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朋友的弟弟是在緬北把我關在地下室三年的魔鬼。
可男朋友卻說他弟弟從未去過緬北。
西裝革領的男人乖乖叫我「嫂子」,一臉禁慾的模樣,與緬北那個叫囂着「誰惹你不高興我殺了他」的瘋子完全不同。
應該是我認錯了。
-1-
被拐後的第三年,我獲救了。
男朋友陸豐把我一路從警局抱到家裏,他抱得很緊,就像是怕一陣風又把我吹走了。
回到家,閨蜜張茜給我洗的澡。
她看到我肚子的疤痕,一邊幫我洗,一邊抱着我哭。
「疼嗎?」
「不疼。」
她哭得更厲害了。
其實她不知道,我肚子上和腰上這兩刀救了我一條命。
洗完澡出來,我爸媽已經做了一桌子川菜。
曾經無辣不歡的我,卻沒辦法動筷子。
因爲常年被關在地下室,飲食不規律,我得了嚴重的胃病,喫一丁點辣椒都能讓我難受得要命。
「嚐嚐這個辣子雞丁,以前最喜歡阿姨做的了。」張茜給我夾了好多。
「你喫。」我又給她夾了回去。
「她喫不了。」一直不說話的陸豐突然開口了。
「可以喫一點。」張茜瞪了他一眼,喫了一筷子。
下一秒,她捂住嘴,往廁所跑。
我呆在那裏,很蒙。
「她……懷孕了,喫不了辣。」我媽嘆着氣來了一句。
我很震驚。
「她結婚了?」我輕聲問。
沒有一個人理我。
我爸沉聲道:「小陸和小張在一起了。」
一瞬間,我猶如被五雷轟頂。
後來陸豐和張茜說什麼我都記不清了。
整個過程,我安靜得像是我纔是那個做錯事的孩子。
我只記得我爸一直在桌底下握着我發抖的手。
-2-
張茜好像不太舒服,陸豐陪她去醫院了。
我爸載他們去的。
他剛好下午有課,去學校會路過醫院。
最後熱鬧的屋子裏只剩下我和我媽。
「也可以理解。」我媽一邊給我擦地,一邊嘆氣。
「你消失三年了,他們都說你死了,我們作爲父母,找你都找得崩潰,其他的人都在勸我們放棄,只有他們兩個,三年來從來沒有停止找你。」
「他們兩個都是好孩子,走到一起,我們作爲大人都覺得欣慰,畢竟,誰都沒有想過你會回來。」
我躺在牀上聽着我媽跟我講很多大道理,胸口壓着一塊石頭,悶得我呼吸不過來。
我沒有哭,滿腦子都在想,他們爲什麼會在一起呢?
我從高中那會兒就喜歡陸豐了。
我只把這個祕密告訴了張茜。
她是我的鄰居,從小沒了父母,跟着奶奶,平時她幾乎 24 小時跟我泡在一起。
我們自然成了最好的朋友,她也整天爲了撮合我和陸豐出謀劃策。
爲了讓我在桃花樹下偶遇陸豐,她爬上高高的桃花樹拼命地撒着花瓣。
爲了讓我坐陸豐的自行車回家,她偷偷放了我自行車的氣。
爲了讓我和陸豐考同樣的大學,她和我一起戒了電影,天天打卡背單詞。
就連高考完那晚我向陸豐表白,也是她幫我偷偷關了教室的燈,我纔敢趁黑親了陸豐一口。
那晚,陸豐臉紅到極致,「陳冉,你一個女孩子知不知羞?」
被他拒絕,我心情很喪,「這只是真心話大冒險,你不願意,下次,我親別人。」
他卻提着我的領子,狠狠地瞪着我,「你敢。」
-3-
高考後我就和陸豐在一起了。
我們上了同一所大學。
張茜因爲捨不得我,也報了這所學校。
從此我們三個在學校幾乎形影不離。
所以,張茜從什麼時候喜歡陸豐的呢?
我不知道。
只是印象中,從來都是我在她面前說着我對陸豐的崇拜,我對陸豐溢出來的愛意。
她卻從未告訴我,喜歡過誰。
大一的暑假,我們三個約着去雲南旅遊。
我因爲有事錯過了航班,他們兩個先飛去了,我改簽了下一班。
到達之後,突遇暴雨,司機臨時加錢,被我拒絕後把我扔在了路邊。
我買了他倆喜歡的零食,在荒無人煙ŧũ₇的國道,躲在破爛的棚子下面,等他倆來接我。
電話卻怎麼都打不通。電話卻怎麼都打不通。
這時候,突然一輛摩托,也進來躲雨。
年輕的騎手戴着頭盔,暴躁地站在那裏打電話,我看不清相貌。
「嗯,你等着來收屍吧。」
「你大爺的,你出來試試?」
……
他罵了十幾分鍾髒話,我嚇到不敢吭聲。
他空隙的時候瞟了我一眼,「有喫的嗎?」
「有,你要什麼,都給你。」
我瞬間把我手裏的薯片給了他,怕他不滿意,還把剩下的零食袋子放在了他摩托車上。
「我想要的……都給我?」他笑得一臉痞壞。
我開始怕了,躲在角落不敢吭聲。
接下來他喫着我的零食,佔據了我的地盤,又開始打電話,這一次心情好像好了起來,
「你大爺餓不死了,遇到一個妞。」
「就你滿腦子顏色,也不看看自己送來的都是什麼貨色。」
……
他安靜地罵了十幾分鍾人,最後看着我,「你叫什麼名字?」
「陳冉。」我嚇到說話發抖,「你不用給我錢,那些送你了。」
「陳冉?」他看了看周圍的環境,笑着道,「你知不知道不要隨便告訴別人名字?」
「啊?」
「特別是遇到像我這樣的人。」
雨還沒停,他又騎着車閃進了雨幕。
後來一個老人也進來避雨,她問我是不是叫陳冉。
我警惕地看着她,她卻說她孫子說在路上遇上了好心人給了他喫的,讓她過來給我送一把傘。
我有些驚喜,又有些自責,原來那個年輕人是好人。
我一接過她遞過來的傘,突然鼻子聞到一股異味,瞬間沒了直覺。
-4-
等我再醒來,已經被綁在旅館裏。
面前圍了一圈的男人,虎視眈眈地看着我。
「鹿爺看上的妞,果然夠正。」
「老大,幾個月沒見過這麼正的妞,不如讓兄弟先試試?」
「不要命了,你覺得鹿爺會要二手的?」
一個面上有刀疤的男人制止了他們。
我不知道他們口中說的鹿爺是誰,我早就被嚇哭了。
哭累了,就暈了過去。
等我再次醒來,刀疤男人拿着手機再跟一個男人視頻。
「一個妞換點消息,成不成?」
視頻裏面的男人看都沒看我一眼,吼了一句:「沒興趣,哪兒來的送哪兒去。」
刀疤男人卻不依不饒,「真的不感興趣?我手下那幫兄弟倒是很感興趣。」
「你試試?」
視頻很快結束。
「X,白忙活,量量尺寸,拉去賣了。」
一羣人湧上來,拍照,我覺得我跟死了也沒區別了。
-4-
想到這,我突然頭痛欲裂。
說好了,逃出來了就是新生,以前的事不去想了。
可是我卻在這個午後,想起了那個避雨時遇到的惡魔。
他叫鹿城。
從一開始,他就是魔鬼啊,人是他讓別人拐的,最後把我扔給那幫爛人的也是他。
我逃出來那天,他還在家裏等着我給他做糖醋魚。
「我討厭喫甜的。」
「我不會做別的魚。」
「就不能爲了我學學?」他摟着我的腰,低着頭,看起來溫柔無比。
「那你爲了我,嚐嚐別的口味行不行?」我踮起腳尖,主動獻吻,「比如這樣的。」
他笑得一臉燦爛,開始解釦子,「魚不喫了,先喫別的。」
那頓魚沒做成,我看着天花板在我頭頂晃了一個小時。
後來他抱着我一聲輕嘆,「陳冉,我後悔了,我們過一輩子好不好?」
「好。」我很怕他看出了什麼,趕緊回了一句,「我去上個廁所。」
我剛走出那裏,整個房子就炸了。
有人把我拉上警車,我在這裏三年的遭遇也葬身於那片火海。
後來,警察跟我說基地的房子燒成了灰,現場骨頭都燒化了,還檢測出了他的 DNA,但是我說的那個戒指沒找到。
那個戒指是陸豐送我的定情戒指。
大概是燒化了。
我木訥地聽着這些消息,心裏空蕩蕩的。
……
「忘了那三年吧,好好去重新讀書。」我媽把我送到大學校門口。
我的思緒被我媽拉回來。
「媽。」我叫住她,「Ṱũ⁻你和我爸什麼時候離婚的?」
她神情變得不自然,「前兩年吧。」
「前兩年才離的婚,現在弟弟都 2 歲了?」我笑着問她。
我回來才知道我有了個 2 歲的弟弟,是我媽跟別人生的。
而我爸也在今年再婚了,新的阿姨也懷孕了。
「陳冉,你不能要求我守着你爸一輩子,他眼裏只有工作,我們一直沒離婚也是因爲你,你都不在了我憑什麼和他過?」
我媽說着說着又崩潰了。
她開始拍打着我,用眼淚訴說這三年來找我的痛苦。
「可我回來了啊。」我在心裏一聲嘆息。
安慰好她,我轉身去了學校。
張茜和陸豐來接的我,把我送到新的寢室。
她陪着我說話。
而陸豐一直埋着頭給我鋪牀。
我彷彿又回到了大一那年開學,陸豐也是安安靜靜地給我鋪牀,張茜在一旁幫我整理洗漱用品。
當時人人都說我找了一個模範男友,還得了一個生死之交的閨蜜,我上輩子一定拯救了銀河系。
