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到渠成

酒吧蹦迪碰到甲方爸爸是什麼樣的體驗?
爲了簽約我可憐巴巴地追了時亞倫半個月,結果酒吧震耳欲聾的音浪聲中,他意味深長地看着我,「呵」了一聲:
「長得最乖,玩得最嗨……」

-1-
玖樾山水售樓處,我們的施工隊和甲方項目上的人差點打起來。
事件衝突很簡單,施工隊來了一個星期了,合同沒簽,無法施工。
隊長組織撤離轉場,結果甲方的人攔着不讓走。
說什麼一旦簽約就要趕工期,到時候臨時找不到人耽誤他們項目交樓。
淦,說來說去,都怪時亞倫那個變態。
金嘉集團是我們公司最大的地產合作商。
年底的時候他們分期項目的負責人工作調動,上層領導接管了工程。
這位空降的甲方爸爸叫時亞倫,據說是集團總部高層。
簽約的事原本是我的直屬上司林姐負責,我平時也就給她擬定內容、發文件。
但無奈時亞倫太難搞,對我們的圖紙計量始終不滿意。
林姐決定放棄電話溝通,直接去項目上堵人。
這項光榮的任務派到了我頭上。
沒辦法,林姐目前懷着二胎,不宜奔波。
而我,是她手底下最(厚)機(臉)靈(皮)的一個員工。
結果是我來了工地一個星期都沒找到人。
玖樾的陳工說,他們時總從調來之後,就露過一次面。
到了第八天,施工隊和甲方的人差點打起來,我終於沉不住氣了,當場給時亞倫打電話。
響了好久,那頭才傳來一個睡意矇矓、低沉不悅的聲音:「喂——」
作爲卑微的乙方,我一肚子的火瞬間化爲泡影,諂笑道:「時總,不好意思打擾了,我是匠輝建材的陸青青,您不是說昨天會來項目上嗎,我等了您一天。」
「哦,忘了。」
對方輕描淡寫三個字,我的火氣直往肚子裏咽,又可憐巴巴地問:「那您今天有時間嗎?我在售樓處等您。」
說罷,又把施工隊和他們的衝突講了一下,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合同的事要儘快確定哈,不然咱們雙方都挺爲難的,聽陳工說他們也急,工期推遲了但是交樓時間又不能推遲……」
「圖紙確定好了?」
「嗯嗯,按您的要求改過了。」
「甲供材計量表也做好了?」
「嗯嗯,都做好了,我隨身帶着呢,您今天有時間嗎?我拿給您過目。」
「沒時間。」
淦!
聲色淡淡的慵懶語氣,噎得我不知道說什麼好。
「那,您什麼時候有時間?」
「後天吧。」
「不行啊時總,真的不能再拖了,我們的工人都是按施工拿工資的,他們耗不起的……」
「陸青青?」
「啊?」
「我是真的沒時間,我現在在北京,明天才回去。」
聽聲音,有點無奈,也挺認真,不像在騙人。
我咬了咬牙:「那就明天,成嗎時總,明天請務必抽個時間給我。」
對方想了想,笑了:「你確定?」
「確定。」
「我明天下午的飛機,晚上約了朋友在金尊酒吧,你要是不介意的話,就過來吧。」
我和李辰飛從工地回去的時候,他哭喪着臉求我:「青青啊,明天一定要讓時總把合同簽了,我真的是快愁死了。」
作爲公司的項目經理,玖樾工地是李辰飛負責的,養家餬口的老大哥怪不容易的,夾在甲方和施工隊中間左右爲難。
我嘆息道:「飛哥,你瞧瞧我嘴角的泡,最近天天往工地跑,我也着急上火啊。」
搞定時亞倫,是我們共同的心願。
連甲方的陳工都說:「陸工,趕緊找我們時總把合同敲定,我們也想多留點工期出來。」
揹負着衆多人的期待,第二天晚上九點,我騎着心愛的小電驢,戴上頭盔,雄赳赳氣昂昂地趕去了離家二十分鐘路程的市中心酒吧一條街。
你問我爲什麼膽子這麼大,因爲那片兒姐太熟了。
我閨蜜曉曉,性情奔放,火熱大方,是 U8 酒吧的 DJ 播音員,我經常去找她玩兒。
九點,城市夜生活纔剛剛開始。
我還打算搞定合同的事去 U8 找曉曉玩一會兒呢。
金尊酒吧在步行街最繁華的地方,裝修得特別高大上。
跟 U8 不同,金尊是個靜吧。
燈光柔和,氣氛恰好,駐唱歌手嗓音動聽有韻味。
相比 U8,這兒一看就是成功人士喜歡來的地方。
按着時亞倫所說的卡座號,我尋到了他們那桌。
座上還挺多人,有男有女,衣着講究,姿態肆意地交談,看樣子已經酒過三巡。
我拿着文件袋小心地探出頭——
「你好時總?我是陸青青。」
我沒見過時亞倫,他的朋友圈也沒有任何自拍照。
甚至在跟他通電話之前,我一直以爲這位空降的甲方爸爸就是爸爸的年齡。
結果很詫異,他很年輕,而且很帥。
我一句自我介紹,卡座上的人齊齊看了過來,目光審視,還帶着曖昧的探究。
有個很漂亮的女人率先笑了出來:「亞倫,從哪兒招惹的小妹妹?都追到這裏來了。」
那女人看着我,目光毫不避諱地打量,別有深意,讓人心裏有點不自在。
我望向坐在她旁邊的那個男人。
大約三十歲左右,穿着白襯衫,領口微微敞開,慵懶且性感。
時亞倫是一個很矜貴的男人,手腕上戴着塊名貴的金錶,手指乾淨修長,指間捻着酒杯。
酒吧曖昧的燈光下,他抬頭看我,輪廓分明的臉上,濃眉挑起,眼眸黑白分明,透着隱隱的笑意。
「還真追到這裏來了。」
聲色淡淡,漫不經心,是熟悉的不假。
我面上一窘,正要開口說話,他已經拍了拍旁邊那個男人的肩膀,騰了個位置給我。
「來,陸青青,坐這兒。」
他微微地笑,我也沒客氣,抱着文件袋,禮貌地衝衆人點頭:「不好意思,打擾了。」
然後從他們面前擠了過去,一屁股坐在時亞倫身邊。
衆人詫異的目光下,我小心地挪開了桌上看起來很貴的酒瓶,取出文件袋裏的資料和圖紙,鋪在了桌子上。
「時總,我先來講一講圖紙的改動。」
「別啊小妹妹,酒吧是談工作的地方嗎,來都來了,先喝一杯。」
先前那位給我騰位置的男人,坐在我的左邊,看着是位相貌堂堂的精英人士,淨是不幹人事。
他倒了杯香檳遞給我,高腳杯裏酒水搖晃,漂亮的橙色,映着他熱情的臉。
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時亞倫。
他也在看我,胳膊隨意地搭在靠背上,姿態輕鬆,漆黑眼底泛着細碎的光,似笑非笑。
我在心裏盤算了下,決定給出誠意,伸手接過了那杯酒。
「好的哥,今天是我唐突了,實在不好意思,打攪了你們的聚會。」
說罷,我將杯子遞到了嘴邊。
誰知還沒喝到酒,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了過來,隨意地從我手裏拿下了酒杯。
是時亞倫。
他將酒杯放在桌上,向剛纔那男人道:「行了徐鈞,小姑娘家家的,讓人家喝什麼酒。」
聲音淡淡的,但看起來就,還挺紳士。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這時先前那個漂亮女人探過頭來,意有所指地抬了抬下巴:「時亞倫,什麼時候學會憐香惜玉了,看來這小姑娘身份不簡單,不介紹介紹?」
「小女朋友吧,這一看就是咱們時總喜歡的類型,長得多乖巧。」
「藏着掖着的,阿倫你不地道啊。」
徐鈞和另一個男人也加入了打趣大軍,時亞倫看着還很淡定,但我已經十分窘迫,乾脆大大方方地站了起來,合上雙手朝他們挨個作揖求饒——
「各位哥哥姐姐們,別拿我開玩笑了,我是匠輝建材公司的陸青青,真的是來找時總籤合同的,時總貴人事多,總是見不到人,迫不得已我才找到這裏來的,不是有意叨擾,望你們見諒。」
「你們再說下去,時總可就攆我滾了,到時候在座的可都有責任,我要抱着你們的腿大哭一場。」
話語誠懇,滿滿的求生欲,大家紛紛被逗笑了,氣氛頓時歡快起來。
連那位漂亮姐姐也笑了,竟然幫我說了句話:「時亞倫你做個人吧,小姑娘怪不容易的。」
時亞倫看着我笑,眼眸漆黑,透着氤氳的暗光。
於是大家該喝酒的喝酒,該談心的談心,只有我,埋頭認真地跟時亞倫講述圖紙的改動之處。
然而在我講述的過程中,他卻沒有認真聽,不時跟旁邊的人交談幾句,又不時接個電話,看看手機,總之態度敷衍,看着心不在焉。
我有點窩火,覺得他不尊重人。
果不其然,講完之後,我眼巴巴地看着他,那張涼薄的嘴勾起,聲音毫不留情:
「不好意思,這份合同我還是不能籤。」

-2-
我炸毛了,強忍着怒火告訴自己,他是甲方!甲方爸爸!
一張臉憋得通紅,低聲下氣,幾近哀求地問他:「爲什麼啊時總,您還有什麼地方不滿意的?」
時亞倫看了我一眼,那雙淡漠的眸子,彷彿透過表面,看到了我心裏的不服。
他笑了一聲,隨手扯過桌上的圖紙:「玖樾地下車庫兩萬七千三百平,地面 ADE 檔做熱熔,地下 ABC 檔做冷塗。」
又隨手扯過那張甲供材計量表,聲音平靜:「你來說說,四千五百公斤的熱熔塗料和三千七百公斤的聚氨酯冷塗,是怎麼得來的?」
我腦子愣了下,第一反應是,他剛纔不是沒認真聽嗎?怎麼什麼都記住了。
時亞倫鬆開了那張計量表,手伸向了桌上的酒杯,無奈嘆息:「我早跟林經理說過了,你們公司算出來的材料用量不行,怎麼就只知道改圖紙呢,不會從根本上找找原因嗎?」
我尬了下,據理力爭:「可是這個用量我們預算部門合計了很多遍,地庫面積是雙方一起繪量的,塗布率也是金嘉戰略協議上籤過的,更何況做熱熔本來就很廢材料……」
時亞倫一本正經地看着我,像看一個不爭氣的學生:「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我沉默了下,回想起公司預算部的老油條,之前改圖紙的時候就嚷嚷着他們沒錯,甲方分明是故意刁難。
大概是指望不上他們了。
於是厚着臉皮道:「時總,玖樾能給一個計量公式嗎,我們參考一下。」
「不能,甲供用量該你們乙方出具。」
我張了張嘴,一臉的焦急加喫了屎的表情。
時亞倫淡淡說完,晃了下酒杯,又看向我,眼裏有同情:「不過看在你這麼努力的分上,明天可以去項目上找一下龍工,請教一下。」
感恩戴德地跟他們告辭,時亞倫也不問我是怎麼來的,直接打了個電話,叫了輛車送我。
我趕忙拒絕:「不用了時總,我跟我朋友一起回去,她在別的地方等我了。」
「男朋友?」
時亞倫挑眉,聲音平靜,眸光淡淡地看着我,眼底笑意起伏,波瀾不驚。
也不知爲何,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讓人莫名地不敢撒謊。
我據實相告:「不是,是女朋友。」
離開金尊,拐了個彎,就到了 U8。
推門而入,音浪聲陣陣傳來。
然而這還只是外面的迎賓門,酒吧大堂的里門推開,纔是真的震耳欲聾的熱鬧。
燈光璀璨刺眼,人潮鼎沸,DJ 音樂勁爆,引無數年輕男女搖擺狂浪。
遙遙望去,我的好姐妹江曉,在忽明忽暗的舞臺上,戴着大大的耳機,穿着鬆垮寬大的 T 恤,一頭火紅的短髮,搖頭晃腦地打碟。
帥呆了,不愧是我的女人!
