是皇上一個是皇后,還努力什麼啊?努力上天?
我向皇后求救,皇后放下茶杯,只是端莊地笑了笑,好似剛剛臉紅害羞的不是她。
我不由感嘆,我爹說得沒錯。
上位者,人均八百個心眼,每人手持一個鏟子,專業挖坑。
「皇上大度,待會臣婦說錯了可要寬恕一二。」
皇上:「準。」
那我直說了?
既然你們三個都淡定自若,輕鬆愜意,一副看戲的樣子,那我不客氣了。
不能只讓我一個人尷尬。
「方纔皇后娘娘問臣婦可有身孕了,臣婦答沒有,皇后娘娘有些感慨。臣婦便猜測,皇后娘娘定然十分喜歡孩子,所以才說大家一起努力,皇上也努力呀。」
皇上大笑:「要努力的恐怕是凌愛卿了!皇后已有身孕三月有餘了。」
見他笑了,我即時暗暗鬆了一口氣。
只是……皇后!你有身孕還臉紅什麼?
我還以爲你臉紅是閨房那些事呢!
凌豐拉着發呆的我向上座拜禮。
「恭喜皇上,恭喜娘娘!」
皇上神色一正:「方纔你說新婚燕爾不忍拋下夫人去邊境,朕倒是覺得,西北那是個好地方,一同前去也未嘗不可。這樣一來,你不用和夫人分離,朕也不用頭痛讓誰替你去了。」
這話題轉得如此順暢,還得是你皇上。
凌豐:「皇上,臣乃家中獨子,爹孃和爺爺奶奶已年邁,臣膝下還未有兒女,恐家中牽掛,亦不敢冒險。且臣兩年沒帶兵,兵法生疏,朝中自有更適合帶兵的人。望皇上三思。」
「嗯,三思過了,朕意已決。此次戰事,不急,就是耗點時間。」
我爹說得沒錯啊,皇上是個不聽勸的中年人。
凌豐:「臣遵旨。」
耶?怎麼就遵旨了?
你都不掙扎一下嗎?
「皇上,西北冷冽偏遠…他腰不好,臣婦怕他身體受不了,會耽誤軍情啊。」
皇上直接把早已準備好的兵符交給凌豐。
「凌愛卿,朕怎麼不知道你腰不好?夫妻相處,真誠爲上~」
「離出發還有半月,你若不帶上夫人,那接下來的時間,你努努力,給凌家留個後,趙相放心些,也不會整天吵着朕了。」
這、這是可以說的!?
-27-
我思來想去,總感覺進宮是皇上早有預謀的。
怎麼一切就這麼順理成章呢?
我問我爹,凌豐都一把年紀了,朝中果真沒有更合適打仗的人了?
我爹敲了一下我的額頭:「什麼一把年紀,你是沒見過他打架殺敵那狠絕的模樣。別得罪他,免得連累我和你娘。」
「……爹,我們之前得罪他還少嗎?」
「哦,那以後少得罪就是了。」
爲什麼?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我爹鬼鬼祟祟壓低了聲音,說:「他現在要準備去西北那嘎達,萬一一個不順眼,把我也帶去,那就麻煩了,我可捨不得你娘。」
我覺得你想多了。你手無縛雞之力,怎麼會帶你去呢?
我爹笑我太天真:「你爹聰明啊,去了可以做軍師懂不懂?」
我一想,好像有道理,我爹有不一樣的狡詐。
「哎,爹,可是皇上讓我也跟着去!」
我爹大聲「嘖」了一下:「乖乖啊,那肯定不去啊!」
可他是皇上啊,皇上讓去臣不去,找死麼?
「這事,讓你娘跟你說。」
然後把在草坪上逗兔子玩的我娘喊了進來。
我娘雲淡風輕:「哦,簡單,你只要懷孕,皇上是不會讓你去的。」
「……」
這,跟我們剛開始計劃的不一樣啊。
我爹:「哦豁~這就是所謂的,計劃趕不上變化啊~這時世,妹得辦法。」
「爹——」
「哎哎哎?孩子她娘,你怎麼了?」
我娘突然眩暈。
經大夫診斷,有身孕一個多月了。
這可把我爹高興壞了,馬上告假在家伺候我娘,順便躲一躲要被派去西北的風險。
他說:「乖乖,你長大了,很多事情可以自己做主了。」
他說:「回去凌府把兩個廚子還回來,你娘愛喫他們做的湯。」
所以愛會消失對嗎?
-28-
凌豐連續幾天都早出晚歸,他到家時我已熟睡,我早上醒來已不見他身影。
這天他竟然日中就回來了。
「璇兒,今天開始到月底我都不用上朝了,我可以陪你了,你開心嗎?」
開、呵開……心。
他身後站着爺爺奶奶和他爹他娘,四臉掛着明顯的,又喜又擔憂的表情,眼神里充滿了期待和不確定。
憂是,因爲不久後凌豐又要出戰邊境了,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喜是,他們都知道了凌豐要和我造娃。
不管在家造還是我跟着一起去邊境造,總之就是要造。
盼了多年的孩子,他們終於盼來了希望。
陣仗也異常隆重。
一邊吩咐收拾香鋪軟枕打造溫馨庭院,一邊讓人準備美食珍饈佳釀補品。
尤其吩咐不能讓人打擾我們。
我忽然有些腿腳發軟,這像極了我爹說的「一口唐僧肉,滿口留香」的前奏——養肥洗刷乾淨再喫。
「凌豐,我、我想回家看看我娘。」
「哦,我回家前去看過了,一切都好,就是愛睡覺,一睡睡一整天,我們最好還是不要打擾她。」
說着,他從懷裏掏出一個紙袋。
「早上皇上御賜的西域葡萄,你嚐嚐。」
一打開,滿包都是果皮汁液,找不到一顆完整的葡萄。
「呃呵……剛剛你爹說要,我沒給,他硬搶,竟變成這樣了。早知道我就不客氣了。」
不客氣什麼?
一招斃命,讓我爹沒機會靠近啊?