我當時也是這麼認爲的。
可是現在張茜懷孕了,她沒辦法幫我整理了,就連聊着天,她都不時想去吐。
我只好給她準備了好多橘皮,讓她聞着好受些。
「冉冉,你對我真好,你能回來就是奇蹟,你給我肚子裏的寶寶當乾媽好不好?」
她拉着我一臉天真。
我抬眼去看陸豐,他頓住了手裏的動作,也看了我一眼。
「行。」
我好像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4-
後來我一個人安靜地在學校上學。
總是有各種各樣的人跑來看我,每次都是一臉同情。
就連上課,老師點到我的名字,都會特別安慰一句:
「人的一輩子很長,過去的磨難終將會成爲你人生的寶藏。」
我每次都很尷尬地站在那裏,不知所措。
這一刻我突然好想懷念以前。
以前上課我和張茜在下面打遊戲,老師抽問,陸豐總是直接把準備好的答案扔給我。
然後下來訓我一頓,又默默把筆記扔給我,帶着我去圖書館複習。
可是現在我身邊坐的,都是陌生的比我年齡小了很多的同學,沒有他了。
他和張茜已經大四了,他忙着考研,張茜在寢室養胎。
中午,張茜還是像以前一樣拉着我去食堂喫飯。
陸豐早早地排隊,坐下來後,又仔細地爲她挑出所有的辣椒。
「你幫冉冉也挑一下,她也不能喫辣。」張茜提醒他。
他一邊挑辣椒一邊問我:「怎麼不喫辣了?換了口味?」
我看着他,「不喜歡了,就換了。」
他眼神微動,「在那邊的三年,喫得還好嗎?」
「喫得還行,什麼都喫得下。」
剛去緬北,我接受不了生喫,接受不了糊成一團的食物。
可是,一頓不喫,可熬不過去。
誰都不知道鹿城的心情,上一秒他還輕撫着我的臉頰溫柔親吻,下一秒就可能因爲我的不聽話,把我關在水牢一天一夜。
「你在那邊害怕嗎?」他沒忍住,紅了眼眶。
這還是我們第一次聊到我在那邊的事。
他們怕刺激到我,都對那三年避而不談。
「挺害怕的。」我如實說。
「他們真的會割你腰子,把你賣到那種地方,給你拍那種照片嗎?」
「我聽說還有直播的,是真的嗎?」
「你怎麼活下來的啊?」
……
身邊突然湧上來很多人。
一人一句,問得我頭皮發麻。
大腦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5-
我覺得無比恐懼。
我不知道大家是對我同情多一點,還是八卦多一點。
我又想起了被賣到緬北的時候。
那天,同時被賣的還有其他幾個人,既有女孩,也有男孩。
一羣油膩男人對着我們挑肥揀瘦,甚至把女孩子拉進旁邊毫無隔音效果的木屋驗貨。
那個刀疤男人給我標價五萬。
客人聽了都搖頭,價格沒談妥,乾脆拉走了一個白淨的小男生。
最後他們說讓我去做直播。
逼我簽約,逼我喫藥,不聽話就把我關地下室,各種折磨我。
幾天不到,同行的人沒剩兩個,有直接從木屋出來沒氣的,有在地下室關到神志不清的。
爲了活命,我撒了謊。
「我認識你們老大,他欠我錢。」
「他欠你錢?他欠你一晚我們都信。」一羣人像是被笑掉了大牙。
「如果不是,你們怎麼知道我叫陳冉,你們殺了我,不怕他秋後算賬嗎?」我豁出去了。
「說說看,他怎麼看上你了?」他們只覺得我在講笑話。
「他強吻我,我扇了他一耳光,他這是跟我置氣呢,等他想通了,你們還能活命嗎?」
大家本來在笑,有個人卻跳出來說,
「那天我聽飛哥打電話,的確像是鹿城在國道遇到一個妞,他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混蛋,什麼時候聽他提到過其他妞?」
「對對對,那個混世魔王,咱們惹不起。要不還是算了吧」
……
一羣人開始倒戈。
最後他們商量好,一百塊把我賣給了鹿城部落的打雜的。
-6-
我很快見到了鹿城。
他被一羣人簇擁着,從森林裏走出來。
我第一次看清他。
他穿着迷彩服,身姿挺拔,比周圍的人都高出一些,留着寸頭,手上的匕首還帶着血。
他愣了一會兒,蹲下來看我,把刀扔到我面前,「把刀給我洗了。」
「好。」我顫抖用水洗了刀。
「你知不知道,水洗過的刀會生鏽?」他捏着我的臉,強迫我抬頭看他。
「不知道,對不起。」我趕緊承認錯誤。
「會游泳嗎?」他湊得很近。
「不會。」我的心跳得厲害。
「再敢靠近我,就把你扔河裏。」他不帶有一絲猶豫,直接站起身走人。
「你……你還欠我一袋薯片!」這個混蛋,一點都不知道知恩圖報。
「哦?還有呢?」他ƭũ₂頓住身子,側臉看我。
「還……還有很多零食。」我被他殺人的眼神嚇到了。
「改天讓人燒給你。」他收住笑容,「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最後我被他手下擅自扔到河裏,被水嗆暈了,還好當地漁民把我救了起來。
漁民是個老頭,是早年中國過去的移民,問我願不願意做他媳婦,如果不願意就把我賣給別人。
我問他認不認識鹿城。
「你和他什麼關係?」他一聽到這個名ŧū́₎字,就嚇得發抖。
「他也問我願不願意做他媳婦,我沒答應他就把我扔到了河裏。」
老頭直接嚇蒙了,找了幾個人,花了些錢才又把我送到鹿城的地盤。
從此我發現鹿城這名字是真的好用,爲了早日回家,我開始暗自打起自己的小算盤。
-7-
我又在他的地盤苟着,幹了幾天雜活。
直到某天,他和一羣看起來不好惹的人物開着車在森林對峙。
而我剛好在河邊洗衣服,目睹了大戰前的一幕。
那一刻,我恨不得一頭扎進水裏,免得被誤傷。
但是敵方的光頭哥勾着手指讓我過去。
「還洗什麼衣服,要我們幫你炸魚?」
光頭哥一說話,全部的人都笑了。
「那,那我回去了,你們繼續。」
我扭頭就要跑,一把刀甩過來,插在我的去路上。
「行啊,鹿城,這麼正的妞,你還忍心讓別人洗衣服。」他瘋狂叫囂,「過來,他不疼你,爺疼你。」
我站在那裏不敢動。
「我勸你回家照照鏡子,買不起鏡子,我讓手下燒給你。」鹿城不緊不慢地盯了我一眼,「過來。」
「鹿城,你囂張什麼!」光頭哥氣急敗壞。
「待會兒你爹再告訴你。」鹿城伸了伸手指,森林四面八方湧出一羣人,把對方全包圍了。
對方一看,慌了神。
「愣着幹什麼?」鹿城低聲警告我,「過來。」
這次我沒有再猶豫,連滾帶爬地跑到他身後。
可是,對方並沒有善罷甘休,魚死網破之際,有個人從隊伍裏狂奔過來。
一個匕首直接飛了過來。
我發誓我沒想過幫鹿城擋那一下,但是那刀子就像長了眼睛一樣只往我肚子上飛。
最後我倒在了鹿城懷裏。
-8-
當晚,醫生給我進行了簡單的包紮。
然後一個老婆婆幫我梳洗一番,把我送到了鹿城房間。
「他很久沒看上哪個女孩子了,別頂嘴,乖乖聽話,你可以少喫點苦。」
這個老婆婆就是那天給我送傘的那個。
「爲什麼要這樣對我?」
「沒有爲什麼,在這裏,他就是規矩。」
她囑咐我哄他開心,把他所有的喜好告訴我,讓我銘記於心。
我一個人躺在牀上,想到這突來橫禍,難過到發抖,卻不敢掉一滴眼淚。
「他不喜歡愛哭的,上一個哭得稀里嘩啦的,直接被送去餵狗了。」
晚上,他喝得有點醉,進了房間,看到我有些發脾氣。
「出去。」他斥責我。
「我起不來……」我不動。
事實上,我肚子痛得根本無法起身。
「誰讓你來的?」他點了一根菸。
「我自己想來的。」我硬着頭皮說。
劉婆婆說了,他不喜歡強迫人。
「看上我什麼?」
「帥。」
「呵……」他被氣笑了。
「聽說你到處說我看上你了?」他盯着我,笑得意味不明。
「沒有,不是,我發誓。」我否認三連。
「不是?我聽他們說,我因爲沒得到你,報復你?」
我直接被嚇傻了。
他夾着煙的手拍着我的臉,「天天打着我的旗號招搖撞騙,你有幾條命可以死啊?」
「我錯了,求你饒了我,我做什麼都行。」
他看了看我傷口,伸手按了按,包紮好的傷口表面滲出一層血。
「你想怎麼樣?」我疼得齜牙咧嘴。
「不坐實這個傳聞,我很喫虧啊。」
「怎麼坐實?」
我大腦一片混亂。
「主動點,讓我看看你的誠意。」他笑着看我。
我心亂如麻,硬着頭皮撐起身,冒死親了他一口。
他沒動,等着我表演,我又親了一口。
等我親到第五口,他終於滅了煙,扣住了我的頭。