我興奮地擠進吧檯,把包包塞了過去:「雷哥,幫我放下包。」
然後又開始往舞臺上擠。
音浪太強,我站在江曉旁邊,跟着她晃了兩下,然後湊到她耳邊說話。
她跟個聾子一樣衝我嚷嚷——
「啊?啊?你說什麼!」
我把她耳機扯掉,大吼一聲:「我待會跟你回家!」
「哦哦。」
我那不靠譜的姐妹衝我比劃了個瞭然的手勢,接着切換了一首 DJ 版的野狼 disco——
來左邊兒跟我一起畫個龍
在你右邊兒畫一道彩虹
來左邊兒跟我一起畫彩虹
在你右邊兒再畫個龍
心裏的花,我想要帶你回家……
江曉一邊打碟,一邊用詢問的眼神看着我,我一臉嫌棄地衝她點了點頭——
「對對,就是這首,跟你一起畫個聾。」
作爲我的好閨蜜兼死黨,第二天一早,她是被我硬拽起來的。
江曉騎着她那輛超酷的哈雷摩托,一路風馳電掣,開了四十分鐘將我送到了玖樾工地。
走的時候眯着眼睛懶洋洋道:「自己想辦法回去啊,我可沒時間來接你。」
「知道啦知道啦。」
我將頭盔遞給她:「跟我們公司的項目經理說好了,到時候他來接我。」
到了項目部辦公室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九點了,找陳工一問,我傻眼了。
那位據說繪圖測量一把手的中年大叔龍工,正準備要出差。
聽聞我說來意,不耐煩地擺手:「啷個有空幫你,你自己去問時亞倫那個娃子嘛,他是理工大學高材生,啷個有他搞不定滴。」
說罷,揹着包就走了。
陳工說:「對嘛,你去請教時總好了,趕緊的吧。」
我的臉黑了又黑,抱怨道:「你們時總那尊老神仙,見他一面比登天還難,他要是肯幫忙,太陽都要打西邊出來……」
話音未落,青天白日,身穿黑褲白襯衫的時亞倫手拿一杯咖啡,身材高挺,施施然從我面前走了過去。
好像還斜睨了我一眼。
陳工說:「忘了告訴你了,時總今天一早就來項目部了,比你早到一個小時。」
「……」
辦公室裏,時亞倫仰躺在椅子上,兩條大長腿悠閒地搭着桌子,正拿着手機打遊戲,玩得挺開心。
我可憐巴巴地看着他,低聲下氣,做了個祈求的手勢:「時總,幫幫忙吧,您放心,我很聰明的,您指教一下就好。」
我上學時理科確實學得很好,在公司又歷練了兩年,自覺也算個頭腦聰明的。
Ṭų⁵可惜時亞倫懶得搭理我,頭都沒抬,慵懶道:「等太陽從西邊兒出來再說。」
果然是記仇了,我心裏鄙夷了下他的小肚雞腸,面上堆着笑,臉都笑酸了:「您大人有大量,別跟我這種不會說話的小姑娘一般見識,合同的事兒真的不能再拖了,拖下去對咱們雙方都有影響不是。」
「對我們有什麼影響,陸青青,我現在嚴重懷疑你們公司的專業水準,什麼五百強建材廠,連個計量公式都搞不定,我在考慮要不要取消合作。」
時亞倫聲色淡淡,我的腦子懵了,心裏直冒涼氣,結巴道:「時,時總,玖樾這個項目需要的十幾噸塗料我們都生產好了,怎麼能取消合作呢!」
「跟我們有關係嗎?合同又沒簽。」
時亞倫看都沒看我一眼,神情冷靜,手機裏的遊戲剛好提示一句 Shut down(終結)!我的臉白了又白。
玖樾這種大項目從去年我們就在跟進,最初的繪量、設計,不知傾注了多少心血。
當初的負責人沒調走之前,跟我們溝通得一直都很好,也講明瞭過完年就要進場施工。
因爲建築原材料價格不斷上漲,公司爲了這個項目,年底提前囤了十幾萬噸的貨。
如果時亞倫堅持取消合作,這個項目算不算搞砸在我手裏?
畢竟當時我跟林姐拍着胸脯保證——放心,一定完成任務!
是不是一開始換個人來溝通,就不會是這樣的結果?
陸青青,你果然還是個自以爲是的菜鳥,你笨死了……
我的眼眶紅了,鼻尖酸酸的,眼淚幾乎就要掉下來了。
手足無措,淚眼矇矓間,聽到時亞倫又叫了我一聲。
「陸青青。」
我抬頭,視線模糊,看到他放下了手機,一本正經地看着我,漆黑眼眸深不見底:
「什麼叫老神仙,我很老嗎?」

-3-
時亞倫果然是個令人捉摸不透的變態。
前一秒我被他嚇哭,後一秒他勾勾手指將我叫了過去,在桌上攤開草稿紙,重新演算了一遍用量公式。
我腦子懵懵的,還沒從剛纔的驚嚇中回過神來,只看到他在說話,兩片薄脣彎彎勾起,弧度堪稱完美。
我坐着,他站着,距離很近,他的左手搭在我的椅背上,微微欺着身子,下巴快要捱到我的頭髮了。
他很認真,聲音低沉,像潺潺流淌的音泉。
捱得太近,鼻間縈繞着他身上好聞的味道,明明沒用什麼香水,氣息卻莫名地讓人亂了心智。
我有些臉紅,視線偷偷地瞄他,結果又看到他敞開的襯衫領口,皮膚硬朗結實,鎖骨平直,線條流暢,再往上,是明顯的喉結……
「好看嗎?」
時亞倫嗓音含着誘人的磁性,從胸腔深處發出笑意,聲音揶揄。
我正看得入神,想也沒想的誠實道:「好看。」
等到回過神來,對上他含着笑意的幽深眼眸,頓時漲紅了臉,連耳朵都火熱熱的。
我羞愧地低下了頭。
頭快埋到草稿紙上的時候,他伸出手托住了我的額頭,給抬了起來。
掌心溫熱的觸感又令我昏了頭,他笑道:「陸青青,認真一點,先幹正事。」
先幹正事……這話聽着怎麼那麼不對勁呢,我憋得面紅耳赤,極力正色起來。
不得不說,時亞倫真的是有兩把刷子。
頭腦清醒,邏輯嚴明。
有不懂的地方我就厚着臉皮問,他隨手在紙上寫畫,講解得簡單,但頭頭是道。
連那隻拿筆的手都修長分明,格外清晰。
能坐上集團高層的位置,果然不會是我想象中只知道喫喝玩樂的富家子弟。
我對他刮目相看,有點佩服。
講解完,用他的電腦,我重新做了一份甲供材計量表。
然後發給林姐看。
林姐確認無誤後,公司內部打印蓋章。
我們原本的劃線塗料用量和時亞倫的算法相差了一千多公斤。
以玖樾這種大項目,加之材料施工損耗,影響還是不大的。
但時亞倫說:「陸青青,你也是學過 CAD 的,應該知道,一丁點的數據之差,有可能傾覆一座大廈,數學是嚴明的,準確的數字是對它的尊重。」
好吧,我不是有點佩服他,是很佩服他。
做完表格,已經下午三點多了。
中午陳工給我們帶了兩份工地上的盒飯,味道不咋的,但我給扒拉完了。
時亞倫明顯不合胃口,簡單地喫了兩口就放下了。
我琢磨着他此刻肯定是餓了,於是討好地湊到他面前:「時總,我們公司附近有一家魚頭撈飯,味道特別好,你幫了我這麼大忙,我請你去喫?」
時亞倫看了我一眼,眸光幽深不明,勾了勾嘴角:「好。」
然後我們就告別了陳工他們,開車離開了項目部。
路上我給李辰飛發了條微信,叮囑他先去公司找林姐拿合同。
埋頭髮信息的間隙,時亞倫開着車,聲音淡淡地問我:「陸青青,你在匠輝幾年了?」
「三年。」
我放下手機,回他話:「我大學實習的時候進的匠輝,算上實習期,有三年了。」
回想起來,時間過得可真快,我如今也是二十四歲的成年人了。
時亞倫看了我一眼:「沒想過換個工作?」
「爲什麼換工作啊?」我不解,「我們公司待遇很好,五險一金,朝九晚五,雙休,年底還有十三薪。」
跟時亞倫在一個車裏,不說話怪尷尬的,我索性打開了話癆本性,侃侃而談。
「時總您不會想挖我牆腳吧,但是我應該不會離開匠輝的,公司離家近,管理又人性化,疫情期間我們放假,領導都是按正常標準發的工資。」
「我們這種普通百姓跟您不一樣,沒什麼大的追求,就圖個生活安逸,踏踏實實過日子。」
我給他說掏心窩子的話,結果他開着車,雲淡風輕地說了句:「陸青青,沒什麼不一樣的,我也是普通百姓。」
我衝他神祕一笑:「您別裝了,普通人開輝騰?金嘉集團的董事程兆國先生,是您外公,行政部的程副總裁是您母親,時總,您跟我們可不一樣。」
時亞倫挑眉,意外地看了我一眼:「你知道的挺多。」
那當然了,我陸青青也是有些腦子的,不打聽清楚了敢找你籤合同?
我怕他心生不悅,趕忙溜鬚拍馬:「所以說您跟我們不一樣啊,時總這樣的人,天生帶着使命來的。」
「這話從何說起?」
「您是企業家族出身,咱們中國的企業家都是好樣的,賑災防疫,捐款捐物,向來是你們衝在最前面,有句話說天塌下來有個高的頂着,你們這些時代楷模,絕對是高個子頂樑柱。」
我這也不算純粹的拍馬屁,去年疫情暴發,金嘉捐了一個億,時亞倫的外公程兆國先生,又以個人名義捐了不少錢和物資。
老輩的企業家骨子裏的愛國情懷不容小覷。
我很感慨,連帶着對時亞倫也感激起來:「時總,您真的是個好人,那麼高高在上,還教我演算計量公式,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時亞倫嗤笑,對我的奉承好像並不滿意,還隱約冷哼一聲:「得了,別發好人卡了。」
……他可真是陰晴不定的一個人。
襄南路的魚頭撈飯,大小算個網紅店。
環境不錯,裝修得也很上檔次。
我要了個包間,點了招牌魚頭煲,又點了六個特色菜。
魚頭煲端上來的時候,熱氣騰騰,湯汁濃白,香味撲鼻。
我殷勤地給他盛了一小碗米飯:「時總,你嚐嚐魚湯泡飯,他們店裏的魚湯太絕了,味道絕對正宗,可鮮了。」
包間燈光明亮,映在時亞倫棱角分明的臉上,冷白色的皮膚無一瑕疵,濃眉英挺,淡漠的眸子透着淺笑。
他慢條斯理地端起那碗米飯,澆了湯汁在上面,拿起勺子嚐了一口。
「怎麼樣?」
我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像一個渴望得到肯定的小學生。
時亞倫連喫東西都那麼優雅,不緊不慢地咽完米飯,纔回答了我:「還不錯。」
我連連點頭:「嗯嗯,您滿意就好。」
他好笑地看着我:「點這麼多菜,喫得完嗎?」
「喫得完,沒關係的,時總您是貴客,當然要多點幾樣都嘗一嘗。」
我盡地主之誼,面上帶着笑,可不知爲何,心裏有點發虛。
果然,喫到一半李辰飛拿着合同推門而入的時候,我更心虛了。
好在項目經理都是人精。
李辰飛一來,比我還會奉承,對時亞倫一頓不着痕跡的吹捧,成功地緩解了尷尬。
我適時地接過了他手裏的合同,對時亞倫道:「時總,您看看,這是咱們下午確定過的圖紙計量,我們這邊已經簽字蓋章了,您也籤個字吧,明天一早工人就可以施工啦。」
我伸出胳膊,將合同和筆遞給他。
時亞倫沒有接,也沒說話,好整以暇地看了我一眼,漆黑眸子似笑非笑,透着幾分涼薄。
我的心有點慌。
就我這點道行,心裏盤算的那點小九九,如何瞞得過他。
藉口請他喫飯,然後定在公司附近的魚頭撈飯,半路和李辰飛溝通好讓他帶着合同過來。
好吧,算是小小的算計。
合同本來就是要籤的,這種做法是顯得心急了些。
但是沒辦法,上午他隨口一句取消合作,把我嚇到了。
此舉只是怕夜長夢多而已。
對上時亞倫的Ŧü¹眼睛,我更心慌了,把合同放在桌上,又來了雙手合攏那套。
我做小伏低,哀求道:「時總,拜託了,您把合同簽了吧。」
這副沒出息的樣兒,成功地讓李辰飛嘴角抽搐了下。
剛要開口說些什麼,被我一個眼神制止了。
老大哥不知道時亞倫翻臉翻得多快,還是別說話了。
果然,時亞倫沒搭理我,眼眸深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接着從桌上的煙盒裏掏出一根菸,含在嘴裏。
李辰飛立刻狗腿子似的給點了火。
時亞倫一隻手拿煙,另一隻手隨意地放在桌子上,修長手指有意無意地敲點桌面。