我怨嘆了一口氣,想借機鬧個脾氣,讓他出去。
結果他回手一掏。
「哎嘿,這裏還有一包!」
-29-
凌豐瘋了。
他硬要我哭。
他說,我馬上就要離開了,你哭一下。
我不哭。
他說,我不知道能不能回來,什麼時候回來,你都不會依依不捨,難過落淚嗎?
我說送行落淚不吉利,我相信你會平安回來的。
「也對。」
他抱着我又一陣折騰。
不一會又開始憂鬱,摁着我的手,咬我耳朵,嚶嚶嗚嗚焦躁不安。
「……但是捨不得,捨不得的話就會哭啊,你爲什麼不哭?是不是根本沒有不捨?是不是?」
一下比一下重。
我咬着嘴脣,強忍住身下激烈的感覺。
我很少哭,出生時因爲不會哭,被產婆狠狠打了幾掌才勉強哭了兩聲。
上一次要不是被他逼急了,受不住了,纔不會哭。
「璇兒,那你願意跟我一起去邊境嗎?」
我舒了一口氣,反問:「你要帶我去嗎?」
他停了下來,抵着我,臉有苦澀。
「璇兒,你總能拿捏我。」
「你明知道我不會捨得帶你去受苦的……我不會帶你去的,只是我想聽聽你的想法而已。」
「……璇兒你喜歡我嗎?你可以喜歡我嗎?」
「……你喜歡一下好不好?」
低喃的聲音婉轉幽柔,哀怨可憐。
讓我想起了那天他醉酒哭泣的模樣。
我不由一陣觸動,從他身下翻轉過來,主動欺身親近他。
凌豐的臉色馬上亮了起來,滿眼盡是驚喜期待,任我探索。
可很快我就累了,趴在他身上睡了過去,結果又被他拍醒了。
「璇兒,我覺得你還是哭一下,就一下下,不然我——」
妨礙人睡覺,罪不可赦。
我雙手用力在他胸前揪了一把,吼道:「睡覺!!!」
-30-
凌豐出發那天,秋風蕭瑟,黃葉漫天,塵風吹迷了凌家一衆的眼,唯獨避開了我。
我把繡着牡丹的香囊放到他手心。
「裏面是個平安符,你記得早點回來。」
他把我抱上馬背,摸着我的肚子,親了親我的額頭。
「似乎今年比往年冷一些,你多穿些衣服,別凍着了,等我回來……要是我回不來……要是我回不來了,你可以留在凌家,也可以回孃家。但是不能,不要,不——」
無論如何那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一掌拍開他的手,推開他,側身跳下馬。
嚇得下面一片驚叫。
驚什麼?我沒懷孕,腿也沒瘸,跳個馬而已。
「凌豐,你明年這個時候還不回來我就改嫁,說到做到,我不會等你的。」
我這麼說,他反而如釋重負。
在衆人的惜別,勸說,囑咐和不捨中,哈哈大笑,揚鞭而去了。
他這一去,就去了整整一年零兩個月。
-31-
凌豐回來那天,我正在雪地裏和春菱秋葉她們打雪仗,一旁的小狐狸在翻滾玩耍,玩得不亦樂。
春菱扔雪球又快又準,我只能東躲西藏。
一時沒留意背後有人。
把什麼東西撞倒在地時,心無由來咯噔了一下,轉身去看。
一個五六歲的穿得像球的小男孩。
他旁邊是一位棕褐色長卷發,眼眸如星辰閃亮的異族女子。
她是誰?
女子先說了聲抱歉,然後把小男孩拉到一邊檢查看有沒有受傷。
我下意識往遠處看,看到了一年未見,滿臉風雪痕跡的凌豐。
我對他咧了咧嘴,看着他的鬍子說:「真醜。」
說完眼睛酸酸的。
他怎麼變得這麼醜啊?鬍子拉碴,頭髮打結,衣服也好像很多天沒換洗過了,肯定又酸又臭。
他都經歷了什麼啊?
一年時間,他身上沾滿了西北的肅殺冷冽,顯得更加粗獷和硬朗了。
他把臉窩在我脖子上,深深吸着氣,沒說一句話。
「他們是誰呀?」
我指着正和小狐狸面對面站着的小男孩和女子。
「你怎麼提早回來了?不是還有兩天才到嗎?」
小男孩想摸小狐狸,小狐狸猛地跳起來,我「啊」了一聲來不及阻止,小男孩就被撞倒在地,立即哇哇大哭了。
那女子好像總是慢一步,又過去把小男孩扶了起來檢查。
「大大!大大!」
小男孩鼻子吹着泡泡,跑過來抱住凌豐的腿,還是想跟小狐狸玩。
大大?
我看過一本關於塞外的話本,裏面的孩子管爹叫大大,管娘叫阿帕。
那這個圓球……是凌豐的孩子?
-32-
我皺着鼻子慢慢推開凌豐:「有點餿了。」又十分善解人意地對他笑了笑,抱起小狐狸走到一邊。
看你怎麼解釋!
只是一年沒見,竟有了個五六歲的兒子?
五六年前,那時他正在外帶兵,時間剛剛好。
是不是因爲我多次沒懷上,所以乾脆把外面的私生子帶回來了?連打招呼的禮節都免了。
可凌豐竟然不解釋,反而指着小狐狸問:「你怎麼把它帶回來了?它來多久了?」
質問的語氣讓我十分不爽快。
我後悔了。
早知道就言出必行好了,一年到期,離開凌家,另擇良緣!你帶誰回來都跟我無關!