他輕聲罵了句:「接吻都不會,還得老子自己來。」
一瞬間奪走我的呼吸。
我提醒他我受傷了,還是爲他擋了一刀,希望他適可而止。
但我卻忘記他就是個混蛋,哪裏會講什麼道理。
「你替我擋了一刀,這麼大的功勞,我更要好好獎勵你。」
「再亂動,弄疼了老子不管。」
……
後來我就住進他的木屋,成了他的提線玩偶。
他開心了逗逗,不開心就把我扔進地下室。
我安靜地看着別人給他塞其他女人,不哭不鬧,甚至幫他安排。
於是我成了他身邊待得最久的女人。
因爲我在等,等一個機會逃出去。
-9-
可是等了三年,我終於逃出來了,外面的世界卻變了。
他們每個人都過上了各自的生活,好像只有我一個人停在了原地。
想了很久,我只有接受現實。
我開始一個人上課,一個人去喫飯,一個人去圖書館,儘量遠離張茜和陸豐。
這樣過了一週,陸豐卻突然來找我了。
「爲什麼刪了我的 QQ?」
「沒刪,我很久沒登錄過了。」
「冉冉,我們真的連朋友做不成了嗎?」
他叫住我,一臉痛苦。
「哪種朋友?陸豐,做人不能那麼貪心。」
我客套都不想了,轉身直接走了。
到了圖書館,我有些心煩,又有些心痛。
曾經,陸豐、張茜,還有我爸媽,都是我活下去的動力。
我想起那次,我被鹿城的對手抓去,逼問我鹿城的消息,我怎麼都不開口,燒紅的鐵印在我腰上,我真的以爲自己會死在那裏。
可是當我痛到想吐,產生幻覺的時候……
我看到陸豐溫柔地摸着我的臉,讓我別貪喫。
我看到我媽在廚房做了一大桌子好喫的。
我爸待在書房,依舊在整理他的教案。
……
看——
他們是愛我的。
有人在愛我。
這個世界上有人等着我活着回去。
所以我拼了命也要活着回去。
後來鹿城趕過來,抱着暈厥的我大發雷霆,聽說那羣人都被卸掉了胳膊。
他一路上都在罵我。
「說了會怎樣?你覺得就憑他們幾個能要了我的命?你是不是傻?」
我拖着虛弱的聲音,「你沒事就好。」
我感覺到他抱我的身子都僵硬了。
可是那一刻我很清楚,如果鹿城有事,沒有他的保護,我只會死得更慘。
因爲我這次表忠心,鹿城總算對我好了一點,起碼會在每次發火的時候稍微收起一點鋒芒,或者把自己關在房間,冷靜下來再低聲吼我。
「陳冉,你再一個人跑出去試試?」
哦,這一次他沒說髒話,已經算是很大的進步。
見我不說話,他又叉着腰冷靜了幾秒,最後彎下腰咬牙切齒威脅我,「能不能——請——你,下次聽話一點?」
「可以。」我笑着把一塊糖塞進他嘴裏。
「幹什麼?老子不喫糖。」他又炸毛了。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獎勵。」
他卻含着糖,盯着我笑得極壞,「要不是你現在受傷了,我也給你來個獎勵。」
……
一想到他對着我笑,說要給我獎勵的樣子,我就毛骨悚然。
突然,手機的提示音讓我收回了思緒。
我發現我竟然臉頰燙得離譜。
我拿出手機,登錄好幾年未登錄的 QQ,發現有異地登錄提示。
點進去,通訊錄的異性全被刪了。
而分組「他」的那一欄多了一個陌生好友。
很明顯那個陌生好友就是盜號的。
「你想幹嗎?」我給他發了信息。
「刪了我手機裏的異性好友,你很閒嗎?」
他:「你不需要異性朋友。」
無聊的盜號者,我刪了他,加回了一些好朋友的 QQ,修改了密碼。
可是第二天,我的 QQ 再次提醒在異地登錄,我登上去一看,那個用戶又在我的好友列表,而且還跟我綁定了情侶空間。
他:「你怎麼又把他們加回來了?」
「你不需要別的異性朋友。」
「你有我就夠了。」
我覺得這個盜號的是個變態,有些無語,「你是我媽還是我爸,你有什麼資格管我?」
他:「別惹我生氣。」
看到信息,我真的有點被嚇到了。
我的第一反應是鹿城。
但仔細一想又否定了。
他早就死了,不可能是他。
可能就是一個變態。
我沒準備再理。
-10-
第三天,我一個人待在家過週末。
發現臥室窗臺的百合花是新鮮的。
可是百合是我上週買的,過了一週早該蔫了。
而這一週,我爸媽都沒回過這個家。
花也不可能是他們買的。
是那個變態嗎?他還來了我的房間?
想到這,我開始心神不寧。
晚上張茜讓我跟她一起去陸豐家的別墅喫燒烤。
我拒絕了。
可是她竟然還邀請了我爸媽。
更沒想到的是,他們還都要去。
眼看天色越來越黑,想到那個變態可能來過我的房間,還可能再來,我怕了,最後還是讓我爸來接我。
「爸爸知道你難以接受,但是人總得放下。」我爸試圖勸說我看開。
我很想笑,我要怎麼放下啊。
從回來到現在,沒有人問我過得好不好,沒有人問我在暗無天日的日子裏在想什麼,所有人都在勸我放下,原諒,理解。
可是他們在一起我也沒說什麼,我知道在那三年受盡折磨的我也早就配不上陸豐,所以他們秀恩愛,我也不吭聲。
可他們還想要我的祝福嗎?
我做不到。
「爸爸不是說這輩子只要我一個,不要二胎嗎?」我心裏一陣苦澀,「爲什麼現在又跟阿姨生一個?」
看,人都是會變的。
我爸被我問得愣了會兒神。
最後嘆了一口氣,「爸爸掙扎了三年,妥協了,他們說中年得二女,還是會像前一個女兒……」
他說不下去了。
我也聽不下去了。
眼淚掉下來的瞬間,我偏着頭望向了窗外。
所以他想生個跟我一樣的女兒來代替我嗎?
那我又該怎麼辦呢?
窗外突然飈過去一輛黑色大奔。
駕駛室的窗戶關着,我明明看不到裏面,但在兩車相交的那一刻,我莫名地心慌了一下。
總覺得那扇窗戶後面有雙眼睛在盯着我。
到了別墅,我媽在烤燒烤。
陸豐幫着張茜串燒烤。
2 歲的弟弟繞着草坪跑圈圈。
這樣和諧的場景,我站在這裏,卻像個局外人,心裏空空的。
一家人喫燒烤,我沒什麼胃口,我爸卻一直在幫我拿……
喫完,張茜邀請我們去別墅二樓參觀。
大家都去了,我不敢一個人待在外面,只好跟着上去。
「小心。」陸豐走在我後面,提醒我看梯子,伸手扶了我一把。
「不用,你還是去看着她吧。」我甩開他的手自己走。
他一臉受傷的樣子,只讓我覺得諷刺。
結果到了二樓,張茜拉開一個房間的大門,裏面全是粉色的童話世界,是一個嬰兒房。
「多半是女孩,我們就提前佈置了。」張茜拉着我笑得一臉幸福,「好看嗎?」
我抬頭去看陸豐,他不敢看我。
他曾經溫柔地抱着我,「冉冉,以後我們要生個女孩子,我要給她佈置一個粉色的房間,以後你和她都做我的公主。」
他還真是幾年如一日地喜歡女孩,只不過和他生女兒的,成了我的閨蜜。
我心底酸澀不想再看下去,藉口去廁所。
陸豐卻跟了上來。
「我帶你去。」
結果我悶着頭下樓,卻撞進了一個人的懷裏。
熟悉的感覺讓我渾身觸電。
我猛地抬頭,就看到了——鹿城。
!
我站在那兒足足愣了一分鐘,嚇得靈魂出竅。
「你怎麼回來了?」陸豐先出了聲。
他們認識?
鹿城全程盯着我,最後淡然地笑了笑,「嫂子?」
他想伸手來扶我,卻嚇得我轉身往陸豐懷裏躲。
鹿城沒死,他還活着,他來找我了。
我的死期到了。
-11-
「怎麼了?」他好笑地看着我。
那眼神像是在看陌生人。
「不是……」陸豐深吸一口氣,「不是嫂子。」
「哦,看你們捱得這麼近,我還以爲這就是嫂子。」他西裝革領,表現得彬彬有禮,但話裏的寒意卻讓我忍不住發抖。
「這是我的弟弟,陸航,不用怕。」陸豐拉着我的手。
「不是下個月纔回來嗎,怎麼突然回來了?」陸豐又問他。
「有點事。」
「什麼事?」
「哄女人。」說完,他輕飄飄地看我一眼,又立馬收回了目光。
一瞬間,我嚇得渾身發抖。
「陸豐,能帶我去你的房間一下嗎?」我顫抖着聲音祈求。
那個陸航沒說什麼,目送陸豐把我帶走。
陸豐帶着我去了房間,告訴我那是他的表弟。
「從小到大都是學霸,初中過後就去了國外。」
我跟他語無倫次地解釋。
「什麼緬北?」陸豐看着我,覺得我是得了迫害症。
「他一直都在美國,在那邊唸書,每個月都跟他爸媽視頻通話,怎麼可能去過緬北?」
……
我沒跟他說,陸航長得跟緬北那個瘋子鹿城一模一樣。
因爲我自己都很震驚。
鹿城死了啊,我看着大火燒光了,DNA 鑑定結果裏面的人也是他。
而且他說這個弟弟一直在美國唸書,又怎麼可能是那個從小生活在緬北的鹿城?