捲起的襯衫袖口下,露出半截結實的小臂,線條優美,與手腕處的金錶遙相呼應。
他不說話,我的心沉了又沉。
就在心道「完了」的時候,他突然衝我勾了勾手指。
我趕忙湊了過去:「時總,您說。」
時亞倫靜靜地看着我,眸光深沉,流淌着意味不明的情緒。
眼眸黑得像是幽幽漩渦。
接着,兩片薄脣輕啓,衝我臉上吐了個菸圈。
煙霧繚繞,我被嗆得輕咳一聲。
他眼底有得逞的笑意,充滿了惡趣味。
然後一句話沒說,掐滅了煙,拿筆在合同上籤下了名字。
我知道,那個菸圈是他在報復我對他的小小算計。
真是的,他也太小看我陸青青了,早知道一個菸圈就能讓他乖乖簽字,我早就把臉伸過去了。
總之他簽完了字,飯也喫得差不多了。
然後大家分道揚鑣,我拿着合同興高ẗũ̂₇采烈地回了公司。
終於結束了那苦逼的日子,樂得我仰天大笑兩聲。
合同簽完之後,剩下的就是其他工程部同事與甲方對接了。
不出意外,我與時亞倫以後都不用打交道了。
可誰也沒想到,意外來得還挺快。

-4-
五一放假的時候,江曉說 U8 舉辦週年慶活動,到時候讓我去當氣氛組。
當氣氛組,我是認真的。
那晚酒吧人潮爆滿,氣氛嗨爆。
震耳欲聾的音浪聲中,年輕男女搖擺雙手,扭動身軀,縱情享樂。
我站在江曉旁邊,DJ 播音的位置,算是整個酒吧最醒目的地方。
江曉平時就大大咧咧假小子一樣,她那晚穿了中國風的 T 恤,上面張牙舞爪的一條金龍。
火紅的短髮,倒扣一頂鴨舌帽,小巧精緻的臉一覽無遺。
帥氣的江曉,看起來像無數小妹妹喜歡的男愛豆。
而我作爲她的氣氛組合,及腰的黑長直,齊劉海,鵝蛋兒臉。
穿的白色泡泡袖上衣,緊身牛仔褲,還戴了個兔耳朵的白色漁夫帽。
化了個裸妝,連口紅都用的淺色。
反正就是要多清純有多清純。
我平時長相就乖巧,一向是狂野的江曉對立版。
要的自然也是這樣的效果。
狂野男孩與清純玉女的潮流引爆。
音樂震耳欲聾,最嗨的時候,江曉摟着我的腰,臉往我胸口貼。
我自然也是不甘示弱,勾着她的脖子,仰頭大笑,十分放肆。
年輕,所以敢放開了玩,無所顧忌。
U8 的活動搞得相當成功。
後來跳得累了,我擠到吧檯要了杯果酒,插了吸管,一邊喝一邊想找地方坐一會兒。
酒吧這種地方,搭訕的人一向很多。
在我拒絕了好幾個前來要微信的男人後,忽然聽到有人叫了我一聲——
「陸青青!妹妹!這邊兒!」
循聲望去,我愣了一愣。
不遠處的卡座上坐了幾個男人,我竟然在其中看到了時亞倫的身影。
叫我名字的自然是上次金尊酒吧見過的精英男徐鈞。
遙遙相望,時亞倫還是那副處事不驚的慵懶狀態,身子微微後仰,向我投過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不知爲何,我突然有一種不良少女被家長逮到的感覺。
果不其然,我一臉堆笑地端着酒杯過去,剛到座位,就聽徐鈞笑了一聲:「好傢伙,剛剛臺上熱舞的是你吧,差點沒認出來。」
我有點尷尬,摸了摸鼻子,也不知說些什麼,率先朝時亞倫打了招呼。
「時總,好巧啊,你們也來這兒玩?」
跟上次在金尊一樣,他看着我,似笑非笑,拍了拍旁邊的位置,示意我過來。
出於對甲方爸爸的天生敬畏,我聽話地擠了過去。
等到屁股落座,一轉頭看到他湊近了我,胳膊搭着靠背,另一隻手放在桌上,姿勢隨意,距離卻又顯得有些曖昧。
酒吧太吵,他像是怕我聽不到,在我耳邊「呵」了一聲:
「陸青青,看不出來,你挺會玩兒啊。」
我身子往後撤了撤,訕笑:「時總見笑了,年輕人嘛,玩心重了一些,理解萬歲。」
時亞倫烏黑的眼眸盯着我,距離太近,看得清他每一個微妙表情。
也不知爲何,我總感覺他眼底透着一股意味不明的情緒,有些複雜。
「所以,長得最乖,玩得最嗨?」
聲音低沉,尾調卻挑得很高,我對上他的眼睛,確定自己從其中看到了一絲慍怒。
不對勁……
我心裏咯噔一下,下意識地說:「時總,你不也來酒吧玩嗎?幹嘛說我啊。」
時亞倫緊抿着脣,臉色不太好看,望着我的目光顯得陰沉沉的。
他到底在搞什麼啊,腦子懵逼快要招架不住的時候,忽然又聽到有人叫了我一聲:
「姐,你幹嘛呢?」
我的救星來了。
我弟弟陸子旭,作爲江曉的一號舔狗,今晚這種場合務必是要來捧場的。
他不僅自己來了,還帶了幾個長相不賴的弟弟。
陸子旭比我小三歲,但個子高了我一截。
現在的男孩子都跟小樹苗一樣,蹭蹭地往上長。
他是學模特的,帶來的弟弟都是他同學,個個盤正條順。
弟弟們嘴巴也都很甜,一個個地笑着衝我招手:「青青姐。」
「姐姐,好久不見。」
我看了一眼時亞倫,得救了一般,端着酒杯起了身:「不好意思時總,我弟弟來了,先走了啊。」
剛擠到陸子旭身邊,就被他一把勾住了脖子。
「姐,你太不地道了,說好了等我一起來的……」
我扒拉他的手:「好好說話,別動手動腳的。」
「咋的,怕誰看到啊?」
陸子旭肯定是看到剛纔我與時亞倫「親密」交談了,看了他一眼,將我摟得更緊了:「酒吧的男人不能信,你當心我告訴老媽,讓她收拾你。」
我反手敲了下他的頭:「你胡說什麼呢,那是我們公司的合作方,甲方爸爸! 」
「騙鬼呢,剛纔你們倆挨那麼近,關係肯定不正常。」
我和陸子旭一邊說話,一邊往舞池裏擠,沒再回頭看時亞倫一眼。
沒人是傻子,飲食男女,食色性也,時亞倫隱約對我有好感,我是感覺到了的。
但也僅僅是好感罷了。
男女之間,無非就是一見鍾情或日久生情。
時亞倫長得帥,又有錢,成熟穩重有魅力,確實是會讓人心動的類型。
可是姐有自知之明啊。
有道是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還有道是一個蘿蔔一個坑,盤子盛稀飯,不解渴也不解餓。
好吧,說白了就是我們家小門小戶,他憑什麼看得上我呢,無非就是想玩玩。
誰要跟他玩,我陸青青年輕貌美,自己也能騎着快馬乘風。
男人,只會影響我拔刀的速度!
五一假期過後,正常上班,又開始了朝九晚五的生活。
匠輝算是一箇中型企業,辦公室有四十多號人,工作氛圍比較融洽。
各個部門分工明確,但平時關係大都不錯,該幫忙的也會幫。
我沒想到,玖樾的合同簽了三個月了,還能有事找上我。
起因是當初籤合同時,說好了施工費和材料款分開結算。
金嘉有專門的線上結算系統,我們作爲供應商只需要按流程推動就可以了。
一期工程結束後,負責線上操作的同事遇到了難題,甲方不肯簽到貨單。
吳曉莉找到了我,一臉愁容:「陳工說我們到貨的時候沒有找他們的人驗收。」
我簡直是被氣笑了:「開什麼玩笑,雞蛋都喫了,現在來追究是不是母雞下的?」
「是啊,但是按規矩來說,是應該有這麼個流程,只是以往沒有甲方注重這個,所以我們也沒在意,現在怎麼辦呢?」
我平時和吳曉莉關係不錯,於是給她出主意:「去物流公司補單子啊,證明我們材料確實發過去了。」
「可是當初爲了節省物流費,我們是自己公司的貨物車一趟趟送的。」
「……」
我無了個大語,嘆息一聲:「愛莫能助,你去問問領導怎麼解決吧。」
吳曉莉站在我辦公桌前不走,欲言又止,最後道:「青青,聽說你和甲方的時總關係不錯,找他通融一下好不好。」
我一臉慍怒:「誰說我跟他關係不錯,別造謠啊。」
「飛哥說的,玖樾籤合同的時候你們還一起喫飯呢。」
「……」
吳曉莉給我挖了個大坑。
我拒絕了她的提議,她直接跑到了財務的趙姐面前,把事情來因講述了一遍。
趙姐是公司的一把手,大領導的親妹妹,當下找到了我,說什麼同事之間要互相幫忙,都是爲了公司的利益,追款是我們共同的責任。
總之就是離了個大譜。
連我的部門主管林姐也說:「青青你就打個電話唄,時亞倫那個人真的是很難講話,之前咱們大領導給他打過電話的,一點情面也不講,只說是按規矩辦事。」
我忐忑道:「大領導打電話都不好使,我不是更完蛋,哎,我試一下吧,你們不要抱任何希望啊。」
打電話之前,我甚至做好了時亞倫不接電話,或者冷笑一聲掛斷電話的準備。
結果出乎意料地順利。
手機響了兩聲,他就接了,聲音低沉暗啞——
「喂。」
「時總您好,我是陸青青。」
「我知道。」
「……那個,聽陳工說,一期的工程材料因爲沒有你們的人現場驗收,所以現在不給我們走請款流程?」
「嗯。」
時亞倫聲音平靜,我一時愣了下,放低了姿態,好聲好氣道:「時總,這個是不是,不太合適啊,工程都做完了,材料肯定是發過去了的……」
「陸青青,你打電話是爲了到貨單的事?」
「是的時總,您能不能,幫忙通融一下。」
「能,來找我,我親自給你籤。」

-5-
掛了時亞倫的電話,我仍是半晌回不過神。
吳曉莉已經快速地把到貨單裝在了文件袋裏,塞給了我:「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青青,快去。」
出了公司大門,騎上我的小電驢,我還是懵逼的。
時亞倫給我的地址,是一處高檔的住宅區。
用地圖導航了一下,我放棄了騎電動車,換爲打出租。
等到站在有錢人的聚集地——富江公寓樓下,我才緊張起來。
青天白日,他那樣的身份,應該不會做違法犯罪的事吧?
不會不會,怎麼能那麼想時總呢,人家可是程兆國的孫子。
鼓起勇氣,我進了公寓樓,上了電梯,直達九樓。
按了門鈴,好一會兒房門才被打開。
映入眼簾,看到的是時亞倫一身藍色絲綢睡衣,頭髮凌亂,眼神迷離,臉有點紅。
看到我,他眯起眼睛,神情變得微妙:「陸青青,你還真敢來,膽子挺大。」
跟電話裏一樣,聲音是啞的。
我瞭然地脫鞋進屋:「時總,您真的生病了啊,感冒了?」
公寓應該是他一個人在住,收拾得很乾淨,連雙多餘的拖鞋也沒有。
我踩着襪子進屋,將手提袋放在了桌上。
「剛纔電話裏我就猜到您可能病了,在樓下找了家藥店,買了感冒沖劑、消炎藥、金嗓子、板藍根……哎呀也不知道您到底哪裏不舒服,您看看哪樣藥能喫?」
我把袋子裏的藥一一拿出來,回過頭來,看到時亞倫正盯着我看,眼底波濤暗湧,情緒不明。
他冷着臉說:「我不想喫藥,我餓了,從早上到現在還沒喫飯。」
「啊,那怎麼行,時總您想喫什麼,我去買。」
「魚頭撈飯。」
「……太遠了,換一個吧。」
「那就魚頭撈飯吧。」
「…….好吧。」
我這輩子都沒這麼無語過,好不容易從公司打車過來,又打車回去了。
半路給商家打了電話,提前打包好了魚頭煲和米飯。
等到匆匆回到富江公寓,已經下午五點了。
網紅店的魚頭煲名不虛傳,湯汁鮮美,配上晶瑩的大米飯,果然令人食慾大增。
時亞倫應該是真的餓了,米飯喫了個精光。
我坐在他對面看他喫,手託着腮,百無聊賴:「時總,好喫嗎?」
「一般。」
他慢條斯理地結束用餐,順手從桌上的煙盒裏抽了根菸。
我好心勸他:「生病的人不宜抽菸,嗓子會更痛。」
他的手頓了頓,仍是將煙夾在了指間,目光望向我,聲音淡漠:「想管我?」
「啊,沒有沒有,您隨意。」
真是,好心沒好報。
我在心裏罵了他一句,然後從一旁的文件袋裏拿出了送貨單和筆,遞給了他。
「幫忙籤個字吧,時總。」
他瞥了我一眼,伸手拿起桌上的打火機,點燃了煙,沒看那單子一眼。
我心裏有些摸不透,藥也買了,魚頭煲也買了,費勁巴拉地一下午,難不成讓我白跑一趟?