正巧下人帶着李猛走了進來。
李猛直直朝我走來:「璇兒,有點事耽誤了,我來晚了。」
凌豐伸手一擋:「……」
四目鋒芒相對,各自打量。
李猛先是錯愕,然後連忙退後一步,彬彬有禮作揖:「凌將軍。」
凌豐微蹙眉頭:「你就是李猛。」
「你來做什麼?」
……這人無端冒火,言行顯得太沒有風度了。
我回頭跟春菱說:「走,我們送小狐狸回家。」
李猛:「啊不用了,璇兒,凌將軍剛回來,這次不好麻煩你,我自己帶回去就行,多謝你照顧了它一整天。」
「璇兒?璇兒也是你能叫的?!」
凌豐氣勢凜然,逼近李猛,「你意思是,要是我沒回來,你就讓我夫人跟你回去?」
他回頭看我,「璇兒,你聽聽,這就是你兒時的玩伴,他如此詭計多端,看到了嗎?他是故意這麼說的,故意讓我——」
「凌將軍——凌將軍,如有冒犯,還請海涵,今天多有打擾,李某就告辭了~」
李猛把小狐狸抱了過去,然後笑着拍了拍我的手臂,表示沒關係。
凌豐看到他的動作,眼睛裏的火即時噴出來了。
「趙璇兒!」
我:?
我好端端站在這裏,什麼沒說,什麼沒做,衝我發火做什麼?
不知道兩人究竟什麼仇什麼怨,竟讓他如此粗蠻。
一個客氣有禮和一個敵意仇視,兩人的臉色衣着也是一黑一白,杵在院子中央,氣氛微妙。
李猛微微頷首:「告辭~」
小男孩突然又喊了句:「大大,大大,狐狸!」
那嫩白的小手指,正指着李猛和小狐狸的方向。
我突然就氣笑了,對着不明身份的男孩齜了一下牙,他把手縮了回去。小狐狸兩眼一轉,也學我齜牙,露出了兩排尖銳鋒利的牙齒,兩隻眼睛兇狠駭人。
把小男孩直接嚇了個屁股墩,哇哇哇又哭了起來。
一點也不可愛。
而凌豐則意味深長看着李猛離開了。
-33-
我非常大度地給凌豐帶回來的人——羌娜和她的兒子達西,選了個最好的院子。
又讓人準備了豐盛的晚餐招待。
只是此時凌豐被衆長輩圍困,無暇顧及他人。
我讓春菱去打探情況,她很快回來了。
「小姐,那誰說那個小孩是他的義子。跟那個女子的確是早就認識了的。」
「嗯。」
「還說可憐他們母子無依無靠,所以帶了回來。」
「哦。」
「他爺爺把鱷魚喊了上來讓它喫了他當晚餐,他爹攔住了。然後她娘去打他爹,他奶奶也去打他爹。現在他和他爹滿院子在逃命。」
「現在逃到哪個位置了?」
春菱指着院子外:「這不就來了?」
「你師傅黃婆子呢?」
「她在廚房殺雞,說要給你補補身子。」
好,不枉費我這一年多對他們噓寒問暖,關愛有加。不錯,大是大非面前,他們把握得很好。
「對了,可有人給凌將軍準備熱湯?一路奔波,肯定累壞了,記得給他鬆鬆骨。」能讓他痛得嗷嗷叫那種。
春菱領命去了。
凌豐剛好跑了過來,氣息不穩,髮絲微亂,蹲到我身旁躲着外面的追打。
「璇兒,達西真的是我義子,他是我一個屬下和羌娜的孩子,我那屬下不幸遭難,羌娜他們無家可歸,我才帶回來的。我說的絕無假話。」
「好,那——」你跟爹孃爺奶說清楚去啊!
我還沒說什麼,他就站了起來,把我抱着開心地轉起了圈圈。
不遠處的爺爺奶奶和他爹孃看到了,默契地對視一眼,心滿意足遛着鱷魚走了。
我:「……」
你們這就走了?
這麼容易放過他?
凌豐將我放到地上:「好了,你可以說李猛怎麼回事了嗎?」
-34-
李猛小時候真的很淘氣,又野又有趣,整天上山打鳥下河抓魚,和我循規蹈矩的生活完全不同。
我有一段時間很崇拜他,天天想跟他出去玩。
他家是從商的,祖訓不允許官商通婚往來,對孩子管教很嚴格。
他害怕被長輩發現,只能偷偷帶我去玩,也讓我千萬不要告訴別人。
最後還是被我爹先發現了,阻止了我們。
聽說他回到家主動跟長輩承認錯誤,承諾再也不找我玩了,這才免了一頓罰。
後來我們很多年沒見,只是去年在街上遇到受傷的他,才重新聊起來,也都是因爲我喜歡他家的小狐狸。
凌豐離開這一年,李猛找過我幾次,幾乎每次都帶着小狐狸來。
他說他三哥去年娶了個官家小姐,不久前生了個大胖小子,也很喜歡小狐狸。
「你們家不是——」
「對,不與官家通婚,」他笑了,又好像不是笑,有些哀傷,「規矩被我三哥打破了。他真的很,很…嗯我很佩服他。」
凌豐兩手捏着我的臉搖晃,「你在想什麼呢?他的事很難說對嗎?」
「……那我們不說了,我餓了。」
不是難說,而是不知道怎麼說,好像也沒什麼好說的。
一整晚,凌豐不說話,我也沒說話。
-35-
接下來三天,凌豐幾乎都在外面應酬,每天都是喝得醉醺醺回來。
但他沒有像之前那樣發酒瘋,而是安安靜靜的。
我弟弟現在六個月大,很是磨人,我爹下值第一件事就是奔回家看顧他,忙得不可開交。
這天他讓他身邊的來財給我帶了一句話:
孩子靜悄悄,必定在作妖。
然後走了。
這……什麼意思?
我爹說話怎麼變得如此含蓄?他在說我弟麼?
「小姐小姐小姐!」
春菱第一次慌慌張張跑了過來,連一向從容的秋葉也跟在了後面。
「小姐,那誰把皇上御賜的不知多少個美人收下了,還帶了回府,安置在了羌娜隔壁的院子,好喫好喝供着,現在他們在那裏一起喫酒看戲聊天,還不知道從哪裏弄了只狐狸,正關在籠子裏被人觀賞。」
一口氣不帶停的。
儘管我知道春菱一氣惱就會把凌豐稱爲「那誰」,但我還是有些懷疑。
「凌豐?你說的是凌豐?」
秋葉表情快哭了:「那隻狐狸不會是李公子的吧?好可憐。」
……秋葉,你關注點歪了。
所以我爹是知道了這件事情,提前給我送來消息,先給我喫個預防藥?