陸豐沒有理由騙我。
難道世界上真的有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我腦子很亂。
緩了好一陣,我爸媽回了各自的家,陸豐開車送我回家。
車子剛開出車庫,張茜一個電話來說胃不舒服,要陸豐給她煮點橘皮水。
「晚點,我先送陳冉。」
「你能不能別無理取鬧?」
他和張茜在電話裏鬧了不愉快。
「你先去看她把。」我看着他緊張地張望樓上的樣子,突然覺得好笑,「我自己打車。」
「這裏怎麼打車。」陸豐難得生了氣,執意要開車送我,「冉冉,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陸豐,張茜懷着你的孩子!」我提醒他。
「那也不能成她威脅我的理由!」他說完,狠狠拍了一下方向盤。
正在我倆僵持不下時,有人敲車窗——
「要我幫你送送她嗎?」陸航西裝革履,彬彬有禮,「我要去市區一趟。」
我第一反應就是拒絕。
「那謝謝弟弟了,一定要把冉冉送到樓下,女孩子一個人不安全。」
張茜不知道什麼時候下了樓,過來就一把挽住陸豐。
「沒問題。」陸航拿着車鑰匙去開車。
「冉冉不好意思,我實在有點不舒服,你不會介意吧?」張茜難受地依偎在陸豐懷裏。
我愣在那裏,最後還是上了陸航的那輛黑色大奔。
我沒坐副駕駛,拉開了後座的車門。
一路上我都捏着手機,常亮緊急聯絡的界面。
「你看起來很緊張?」他透過後視鏡來看我。
四目相對的瞬間,我嚇得趕緊低下頭。
「沒有。」
「我們在哪裏見過嗎?」比起我的緊張,他倒是一臉淡定。
一句話問得我毛骨悚然。
「沒有。」我不想跟他說話。
「沒有嗎?」他笑了笑,「看你的眼神,我還以爲我長得像你的一位故人。」
我埋着頭不說話,手指掐入掌心。
又過了一會兒,我試着喊了一聲。
「鹿城。」
他並沒有回頭,甚至連後視鏡裏的表情都沒有變一下。
他果然不是鹿城,我舒了一口氣。
「鹿城是誰?」他輕飄飄地問我。
我脫口而出:「一個人渣。」
他扶在方向盤上的指尖微動了一下。
「是嗎?」他淺淺笑了笑,「能被你記恨也是他的榮幸。」
聊天間,車子已經到了我家門口。
我看着小區門口,猛然想起一個事,「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裏?」
我上車後心事重重,完全忘記跟他說地址了。
他停好車,下車來給我開門,「我哥給我發了定位。」
原來是這樣。
「還有什麼要問的嗎?」他笑着問。
「沒了,謝謝。」
跟他告別後,我快速上了樓。
跑到樓上,我反鎖了門,就去洗漱。
洗漱完我拉窗簾,看到那輛黑色大奔還停在小區外面的車位上,車門旁邊靠着一個人在抽菸。
他不是說要去市裏?
怎麼還沒走?
懷着疑問,我一晚上都沒睡好。
晚上我又做了一個夢。
夢裏鹿城和我被人埋伏,我腿受傷了根本走不了,我以爲他會殺了我這個累贅。
結果他把我抱進了山洞。
我們餓了三天三夜,山洞裏的蛇都被他抓來喫了,還逼着我生喫。
我接受不了,我寧願餓死也接受不了。
「有寄生蟲。」我哭着拒絕。
「人都要死了,怕蟲?」他簡直想錘死我,「好歹喫一點啊,大小姐。」
「不要,反正有我,你也跑不了,你殺了我吧。」我說什麼都不肯。
他氣得不行,暴躁地吼我:「知道自己是累贅,還他媽矯情。」
後來他出去了,冒着被殺的危險,去溪邊抓了幾條魚回來。
簡單處理了,惡狠狠地扔我面前。
「洗過的,內臟清理好的,沒蟲。」
「我……我沒喫過生的,腥。」我覺得我再多說一句,他都會滅了我。
「那是不是我還要去給你找點芥末啊?」
我拿着魚,一邊哭,一邊往嘴裏塞,他站在旁邊看不下去了,最後蹲下來看着我。
「哭什麼,活着走出這裏,你要喫什麼都給你買,你要天上的月亮,老子都給你摘。」
他難得溫柔地哄着我,告訴我生魚喫了能迅速補充體力。
「我們還能活着出去嗎?」我望着他。
「怎麼,還想跟我死在這裏,跟我埋在一起?這麼喜歡我?」
「不要。」我一邊抽泣一邊道,「我怕我爸媽這輩子都找不到我埋在哪裏。」
他不說話了,只是頹然地坐在一邊。
「鹿城,你沒有父母嗎?你爲什麼要把我抓到這裏?」想着要死了,我乾脆豁出去了,質問他爲什麼要這樣對我。
「沒有。」他很生氣。
「每個人都有父母,你怎麼會沒有?」生命的最後一刻,我甚至想勸他向善,「你父母知道你做這些事該有多傷心。」
「我勸你閉嘴。」他眼神都開始不對了。
但我不怕他。
「你知道你害了多少家庭嗎?你不能因爲你沒有父母,就害得所有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你現在是在教我做人?做個好人?」他捏住我的臉,「是不是我平時對你太縱容了,跑到我頭上拉屎了啊?」
後來我跟他吵架了,一邊吵一邊哭。
他氣得不行,「我真是欠的,讓你喫飽來氣我。」
「有本事活着出去再跟我頂嘴啊。」
他最後揹着我翻山越嶺,腿上被劃得直冒血。
嚇得我又哭了。
「哭什麼?」他停下來看着我,「活着出去,我就允許你去見你父母一次,行了吧?」
他以爲我是想父母了,卻不知道我是被他腿上的傷嚇哭的。
「你流血了。」我哭得更大聲了,「行。」
可是他就是一個騙子。
後來他的手下找到了我們,我們活下來了,他卻對讓我回去見我父母的事隻字不提。
果然混蛋的話不能信。
-12-
第二天醒來,我發現昨晚那個夢竟然讓我哭溼了枕頭。
更難過的是,那根本不是夢。
我不知道那一陣滿懷希望,最後知道被他耍了之後的崩潰,我是怎樣度過的。
我起了牀,走到窗戶邊,那輛黑色大奔已經走了。
可是,窗臺的花又換了,從百合換成了白玫瑰。
我:!
那個變態昨晚來了我的房間?
還是在我房間待了一晚?
看了我一晚?
我趕緊找了當時把我從緬甸救出來的警察,把最近奇怪的事都給他說了一遍。
「你說那個陸航長得跟鹿城一模一樣?不可能,他的屍體都找到了,不可能有假。
「而且從來沒有人拍到過他長什麼樣,你的說法大家也不會信。
「你說的那個 QQ 好友查不到地址。
「你可能需要心理醫生干涉一下了。」
……
他不信。
連他都不信,別的人更不可能信。
他給我安排了心理醫生。
我只好一邊上學,一邊去看心理醫生。
沒想到這事還被張茜知道了。
食堂喫飯的時候——
「冉冉,你看心理醫生,該不會是還沒有放下陸豐吧?」她半開玩笑問我。
陸豐夾菜的動作頓了一下,抬眼看我。
「不是。」我深吸一口氣,「是因爲最近做噩夢,那邊建議我做心理干涉。」
「這麼嚴重?」張茜一臉同情地看着我,「是不是那個渣男對你做了什麼?那三年他是不是做了很多禽獸的事?」
「別問了。」陸豐叫住張茜。
「你根本不關心冉冉,她受了這麼大的委屈,跟我們說一下怎麼了?」張茜罵着陸豐。
「我不想說。」我尷尬地扒飯,只想快點喫完就走。
「行,冉冉,如果以後你難過一定要告訴我,我們是好朋友啊,你這次回來好像變了,都不怎麼跟我談心了。」
「忙。」我敷衍說了一個字。
「陸豐,你弟弟,是不是還單身啊,要不然介紹給冉冉,有個人保護她……」
「張茜!」我忍無可忍,「不是每個人都必要談戀愛的,我有很多課,很多事,我不想談戀愛。」
張茜大概從未見過我生氣的樣子,一下子愣在那裏,瞬間紅了眼眶,委屈地躲進陸豐懷裏。
「冉冉你怎麼了,你怎麼突然生氣了?」
「以後不用叫我一起喫飯了。」我端着盤子,轉身走了。
-13-
晚上張茜來找我道歉了。
我很不想給她開門。
「冉冉,我懷着你的乾女兒,你就忍心讓我一直站在門外?」她在外面哭。
我還是心軟了。
我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過火了,畢竟她還懷着孕。
「冉冉,我知道你怪我和陸豐在一起。」她開門見山。
她理所當然到我沒辦法回覆。
「冉冉,你知道這三年陸豐有多痛苦嗎?
「因爲你,他每晚睡不着,着了魔一樣打聽你的消息。
「他去了一百多次雲南,走遍了大街小巷,到處找你。
「這樣下去,你還沒回來,他就先瘋了。」
我聽得心裏難過又無奈,「你的意思是,我被拐賣造成了他的痛苦?」
「難道不是嗎?」她反問我。
我一時間覺得好氣又好笑,「是我願意被拐賣的嗎?我的痛苦呢?」
「你痛苦就讓他也痛苦嗎?你爲什麼怪他跟我在一起,他好不容易纔走出來,好不容易纔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因爲你是我的好朋友,他是我的前男友,你可以和任何人在一起,他也可以選擇其他人,我都祝福,而不是……」我緩了一口氣,「他和我在一起的細節,有什麼你不知道?你不覺得膈應嗎?」
「不覺得,你又沒跟他睡過。」她笑了笑。
「你爲什麼還沒接受現實?
「爲什麼回來了還一副我搶了他的樣子?
「我陪了他三年,他最痛苦的三年!」
轟!
我感覺我心裏有一團火在燃燒。
「你走吧,你讓陸豐刪掉我,拉黑我,總可以了吧?」我拉開門,送客。
結果,一拉開——
陸航陰森森地站在那裏。
「你怎麼來了?」張茜也嚇了一跳。
陸航瞟了她一眼,又看向我。
「你的飯卡掉到我車上了。」
我恍然大悟。
我就說我的飯卡怎麼就找不到了。
我伸手要拿,他卻把卡收了回去。
我……
「陸航,你開車過來的嗎?你哥哥有事不能過來,你送我一程?」
張茜一副找到靠山得意揚揚的樣子。
陸航平靜地來了一句:「沒空。」
張茜的臉一下子垮下來,覺得沒有面子,又道:「陸航,我是你的嫂子,還懷着孩子,送一下也不會怎樣吧?」
「孩子是我的?」陸航反問。
「你!你哥的!」張茜氣得夠嗆。
陸航已經沒了耐心,拖長調子,「關——我——屁——事。」
我真的被震驚到了。
陸航雖然看起來一直都是一副清冷禁慾的模樣,但據我觀察,他對人也是謙和有禮的,今天怎麼變得怎麼暴躁了。
「你!」張茜氣得夠嗆,就要去拉陸航的衣服。
陸航猛地低頭,陰鷙地看了她一眼,「我勸你現在滾。」
張茜和我都嚇到了。
她捂着臉跑了。
我剛想關門——
一隻手擋住了。
「不請我進去坐坐?姐姐。」他又恢復了平時溫和的模樣。
「不……不方便。」我的心跳開始加速。
不知道爲什麼,他剛纔兇的樣子,總讓我想起鹿城。
「有什麼不方便啊?」他笑着問我,「我送你回家,又給你送飯卡過來,白開水都不給一口?」
我跟他僵持了一分鐘,他自己推門進來了。
沒辦法,我只好給他倒了一杯水。
他懶洋洋地坐在我的沙發上,瞟了一眼窗臺,「喜歡玫瑰?」
我因爲害怕那個變態再次進我的臥室,把花拿出來了。
「不喜歡,準備拿去扔了。」我拿了花一把扔進垃圾桶。
他輕皺了一下眉頭,「那喜歡什麼?」
「陸先生,水也喝了,您該走了。」我直接下了逐客令。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他面不改色地看着我。
「這是我的事。」我有些氣憤。
我對他印象不好,不管他是不是鹿城,我都對他有點牴觸。
他笑着站起來,靠近我,「就不能變成我的事?」
我被逼到角落,只好拿起手機,胡亂地摁了快速撥號鍵。
「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不夠明顯?」
「你到底是誰?如果我沒記錯,我們今天是第二次見面。」
他若是說對我有興趣,那也太搞笑了。
「是嗎?」他笑得肆意,「你要是覺得見少了,以後我們多見見。」
感受到我的抗拒,他退開了身子,摸出飯卡,放在了我身後的櫃檯上。
他只是放飯卡?