那哪兒成呢,天下哪有白喫的魚頭撈飯。
他坐在椅子上抽菸,神情冷倦,眸光幽幽,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乾脆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直接將臉伸了過去:
「要不,您再吐個菸圈兒?」
時亞倫一愣,面對我探出去的臉,被逗笑了。
長得好看的人,連笑起來都是不同的。
我細心地發現,他左臉頰上竟然有個淺淺的酒窩,因爲只長了一邊,所以笑起來顯得壞壞的。
他猛吸了一口煙,這種惡趣味的人,果然是要衝我吐菸圈兒了。
我視死如歸地伸出臉,把眼睛閉上了。
結果下一秒,他的手放在我的臉,快速的吻了下我的脣。
觸感溫熱,還有撲面而來的菸草味,我猛地瞪大了眼睛。
然後四目相對,近距離看去,他的睫毛根根分明,眼睛像是波濤洶湧的河,烏黑瞳仁情緒暗湧。
我的腦子懵了,結結巴巴地問他:「你,你,你做核酸了嗎?」
時亞倫笑了,眸子一點一點地柔軟下來,聲音啞啞的:「做了,陰性。」
我麻了,臉上白一陣紅一陣:「感冒的病毒也會傳染。」
他一本正經地看着我,聲音有幾分歉意:「對不起,沒控制住。」
「……」
「實在太想親了。」
「……」
「早就想親你了。」
「……」
「想得晚上睡不着覺,起來沖涼還感冒了。」
我特麼……被他說得臉紅脖子粗,聲音急了起來:「時亞倫!你什麼意思?」
他懶懶地看我一眼,像看一個傻子一樣:「就是那個意思,喜歡你,想跟你在一起,讓你管我。」
甲方爸爸果然牛啤,連告白都是風輕雲淡,散發着高高在上的傲氣。
我憋紅了臉:「我不喜歡你。」
時亞倫沉默了下,無奈道:「我知道,你不就是嫌我年齡大嗎?但是你不覺得男人還是成熟點好嗎?非要喜歡那種小屁孩?」
我愣了,臉紅了又紅:「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陸青青,你考慮一下我,要是願意的話,咱倆好好地處,以後誰都不許再去酒吧了。」
那天我不知道懷着怎樣的心情離開了富江公寓。
時亞倫堅持開車送我回去,到了我家小區樓下,他下車送我,目光靜靜地看我上樓。
我那懵逼的腦子還沒回過神來,一步一個腳印,又忍不住回頭看他。
路燈下,一人一車,他的身影被拉得頎長,雙手插兜,神情被暈黃燈光染上幾分暖意。
晚風拂面,吹到了我的腦門上,太玄幻了,跟做夢一樣,更離譜的是我竟然覺得他神情有點認真。
晚上果不其然地失眠了。
第二天頂着黑眼圈上班,上午給林姐發送投標文件時,竟然被檢查出了錯誤。
我來匠輝三年,兢兢業業,職業生涯幾乎沒有過常識性的錯誤,這還是頭一遭。
果然,男人會影響我拔刀的速度。
林姐以爲我是心情受到了影響,安慰我道:「線上請款本來也不是我們部門的工作,你已經盡力了,時亞倫不肯簽字誰也沒辦法,別太自責了,這件事讓大領導去找集團內部溝通吧。」
我自責個鬼,我陸青青是那種沒事往自己身上攬責任的人嗎?
林姐挺着大肚子,給我泡了杯咖啡。
剛喝了一口,電腦上微信閃了下。
點開一看,我一口咖啡差點噴出來:
「下樓,我在你公司樓下。」
是時亞倫。

-6-
我心裏有點緊張,環顧四周,也不知爲何有了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然後我悄咪咪地溜下了樓。
公司門口很多車,我還是一眼認出了不遠處琵琶樹下的那輛黑色輝騰。
上前一看,車窗緩緩劃下,露出時亞倫那張俊眉朗目的臉。
「上車。」
「不行啊時總,我還在上班。」
「上車聊兩句,沒別的意思。」
他挑眉看我,我尬了下,拉開副駕車門坐了進去。
車門一關,與外隔絕,我還沒反應過來,發現車子啓動了。
時亞倫神態自若,目不斜視,就這麼堂而皇之地把車開走了。
「時,時總,不是說聊兩句嗎,這是要去哪兒?」
我有些懵逼,他看都沒看我,嘴角噙着若有若無的笑:「陪我去爬山,回頭我給你簽到貨單。」
……太不講武德了,我有一種被套路的感覺。
但事已至此,也索性借這個機會,想跟他把話說明白。
我想了想,還是先客套了下:「您感冒好了?」
「嗯,差不多了。」
他看了我一眼,補充了一句:「昨晚喫了你買的藥。」
這話說的,我趕忙擺手:「不不不,這功勞我可不敢搶,買藥的錢公司報銷的,還有昨天的魚頭撈飯,都是公司出的錢。」
「所以呢?」他聲音淡淡。
話裏有話,果然說話太費勁,我正色了下:「時總,就是我昨天認真考慮了下,咱們倆不合適,您還是別拿我開玩笑了。」
「具體說說,哪裏不合適?」
「……」
好傢伙,我是不是要寫一篇文章給他?
礙於甲方爸爸的身份,我斟酌了下:「山雞哪能配鳳凰呢?時總您這樣的人,放小說裏那就是不折不扣的高嶺之花,我爬到半山腰都費勁,實在是摘不下啊。」
「說人話。」時亞倫掃了我一眼。
「……我配不上您,反正您也沒打算跟我認真,我不想玩遊戲。」
「陸青青,我三十歲的人了,跟你玩遊戲?」
「那我問你,你說喜歡我,想跟我在一起,將來有打算跟我結婚嗎?」
「感情這種事,水到渠成,自然要結婚的,你不必懷疑我的誠意。」
「……所以您是年齡大了,玩不動了,想找我這種老實本分的女孩結婚生孩子。」
我有了結論,瞭然而鄙夷地看他,他臉一沉,氣極反笑:「老實本分?你確定?」
額,我不確定,我蹦迪喝酒吹牛,樣樣精通。
那就更奇怪了,他看上我什麼了?
心裏胡亂猜測時,似乎到了目的地,時亞倫靠邊停車,剎車踩得突然,把我嚇了一跳。
回過神來,他正看着我,身子微微朝我靠攏,漆黑眼眸波瀾湧動,透着深邃的暗光:
「所以我的年齡到底是有多大,讓你質疑我玩不動了?」
他不滿地看着我,聲音低沉:「陸青青,如果你是在擔心這個,大可放心,我身心健康,並無缺陷。」
「……」
我確定,時亞倫是有些變態在身上的。
但我比他更變態。
作爲甲方爸爸,在我面前趾高氣昂也就罷了,偷親我算怎麼回事?
我打定心思了要整他,剛巧他帶我來的是大峯山。
作爲本省最高的一座山,大峯山有個驚險刺激的項目——八十多米的蹦極臺。
我之前和江曉來挑戰過一次,膽子很大的人都會嚇到腿軟。
時亞倫要爬山,他今天穿的倒是休閒,運動褲運動衫,與那副斯文敗類的模樣相差甚遠。
我藉口鞋跟有點高不方便,選擇了坐纜車,直登山頂。
羣山環繞,青綠山水,風景倒是不錯。
我在纜車裏跟他鬼扯:「時總,U8 的那個播音員您知道吧,長得可帥了,我喜歡他那種類型的。」
「江曉?」
時亞倫挑眉,似笑非笑地看我:「她不是女的嗎。」
「……你怎麼會認識江曉?」好尷尬,我訕笑着問他。
時亞倫雙手插兜,聲音淡淡:「U8 的老闆傅紅雷,外號瘋狗,是我高中同學。」
……好吧,難怪週年慶那天見到了他。
下了纜車,我領着時亞倫去蹦極了。
果不其然,還沒開始他臉就白了。
牛啤的甲方爸爸也有害怕的時候,我恨不能當面仰天大笑,充滿惡趣味地對他道:「時總,喜歡我是吧,實話告訴你,我不僅喜歡蹦迪,還喜歡蹦極,拿出誠意來,興趣愛好要跟上啊。」
時亞倫的臉又白了幾分。
我得意地看他一眼,率先上前由工作人員綁了橡皮條,然後站在了跳臺上。
風吹得我頭髮亂糟糟,回頭看他,我喊了一聲——
「老神仙,來呀,I Jump and Y Jump,哈哈哈哈……」
整個山間都回蕩着我那聲狂野的「哈哈哈」,好不魔幻。
然後我縱身一跳,自由落體。
……
提升機把我拉回跳平臺時,我像條鹹魚一樣倒掛着,落地後又瞬間生龍活虎。
刺激!
時亞倫無語地看着我,估計又記恨了我那句老神仙,咬牙切齒道:「陸青青,不想簽到貨單了吧。」
我也無語地看着他:「我不能爲了不屬於自己的本職工作,一再地出賣自己的靈魂啊。」
說吧,衝他擺了擺手:「時總,你不是我的菜,咱倆沒緣分,就此別過吧,我先走了。」
我甩了甩凌亂的頭髮,轉身離開。
剛走兩步,忽然聽到時亞倫叫了我一聲:「陸青青。」
我回頭,他冷笑一聲,徑直走向那跳平臺。
時亞倫這樣的斯文敗類,連去蹦極都顯得慢條斯理,從容不迫。
他綁好了橡皮條,在工作人員的指示下上前一步,又回頭對我道:「說好了,跳完之後,你做我女朋友。」
說完,也不管人家答不答應,直直地倒了下去。
我心裏一咯噔。
八十多米的高臺啊。
……
我闖禍了,時亞倫被撈回來的時候,臉白得像紙。
他還吐了。
工作人員給餵了水,他躺在擔架上,凌亂的頭髮被汗浸溼,眼睛溼漉漉地渙散着,脣色慘白毫無血色。
我有些害怕,到底是甲方爸爸啊,千萬不能出事。
好在過了一會兒,他哆哆嗦嗦地衝我伸出手,看樣子像是緩過來了。
我嚇得不輕,趕忙上前握住他的手:「時總,您感覺怎麼樣?想說什麼?」
「……送我,去醫院。」
說起來十分慚愧,那日我開着他的車,慌里慌張地送他去醫院。
剛開到路上,後面直接一個追尾,撞出了兩米多。
我早就跟他說過,我雖然領駕照三年了,但是實際沒上過路。
撞得我差點腦震盪,可想而知後排座的時亞倫。
上車前他說:「沒事,我相信你。」
上車後他說:「陸青青,不想做我女朋友就算了,沒必要趁機幹掉我。」
他似乎難受得很厲害,虛弱地閉着眼睛,睫毛顫動,差點又吐了。
那輛名貴的車,撞得如何了我無從得知。
因爲時亞倫不信任我了。
他打了個電話,叫了徐鈞和另一個男人過來。
等他們趕到的時候,我發現上次在金尊見到的那個漂亮姐姐也在。
她看到我詫異了下,然後在時亞倫的要求下,先開車送我回去了。
路上她說她叫徐曼,跟徐鈞等人一樣,是時亞倫的發小兼好友。
她看着我的眼神很怪,欲言又止,問我是不是在和時亞倫交往。
我誠實地回答:「沒有。」
然後她便不說話了,開車將我送回了家。
隨後幾天,時亞倫沒搭理過我。
我給他發微信問候,也是石沉大海。
哎,他終於失去了對我的興趣,以這種懵逼的方式。
我還有點感慨,第三天晚上約了江曉出去玩。
她開着摩托車帶我去江邊,我們倆趴在護欄上,吹着風,喝着易拉罐裝的啤酒。
江曉嘆息:「月老給你根鋼筋,你竟然給掰斷了,牛 X。」
我瀟灑地擺了擺手:「都是過客,姐不在乎。」
「得了吧。」
江曉白了我一眼:「人家爲了追你都豁出去蹦極進醫院了,你還在這兒喪良心。」
我哀嘆一聲:「我說不在乎是因爲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配不上他。」
「怎麼的?他是多長了個眼睛還是鼻子,不就是家裏有倆錢嗎,你陸青青年輕漂亮,他都三十的人了,怎麼就配不上他了?」
我一聽言之有理,高興道:「聽你這麼一說,我感覺他配不上我。」
「倒也不必這麼自信,畢竟你除了年輕漂亮,也沒什麼優勢,睡覺打呼,還有腳氣……」
江曉瞥我一眼,語調慢悠悠,我頓時黑了臉,一把勾住她的脖子:「說,你是猴子請來的逗比嗎!」
江邊吹了會兒風,江曉遞給我頭盔,轟隆隆地啓動了摩托,說要帶我去兜風。
街上燈火通明,車輛川流不息。
我們倆穿梭在路上,我還即興鬼哭狼嚎一番——
「呦呦呦,我要向前飛我是等愛的玫瑰……」
聽得江曉虎軀一震,加快了速度——
「堅持住!醫院馬上就到!」
……
一路火花帶閃電,我是真沒想到,這傢伙竟然把摩托車開到了富江公寓。
我連摩托車都沒下,把手當成一把刀,抵在她脖子上:「說,你怎麼知道時亞倫住這兒?你們倆什麼關係?是不是串通好了要害我。」
江曉一把拍開我的手:「我跟他有個毛線關係,還不是他之前跟雷哥打聽我,我也順道打聽打聽了他。」
「你們倆互相打聽,是不是看對眼了?」
我又把手放在了她脖子上:「女人,快說,你愛的是我。」
「滾,正經一點,我們倆相互打聽你說是爲了什麼?」
「你當然是爲了我,他因爲什麼就不清楚了,難不成也是因爲我…….」
話說到最後,已經明顯底氣不足,江曉摘下頭盔,頭髮凌亂,白了我一眼:「他一開始以爲我是男的,問雷哥我們倆是不是一對,雷哥還嚇了一跳。」
「噗……」
我沒憋住,笑出了鵝叫聲:「嘎嘎嘎嘎……」
江曉嫌棄地看我一眼:「閉嘴。」
我立刻閉上了嘴。
我們倆蹲在公寓樓Ŧū⁽下的花壇邊,江曉點了支菸。
她說:「我不是要勸你,陸青青,你這樣的條件不缺追求者,但很明顯時亞倫是最出衆的一個,不去試試怎麼知道合不合適,真心是很可貴的,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我有些鬱悶:「你怎麼知道他對我一定是真心。」
「我當然知道,雷哥說他對你是蓄謀已久。」
「啊?」
我張了張嘴,一臉懵逼:「怎麼可能,我之前根本不認識他。」
「這個要你自己去問了。」
江曉嘴裏叼着煙,抬了下巴:「他家幾樓來着,燈好像亮着,上去吧你。」
我順勢起身,拍了拍屁股,又很慫地坐下了:「我不敢,你和我一起。」
「艹,還有你不敢的事,麻溜地滾上去。」
我沒撒謊,是真的有點怵時亞倫。