我爹意思是說凌豐這「孩子在作妖」?
心下不由感嘆,關鍵時刻,還是我爹靠譜。
即使我恨得咬牙切齒,怒火中燒,我也不能問,更不能去看。
我要忍着,看他能舞出什麼金戈鐵馬綾羅綢緞!
他喫他的酒,我去…
我去看看李猛的小狐狸是否安然無恙!
-36-
可我人還沒到李猛家門口,就被凌豐提着重新塞進馬車,抓了回家。
「你!」
他手指着我,又馬上收了回去,狠狠捶了自己幾下。
「你想氣死我是不是?」
惡人先告狀了。
我說:你少管我!
他眯着眼看了我一會,吸氣斂聲,話鋒一轉。
「你是不是…不喜歡看到我跟別的女人喫酒?」
「還氣我帶羌娜他們回來?」
我沒說話。
這人一身酒氣,卻沒有一絲醉態。剛纔他還在那頭專心喝着酒看着戲,爲什麼這麼快就收到消息,得知我出門了?
還有,他就這麼撇下一屋的美人不管啦?
「璇兒,我跟你說話呢,你是不是生氣啦?喫醋啦?你有沒有很難過,難過得想哭,想砸東西,然後氣得想打我?」
他一瞬不瞬看着我,眼中包含着隱隱約約的好奇,喜悅和期待。
搞什麼……
難道這,就是他要作的妖?
故意惹我是嗎?
春菱和秋葉也看着我,卻一個喫驚,一個觀望。
我腦子突然一靈光,想到了什麼。
我直問:「秋葉,剛纔我出門,你去通知他啦?你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他的人了?」
春菱一聽,即時橫眉瞪目,握拳踢腿:「秋葉,你?竟然背叛小姐?!哈——受我一拳!」
我趕緊拉住她:「不、不是那個意思,別衝動。」
秋葉眼淚一下繃不住了,「嗚哩哇啦」邊哭邊吐露實情。
說她都是爲了我好,所以才答應做凌豐的線人的,這事我爹孃也知道,絕對沒有做傷害我的事情。說凌豐也是關心我愛護我,平時喫穿用度什麼的都會過問的……
「嘩啦啦」倒豆子似的,把凌豐讓她做的事全倒了出來。
「我爹孃知道?」
秋葉支支吾吾:「嗯…其實吧,老爺夫人最先是讓我暗中觀察將軍的,在、在你還沒出嫁之前……其他的,小姐要問老爺夫人了。」
不用問了,我懂了。
就是說凌豐早就是我爹的女婿備選之一唄!
之前他派人跟蹤觀察李猛就是這種情況。那時他好歹還跟我提了一嘴。
凌豐可是他的死對頭啊!
真是我親爹。
虧我還那麼真情實感跟他一起對抗凌豐,結果人家暗地裏早就把凌豐當做女婿備選人了。
活該我爹是丞相,呵,真棒。
還有凌豐!
「春菱,給我打。」
春菱馬上激動地跳了出來:「就等小姐這一句!嗨——」
「不是,打出主意那個。」我把她轉了個方向,「這個。」
春菱看着一臉失落,可憐委屈,惱怒又無處發泄,幾乎要捶胸頓足的凌豐。
「真打?」
「打!打贏了我讓你師傅給你放假兩天不用練功。」
春菱立即起勢:「對不住了將軍!」
-37-
春菱打凌豐,多少是加了點私人恩怨的。
凌豐武藝不弱,可遇到了春菱這種野路子和不管不顧的架勢,還真捱了幾拳。
幸虧春菱後面收回了一點理智,想起對手是自己主子,意思意思打了幾下就收手了。
而凌豐竟然毫無徵兆,脆弱地倒下了。
大夫診斷後告訴我:凌豐是心氣鬱結,外傷未治,內傷未愈,加上他久不入睡,長途奔波,再強壯的大樹,內烘外烤,遲早都會倒。
我讓他講人話。
他說:「哎,就是說,讓你做些讓他開心起來的事情。」
我連夜收拾東西帶着春菱秋葉回了孃家。
我爹一聽,好傢伙,凌豐竟然帶女人回家?還不止一個?還有個孩子?
我娘更惱火,「什麼?!他還真敢帶別的女人回家?」
說着直接一手抱着我弟,一手拿着藤條,叫喊着就要上凌府討公道。
「爹,在討伐凌豐之前,不如說說你和他串通的事?」
「串通?什麼串通?我不是,我沒有,你不要亂說哦。」
我爹又擺手又搖頭:「你爹我是朝廷命官,從不與人結黨結盟。乖乖啊,這是朝廷明令禁止的,是大忌,大忌啊!」
他從我娘手中抱過我弟,輕輕搖到我面前。
「乖乖,你看你弟弟都睡着了,打架的事情,不如……明天再說?」
我不依。
我說,等到明天,我氣都消了,還怎麼吵架打架?
春菱可能覺得剛纔自己下手有點重,對凌豐有些愧疚,就過來勸我。
「小姐,白天看熱鬧的人會多一點,還是睡一覺,養足精神好。」
我爹:「對,你弟弟的嬰語吵架也厲害,絕對是個主力軍,帶上他勝率加倍。」
爹,你又在說些什麼啊!嬰語是哪一國的語言?
就是今晚不去是吧?
ŧų⁹
我要不要哭一場?