我莫名覺得自己想多了,有些丟臉。
他喉結滾動,「我先去處理一點事,下次……見。」
話落,他轉身出了門。
-14-
等他走了,我立馬反鎖了門,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我覺得我對鹿城是有陰影了。
明明陸航跟他完全不同,所有證據都告訴我,他倆不是同一個人。
但是我卻覺得他有鹿城的影子,甚至比鹿城更嚇人。
正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
是陸豐?
想到張茜說的那些事,我就火大。
直接掛了,拉黑刪除。
結果第二天,他就在圖書館攔住了我的去路。
「刪了我 QQ,還刪掉我的電話,冉冉,你究竟想幹什麼?」他看起來很疲憊。
「我不想和你扯上關係了。」
「爲什麼?」他臉色一下就不好了。
「爲什麼你不知道嗎?」我反問他。
他因爲我痛苦了三年,最終和我閨蜜走到了一起,重獲新生。
還來問我爲什麼,不覺得幼稚嗎?
他整個人瞬間垮了,「冉冉,你喜歡上了別人?」
「你要這麼認爲,也行。」
「那個人,是我弟弟嗎?」
我:?
「昨天他是不是在你家,他還對你……我在電話裏都聽到了。」
「電話?我什麼時候給你打了電話?」我一臉蒙。
「昨天中午。」
我仔細回想,難道昨天我那個電話打給他了?
想到什麼,我突然心底苦澀。
是了,他是我設置的緊急聯繫人,第一位。
「如果我跟你弟弟在一起了,你女朋友應該很高興。」我不想再解釋了。
「她找了你?
「因爲跟她賭氣,所以你才刪了我?
「你也知道她是個孕婦,情緒不穩定,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別跟她計較。」
他一臉苦惱地看着我。
「我就是因爲她是孕婦纔沒跟她計較。」我氣得頭頂升煙,「我要是跟她計較,我想問問你們,我被拐賣那天,爲什麼你們都關了機?」
「我們……」他臉色變了又變,支支吾吾半天,也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
一瞬間我的心被冰封了。
我想我已經從他的含糊其詞中得到了答案。
我轉身就走。
剛走了兩步,就看到陸航一身球服,抱着籃球站在前方。
我愣了一秒。
但我心情很差,沒工夫跟他扯,直接往前走了。
「你來打球?我給你佔的場子在那邊……」
「不打了。」是陸航的聲音。
然後我聽到身後有腳步聲一直跟着我。
「你跟着我幹什麼?」我轉身問他。
「你哭了?」他卻盯着我的眼問我。
「不關你的事。」我轉身繼續往前走。
剛走出一步,手卻被人牽住。
「你到底想幹什麼?」我憤怒地看着面前這個霸道的人,心底一陣無語。
「你都跟我哥說你喜歡我了,還不關我的事?」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跟陸豐的對話都被他聽到了,我現在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我要去上課了。」
我懶得跟他解釋,甩開他的手就往教學樓走。
可是走了好一段,他還跟着我。
他個子很高,還穿着球服,回頭率很高。
他跟着我,大家又開始議論我。
「那不是被拐賣到緬北三年的女生嗎?」
「真是可憐,聽說早被那個了,怎麼還找得到男朋友?」
「跟在她後面那個那麼帥……怎麼還看得上她啊?」
……
刺耳的聲音讓我聽得腦子發疼。
「你能不能別跟着我了。」
陸航盯着我,沒說什麼,看起來有些生氣。
他轉身走向那幾個議論的女生。
「怎麼我不看上她,看上你嗎?」他笑着問那女孩子。
「可……可以嗎?」女孩子緊張得滿臉通紅。
他彎下腰,盯着她,「你們家沒買鏡子嗎?要我給你買一個嗎?」
「你!」女生氣到當場哭了。
他又站直了,盯着周圍議論紛紛的人,「我不打女人,但我的人別動,動了我有一千種方法讓你們後悔,懂嗎?」
說完,把手裏的籃球直接砸了過去。
啪!
教學樓的玻璃門瞬間碎了一地。
周圍的人都嚇呆了,匆忙逃竄。
我也被嚇到了。
在他身上,我彷彿又看到了鹿城的影子。
鹿城的狠厲我是見過的,他可以上一秒還跟你談笑風生,下一秒就徒手取人性命。
直覺告訴我,我應該遠離他。
我轉身快速樓上走。
他卻不緊不慢地跟在我後面。
到了教室門口,我忍無可忍,「你根本不是我們學校的,你別告訴我你要來聽課。」
「誰告訴你我是來聽課的?」
「那你來幹什麼?」我擋着他不讓他進去。
「陪人上課,陪人喫飯,哄人開心……還要聽嗎?」他低着頭看我,「你不想知道那個人是誰?」
「神經病。」我瞬間紅了臉,「不想知道。」
我抱着書往教室走,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他也進來,蠻橫地趕走了我後桌的同學。
「換個位置?」他看着我後桌的同學。
「我是幫人代課的,沒其他位置了。」那個同學很爲難。
「他給你多少?」
「30。」
「我給你 3000,你可以走了。」
我坐在前面,聽着他倆的對話,真是氣得頭皮發麻。
他是傻子嗎?
買個位置 3000 塊?
於是他坐在了我的後面。
冗長複雜的哲學課我聽得昏昏欲睡,他卻在後面安靜地聽着。
當有老師要抽我回答問題,他就主動站起來,回答問題。
同學要討論我,他就直接走過去把人家書扔到講臺上。
託他的福,現在沒人敢看我一眼。
-15-
「你知不知道這樣,我會被他們討厭,被他們孤立?」我很討厭他這種自以爲是的幫助。
只會給我帶來更大的困擾。
「爲什麼要讓別人喜歡呢?」他反問我。
「人生活在這個世界,怎麼可能完全不顧及別人的評價,別人的看法?活在自己世界的纔是怪物!」
我氣得不行。
「原來像我這樣的人是怪物。」他低頭一陣苦笑。
「我也沒說你。」我跟他說不通,氣得直接往食堂走。
他依舊跟着我。
「你還跟着我幹什麼?」我真是不懂他,「我去教室,你跟我去教室,我來食堂,你也跟我去食堂,待會兒我要回寢室,你是不是還要跟我回去?」
他站在那裏突然笑了,「可以嗎?」
可以他個大頭鬼!
「別跟着我,再跟着我就……」
「我沒飯卡,現在很餓,找不到我哥……」他開始賣慘。
「那我也不會幫你刷卡。」
「真狠心。」他笑着罵了一句,又換了緩和的語氣,「我坐在旁邊看總可以了吧?」
我……
隨他去。
於是接下來,他坐在我旁邊,盯着我喫飯,盯得我頭皮發麻。
「怎麼不喫,沒胃口?」他問我。
「你盯着我,怎麼喫?」我真無語。
「那我不看你,你喫吧。」
我摸出飯卡,遞給他,「你自己拿去刷吧。」
「我不餓。」
「刷完給我錢,互不相欠。」
我倆同時說。
「行行行,給你錢,你說什麼都行。」他拿着飯卡去排隊。
我才鬆了一口氣,慢慢開始喫飯,
才喫了一口,張茜來了。
「陳冉,你跟陸豐說了什麼,他回家就對我大發雷霆。」
「我們是好朋友,我都懷孕了,你還要搶我男朋友?」
她聲音很大,周圍的同學都望了過來。
「我沒搶,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我握緊了筷子。
「你還沒搶?你被拐賣的三年,我和陸豐到處找你,腿都跑斷了,你不知道感恩,回來就開始跟我搶他,你還有良心嗎?」
她一邊說一邊哭,發瘋一樣,想讓所有人都聽見。
「天啊,真是白眼狼,什麼樣的人都能說是閨蜜了。」
「是啊,人家都懷孕了還搶她男朋友,簡直沒有道德底線!」
「她這樣的人活該被拐,被拐了就不該回來。」
……
周圍的人一陣陰陽怪氣,氣得我頭頂冒煙。
「你本來就不該回來,你就是一個被人侮辱的殘次品,你爸爸媽媽都不要你了,陸豐也不要你了,你回來幹什麼?」張茜朝着我冷笑。
我從未想過,曾經在我身邊好到同穿一條褲子的閨蜜,竟然有一天把我的傷疤揭開,還在上面撒鹽。
我站起來,直接給了張茜一耳光。
啪!