跳八十多米的蹦極臺時,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與後來脆弱得差點死掉的樣子,兩極反轉,簡直不像一個人。
這男人太 TM 狠了。
可說到底人家是因爲我蹦的極,車也是我撞壞的,不去慰問好像真的有點喪良心。
我咬了咬牙,對江曉道:「你等我啊,去去就回。」
直到站在他家門口,按了門鈴,我心裏還是七上八下。
準備了一套說辭,平復了下心情。
一句討好的「時總」還沒說出口,才發現開門的是個女人。
一個衣着普通,相貌普通的中年婦女。
她看到我也是一愣,隨即眉開眼笑,上下打量:「小姑娘,你找誰?」
我腦子遲鈍下:「找,找時亞倫。」
「哎呀,快進來快進來,他洗澡呢,你坐沙發上等他。」
中年婦女熱情洋溢,我鞋子都沒來得及脫,就被她拉進屋按在了沙發上。
她給我倒了杯水,坐在我旁邊,拉着我的手不斷盤問:
「叫什麼呀?今年多大了?家是哪裏的呀?在哪裏上班?」
我比較老實,一五一十地回答了她,眼看着她一臉的姨母笑,覺得情況不對,趕忙解釋:「阿姨,您是不是誤會了……」
「什麼阿姨,叫小姑。」她嗔我一句。
「小姑?」
「哎。」

-7-
這中年婦女是時亞倫的親小姑。
有點讓人詫異。
她穿得太普通了,形象與大街上逛菜市場的大媽沒任何區別,很難想象是霸總家的親戚。
她拉着我家長裏短,一個勁地吐槽時亞倫三十了還沒結婚,對不起她死去的大哥……
然後她欣慰地看着我,叮囑小孩子似的,讓我跟時亞倫好好處,要相親ƭů⁰相愛,不要吵架打架……說得正起勁,時亞倫穿着短褲短袖出來了,頭髮還溼漉漉的。
應該是沒料到我在這兒,愣了一愣,臭着臉說:「你怎麼在這兒?」
我有點尷尬,還沒回答,小姑已經替我出了頭:「臭小子,怎麼說話呢,人家女孩子過來找你,你有沒有禮貌……」
時亞倫皺眉,望着喋喋不休的小姑,無奈道:「小姑,你怎麼還沒走啊?」
小姑反應過來,看了一眼時間,也不訓他了,拿起布包往外走:「哎呀一聊就忘了時間,你姑父還在家等我喫飯呢,包的餃子放在冰箱裏了,你別忘了煮着喫。」
走到門關處了,還不忘回頭衝我笑:「青青啊,小姑先走了,哎,我加你個微信吧,下次來小姑家喫飯,小姑做飯可好喫了。」
我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拒絕,時亞倫已經走上前,搭着他小姑的肩膀打開了門——
「趕緊走吧,別亂認侄媳婦兒。」
「臭小子,別欺負人家女孩子,我瞧着青青蠻好,本本分分的……」
時亞倫將他小姑送出了門,二人站在門口又聊了兩句,直到小姑進了電梯,他才慢悠悠地回來。
隔了蹦極事件和車禍事件,我預感到他應該不喜歡我了,否則態度不會這麼冷淡。
果然,他關了門,轉頭看我,神情倨傲又清冷:
「陸青青,你還來幹什麼?」
一向厚臉皮的我,感覺到了難堪,調整了下情緒,笑道:「時總,我給您發信息你沒回,想問問您修車花了多少錢,我應該怎麼賠?」
時亞倫睨了我一眼,徑直從我身邊走過去,坐在了客廳的餐桌椅上,順手拿起桌上一份文件:
「這是 4S 店開的修車清單,大概需要四十多萬,你賠吧。」
聲音清冷毫不留情,我一口氣憋在心裏,好脾氣道:「我賠一半,因爲我當時說了車技不好,是您讓我開的車,您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時亞倫看了我一眼:「隨你。」
「卡號給我,我湊好了錢就轉給您。」
我拿出手機,已經在思索該找誰借錢了。
工作三年,我的積蓄真的不多,滿打滿算也就存了兩三萬。
回頭找我弟弟湊幾萬,他平時商演,工資還可以。
江曉也可以借一點,她手頭有錢,不會不管我的。
最後實在不行再跟爸媽坦白吧,讓他們想辦法湊一湊。
說來慚愧,我家境真的一般,我爸媽普通工人,供我讀大學,又供我弟弟學模特,家裏存款應該不多。
哎,自作孽不可活。
喫一塹長一智吧,往後更要好好工作,努力一把,下班後要找個兼職了。
讓江曉跟雷哥說說,我去 U8 當服務員……
正規劃着我悲慘的未來,時亞倫已經抽過桌上一張白紙,隨手寫下卡號,遞給我了。
我走過去,伸手接過。
他目光幽幽地盯着我,也不撒手。
拉扯着那張紙,我不解地看着他:「時總?」
他有點奇怪,都說了我會賠錢,可他彷彿還是不高興。
眉頭微蹙,那雙漆黑的眸子看着我,眼底深沉似海,翻湧着不明的痕跡。
然後他突然拽回了那張紙,放回了桌子上。
我更加不明所以:「時總,怎麼了?」
他沒看我,伸手拿起桌上的煙盒,點了支菸,煩躁地吸一口,然後輕輕吐出。
煙霧之中,他的神情也變得冷倦,對我道:「陸青青,我 TM 還沒個車重要,是嗎?」
「啊?」我一頭霧水地看着他。
他好像突然來了脾氣,看着我,抿了抿脣:「時總,車子撞得怎麼樣了?嚴重嗎?維修費很貴吧?能不能打個折?」
……沒錯,他說的是車禍過後,我發給他的信息。
竟然一字不差地背下來了。
我看着他的臉越來越陰沉,果不其然,下一秒他怒了:「你怎麼不問問我死了沒?我在醫院躺了兩天,你發信息問我車怎麼樣了?」
「我不回信息,你就不知道來看看我?連個面也沒露,怎麼?怕我出事賴上你?」
我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目瞪口呆,唏噓道:「您這不是沒事嗎?」
「我 TM……」
時亞倫剛爆了粗口,對上我無辜的神情,突然沒了下文。
接着煩躁地彈了彈菸灰:「你走吧,車子不用你賠,以後我也不會再打擾你,我算是明白了,你但凡對我有點興趣,做事都不會那麼狠。」
驚呆了老鐵,他說我狠。
而我竟然無言以對,想離開來着,但是怎麼也邁不開腳。
我真的喪良心嗎?突然有點想哭是怎麼回事。
鼻子有點酸,我吸了吸,聲音含了哭腔:「可是你蹦極了啊,說好的你蹦完了我就做你女朋友,還算數嗎?」
他拿煙的手頓了一頓,看我一眼,神情冷淡,餘氣未消。
「過來。」
我擦了擦眼淚,走過去,站在了他面前。
他把煙滅了,一把拉我過來,吻了我。
菸草味,混合着他身上洗完澡的清新氣息,撲面而來,令人心悸。
腦子嗡嗡的,這跟上次可不一樣,極具攻略性。
手足無措,我身子忍不住往後撤。
他停了下來,近在咫尺,眼眸溼漉,啞着嗓子道:「不是要做我女朋友嗎,不給親?」
我臉一紅:「不是。」
「那,張嘴。」
甲方領導下了命令,乙方毫無招架之力,只好乖巧順從。
……
男女之間,一旦有了親密接觸,感覺連眼神都不對勁了。
親完之後,時亞倫也不生氣了,含笑看我臉紅,還不忘損我一句:
「小沒良心的。」
臥槽,聲音怎麼會這麼寵溺,讓我全身發麻。
輸人不能輸陣仗,我瞪他,不服氣地回了一句:「你纔沒良心呢。」
時亞倫不說話了,看着我笑,眼底如一潭清泉,映着璀璨的星光。
我故作鎮定沒去看他,電花火石間突然想起了什麼,火急火燎地就要起身:
「哎呀,曉曉還在樓下等我,我先回去了。」
時亞倫一把拽住我:「這麼久,她早就走了。」
「不可能,我姐妹不是這種人。」
我自信地走到窗臺探出頭,眼前一亮,果然,江曉和摩托車都在。
我興奮地朝她喊了一嗓子,揮了揮手。
結果她淡定地看了我一眼,衝我比劃了個「OK」的手勢,戴上頭盔騎着摩托,轟隆隆一陣風似的開走了。
哎哎哎哎,怎麼走了,啥意思啊……
我趕忙給她打電話,遺憾的是沒人接。
欲哭無淚,我轉身看着時亞倫:「時總,曉曉走了,你送我回家吧。」
時亞倫看着我笑:「我車送去修了啊,你忘了?」
「……好吧,那我打車回去。」
他抬頭看了一眼時間,挑眉道:「這個點你去打車,身爲男朋友,我怎麼放心。」
「沒事,我待會上車把車牌號發你。」
我揣着手機就要走,時亞倫起身擋在了我面前。
我自認爲個子不算矮,結果到他面前還是矮大半頭。
挺拔高大的身材,好有壓迫感……他低頭看我,從胸腔深處發出笑意,聲音戲謔:「陸青青,你膽子不是挺大嗎,不考慮試探一下我有沒有缺陷?」
尷尬地笑了兩聲,我掃了一眼他。
不得不說,年輕力壯,身材還挺好。
「有腹肌嗎?」
「有,你看。」
他掀了下衣服,六塊腹肌,還挺結實。
沒忍住,我伸出手戳了一下。
他身子一震,我趕忙收回手,慌慌張張地就要跑:「我先走了,今天暫且放過你。」
說起來,雖然我活潑奔放,也常常去 U8 蹦迪,酒也沒少喝,但是骨子裏真的不是隨便的人。
以前倒也談過男朋友,親密接觸僅限於拉拉小手親親臉蛋。
那時候還在上學,屬於是沒賊心也沒賊膽。
現在賊心賊膽都有了,但是好像賊還沒做好下手的準備。
雖然賊也挺饞。
我慌里慌張往外衝的時候,時亞倫從背後拎住了我的衣領,聲音認真又無奈:「真的很晚了,在這住吧,你睡客房,我保證規規矩矩。」
事實證明,男人的話真的不能信。
談戀愛需謹慎,尤其是三十歲成了精的男人,簡直一肚子壞水。
說起來,人家表面上倒也循規蹈矩的,只不過拉着我在客廳說睡不着,聊會兒天。
聊天就聊天,非說屋裏太熱,換了個背心。
我建議打開空調,他一本正經地說他年齡大了,上次就是洗完澡吹空調感冒的,不能開。
這下好了,眼睜睜看着他在我面前騷包,一個沒忍住,我伸手捏了下他的肱二頭肌。
捏完我就後悔了,趕忙收手,結果這貨湊過來,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別客氣,女朋友可以隨便摸。」
鬼迷心竅,我又捏了下。
我發誓,純粹是女孩子的好奇心。
時亞倫長得也太帥了,近距離看,皮膚細膩得看不出毛孔,五官端正,鴉羽一般的睫毛下,眼睛溼漉浸着水一般。
誰能抵抗得住這誘人的眼神,更何況腰腹緊繃,摸起來真的手感好好,太結實了。
美色誤人,險些令我迷失方向,着了這老妖精的道。
好在最後我憑着驚人的毅力喊了停,色誘不成,時亞倫歎爲觀止。

-8-
最後我們倆友好地坐在沙發上,看了會兒電視上的綜藝節目。
期間聊起了他熱情的小姑,我忍不住說了句:「小姑還挺接地氣哈。」
他半撐着頭懶散地看我:「什麼意思?我不接地氣?」
我誠實地點了點頭:「時總高高在上,在我心裏跟神仙一樣。」
說完就覺得,我好像在拍他馬屁似的。
哎,看來面對甲方爸爸,乙方的卑微是刻在骨子裏了。
時亞倫顯然並不買賬,白了我一眼:「你還是讓我掉下來吧,老神仙這封號愛給誰給誰。」
我呵呵笑兩聲,他突然較了真,坐起來一本正經地看着我:「陸青青,我比你大了六歲,你真的很介意嗎?」
「啊?」
我驚訝了下,連連擺手:「沒有沒有,六歲而已,又不是十六歲。」
「那,你家裏會介意嗎?」
「……應該不會吧,我爸媽很開明的。」
我說着略微感覺不對勁,我雖然說了做他女朋友,可是還沒想過涉及雙方家裏的事,現在說這些太早了。
但是時亞倫聽我這樣回答,顯然鬆了口氣。
受他影響,我也忍不住跟着問了句:「那你呢,你家裏會介意我嗎?」
他揚了下眉,一臉的不解:「爲什麼介意你?」
「……我們兩家家境懸殊太大了吧,一個豪門一個灰姑娘,這種事好像只能發生在電視上。」
「陸青青,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我也是普通人,沒什麼不一樣。」
他看着我,神情竟然還有點無奈:「要是說起來,還是應該我擔心,我這樣的條件你家裏會不會不同意我們在一起。」
我被他整不會了,一臉問號。
他繼續道:「我是單親家庭,我媽當年爲了跟我爸在一起,不惜跟家裏決裂,嫁到了淮城。」
「看我小姑你也知道了,我爸就是一普通人,家裏窮得潦倒,我爺爺奶奶那時候還身體不好,常年喫藥。」
「我媽爲了跟我爸在一起,從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富家千金,到在學校門口擺攤賣餛飩,直到我高中畢業,我爸因肺癌去世,我媽才帶我回了北京。」
「我是在淮城長大的,跟你們一樣,都是普通家庭出身,無非就是運氣好一點,我外公是程兆國,僅此而已。」
這段過往被他輕描淡寫,時亞倫看起來莫名有點煩,拿出火機又要點菸,被我制止了。
「女朋友是不是有管你的特權?」
我拿下了他的煙,認真道:「煙抽多了對身子不好。」
他笑了,朝我伸出手:「過來讓我抱抱。」
態度看起來還不錯,我撲過去,給了他一個熊抱,順便摸了摸他的頭:「乖啊,別難過。」
他哭笑不得地看着我:「難過什麼?你以爲我跟你們小姑娘一樣矯情?」
這話說的,我翻了個白眼,感覺自己浪費了同情心。
時亞倫握着我的手,繼續道:「我大二就出國留學了,在國外待了五年,其實早就習慣了一個人,回國也是因爲我媽,你如果打聽過金嘉,就應該知道,我還有兩個舅舅。」
我點了點頭,確實如此,但是據我所知,程兆國近年來身體不好,現在金嘉的實際控股人是程副總裁,也就是時亞倫的媽。
時亞倫繼續道:「我當年留學回來,從機場回家的路上,發生了一場車禍,我媽懷疑是我舅下的手。」
我驚得張大了嘴巴。
豪門恩怨?商業糾紛?這些距離我的生活未免太遠。
電視上才能看到的事,真的來源於生活?