嗯,哭一場吧。
然後我就把我那懵懂茫然,還在啃手指頭的弟弟吵醒了。
他看了我一眼,癟嘴皺眉閉眼,哇哇哇跟我一起哭了起來。
原本我打算敷衍哭兩下就算了的,但越哭越真,越哭越投入,哭到最後竟然停不下來了。
登時,半夜三更,趙府傳出了此起彼伏的哭嚎聲。
-38-
第二天一早,我們一行人三輛馬車氣勢洶洶衝到凌府ṱŭ⁺。
我爹先是把一盒他叫人做好的,稱爲「麻將」的東西交給凌家四位長輩,還教了他們怎麼玩,並告訴他們,待會揍凌豐的時候,要是聽到什麼慘叫聲,都當做聽不見。
四位長輩擺着手勢說好的好的。
然而,凌豐得知我們勞師動衆來問他罪,竟然早早就在院門等候。
那衣着打扮和表情,好像在喜迎貴客。
興高采烈讓我們坐下,還端茶倒水說:「先喝口茶潤潤嗓子再罵。」
他這是打定主意要作死。
我自然是明白的,上去就把和離書拍到他面前。
我說:「凌豐,成親時你說好了只娶我一個,只有我一個女人,但是你回來竟然帶了一二三四五六個女人,還有個孩子!」
「我先不問這些人哪來的,是做什麼的,想做什麼,但帶回來就是不行!」
我很少這麼大聲說話,幾乎把攢了一夜的力氣都使出來了。
凌豐把和離書撥到一邊,看也沒看。
他拉着我的手,臉上抑制不住欣喜和感動,緊緊看着我的眼睛,那嘴角都快飛起來了。
「璇兒,聽說,你昨天晚上哭得可慘可慘了?」
我爹上前一步,哼了一聲:「難道這還有假?!我璇兒可從來沒哭過。」
爹,你先別說話。
這不是值得炫耀的事情。
凌豐幾乎要笑出聲了,他說:「璇兒你快跟我說說,你爲什麼哭了?怎麼哭的?你看到我與其他女子在一起,是不是很生氣?」
我反問他:「你打算把這些人怎麼辦吧?」
他笑嘻嘻快速在我臉上嘬了一口:「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什麼我說怎麼辦,我說了不算,也不想說。
我爹馬上又上前一步,硬氣一指:「和離!」
我:……
凌豐:……
凌豐緩緩轉過頭,看了一眼我爹,又看了一眼屋頂,上下掃視意思明顯。
我爹意識到危險,趕緊躲到春菱身後:「威脅人算什麼大丈夫,春菱,給我上!」
這一刻,我看不懂我爹了。
他們是真的死對頭……是吧?我爹沒有串通凌豐……對吧?
-39-
凌豐非常正式地給我爹孃拜了拜,看了一眼襁褓中,大眼溜溜轉的我弟,也作了個揖。
然後拉着我的手,鄭重地說:「羌娜和達西希望能自力更生,而不是養在凌府,我已經幫他們找好了住處。至於其他二三四五六,根本沒的事,是我從太后那要來的戲班子,準備給奶奶下月祝壽用的。」
「我是故意想看你生氣喫醋,都演的,想不到你當真了。你原諒我可好?」
我還沒說話,我弟先說話了。
「咿咿呀呀嗚嗚嚶嚶~俊哥哥!」
一聲俊哥哥叫得那個清晰響亮呀,嚇得我爹一個激靈,瞪直了眼。
我跟我弟真是親生的,連學說的第一句話都是一樣的。
我爹連忙捂住我弟的嘴。
「你個老六!誰教你說的?爹孃你都沒有喊,你喊人俊哥哥?你才六個月啊,還不到說話的時候,乖,別說話,不合適。」
然後從懷裏掏出一本厚厚的冊子,扔到凌豐懷裏。
「約法三千章,一條一條仔細看,看完我給你出張卷子,呃就是考題。錯一題,你懂得哈。」
接着換了張笑臉對着我:「乖乖,我和你娘先回去了,你弟弟餓了,有事找人通知我。」
帶着我弟,風風火火走了。
-40-
全部人都離開後。
凌豐:「璇兒,我都老實交代了,你呢,嗯…能不能給我交個底,不然我睡不着。」
凌豐的眼神一下變得黏糊糊的,如臺上唱戲的,聲音轉了好幾個調,話語飄落溫柔地撓着心間。
我問他交什麼底。
他似怨似嗔:「我前兩日抓了個小狐狸,養多幾日馴服了再送給你,那你以後能不能…不要去找李猛那隻狐狸了?」
我:……
李猛不是狐狸,我找的是那隻狐狸,不是,唉,凌豐你怎麼非卡在這道坎過不去了?
我歪着腦袋,故意問他:「要不……一二三四五六不要打發了,留着?」
結果這一句,徹底激發了他兇狠的一面。
——攔腰把我摁在膝蓋上,撩起我的裙襬,啪啪啪打了幾掌。
「你要不要我給你的狐狸?嗯?」
「你還找外面那隻狐狸嗎?嗯?」
我的臉一陣燥熱,抗議:「我都多大了,你還打我屁股!」
「快說,只喜歡我這一個。」
「嗯?不說?不說我不客氣了!」
打就打,怎麼還耍起流氓呢?不能因爲我打不過你就欺負我啊!
剛纔還一本正經,怎麼轉眼就不做君子了?
「等等,凌豐,住手!青天白日啊!」
「……我、我跟你商量件事。」
他邊啃我的脖子邊說:「嗯,你說。」
我說,把新抓來的那隻狐狸送給李猛吧,兩隻狐狸有個伴,如果他願意放它們走,在外面也不會孤單。
以後我不會去找他了,他的狐狸有玩伴了。
我說,我把你送給我的兔子接回來吧,不然要被我弟弟薅禿了。
凌豐說,好。
然後他也不啃我脖子了,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我有些困了,你陪我睡一會可好?」
我說,好。
-41-
開春第一次圍獵,我被安排在場外和大臣們的妻妾們觀看閒聊。
幸虧她們大多數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男人們的較量,而不是家長裏短。
「哎,看到敬和公主沒有?她也進獵場了,身姿矯健不輸男子,很是威風啊。」
「每年她會參加呀,有什麼稀奇的,況且這獵場第一次來,她更有興致了。」
「我看呀,不管是不是第一次,她的興致呀,都在——」
「咳咳——」
我:「……」
都在什麼?要麼不要說,要說就不要只說一半呀。
我轉頭去看她們,她們卻只是笑了笑,馬上轉移了話題。
有什麼我不能知道的?