她紅着臉,怒視我。
「你幹什麼!」
「你不是要我祝福你和我前男友在一起了嗎?這就是我的祝福。」我站在那裏絲毫不退讓。
她頓時發瘋了一樣撲向我。
「陳冉你敢打我,你個賤人!我跟你沒完!」
剛纔還柔弱的孕婦,此時像一頭餓狼。
「你在狗叫什麼?」一隻手擋在我面前,捏住張茜的手。
張茜瞬間疼得齜牙咧嘴。
陸航低頭看了看我,「她有沒有傷到你?」
「沒有。」如今鬧到這個地步,我心裏很難受。
最難受的是,我竟然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裏。
「把湯喝了。」他指了指端打過來的砂鍋湯。
「陸航你放手,我是你嫂子,你瘋了,幫着外人!」張茜想掙脫。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別惹她?」他加重了手上的力度,「爲什麼不聽?」
張茜直接疼哭了,不停求饒。
「你放開,求求你,我好痛。
「冉冉,你說說話啊?我懷着你的乾女兒。
「冉冉,你忘了,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
我承認,剛纔她引導周圍的同學對我輿論暴力的時候。
當她說我父母不要我的時候。
當她言語間對我侮辱的時候。
我甚至想過與她同歸於盡。
可是,此時此刻,陸航彷彿真的要置她於死地的時候,想到她肚子裏未見過這個世界的孩子,我卻突然流了眼淚。
完全控制不住地流淚。
「陸航……陸航。」我顫抖着叫他的名字,「你放開她,求你。」
「她還懷着孩子,孩子是無辜的。」
陸航看到我哭成這樣,突然就慌了,他深吸一口氣,放開張茜,最後過來抱住我。
「別哭,你別哭。」他用大拇指給我擦眼淚,「我錯了,你別哭。」
他的眼睛也紅了。
最後他拉着我走了。
走之前他俯視着地上的張茜,狠狠來了一句:「我是她男朋友,她沒有搶你男朋友,一個能跟自己閨蜜搞在一起的男人,她犯不着。」
「想活命,離她遠一點。」
-16-
後來,陸航把我帶到了車裏。
他安靜地看着我哭。
給我擦眼淚。
等我哭完,他又安靜地聽着我接電話。
陸豐換了很多手機號給我發短信,他發了一大篇,有質問,有解釋,有懺悔。
我都不想看。
但是我媽打電話,我不能不接。
「你打張茜了?她還懷着孩子呢,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你和陸豐的事早就過去了,何必鬧成今天的局面?你鬧他們還是要結婚,陸豐不會回頭了啊。」
我媽在電話里長籲短嘆。
我平靜地聽完她說完一篇又一篇的大道理。
無非就是,孩子是無辜的,我就算有天大的委屈都該讓着。
陸航搶過電話。
「阿姨,您還記得您女兒叫什麼名字嗎?」
電話那頭頓了一秒,「陳冉啊,我當然知道,你是誰?」
「哦?我聽着阿姨您講的大道理,還以爲您的女兒叫張茜呢。」
聽完陸航說完這句,我忽然淚流滿面。
「你誰啊!你讓陳冉接電話!」
「阿姨遇到事情不幫着自己女兒,反而先爲別人聲討,還真是大公無私。」
「人家張茜懷孕了!你懂什麼!」
「怎麼,生下的小孩還能叫你外婆,給你送終?」
「在我這裏只有道理,誰也不能裝弱者道德綁架。」陸航句句不退讓。
「道理?你有什麼道理?」我媽估計已經氣瘋了。
「陳冉就是我的道理。」
……
電話那頭,我媽在叫囂。
陸航卻掛了電話。
後來他開着車帶我穿過人潮湧動的街道,又飛馳在蜿蜒的山間隧道。
我看着外面忽明忽暗的燈光,陷入無盡的迷茫。
我開始不懂,我拼命掙脫出牢籠,回到的世界爲什麼會是這個樣子。
如果早知道會這樣,我又何必次次咬牙堅持,早死早超生。
他帶我站在無人的山頂,吹着夜晚的風,看着滿天的星辰。
「在想什麼?」他點了一根菸問我。
「跳下去——」會死嗎?
後面三個字還沒說出來,他將手裏的煙彈飛,低頭就吻住了我。
一瞬間,我大腦空白了。
他到底在幹什麼?
我開始掙扎。
他卻伸手將我摟得越來越緊。
最後我放棄了掙扎,任由他通過親吻撫慰着我糟糕的情緒,安撫我無處可靠的靈魂。
那晚的風好大,星星好多,我的心跳得好快。
最後他將漫天銀河裝進他的眼睛裏,又將我合着山頂的風揉進他的懷裏。
「你好好活着,地獄我替你去。」
我聽得一愣。
但我還沒思考清楚,他再一次吻上了我的脣。
直到他放開我,我回復了理智,才覺得自己真的是瘋了。
怎麼能夠和鹿城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接吻?
我甚至不知道他主動靠近我的目的。
晚上他把我送回家,站在門口沒有進去。
「我們這算什麼?」他問我。
「我不知道。」我心裏很亂。
我喜歡他嗎?
怎麼可能。
我對他心動嗎?
我不知道。
「好一個不知道。」他苦笑。
「陸航,我們才見第三次,你要什麼答案?我怎麼回答你?」
「只有三次嗎?」他盯着我的眼睛,「我怎麼記得不止三次?」
「那你還在哪裏見過我?」我立馬提高警惕。
他看見我緊張的樣子,忽然笑了,低下頭來在我耳邊輕輕說了一句:「夢裏。」
「夢裏面,你叫着我的名字,聲音婉轉,比現在還要動聽……還要繼續聽嗎?」
「別說了,你出去。」我的臉一下子就紅了。
「你不用告訴我答案,我先告訴你我的答案。」他伸手揉了一把我的頭,「你說喜歡我,我接受。」
「誰要喜歡你!」
「嗯,快去睡覺,我的電話給你存在了通訊裏裏第一個。」他站在門口盯着我,「明早來接你。」
我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心慌意亂地關上了門。
-17-
第二天早上醒來。
一睜眼,窗臺的花,被人換成了滿天星。
我一下子沒了睡意。
他又來過了?
到底是誰?
我趕緊登錄 QQ,發現那個他更新了一條說說。
「不要愛別的人,愛我一個好不好?」
神經病。
我退出登錄。
洗漱完,陸航來了。
他動手給我做了早餐,陪我去上課,陪我去食堂喫飯。
他在學校出名了,大家都怕他。
誰也不敢再說什麼。
「你沒有自己的事嗎?天天跟着我。」看他天天都跟我在一起,我感到很不安。
「我跟我哥鬧翻了,不跟着你沒飯喫。」
他又賣慘。
不過想來也是。
他爲了我,那樣對張茜,不跟陸豐鬧翻纔怪。
「那你晚上呢,你哥讓你回去住嗎?」
「睡車裏。」
「睡車裏?」我無語了,所以他這幾天都是睡在車裏?
難怪這幾天他的車停在我小區就沒動過。
「車裏不硬嗎?」我都不知道一個人怎麼能忍受睡在車裏幾天。
他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還挺……硬的。」
「你就不該摻和這件事,住車裏也不是辦法。」我有些苦惱。
我總覺得是我害了他。
「那住哪裏?住你那兒?」他笑着問我。
「那肯定不行。」我和他算什麼,連我自己都不清楚。
「也是,不給我一個名分,我可不喫那虧。」
我:……
「你回去跟陸豐好好說,要不然我去找找他,畢竟這些事都因我而起。」
「你還去找他?你還喜歡他?」他一下子就生氣了。
「我喜歡他幹什麼?」我一陣無語,我以前是喜歡他,但是這次回來,我早就對他心死了,我只不過是不想連累任何人。
「其實有個辦法。」他說。
「什麼辦法?」
「我做你名義上的男朋友,這樣不就讓我哥死心了,也堵上了張茜的嘴?」他一臉真誠,「我也不用再睡車裏了。」
我愣在那裏。
他說得好像很有道理。
但是我怎麼能跟他在一起,我瘋了?
「我給你 5 秒思考時間。」他笑着說,「從現在開始計時,5……1。」
「時間到了,你答應了。」
我:?
「5 過了不是 4 嗎?你這是什麼計數方式?」我真的想打他。
「我等不及了。」他笑着揉了一把我的頭髮,「下午好,女朋友。」
「不是說是名義上的?」
「裝也要裝個樣子不是嗎?」他說着低下頭,認真地看着我。
我的心跳得好快,躲開他的目光,不敢看他。
後來他更加肆無忌憚地陪着我去上課,去喫飯,回寢室。
好像是起效了,張茜和陸豐終於消停了。
我也長舒了一口氣。
我現在只有一個目標,好好完成學業,找一份還行的職業,養活自己一個人,這樣就夠了。
沒兩天,我媽來學校找我道歉。
「爲什麼不接媽媽電話,微信也沒有一條,你還真因爲這點小事不要媽媽了?」我媽哭着向我訴苦。
「難道不是你不要我了嗎?」我平靜地問她。
回來這麼久,她有陪過我一晚上,有陪我去逛過一次街,有陪我去看過一次心理醫生嗎?
沒有。
她每次都說弟弟太小,走不開。
她已經找到了另一個感情寄託,現在又來問我爲什麼不理她了?
「你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媽媽能不要你?你還有沒有良心,你知道媽媽那三年過得多辛苦嗎?