「不會吧。」
「嗯,我也說過不會吧,但後來發現,我舅不喜歡我和我媽,是真的。」
「我外公很疼我媽,主要她也確實有能力,老人家沒有私心,在財產分割上對兒女一視同仁,但我兩個舅舅總覺得虧,要怪只能怪蛋糕太誘人,他們一塊也不想分出去。」
「我媽很難,所以要我回國幫她,你也看到了,如今金嘉看着是我們說了算,但是我舅他們私底下小動作不斷,淨想給我們使絆子。」
說到此處,時亞倫神情有些冷,也有些倦:「我真的,沒有你想象中那麼好,我家的情況比較亂,也複雜,所以跟我在一起,可能會比較辛苦。」
我認真地聽他說完,點了點頭:「現在分手來得及嗎?」
時亞倫一愣,繼而摟緊了我的腰:「你不會說真的吧?」
我哈哈大笑,得意道:「開玩笑,好不容易撿個鑽石王老五,有嫁入豪門的機會,我會被這點事嚇跑?」
「時亞倫,你別蒙我,其實你和你媽現在已經站穩了腳,去年程副總裁成立的中鼎融資上市, 我們大領導就說金嘉現在已經定了局,你舅舅他們妥妥地被拿捏了,掀不起浪。」
時亞倫笑了:「是啊,我忘了你心眼子最多,鬼靈精怪的。」
「多謝誇獎。」
我得意了那麼一下,接着看着他笑,眼神不由得軟了下來:「所以,爲了站穩腳,你這些年一定過得很辛苦吧。」
「是啊,連女朋友都沒敢找,好在你出現了。」
他認真地看我,又補充一句:「好在你現在出現,不早不晚,我們纔有在一起的機會。」
我頓了頓,說出了心裏的疑問:「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
「見過。」
「在哪?」
他看着我笑,眼神繾綣又溫柔,我在她的注視下,不確定地問道:「兩年前我們公司與金嘉簽署戰略協議,集團來了很多領導考察參觀,你不會也在其中吧?」
「你說呢。」
眼底笑意細碎,他道:「我第一次見你,你站在酒店會議廳的前臺上,穿的是你們匠輝的 LOGO 工裝,扎高馬尾,戴着耳機麥克風,用大屏幕講解 PPT,我當時就在想,化工業那麼醜的衣服,穿在這小姑娘身上還挺好看。」
我恍然大悟,細想起來,不怪我對他沒印象。
那時候爲了簽署戰略協議,我們公司大小領導全面備戰。
因爲金嘉集團不僅來了近十位總部高層,還有分期項目的各個負責人,以及材料公司的一些質檢人員。
總之是陣仗挺大,大領導親自迎接,參觀匠輝三期廠房、倉庫以及材料質檢。
我那時在匠輝工作一年,僅是個蝦兵蟹將罷了,按理來說這種大事輪不到我上場。
巧合的是那天安排在酒店會議室負責講解 PPT 的同事,臨時說拉肚子,上吐下瀉不能上臺。
而我當時穿着匠輝的 POLO 衫,正和幾名同事往酒店搬東西。
財務的趙姐一眼看到了我,眼睛發光:「你你你,陸青青,平時不是挺能說的嗎,就你了,還有一小時,過來熟悉下講解內容,待會上臺。」
臨時頂替,我腿肚子都發軟,連連擺手。
但怪我平時在辦公室話太多,嘚瑟過了頭,趙姐堅持認爲我膽大,能撐場面。
於是鴨子硬被趕上架。
那天會議廳黑壓壓的挺多人,我根本沒注意底下都有誰,心裏緊張得要死。
原來,時亞倫竟然也在其中。
我若有所思道:「所以你對我一見鍾情?」
時亞倫並不否認:「算是吧。」
「你真膚淺,看上的竟然是我的臉。」
「第一次見,不看臉,難道看內臟嗎?」
我嘴角抽搐了下,他揶揄道:「其實也不僅是臉……」
「哦?」我有些期待。
「……身材也不錯。」
淦!
直接無語,我憤憤道:「你就沒注意到我講解時的風采?」
「注意到了,中間你直接忘詞,尷尬得用腳摳了個三室一廳。」
「…… 」
我撲過去用手掐他的脖子:「你知道得太多了。」
時亞倫笑得合不攏嘴,一把抓住我的手,看着我話鋒一轉,又道:「好在你臨場反應快,先是自嘲,又是吹捧,還講了個笑話,逗得所有人哈哈大笑,直接忘了你忘詞的事。」
我尷尬地笑兩聲。
確實,當初那場會議,中途腦子一抽,面對那麼多人,我直接整不會了。
於是乾脆破罐子破摔,嘆息一聲,挪了挪麥克風:
「各位尊敬的領導,我攤牌了,我叫陸青青,第一次見這種大場面,心裏有些緊張,上一次這麼緊張,還是在大學時參加學術演講,當時臺下坐的是學校的老師和教授們。」
「我今天是求着我們張總給我一個表現的機會,畢竟在座的各位領導日理萬機,有踔絕之能,以前只能在電視和各種化工雜誌、報紙週刊上一睹你們的風采,今日能站在你們面前,這份榮幸夠我吹一輩子了。」
……
反正就是各種鬼扯,其實後來說起來,趙姐也感嘆了一番,漂亮的小姑娘總是容易獲得別人的好感和諒解。
尤其是還會拍馬屁、風趣幽默的漂亮小姑娘。
總之那天我順利過關,我們張總還誇我來着,後來就把我調到了合約部。
時亞倫說:「後來你藉機講了個笑話活躍氣氛,我媽還說這小姑娘情商很高,很聰明。」
「至於我,當時確實是對你一見鍾情,但考慮得太多,協議簽完要回北京,集團內部很多事沒擺平。」
「說沒時間認識你是假的,但總覺得冒昧打擾會嚇到你,畢竟我大了你整整六歲,處理不好會適得其反。」
「我後來勸自己,任何事情都講究一個水到渠成,早一步認識你興許並非好事,你還年輕,而我陷於金嘉總部抽不開身,即便追上了你,如何能平衡好分隔兩地的關係。」
我有些詫異,聽他娓娓道來這隔了兩年的時光,驀然回首才知道,在我喫喝玩樂揮灑青春的時候,有人開始在心裏惦記我,這種感覺有些奇妙。

-9-
時亞倫還說:「去年年底,我便計劃着回淮城,把玖樾項目的負責人調動了下工作,親自來接管,爲的是有正當理由和你們公司對接,順便接近你。」
我汗顏了下:「你就不怕我當時已經有男朋友了?」
「也想過這個問題,但是我更堅信是我的,最終還會是我的,況且你才二十四,只要沒結婚,我都有機會的不是嗎?」
這意思是即便我有男朋友,他也要撬我牆腳?
我嘴角又抽搐了下,很是憤憤不平:「你既然對我蓄謀已久,爲什麼當時我找你簽約,你一再爲難。」
時亞倫笑了:「一開始跟我聯繫的是你們林經理,一來確實是對你們的計量不滿意,二來我知道你在她手底下,也有私心想借機接觸。」
「沒想到後來真的是你出馬,給我打電話約見面。」
我又慍怒了:「所以你一再地放我鴿子是怎麼回事?」
「哪有一再地放你鴿子。」
時亞倫一臉無辜:「我就跟你約了一次在項目上見,本來那天確實是打算從北京回去見你的,但是我外公身體不好,頭天晚上被送進了醫院,我陪我媽在病房守了一夜,老頭子病情不穩定,所以只能放你鴿子了。」
我瞭然後,嘟噥了一聲:「那你好歹打電話解釋一下。」
「怎麼解釋呢,當時我對你而言,僅僅是個陌生的甲方,想過拿起手機告訴你一聲不用等了,思來想去不知道怎麼說,後來太累太困,睡着了。」
時亞倫摸了摸我的頭:「我爲這種行爲向你道歉,女朋友,別憤憤不平了。」
我臉紅了下:「當然要憤憤不平了,你還衝我吐菸圈來着。」
「這個我不能道歉,本來簽約的事板上釘釘了,我是不是跟你說了第二天拿合同過來找我,明明還有多一次的見面機會,結果你嘴上說得好好的,轉頭就算計我,上趕着讓我簽字。」
此時輪到時亞倫不滿了:「我一直在循序漸進地接近你,不敢太熱情,也不敢太明目張膽,怕嚇到你,結果你前腳簽了合同,後腳就在朋友圈屏蔽了我。」
我張了張嘴,訕笑了下:「你怎麼知道?」
00 後姑娘的常規操作——朋友圈屏蔽領導。
時亞倫作爲甲方,也算是半個領導,當然要第一時間屏蔽。
說起此事,他還一臉不平:「你去金尊找我簽約那天,徐鈞是不是加了你微信?你發 U8 宣傳活動的時候,忘了把他也屏蔽了吧。」
臥槽,確實,徐鈞那個熱情似火的精英男,當時趁時亞倫不備,非要加我微信,說交個朋友。
結果加上後我就把他忘了。
漏網之魚。
時亞倫說到最後,給我總結了句:「陸青青,我真的很喜歡你,與其說我對你是一見鍾情,我更願意坦蕩蕩地告訴你,每一次見到你,我腦子裏的多巴胺都在揮霍,叫囂着離你再近一點,這使我快樂,也是我控制不住的本能。」
「……說得特別好,下次可別說了。」
聊天聊到最後,已經是後半夜了,後來他依稀還說了什麼,我都聽不進去了,因爲越來越困,一不小心在沙發上睡着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在臥室。
早晨七點半的手機鬧鐘將我吵醒的,結果一睜眼看到了時亞倫熟睡的面容。
近在咫尺的臉,別說,還挺帥,我有些臉紅。
爲了不吵醒他,我偷偷摸摸地起牀、洗漱,然後悄咪咪地出了屋子,打算出門上班了。
出了富江公寓,站在路邊打車,手機突然響了。
拿出一看,竟然是時亞倫。
接通後,他說:「站那別動,我送你。」
我抬頭望向他家窗口,果然看到他在窗邊,晨光透過樓層,光暈之中,他手機放在耳邊,朝我微微地笑。
四目相對,雖然昨晚什麼都沒發生,但畢竟是躺一起睡了,我心裏還有點小羞澀,趕忙道:「不用了,你又沒有車,怪麻煩的。」
「陸青青,你不會以爲我只有那一輛車可以開吧。」
揶揄含笑的聲音,莫名地有些欠揍。
直到十幾分鍾後他下了樓,開了輛路虎攬勝過來,我才意識到,小丑竟是我自己。
所以,昨晚是被他耍了。
皺眉上了車,時亞倫嬉笑着看我:「怎麼了?氣呼呼的。」
我瞥了他一眼,咬牙道:「陰險狡詐的有錢人。」
時亞倫:「?」
說是送我上班,這貨一路開得慢悠悠的,跟我東扯西扯,最後又把車子停在一家早點鋪子前,非要帶我去喫灌湯包。
我有點着急:「給我打包,我上班要遲到了。」
狐狸尾巴終於露了出來,時亞倫道:「反正都要遲到了,那就請假別去了,昨晚到下半夜才睡,咱們回去再睡一會兒。」
賣早點的大姨看我們的眼神不對了,一臉姨母笑。
我赧然,瞪了時亞倫一眼,拎着包子就走。
走到車前,鄭重地對他道:「時亞倫,不管你的身份如何,我就是個普通的上班族,先說好了,談歸談,你不能隨便替我做決定,這是對我最基本的尊重,知道嗎?」
時亞倫看着我笑,從前高高在上的甲方,面對我的不悅,好脾氣地軟下了聲音:「知道了,小祖宗。」
……
跟甲方爸爸談戀愛是什麼感覺?