我爹可是丞相,沒道理她們知道,我爹不知道,除非我爹故意不讓我知道。
春菱很快打聽回來了。
「敬和公主喜歡那誰,聽說還跟皇上求賜婚於那誰,不過那誰據理反抗,皇上權衡再三最終沒同意。公主心裏一直記恨着呢!」
記恨啥?
「小姐,咱們還是找個地方避一避吧。」
避是來不及了,我將她扯到身後。
「公主萬福。」
敬和公主迎風坐在馬背上,衣襬飄飄,手用力甩了一下鞭子,「啪」的一聲尤其響亮。
「你就是趙璇兒?」
「回公主,是的。」
「會騎馬嗎?」
我老實回答:「不會。」
她毫不隱藏鄙夷之情:「凌大將軍領軍百萬,殺敵無數,將軍夫人竟然連馬也不會騎,實在有趣。那你會什麼?」
會什麼?會裝死算不算?
……我希望趕緊有個人來將她拉走,我地位沒她高,打又不敢打,很被動。
我說:「回公主,我會繡牡丹。」
「哈哈哈~繡、繡什麼?噢,牡丹~」她調轉馬頭,搖着頭準備離開,「算了算了,我何必跟你這種弱女子浪費時間——」
「公主!聽聞公主騎術了得,在下李猛,雖一介草民,還請公主不吝賜教!」
敬和公主:「你?」
李猛!
他怎麼也來了?
這不是四品以上官員才能來的嗎?
敬和公主:「雖說這獵場是你家的,你對跑馬小道定是熟悉,但就憑你這瘦弱的身板,也配和我比?」
李猛一點也不生氣,反而有些慚愧謙和。
「李某一男子漢與女子比,確實有些不妥,不過公主自小練騎術,非尋常女子能比。這獵場李某是第一次來,也算公正。就是不知道公主——」
敬和公主正想應戰。
「男子和女子比自然不妥!李公子,不如跟我比如何?」凌豐策馬而至。
李猛迎着他的目光沒有一絲退怯。
凌豐撇了一下嘴角,旋即跳了下來,走到我身邊,體貼地掖了掖我的披風,眼神卻透露出幾分警告。
我:我好端端站在這裏什麼都沒做!
-42-
京城新貴李家四公子李猛和再一次戰勝歸來的凌豐賽馬,立即吸引了大家的注意,連皇上也來湊熱鬧了。
敬和公主:「堂堂一個將軍竟和一個書生賽馬,說出去不怕別人笑話。」
凌丰神色如常,拉着馬兒一步三回頭看我。
李猛:「在下雖一介書生,卻也愛馬,倒是讓將軍屈尊了。」
敬和公主哼了一聲:「不知道的還以爲你真的愛馬呢!笑話,你在誰面前逞強呢?不知死活!」
李猛:「……」
怎麼兩頭都罵呢?
皇上:「敬和,你要是想一起比就上去,不比就不要說話了。」
敬和公主指着我:「她也要去。」
我趕緊俯首帖耳裝看不見。
「荒唐!」
敬和公主「嗤」地一聲,躍上馬背,又挑釁似的掃了我一眼。ťű₄
凌豐招惹的人,卻來欺負我,真是沒道理。
我想發作,奈何實力不夠,只能暗暗記下,回家再找凌豐算賬。
一炷香過去,隱約聽到了馬蹄聲。
「小姐,來了來了。」春菱拉我到前面,踮着腳看。
雖說她平時不怎麼待見凌豐,關鍵時刻,還是希望凌豐能贏得比賽的。
只見眼前刮過一陣塵土,馬蹄下帶起一片半溼的泥,風沙吹過,緊張的時刻就要到了。
就在大家屏住呼吸等待結果的那一瞬,人羣發出一陣驚呼,同時馬兒也在亂叫。
「咴~咴~」
「噫~」
「嗷!」
敬和公主的馬率先衝過終點,而凌豐和李猛的馬先後跪倒在終點線前,兩人都被無情地甩到了一旁的草叢。
「哇!公主最厲害!」
「凌將軍!」
「李公子!」
春菱怔了一下,拉着我的手就飛奔了過去。
我掙開她的手,朝凌豐跑去。
「你你你,你沒事吧?」
怎麼趴着不動了?
我抖着手去翻他的臉,卻怎麼翻都翻不動,只聽到一個很低的清晰的帶着笑意的聲音。
「我沒事,別擔心。」
!?
裝死!
…Ťų⁻…我爹今天沒來,要是來了,我定要我爹趁機痛罵他幾句!
那李猛怎麼樣了?我轉頭去看。
裙襬突然被壓住。
「別去。」
晚來幾步的幾個太醫趕緊上前,四五個都圍在了凌豐身邊,只有一個擠不進來的看了一眼凌豐纔去李猛那邊。
我的心好像被什麼東西壓着,不甚順暢。
敬和公主甩着鞭子,怒目圓睜喝道:「那邊還不趕緊滾過來兩個人!」
幾個太醫仔細檢查了一番,說李猛只是摔斷了腿,我稍鬆了一口氣。
敬和公主一邊罵着李猛身體太羸弱太沒用,一邊讓人將他抬上自己的大馬車,怒氣衝衝回城去了。
凌豐則開始「嘶哈嘶哈」說疼。
-43-
我爹坐在凌豐的榻上,一邊剝着葡萄皮,一邊數落他。
「就你那點小心思,瞎子纔看不出來!」
「不就是想讓公主贏你一回,消消氣嘛,犯得着真的摔個大跟頭?」
「摔跤這事,控制不好你半身不遂都有可能,你看李那誰,多遭罪啊?殺敵八百自損一千,這弱智的策略虧你能想出來,你還是個將軍嗎?」
凌豐閉目養神,直接把我爹的話當做耳邊風。
我爹一看更氣了。
「我看你是徹底忘了約法三千章的內容了!嚴禁『以身試險』知道不知道?我一天不在就整幺蛾子,挺牛叉啊你!」
我爹今天終於在凌豐面前硬氣了一回,說話一點都不客氣。
也多虧凌豐是躺着的。
「璇兒,你跟我回家去,不要理他,讓他好好反省。」
誒?