「這樣,你搬過來吧,跟我和你叔叔一起生活。
「一個女孩子一個人住在家,算怎麼回事?」
我看着她,忽然就笑了,「不用了。」
「爲什麼?」
「我不是小孩了,你還是照顧弟弟吧。」
我也不是非要媽媽不可。
我要的根本不是和誰住在一起,我要的是父母無條件地偏心,是父母在身後無條件地支持,是我害怕和恐懼最後的靠山……可惜她根本不懂。
但我還是跟我媽和解了。
我安慰了她很久,讓她不要胡思亂想,弟弟需要她,我空了會去看她。
她最後才含着淚跟我告別。
「你弟弟最近上早教課,媽媽實在忙不過來,你空了來家裏喫飯。」
我看着這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她再也不像以前精巧裝扮,出門還帶着一個大布包,裏面裝滿了弟弟需要用的東西,從前天天高跟鞋的她,如今卻選了最舒適的平底鞋。
但她的臉上,卻洋溢着以前我從未見過的笑容。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她跟我爸離婚的意義。
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
「好。」我說着轉身進了商店,隨便買了一個小玩具,「帶給他吧。」
「好,我告訴他姐姐送的。」我媽含着淚打了一輛車走了。
-18-
晚上,陸航拉着我去湖邊散步。
他牽着我的手,摸出一支菸。
我識趣地鬆開手。
我盯着他點菸。
他偏着頭,拿打火機的是左手。
摁燃打火機前,打火機在手裏轉了一圈。
就是這麼一個動作,讓我直接愣住。
鹿城也是左手點菸,點菸之前也有個把打火機轉一圈的習慣。
他剛要點燃,看到我再看他,他停下動作,最後還是沒點菸。
「怎麼了?」我平靜地問他。
「不抽了,戒了。」說着,他走到前面,把打火機和煙都扔進了垃圾桶。
扔完後又來牽我的手。
一路上我的思緒很亂,我懷疑,但是又想不通。
剛走到一個路口,前面的路突然被一羣花臂的壯漢攔住。
「老大,出來了怎麼不來找我們啊?」爲首的男人長着一副窮兇極惡的相貌。
這樣的人我在緬北見得多了。
但此時此刻看到也不免心慌。
因爲我不確定眼前的人是鹿城,還是隻是長得像鹿城的那個斯文男人。
如果是陸航,我估計今天我倆都得死在這裏。
「跑吧。」我低聲勸他。
他拉着我的手更緊了,回頭看了一眼,身後也來了一羣人ţŭ³。
這陣仗,一看就是被人盯了很久,絕對不是巧遇那麼簡單。
陸航盯了一眼周圍,最後捏了捏我手心,以示安慰。
「就憑你們幾個,能翻得起什麼風浪?」陸航一聲輕笑。
很顯然,他不打算退,反而打算正面剛。
他從身上摸出一把小刀,把我拉到巷子裏的那輛車面前,用小刀 5 秒開了車門,把我塞進去。
「陸航,我報警吧。」他走的時候,我拉住他的手。
「別報警,躲在這裏面,用傘扣住車門。」他退回來,彎下腰,在我額頭親吻了一下,伸手摸了一下我的頭,「不要怕。」
「我是鹿城。」
這一句話直接讓我大腦一片空白。
鹿城沒死。
那個緬北的殺人惡魔,他回來了。
這一刻,我不知道該感到高興,還是絕望。
於是接下來的十多分鐘,他單挑了二十多個人。
我不敢看,又不得不看。
所有想要來開車門的人,都被他打倒在地。
等他小心翼翼地把我從車裏抱出來,我看着他身上的血,恍如隔世。
我彷彿又回到了緬北那個小村落,被他囚在他的身邊,忍受着他的嗜血。
而地上躺着的人,還在掙扎着呻吟。
「去你家?嗯?」
「鹿城,我錯了,你不要動我的家人。」我顫抖着求他。
我不知道他來這兒幹什麼。
他以前一直待在緬北,這裏根本不是他的勢力範圍。
「先回家。」
他抱着我打了一輛車,回了我的家。
我不敢報警,他有一萬種方法懲罰我。
回了家,我才發現他傷得很重,腰上和背上都被捅了幾刀。
他一聲不吭,自己去浴室處理。
「我去給你買點紗布和藥?」我其實是想給我爸媽打個電話,提醒他們躲起來。
「別去。」他拉住我的手,「他們應該還有別的人。」
「可是,你的傷……」
「死不了。」他簡單地清洗了傷口,最後拿了刀在爐具上燒紅,止血。
我在旁邊看得心驚肉跳。
他真的是鹿城。
除了他,我沒見過哪一個人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看什麼,看了又害怕。」他把我趕了出去,「窗簾拉上,別開燈。」
他囑咐我。
「好。」
我不敢不聽。
我見識過他的仇家有多狠毒。
等了半小時,他光着上半身就這麼走了出來,身上的傷口更加的觸目驚心。
「有衣服嗎?」
「我爸的要不要?」我從我爸房間找了衣服給他。
「我不習慣穿別人的衣服。」
是的,他這人很潔癖,他不會穿別人的衣服。
他說他身邊的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死在他的手下,他覺得晦氣。
「那我的衣服你又穿不上。」
「不可以就這樣?」他問我。
「可以。」
在他面前,我從來都是唯命是從的。
「算了,等會兒嚇到你,去把你的寬鬆睡衣拿給我。」
「啊?」
於是五分鐘後,他穿着我的草莓睡衣,站在廚房磨刀。
不知道的還以爲他要切菜。
「我沒死,你很失望?」他抬眼看我。
我站在那裏不說話。
「是我太慣着你了,沒想到竟然栽在你手裏。」他笑着自嘲。
「對不起,我可以做任何事,你能不能別動我父母?」我走過去抱着他,求他。
我是真的怕了。
我一個人在緬北,被他弄死就弄死了,至少不會連累我父母。
現在他這樣危險的人物來到了這裏,我深深爲自己做過的事後怕。
「任何事?」他笑着看捏住我的下巴,「跟我回緬北也願意?」
我一下子愣住。
回那個噩夢般的地方?
從此之後,又是暗無天日的犯罪和折磨?
一想起來,我的整個身體都在抗拒。
可我卻點點頭,「願意。」
「現在就走,好不好?」我求着他。
「去哪裏?」他低下頭來看我。
「緬北。」我可以跟他回去,走得越快越好,那他就沒時間動我父母了。
他看着我忽然就笑了,伸手摸了摸我的頭,「你知不知道,你每次這樣哄着我的時候,我都覺得你是發自內心的?」
「明明我腦子已經做出了正確的判斷,但我的心還是固執地想要糾正大腦的想法,想要相信你說的是真話。」
「對不起。」我愣在那裏。
「你不用道歉,多哄我幾句,我喜歡聽。」他收回目光繼續磨刀。
晚上的時候,我主動邀請他去了我的房間。
他沒有拒絕,也不會拒絕。
他那個人重欲卻又極其剋制,從來不會把精力放在某個女人身上。
但除了這個,我好像也沒有任何取悅他的方式。
夜裏。
「疼嗎?」我看着他抱着我忍不住皺着眉頭,就問他。
「你被人捅兩刀試試。」他疼得半眯着眼,話都不想說了。
「那怎麼辦?我這裏沒有止痛藥。」我想起來給他找。
他卻把我拉了回去,「讓我抱一會兒。」
他把頭埋在我的頸肩,可憐楚楚的模樣,像一隻大狗狗。
但是隻有我知道,他是一頭狼。
「這樣會不會好一點?」我大着膽子,輕輕地在他脣上親了一下。
他愣在那裏,忽然就笑了,「好很多。」
於是我開始細細密密地親吻他,讓他好受一點。
也許是我從沒這樣主動,他安靜地看着我,甚是滿意。
只是到了最後,他卻一把推開我。
「別親了。」他打斷我。
「爲什麼?我做錯了什麼嗎?」我呆呆地望着他。
明明這些都是他喜歡的。
「我看你不是想讓我不痛,是想讓我痛上加痛。」他低低地在我耳邊罵了一句,「別勾引我。」
「哦。」我乖巧地應了一聲。
「不高興了?」他捏了一下我的臉。
「沒有。」
「沒有離我這麼遠幹什麼?」他拉過我。
「怕碰到你的傷口。」
他盯着我的眼睛,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最後把我摟進懷裏,「你想要什麼,老子哪次沒寵着你?」
他輕輕地罵着我,最後把我帶入無盡的深淵。
我沒辦法拒絕,他討厭被人拒絕。
我像一條他手裏的魚,撲騰幾下,還是逃不出他的手心,最後癱在那裏。
後來他去了浴室,又回來抱着我,細長的手指捏着我的臉,在我臉上印上一吻。
「好聞嗎?你的香皂。」
我羞得打開他的手,用被子捂住腦袋。
最後,他抱着我沉沉睡去。
-19-
第二天,鹿城發燒了。
傷口發炎。
我在家裏照顧他,給他降溫,給他熬粥,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
他臉色慘白,抓住我的手,「你是不是因爲害怕纔對我好?」
「當然不是。」
「那是因爲喜歡我?」他扯出一個笑容問我。
「嗯。」我給他擦了臉,又擦去身上的汗,「別說話,好好養着。」
「那你多說點,就算是謊話,我也愛聽。」他生病後,像個孩子一樣黏着我。
誰也不知道這樣一個,明明長得人畜無害,手上卻有很多條命。
「好,我陪着你。」
我實在不知道講什麼,就拿出我以前的名著給他念。
他閉着眼,聽到我都以爲他睡着了,結果我一停下,他就睜開了眼,讓我繼續。
「聽別人講故事是這種感覺嗎?」他笑着問我。
「你小時候,媽媽沒跟你讀過故事?」說完我就後悔了。
「沒有。」他一瞬間情緒低落。
我只好安慰地去撫摸他的頭,他的臉,最後深情地在他脣邊印上一吻,「那我以後都給你讀故事好不好?」
他猛地偏過臉,我看到鏡子裏他的側臉,竟然眼眶紅了。
那一瞬間的震撼讓我久久不能忘記。
「我做錯了嗎?」我緊張地看着他。
「沒有,以後不要這麼深情,我害怕自己後悔。」他背過身不再理我。
我在房子裏面陪了他三天三夜,他終於燒退了,也喫得下東西了。
我看着他又開始在我家裏溜達,接着各種各樣的電話,長嘆一口氣。
我很迷茫,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救他。
其實他都那樣了,我想要他死,也不ṱū₀是沒機會。
我爲什麼猶豫,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大概是他表現出來的脆弱,是我從未看過的樣子,所以我錯過了最佳時機。
也有可能,我清楚地知道,就算他那樣了,捏死我還是比捏死一隻螞蟻容易。
正想着,門口響起了開鎖的聲音。
「冉冉,在家嗎?」
是我爸。
我腦子裏的弦瞬間繃緊了。
我不想讓他進來,我怕鹿城對他做出什麼事。
但是來不及了,鹿城聽見了,他走了出來。
「不開門?」他看着門問我。
我知道躲不過,只好硬着頭皮去開門。
我爸先是看着我,問我爲什麼電話不接,也不去上課。
我還未開口,他就看到了倚在房間門口的鹿城。
他剛洗完澡,只圍了一條浴巾。
我爸一下子臉色鐵青。
最後他還是沒說什麼,只是沉默着走了進來。
鹿城看戲一般盯着我漲紅的臉,還有些得意。
我催他去房間換套衣服出來。
「這麼緊張,別人不知道,還以爲我們倆偷情呢。」
「別說了,快換衣服。」
「要我表現好一點嗎?」他笑着調侃。
「你能不能溫和一點,我不想我爸爲我擔心。」
「我再溫和,你爸知道我們兩個已經……他還能不對我發火?」他笑着問。
「那怎麼辦?」我真的緊張死了。
緊張到難以呼吸。
「給點獎勵吧,我儘量。」他摟着我的腰,低頭要獎勵。
我沒辦法,踮起腳,輕輕吻了他一下。
我臉紅得徹底,他才肯放過我,規規矩矩換好衣服出去。
出去的時候,我爸悶着頭在廚房做飯。
鹿城懶洋洋地說要去幫忙。
我嚇到了。他幫什麼忙?