首先,輩分升得還挺快。
壓力當然也是有的,也不知出於什麼心理,他開車送我上班,在距離公司樓下不遠的路口處,我總是習慣性地讓他停車。
一來二去,時亞倫輕挑眉毛:「陸青青,不肯讓我送到公司門口,是什麼意思?」
「……我還沒做好公開戀情的準備。」
「我見不得人?」
「不是,畢竟你是我們公司的甲方,咱們倆的關係傳出去,在我們公司肯定議論紛紛。」
「所以呢?爲什麼怕別人議論?」
他神態認真,一本正經地問我,突然讓我不知怎麼回答。
然後他又笑了,眼眸漆黑,似一潭幽泉:「陸青青,我認真了,你可別玩我。」
我:「?」
他認不認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總是不滿。
不准他送到公司門口會不滿,下班後和同事一起聚餐會不滿,週末去找曉曉玩,也會不滿……
總而言之,就是嫌我留給他的約會時間不夠多。
要知道我從前單身的生活多姿多彩,性格又外向,玩得好的朋友真的很多。
連我弟弟跟他那羣小兄弟聚會,都不忘齊齊邀請我一番。
儘管我覺得已經抽出了大半的時間來跟時亞倫見面,他仍是不滿意。
動輒捏着我的臉,狠狠地堵上我的嘴,最後啞着嗓子在我耳邊說不準玩弄他的感情。
好在時亞倫後來也很忙,回北京的次數漸多,我們倆還算相處得不錯。
十一假期的時候,公司組織了團建活動。
包了大巴車去生態園,組隊玩真人狙擊、越野賽車、大督山滑雪……
一天下來每個人都筋疲力盡。
晚上領導他們安排在度假農莊聚餐,坐上大巴出發的路上,時亞倫給我發了微信,我們倆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
在此之前,他已經去了北京一個月了。
這是我們倆談戀愛以來,第一次分開這麼久。
之前總覺得這戀愛談得有點煩,主要是時亞倫佔有慾太強,總是希望我把空閒時間都留給他。
他剛走的時候,我還興奮地覺得又可以約上小夥伴放飛自我了。
結果是根本心不在焉,玩也玩得索然無味。
以前喜歡的,突然覺得怪沒意思的。
乾脆回家老老實實去看考二建的資料去了。
我完了,智者不入愛河,時亞倫離開一個月後,我確定我墜入了愛河。
主要他對我太好了。
週末會開車大老遠地帶我去打卡網紅景點,帶我去喫他認爲好喫的日料,那輛修好了的奔騰車鑰匙和家裏的鑰匙,都給了我。
說起來,經過那次車禍,他還專門帶我去人少的路上練車,我現在開車技術相當可以了。
確定關係一個月後,他就忽悠我帶他去了我家,商場挑了滿滿一車的禮物,態度又端正禮貌,成功地博得了我爸媽的好感。
我弟弟更是一口一個姐夫地叫。
雖然過後我鬱悶了下,不知什麼時候被他誘哄的,竟然帶回家見了家長。
不知不覺,這狐狸一樣的男人,就這麼把我拿捏了。
大巴車上,我問時亞倫什麼時候回來,他發了個語音,我戴上耳機,小心翼翼地點開,那熟悉又充滿磁性的聲音,緩緩笑道:
「想我了?你叫我一聲老公,我今晚就飛回去。」
明知周圍人聽不到,我還是臉紅了下,飛快地打了兩個字發過去——老公!
時亞倫秒迴文字——這不算,我要聽你親口說。
我不由得勾起嘴角,又發了句話過去——今晚十二點前,你要是能飛回來,我叫你一百遍老公!
北京到淮城的航班要三個半小時,加上機場往返,時亞倫就算即刻動身,十二點前也趕不到的。
我洋洋得意,手機又響了下,ƭù⁶看到他又發了信息過來——等着,叫不完不準睡覺。
一臉問號,我心裏升騰起不好的預感。

-10-
後來,在度假農莊看到與我們大領導張總站在一起的時亞倫,我全身都麻了。
偏偏這貨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雙手插兜,雲淡風輕地對我們大領導說:「張總太客氣了,你們公司團建,我這個外人誰也不認識,怎麼好意思打擾。」
張總臉上笑出了褶子,分外熱情:「相請不如偶遇,時總說的哪裏話,您怎麼能是外人呢,咱們匠輝的發展離不開時總的扶持,所以您也是我們公司的領導啊,一定要給我們一個表現的機會。」
我在時亞倫熾熱的注視下,心虛地往同事堆裏扎,結果我們人精似的張總,順着時亞倫的目光看到了我,當下喊了一聲:
「陸青青,快過來。」
我硬着頭皮上前,在同事們疑惑的目光下,看到張總興高采烈地向時亞倫介紹我:
「時總,陸青青您總認識吧,玖樾的合同好像是她找您籤的,這可不能說誰也不認識了,怎麼說也是個熟人,來來,咱們進屋,邊喫邊聊。」
於是本應和同事坐一桌的我,坐到了領導們的那桌。
還被安排在了時亞倫旁邊,盡乙方的地主之誼。
剛一坐下,我就感到頭皮發麻,時亞倫不動聲色地握住了我的手。
滿桌的大小領導,我緊張得臉都白了。
偏他在桌子底下的手,緊緊握着,面上還挺悠然自若,看我緊張,揶揄地笑了下。
「陸青青,好久不見。」
當着衆人的面,他這樣跟我打了招呼。
我結結巴巴地看着他:「時,時總,好久不見。」
也沒好久,一個月而已。
三十天。
臉還是從前那張臉,濃黑英挺的眉,深邃的眼,挺鼻薄脣,一如既往地英俊好看。
但我隱約覺得時亞倫瘦了一些。
總之那頓飯,喫得我十分忐忑,時亞倫意味深長的笑,讓我覺得他似乎下一秒就會當衆對我說:「陸青青,叫老公。」
好在他只是偷偷牽了會我的手,見我緊張,還捏了捏我的手背。
喫到一半的時候,我藉機溜回了部門同事那桌。
林姐因爲生了孩子的緣故,沒有參加團建。
吳曉莉等幾個八卦的同事,紛紛湊過來問我什麼情況,金嘉的時總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我心虛地搖頭,表示我也不知道。
後來大家紛紛議論,無外乎就是,哇,之前只聽說時亞倫很難搞,脾氣臭,沒想到長得這麼帥!
飯喫到最後,上了個果盤,西瓜特別甜。
我們這桌女孩子居多,玩笑之間,很快把果盤喫空了。
然後隔壁物流部門那桌的孫啓豪,徑直把他們的果盤端了過來。
物流部參加團建的基本都是年輕男同事。
常年在廠房拉貨送貨,孫啓豪曬得黝黑,但很結實,膚色健康。
他個頭很高,笑起來露一口白牙,十分燦爛耀眼。
總之是個挺陽光的小夥。
他還脾氣很好,送果盤過來的時候,放得離我近了些,被吳曉莉等人嚷嚷着打趣:
「哎呀哎呀,幹什麼呀,這是給青青喫不給我們喫啊!」
「孫啓豪,你這太偏心了,大家都是同事,你就只對青青好。」
……
孫啓豪露齒一笑:「青青瘦啊,你瞧你們胖的,少喫一點有助於減肥。」
我心裏慌了,大哥,你可別說了!
孫啓豪這小夥子,跟張總家有點親戚,本身也是拆二代,家裏還挺有錢ţű̂ₒ。
他和他爸都在我們公司的物流部工作。
物流部在三期廠房,有時候他們來辦公室報銷票據,會跟我們閒扯幾句。
不知什麼時候,辦公室傳出他喜歡我的流言蜚語。
但也僅僅是流言蜚語,除了每次來辦公室,順帶捎些桔子、枇杷之類的水果給我們喫,平時我跟他沒什麼交集。
微信倒也是有的,他主動找我聊過幾回,言語之間有那麼點意思,但他又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所以我後來很少回信息。
平時真的很少見到啊,但我沒想到他會過來送果盤,還咧着一口大白牙衝我笑。
完了,完了,我已經感覺到時亞倫的目光遙遙看過來,帶着鋒芒了。
我拿出手機偷偷給他發信息——你別誤會啊,我跟他是純同事。
時亞倫回覆——哦。
我突然有了一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
團建結束,我們坐上大巴車返回了。
透過車窗我看到張總在跟時亞倫說話,而他的目光一直在看我。
我懂他的意思,他在微信上說了,讓我坐他的車回家。
但我不肯,期期艾艾地說這樣不好,咱們還是回城後見吧。
他沒有再回復,我感覺他似乎生氣了。
回城路上,大概會開兩個多小時。
我沒想到他的車,一直跟着我們這輛大巴。
此時已經是晚上九點了。
高速路上車輛川流而過,我在車裏坐着,心裏七上八下。
幾乎每隔幾分鐘,就要透過窗看一眼他的車有沒有開走。
心裏突然怪不是滋味的。
想起他不止一次地問我:「陸青青,我就不明白了,你爲什麼那麼介意你們公司的人知道我們的關係,男未婚女未嫁,偷偷摸摸的算什麼?」
是呀,爲什麼那麼介意呢?
我也茫然了,因爲他是甲方,又是集團高層,我在介意一旦關係公開,公司的人會如何看我?