不是找凌豐有要事要談嗎?怎麼什麼也沒說就要走了?
凌豐睜開眼睛,睨着我爹:「又惹岳母大人生氣了?葡萄可以帶走,璇兒不能走。」
「爹——」
你又闖禍了?又想拿我當擋箭牌啊?
我爹惱羞成怒瞪了凌豐一眼:「好心當成驢肝肺。切~」抱着兩盤葡萄走了。
我爹一走,凌豐的臉頓時皺了起來,捂着胸口喊痛,喊難受。
「璇兒,你幫我看看是不是傷口裂了?」
我剛解開他的衣服,他就扣着我的手往他厚實的胸膛上放。
「哎不是傷口痛嗎,你你——」
讓我看還是讓我摸?
他笑得胸腔震動,我手心也隨之微微震動發燙,想縮回卻抵不住力氣,心裏一陣輕顫。
「被你爹罵得心裏堵,氣血不暢,你幫我疏通一下。這裏,這裏,還有這裏。」
「……」
你的心長在下面的嗎?
誰知他好像讀懂了我的眼神,親了一下我的指尖,笑顏展露:「從上至下才叫通~」
「哎哎哎~傷口傷口!」
「這點傷算什麼,不礙事……」
-44-
太子一週歲時,皇后邀請我娘和我帶着我弟進宮赴宴。
臨行前我爹千叮萬囑說,無論皇上和皇后說什麼,都不要輕易答應,回答說一切事由夫君做主即可。
我問:「爹,太子週歲,皇上給大臣獎賞美人?」
我爹給了我一個暴扣:「賞美人還好辦些,恐怕不是。」
我娘斜目:「好辦?」
我爹:「夫人你切記,兒子不要離手,差不多時間了就走。」
走不走不是我們可以控制的,因爲我弟不知怎地就離了我孃的手,跟太子爬到了一塊,還打了起來。
這可嚇壞了我娘倆,幾乎是匍匐過去把我弟拉開的。
見太子沒受傷,也沒哭,我們這才把心塞回嗓子眼。
太子指着我娘倆「呀呀呀」叫了幾聲,然後喊着:「放放放。」
似乎在說我們多管閒事,放開我弟。
皇后讓人把太子抱到她跟前,笑得開懷:「趙夫人,太子很是喜歡你兒子呢,正好皇上準備給他找個伴讀,我看你兒子就很適合。」
這話說得也太順溜了。
「皇——」
我娘還沒來得及跪下謝拒,我弟奶聲奶氣開口直接拒絕了:「不要不要不要~」
在座的衆人倒吸一口氣。
太子在奶孃身上手腳晃動,聽到我弟說話,更加興奮不已:「咯咯咯~要要要~」
皇后一聽,一臉稱心如意,點頭表示讚賞:「就這麼定了,晚點我跟皇上說,他肯定也是同意的。」
這主意,本就是皇上定的吧?
沒阻止成功,我要怎麼跟我爹交代啊?他該不會又要半夜到皇帝寢殿前跪求收回成命吧?
然後皇上不見,他就去堵凌豐。
可是皇上的意思基本是板上釘釘了,估計凌豐又是隻能一句「聖意難違」。
可憐的弟弟,週歲不到就定下了太子伴讀之位,心疼你半盞茶。
-45-
太子不僅喜歡我弟,他還很喜歡我,一手拉着我弟玩,一手讓我給他擺佈收拾小玩意。
我一個人帶着倆孩子,着實有點累,可皇后見太子開心,自然不讓別人插手進來。
我有苦難言。
正巧凌豐進來時,太子正趴剛好我背上玩我的髮簪,想扯出來力氣又不夠。
我的頭髮搖搖欲墜,眼看就要散架了。
凌豐:「太子殿下~」
然後繃着臉,二話不說將他抱走了。
太子一點也不怕他,抱着他的脖子就是不鬆手,還是我弟走路時搖搖晃晃的動作吸引了他。
他掙扎着下來,想過去抓我弟的手,被我弟輕易躲開了。
大人們看得很歡樂,凌豐卻拉着我告退了出來。
「怎麼能讓別的男人靠在你背上?」
「……一歲。」
「一歲又怎樣?一歲也是男的。」
「男…凌豐,你瘋了吧?他是太子——」一歲太子的醋你也喫?
「我不管,總之就是不行。」
他將我的髮髻扶正,理了理額前的碎髮,捏着我的臉,目光灼人:「你保證!」
我說你快放手,皇宮大內,注意形象。
然後他半推半抱着我往宮外去。
「你又要幹什麼?」
「你既然喜歡孩子,我們自己生一個!」
「我什麼時候——」
「嗯,就現在!」
這麼莊嚴肅穆的皇宮,虧你說得出口。我想跟他聊聊正事轉移注意力。
我說:「我弟這麼小就開始讀書認字,很是可憐,你有沒有什麼辦法讓皇上改變主意?」
凌豐:「別想啦,你弟還沒出生他就算計好了,改不了。再說,太子也小小年紀開始讀書,沒什麼不好的。」
那他是太子,未來國君,自然不能相提並論。
凌豐把我安坐在車上。
「你倒提醒了我,要是我們生的也是兒子,豈不是也要做伴讀?還是生女兒好了。」
過了一會他又說:「不行,生女兒也不安全,萬一被小太子看上……」
我接話:「那不生了?」
凌豐:「那更不行,皇上會變了法子塞人給我。還是先生一個吧,到時候皇上想對我們孩子有什麼旨意,我抗旨就是了。」
還能抗旨不從?!
那我弟……
凌豐:「你爹老奸巨猾,自有安排,你別擔心了,我們回家安心生孩子!」
我爹哪裏老奸巨猾了?哎!還沒到家吶!
-46-
凌豐終於等到了他心心念唸的休沐日,準備帶我去城外郊遊。
在馬車上他就開始膩歪,說馬車顛簸,坐他大腿上舒服些,我不坐他還不樂意。
我制止了他的下一步動作,想挪到座位上。
「別動別的,璇兒,嘶~」
……
我都沒有難受,你倒先難受起來了。
我說凌豐,君子曰「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你作爲一國之將,理應以身作則,克己復禮。
他不鬆手,可憐兮兮道:「好不容易休沐啊,你忍心讓你夫君……你知道過去一年夫君是怎麼熬過來的嗎?半夜睡不着,瞞着屬下偷偷去對面殺幾個敵人回來才能入睡啊……」
揉了揉我的腰,說:「有幾次差點回不來,還被人在腰上砍了一刀,現在想起來都害怕。」
害怕是假,讓我憐憫疼惜是真。
「唔~」我忍不住低呼了一聲,「你昨晚已經——」
「昨晚是昨晚,今天是今天,你快親親我,親了我就鬆手。」
無奈,我只好貼近輕輕碰了一下。
「這算什麼?」
他一手按着我的後腦勺,一手壓着我的後背,氣息交融,心跳轟然加快,嘴脣貼近——
「嘔~」
猝不及防一聲乾嘔,嚇了我自己一跳!
他連忙問:「怎麼了怎麼了?想吐是嗎?哪裏不舒服?是胸口不舒服還是肚子不舒服?」
馬車突然一晃,我又幹嘔了幾下。
「老張,馬上打道回府!馬車穩一點!老王,你先回府,把霍大夫請來,快!」
「璇兒,你別緊張,可能是有身孕了,好事好事~你別緊張啊。」
凌豐,我覺得你比我緊張多了。
「嘔~」
「哦喲沒事沒事,來乖~你靠在我懷裏舒服一點。」
……像極了我爹哄我弟睡覺的樣子。
-47-
凌家四位長輩扔下打了一半的「麻將」,急衝衝趕到我屋裏,在牀邊站成一排,個個屏氣凝神,望眼欲穿,緊張得忍不住紛紛打嗝,咽口水。
凌豐將他們拉開:「你們讓一讓,霍大夫來了。」
我也有些緊張,萬一虛喜一場,豈不是很尷尬?
霍大夫眉頭緊皺,若有所思,一會看着屋頂,一會看着地板。
凌豐:「霍大夫,但說無妨。」
霍大夫沉吟片刻:「那我就直說了?」
「說,直說。」
「沒有懷孕。早餐不宜喫太過油膩的食物,五穀雜糧,奶蛋果蔬,清淡爲主。夫人沒有大礙,煮一碗消食茶,去去膩即可。」
衆人大失所望,也只能輕嘆一聲。
凌豐不死心:「不是有身孕?」
霍大夫:「非也非也。」
凌豐反過來安慰我:「璇兒,不要緊不要緊,我們很快就會有的。」
我:「……」
你還是先安慰安慰幾位長輩吧,他們看起來都快要哭了。
凌豐又是哄,又是下承諾,拍胸口給保證,這才把他們拉走。
「璇兒,我向列祖列宗發誓了,今年一定帶個孩子去給他們磕頭。所以就……你得幫幫我了。」
「時間還早,不如我陪你睡一會。」
「哎~凌豐!我都要吐了,你還來弄我?!」
「大夫說沒事……解膩茶馬上就來了。」
-48-
一年過去了,凌豐盼望的孩子沒來。
他在宗祠抄了一晚祖訓,一晚沒睡,第二天又精神抖擻折騰了我好一會。
-49-
第二年孩子還是沒來。
這次我吸取了教訓,趁他還在宗祠抄祖訓時,連夜回了我孃家。
結果第二天他知道後,氣急敗壞趕到我孃家,二話不說把我爹提到屋頂,再把我拎回家,更加嚴厲地懲罰了。
我求饒道,要不……嗯…我們去紅螺寺祈個福試試?
他說,不,這事必須我自己來。
-50-
我二十歲生辰剛好過去三個月時,皇后召我進宮陪她說說話。
她又有身孕了。
我有些忐忑不安,害怕舊事重演,皇后和皇上又演雙簧,接着皇上又要讓凌豐去打仗。
皇后很快發現了我坐立不安的樣子,忽然掩嘴笑了。
「璇兒,你不用緊張,近來邊境安定,沒有戰事。」
太子剛好下課,由太監牽着進來。他看到我,快速給皇后問了個安,然後蹬着小短腿直直跑了過來。
「璇兒璇兒,今天太傅教我識字了,課上彥兒肚子餓哭了。」
我弟彥兒,肚子餓可能是真的,哭就不一定了,他跟我一樣,不愛哭。
皇后:「太子,要叫凌夫人。」
太子嘟着嘴,不情願喊了一聲:「凌夫人。」
身後的凌豐聽到了,難得給了他一個讚賞的目光,然後十分籠統地誇了一句:「太傅稱讚太子有進步,可喜可賀。」
凌豐牽着我準備跟皇后告退時,我突如其來一陣反胃,始料未及乾嘔了一下。
這次跟之前的感覺不一樣,幸虧沒有發出聲音,不然就殿前失禮了。
我捏着凌豐的手打算忍一忍出去再說。
結果凌豐大叫一聲:「璇兒你怎麼了?」
整個殿都聽到了。
皇后隨即叫來太醫,太醫一診斷:已有身孕三月有餘。
凌豐頓時笑開了花,謝了皇后,謝皇上,謝完之後就想告假一年在府裏陪我。
似乎就想贏回上次皇上外派的一年。
皇上笑斥了他幾句,最後批了半個月。
我爹也想告假,但我知道他肯定不是要陪我,而是想偷懶。
皇上說:「你告假,你的事情是想讓你兒子來做?」
我爹立即不作聲,乖乖上朝了。
凌豐在府中時,關於我的事情,大大小小都親力親爲,別人要幫忙還不許。
三十歲的年紀,幾天沒刮鬍子,幾天沒睡好覺,那臉看起來像四十多歲。
我催他去休息,假裝煩他:「你這個樣子,孩子見到該叫祖父了。」
凌豐把頭湊了過來,沒羞沒臊嘬了我一臉。
「璇兒,扎不扎?」
「知道扎你還——」
「那我要扎進你的心裏,別動,再親一下~」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