可是這些擔心根本不是我陸青青的性格啊。
說到底,是我對這段關係沒信心吧。
明明時亞倫那麼認真,對我也很好,可我不知爲何總是覺得一隻腳懸在半空,踩不到地面。
把這種感覺告訴江曉時,她不爭氣地看了我一眼:
「談個戀愛,還學會金雞獨立了……」
興許她說得對,我根本不會談戀愛,因爲我最愛的是我自己。
細想起來,跟時亞倫在一起的這幾個月,我真的什麼也沒付出過,嫌他煩的時候直接嚷嚷一句:「我是談戀愛,不是給自己找個爹,你少管我。」
一句話,噎得他咬牙切齒。
其實剛開始心裏也挺爽的,我們平時的工作,沒少受甲方的氣,如今有機會氣到甲方爸爸,簡直不要太暢快。
後來時亞倫咬牙對我道:「陸青青,你就仗着我喜歡你,可勁地氣我吧。」
我好像,真的對他不太好。
心裏越發內疚,在大巴下了高速,駛入市區的時候,我第一時間找藉口下了車
然後拎着包站在路面,看着時亞倫的車子緩緩開過來。
他果然是生氣了,在我打開車門坐上去的時候,一言不發。
我可憐巴巴道:「時亞倫,別不高興了,我這不是下了高速就趕忙過來了麼。」
他「嗯」了一聲,神情有些疲憊:「沒有,我只是有些累,白天下了飛機就開車往農莊趕,那麼久沒見了,我以爲你會很想我……」
「對呀,我是很想你。」
我趕忙附和,可是說完連我自己也覺得沒底氣。
果然,他笑了笑,聲音聽不出情緒:「乖,很晚了,我送你回家。」
我抿了抿脣,心裏十分難受,乾脆道:「我今晚去你家睡。」
若是平時,我肯說出這樣的話,他肯定高興壞了,可是眼下他情緒明顯不高,竟然拒絕了我:「別了,我有點不舒服,想好好睡一覺。」
我趕忙道:「你哪裏不舒服,要不要緊?」
他看了我一眼,「心裏不舒服。」
完了,我更愧疚更難受了。
時亞倫開車的時候,我可憐巴巴地求他:「時亞倫,時總,您大人有大量,別生氣了。」
眼看着車子要往我家的方向駛,我又可憐巴巴道:「我不回家,我還有一百遍老公沒說呢。」
他終於有了反應,看我一眼,泄了氣:「陸青青,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受不了。」
最後,我成功地打入了甲方內部。
這是我第三次留宿他家,輕車熟路地拿着我的毛巾和洗漱杯去洗澡,只不過出來的時候沒有去客房,坐在了他的牀上擦頭髮。
時亞倫洗完出來,看到我一愣。
然後他上前接過我手裏的毛巾,很自然地幫我擦頭髮。
頭髮太長就是這點不好,特別難幹。
而他家唯一的吹風機,上次被我用壞了。
我任由時亞倫幫我擦頭髮,感受到動作的輕柔,心裏一暖,忍不住叫了他一聲:
「老公?」
擦頭髮的手停了下來,我轉頭看他,四目相對,空氣中像是有火花似的,燒的滾燙。
我臉紅了。
他嘴角緩緩勾起,看着我,眼中有止不住的笑意,嗓子啞了幾分:「真要命。」
要命的分明是他好吧,斯文敗類,後來又監督我真的叫了一百遍。自作孽不可活,我哭了。

-11-
假期最後三天,時亞倫問我想去哪兒玩。
我懶洋洋地趴牀上看書,眼睛一轉,來了興趣:「去蘇州吧,我前兩天刷到個視頻,解說了句小橋流水人家,古道粉牆黛瓦,我好想看一看水鄉古鎮。」
時亞倫爽快地答應了。
但就我們兩個不夠熱鬧,我打電話邀請了江曉。
結果她直接拒絕,理由是假期人多,不想出門。
合該巧了,時亞倫的發小徐鈞在此時打了個電話過來,聊了兩句他的 IT 公司問題,要約時亞倫晚上見面。
時亞倫拒絕了,理由平淡:「我要帶青青出去玩,沒時間。」
電話那頭,徐鈞開始感興趣地打聽我們的行程,最後要求帶着他女朋友與我們一起去。
時亞倫徵求了我的意見,我想了想,無所謂地聳了下肩。
他那羣發小兼好友,我也算是混了個臉熟,一起喫過幾頓飯。
徐鈞的女朋友比我大三歲,叫何璐,是個中學老師。
我與她見過一面,禮貌地打招呼,並無深交。
但徐鈞這個人挺有意思,特別會說,段子張口就來。
跟他組團出去玩,肯定不會路途無聊。
淮城到蘇州,開車也就四個小時。
我們約定好了開一輛,結果徐鈞他們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車裏竟然還坐着徐曼。
徐鈞說徐曼剛好跟他們在一起,臨時起意,車子反正也坐得下。
四人之行,變成了五人之行。
我不樂意了,因爲自從我以時亞倫女朋友的身份出現在他那羣發小面前,我便發覺徐曼對我的態度變了。
我跟她本來也不熟,也說不好哪裏變了,總覺得她的目光多次瞟向我,面上含着笑,眼底透着一抹不明的鄙夷。
我們這個年齡的女孩,就一條,不服就幹,絕不慣着。
我直接跟時亞倫撂挑子:「我不去了。」
時亞倫看了一眼徐曼,大概知道我因爲什麼鬧情緒,哄道:「乖,不用因爲他們改變計劃,到了地方咱們跟他們分開玩。」
我憋了一憋,就我這種人精似的人物,人情世故什麼不懂。
該給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於是一行人開車出發了。
車子寬敞,我們三個女的在後排座不算擁擠。
全程只聽何璐和徐曼熱絡地閒聊,偶爾徐鈞會插句嘴,氣氛愉快。
早就知道時亞倫與徐曼、徐鈞是發小,所以他們也聊了一些上學時的事。
說了高中時的暑假,他們幾個瞞着家裏人,騎車偷溜去海邊玩了兩天的故事。
徐曼說:「真懷念那個時候啊,我記得亞倫當時不願跟着我們瞎胡鬧,還是我硬求他去的,結果回去之後他被阿姨狠打了一頓,我愧疚得不行,他卻安慰我說不關我的事,最終決定去海邊是他自己的想法。」
說完,還意味闌珊地問時亞倫一句:「亞倫,你還記得吧,那個時候在海邊……」
「不記得了。」
時亞倫坐在副駕,頭都沒回,隨意地划着手機。
這叫一個尷尬,我目光望向車窗外,心裏莫名地沒那麼堵了。
隨後又聽時亞倫轉頭,問我:「寶貝,出來的時候家裏窗戶你關了嗎,我給忘了。」
…….這麼油膩的稱呼,是怎麼經他的嘴,說得這麼清新自然的呢。
我心情大好,一本正經地回想了下:「窗戶關了,空調你關了嗎?」
「你沒關嗎?」
「我讓你關來着。」
「我不記得關沒關了……」
「那你到底關沒關?」
「你猜我關沒關?」
「你猜我猜你關沒關?」
徐曼和何璐沉默了,一路上沒有再開口說話。
反而是徐鈞,什麼話題都能插入,來了談性跟我們討論起從我們出門到回去空調能費多少電。
最後總結一句——關沒關不重要,時總不差錢。
但是浪費電可恥,下次不準這樣了。
畫風角度清奇,我笑了一路。
蘇州水鄉很多,我們去了甪直古鎮。
風情美景還是不錯的,古色古香,遊玩船上。
時亞倫成了我的專屬攝影師。
但我吐槽他拍照技術不好,一張張地放大了找瑕疵,翻了無數個白眼。
他笑着看我:「翻白眼都那麼好看,還管什麼技術好不好。」
……
假期人多,人潮擁擠。
不用刻意說,我們很快就和徐鈞他們走散了。
我和時亞倫,在商業化氣息濃重的街上閒逛。
時亞倫財大氣粗,但凡我感興趣的東西,都要買。
拿不了就甩個地址,讓人家給寄回去。
最後,在一家淘碟店裏,我還即興跟店主女兒學了拍手鼓。
拍着拍着,就發揮上了,來了段「探清水河」。
「桃葉兒吶尖上尖,柳葉兒就遮滿了天,在其位的這個明阿公,細聽我來言吶……」
這一唱,圍觀的人多了起來。
我臉皮厚,也沒覺得不好意思,有節奏地拍手鼓,硬是一板一眼地唱完了。 
時亞倫站在一旁,全程笑着看我,還不忘拿出手機幫我拍了個照。
也不知他曉不曉得開美顏。
已近傍晚,夕陽餘暉傾灑在街上,也投射到淘碟店。
離開後,我鬧了那麼一會兒,追着他要看照片。
他隨手一舉,我整個人往他身上撲。
時亞倫就勢摟住,望着我眼眸幽深,且意味深長:「去朋友圈看。」
我詫異了下,立刻拿出手機打開朋友圈,果然,這男人在我拍手鼓的時候,一言不發直接在朋友圈發了我的照片。
配文三個字——女朋友。
我張了張嘴:「你沒有用美顏!」
他輕挑眉毛:「你本來就很美。」
「……」
心裏甜蜜了下,很快我就臥槽一聲。
他的微信好友裏,有我們公司大領導和林姐。
似乎又着了這男人的道,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揚了揚手機:「陸青青,你不會喫幹抹淨不認賬吧?」
我轉身就跑,被他一把拉住衣領。
今天又是被甲方拿捏的一天。
酒店房間,我們倆對峙着坐着,中間放着我的手機。
時亞倫微微往後仰,姿態肆意,胳膊搭在支起的左腿膝蓋上,笑着看我,眼神意味深長。
我招架不住了:「發朋友圈可以,你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他抬了抬下巴:「你問。」
「你跟徐曼到底是什麼關係?」
「沒關係。」
「你不誠實,她先前對我沒敵意的,後來敵意那麼明顯。」
時亞倫想了想:「可能是她覺得我騙了她吧。」
「什麼意思?」
「之前她跟我表白過,我說家裏在北京給我訂了婚的,商業聯姻不可撼動,所以她就此作罷了。」
「哦。」
我瞭然地看了他一眼:「你這藉口挺爛的,這不是騙人嗎?」
「不是藉口,是真的。」
他看着我的眼睛,神情認真。
我心裏咯噔一下,眸子沉了下來:「你說清楚。」
時亞倫笑了:「別緊張,你也知道,前幾年金嘉局勢不穩,爲了站穩腳,我聽從外公安排,跟弗本集團的千金訂了婚,這種利益捆綁的遊戲她不喜歡,我也不喜歡,所以我們連微信都沒加,有需要就配合着演下戲。」
「前段時間我回北京,就是爲了解除婚約的事,我外公身體不好,跟他談了很久他才接受。」
我一時訝然,回過神來,訕訕道,「你這做法,挺不理智的。」
「我很理智,青青,我三十的人了,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他漆黑的眼眸盯着我,不覺間有幾分凝重:「你呢,你知道你想要什麼嗎?」
我低聲嘟囔了句:「你三十了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我才二十四,急什麼。」
時亞倫聽到了,嘆息一聲:「你是不急,但我的情況不一樣,青青,我外公和我媽想見你,你什麼意思呢?」
我Ŧű̂₈嚇了一跳:「什,什麼時候?」
「隨時,根據你的時間來安排。」
「可是,我還沒有準備好。」
時亞倫沉默了下,繼而無奈道:「我知道,你連朋友圈都不敢發,還能指望你去見他們?」
說完,又沉默了。
這一沉默,直到我們回去了,他都沒緩過來。
假期過後上班,幾乎整個公司都知道我和甲方時總談戀愛的事。
但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難以面對。
大家幾乎是清一色地豎起大拇指打趣我:
「陸青青,牛啊,讓你對接甲方,直接把甲方爸爸拿下了。」
「你在他面前可得硬氣起來,工作的時候卑微也就算了,談戀愛一定要讓他知道乙方的厲害,報仇雪恨,全指望你了。」
後來見了張總,他也是一臉欣慰的笑,不住地衝我點頭:「不錯不錯,年底的優秀員工獎非你莫屬。」
離譜!
但是我還是想知道,獎金是多少。
……
被我拿下的甲方爸爸,已經好幾天沒主動找我了。
每次我拿起手機給他發微信,他都回復得不冷不熱。
並且最後一句話,永遠以我告終。
我憋得不行,轉頭給江曉打電話吐槽。
結果這貨更不是人,也跟着不冷不熱地回覆我一句:
「金雞獨立搞完了,開始玩鴕鳥這套了?」
我陸續收到了很多快遞。
都是上次在甪直古鎮時亞倫買給我的。
我在家裏拆快遞拆得手軟,最後心一狠,出門找他去了。
我直接去了富江公寓敲門。
半天沒人開,於是自己拿了鑰匙進了屋。
果然沒人在家。
想拿起手機發信息給他,想想又放下了。
算了,給他個驚嚇,哦不,驚喜。
這一等到了晚上八點。
時亞倫還沒回來,我追劇追得有些累,索性起身去洗了個澡。
等到穿着背心短褲出來,亂糟糟地用毛巾擦頭髮,抬頭一看,客廳裏站了兩人。
時亞倫帶女人回來了。
我怒吼一聲:「時亞倫!」
剛想把毛巾扔他臉上,那背對着我的女人已經轉過了身。
雍容、優雅的中年婦女,衣着得體,體態微胖,笑容和煦。
不是那位在金嘉地產雜誌上見過的程副總裁還能是誰!
頭髮未乾,還溼噠噠地滴水,身上的背心有點短,短褲是低腰……我下意識地往上提了下,勉強蓋住腰。
手足無措,我緊張地看着她:「阿姨。」
程副總裁還沒說話,時亞倫先笑出了聲,好笑地從一旁櫃子裏拿出個新的吹風機,一邊遞給我一邊把我往衛生間推。
「把頭髮吹乾,別感冒了。」
心神不寧地吹了頭髮,放下吹風機,對着鏡子整理儀表,我深呼吸了下,鼓起勇氣又走了出去。
結果外面只有時亞倫一人。
跟做夢似的,我四處張望,直到對上他含笑的眼睛。
「別找了,我媽走了。」
「啊?」
「怕你不自在,說改日正式約見一下。」
我臉有些紅,氣急敗壞地上前捶他:「你怎麼不提前打聲招呼!」
「我怎麼知道你在這兒,你又沒跟我說。」
時亞倫一臉無辜。
我憤憤不平:「還不是怪你這幾天不理人,我來看看家裏有沒有藏小妖精。」
「還真藏了。」
他忍俊不禁,握住了我的手:「你不就是嗎?」
說罷,摸了摸我的腦袋,吻了下額頭。
幾日不見,委屈宣泄,我忍不住哭了。
他皺眉,不解道:「怎麼了青青?」
我踢了他一腳:「你爲什麼不理我?喫幹抹淨翻臉無情!」
他順勢抓住了我的小腿。。
然後眸光深沉,竟然比我還幽怨:「青青,我從來不敢逼你,怕結果適得其反,所以很多事你需要時間想清楚,看清楚,我不回你消息,你才懂得去正視自己的內心,審視自己到底愛不愛我,心裏有沒有我。」
「不用委屈,這個過程我比你難熬一百倍,你只需要順其自然地抉擇,我不一樣,我忐忑不安,怕一步錯步步錯,你這樣狠心的女孩子,可能說不要我就真的不要了,其實我比你更沒安全感。」
我掙扎了下,怒瞪他:「可是你每次都贏了。」
時亞倫忍不住笑了:「是,我憑本事贏的,你有意見?」
我氣得不行,勾着他的脖子,狠心咬他的脣。
可惡,每次都能準確地拿捏我。
時亞倫喫痛,看着我洋洋得意的臉,哭笑不得,但最終摸了摸我的頭,將我摟在懷裏。
「喫飯沒?」
「沒有。」
「我煮麪給你喫。」
「好。」
甲方下廚,乙方拿着筷子等着。
我一手托腮,看着他在廚房忙,驀然想起在甪直古鎮,我唱着探清水河,他含笑看我瞎胡鬧。
什麼是愛情?
我想我可能想得太複雜了。
一見鍾情還是日久生情不重要,勢均力敵還是遙不可及也不重要。
可以轟轟烈烈,也可以平平淡淡,但最終都講究個水到渠成。
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了你,激起的無數浪花,最終歸於細水長流,包容萬千。
我想這應該是屬於我的愛情。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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