他卻遞給我一個放心的眼神,毅然決然走進了廚房。
我第一次假裝拿碗,看到他在給我爸洗菜。
我第二次假裝拿杯子,他在幫我爸切菜。
我第三次假裝洗水果,他順手拿過去洗了,削好皮,去了核,讓我乖一點,先出去看電視。
「嗆人,先出去待着。」他摸了摸我的頭。
我爸盯了我倆一眼,我懷疑我看錯了,因爲我爸看起來竟然還算滿意?
喫飯的時候,我爸開了啤酒,鹿城陪他喝。
兩人聊着天,畫面竟然異常的和諧。
「我不需要你給她什麼,或是要對我們怎麼樣,你既然決定跟她在一起,就希望你把你的時間給她,一輩子愛她,呵護她,包容她,工作不要太忙。」我爸又喝了一口酒,「我是個失敗的例子。」
聽他說工作不要太忙,我突然覺得心酸,他也知道自己的工作忙啊。
「爲什麼知道媽媽跟你分開的原因,你還是不改?工作真的比家人重要嗎?」我沒忍住質問他,「我失蹤後,你還照常上班,這纔是壓垮我媽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愣愣地盯着我,忽然紅了眼眶,「因爲當時我帶的那個班距離高考還有一個月,你知道一個月意味着什麼嗎?那一個月決定他們人生的轉折點。」
「我不能因爲個人的原因,而去毀了別的孩子的一生。」
「不能毀了別人的一生,就毀了我的一生?」我忍不住哭了。
「爸爸錯了。」他低着頭哭得泣不成聲。
於是這個下午,鹿城安靜地看着我爸和我哭成傻逼。
我爸臨走前特別囑咐鹿城:「身爲男人,要保護喜歡的人,不要做傷害她的事。」
送走了我爸,鹿城抱着我。
「好了別哭。」他脾氣有些暴躁。
但是我卻不知道他爲什麼生氣。
「哭也不讓,你殺了我吧。」我破罐子破摔。
「你天天用這句話威脅我,就不能換點別的?」他低頭看着我。
「說吧,怎麼才能不哭?」
「不說是吧?」
突然身體一輕,他把我扛進了房間,反鎖了門。
「鹿城你混蛋。」我打着他。
他卻不還手,「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20-
後來折騰累了,他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問我小時候的事。
「問這個幹什麼?」
「我想知道。」他深情地看着我,「你是怎麼長大,幹了什麼樣的傻事,經歷了怎樣的青春期和叛逆,我都好想知道。」
那一晚我們暢談了一夜。
他都安靜地聽着。
他身上的鋒芒和戾氣都收了起來,看起來和鄰家弟弟無異。
於是我昏頭了,大着膽子問他小時候的事。
起初他不想回答,後來在我軟磨硬泡下終於開始講。
「我三歲就被拐賣了。」他平靜地說着,像是在說別人的事。
我很震驚,第一次知道他也是被拐賣的。
「至於是不是三歲我不知道,沒記憶,是收養我的人說的。我和一羣孩子被關在村子裏。天天被打,天天被罵。
「跟我一起的孩子後來幾乎都死了,我因爲腦子靈光活了下來。
「村裏有個中國來的大姐姐收養了我,她白天賣貨,晚上賣身。每次都讓我放哨。她就是靠這樣賺的錢教我讀書識字,說中國話,把我養大。」
我驚得合不攏嘴。
「後來呢?」
「我十歲那年,她被村裏老大喊了過去,那晚沒有回來。」
「第二天呢?有沒有回來?」
「沒有,一週後她的屍體在河裏找到,肚子都被人劃開了,死狀很慘。」
他深吸了一口氣。
空氣一下子變得靜謐,我的大腦一下子空白了。
心裏很痛,痛到不能呼吸。
「還想聽嗎?」他很輕鬆地看着早已哭成淚人的我。
「別說了。」我突然想伸手摸一下他的額頭,是不是那個大姐姐在他害怕的每個夜晚都是這樣摸着他額頭安慰他入睡的。
那時候的他也只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
該怎麼面對唯一的親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後來我成了那幫混蛋的一員,跟他們身後跑。」
「再後來,我幹掉了那個老大,取代了他的位置,割掉了當時欺負她的所有人的舌頭。」
他捏着我的下巴,在我脣上咬了一口,「我是不是很嚇人?」
我的眼淚奔湧而出。
「鹿城……」我叫着他的名字。
我想擁抱他一下,卻不知道該不該擁抱。
緩了好一會,我又問:「那你找過你的家人嗎?」
「找過啊。當了老大後,我就回了內地,找到了我父母。
「我看到我媽帶着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男生,臉上洋溢着笑容,他很優秀,家裏掛滿了他的照片。
「我翻遍了家裏所有的地方,都沒找到一張屬於自己的照片。
「我聽說,我和弟弟是雙胞胎,我被拐賣後,那個家裏不允許提我的名字,就連我的弟弟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才知道我早就被人遺忘了,被拋棄了,那裏沒有我的痕跡,我回去又有什麼意義?」
那個雙胞胎弟弟是陸航。
後來他說他回了緬北,那裏纔是他生長的地方,那裏纔有他存在過的痕跡。
他現在不過是用錢收買了陸航,借他的身份用半年。
夜裏,他睡着了,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久久地無法入眠。
那晚我做了一個夢。
夢裏,鹿城坐在樹樁上修理一個木頭凳子。
他的旁邊,是木頭做的遊樂園,有秋千、滑梯,還有攀爬的梯子。
而他的身邊坐着一個女人,她安靜地洗着嬰兒的衣服。
……
我沒看清女人的臉,胸口卻無法呼吸。
我是被鹿城搖醒的。
他慘白着臉抱着我,「怎麼哭得那麼厲害?做了什麼噩夢?」
我才知道,我夢裏哭得身體都在抖,而且完全止不住。
「我夢見你和一個木頭做的遊樂園。」我仔細回憶卻只能記住片段,「那是爲誰做的?」
他一下子愣在那裏,整個人失魂落魄。
他沒出聲,我也就沒再問。
-21-
又過了兩天,鹿城說他解決了那羣人,讓我正常去上課。
他很忙,在忙什麼我也不知道。
大概是忙着撤離,因爲他定了回緬北的日子。
他答應我,只要我跟他回去,他絕不動我身邊的人。
於是我安下心來度過這最後一段時光。
我開始頻繁地去我媽那裏。
給她泡腳,給她捶背。教弟弟背古詩,給他買玩具。
也經常去我爸那裏,給他買了護頸儀,督促他把煙戒了。
阿姨對我還算和善,總是弄一桌子好菜,等着我爸回家。
我給即將出生的寶寶買了淺黃的嬰兒服,不知道是男是女,這個顏色應該都可以。
我還去見了陸豐,跟他說清楚了一切。
「我曾經很喜歡你,非常認真,但是現在不喜歡你,也是認真的。
「謝謝你讓我擁有了一段美好的青春記憶,也謝謝你堅持找了我三年。
「如果給你帶來痛苦,那我很抱歉。
「你以後好好照顧好張茜吧,她挺沒安全感的,喜歡的話多說幾遍,她就不會鬧脾氣。」
陸豐哭得泣不成聲。
「冉冉對不起,你失蹤那天我不是故意關機的,是她關了我手機,我不知道。」
我心裏一驚,整個人愣在那裏。
「她進我的房間,跟我表白,我當時很蒙,一時間沒有推開她,她就拿走了我的手機關機,對不起……」
「她早就跟我暗示過很多次,我都不在意,是我的優柔寡斷毀了你的一生,如果我當時推開她,就能去接你……」
我聽着他口中的真相,心開始麻木。
緩了好久,我才艱難地開口:「不重要了。」
跟所有人告別完,我待在家裏,想起了張茜。
小時候,我有一個特別喜歡的洋娃娃,我想送她一個,她卻搖着頭說不喜歡。
後來我的洋娃娃不見了,我去她家找她玩,意外發現洋娃娃被她藏在櫃子裏。
可是,我並沒有怪她。
之後什麼玩具,我都央求着我爸買兩份。
就算她說不喜歡,我還是硬塞給她。
曾經的我以爲這樣就能保護好她小小的自尊,我以爲把我爸爸媽媽的愛分享給她一點,她就能跟我一樣幸福長大。
可是,她根本不滿足這一點點的愛,她想的是要我所有的愛。
這一刻,我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這一段友誼裏面,到底誰對誰錯,我已經分不清。
我還記得她曾經陪我度過了 20 年的時光,站在我的前面保護我的樣子。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22-
鹿城終於回來了。
他看起來很疲憊。
晚上抱着我,他像條溫順的狗,哪裏還有殺人魔的影子。
第二天他告訴我,要帶我去他家喫飯。
「我媽回國了。」
我沒有多問,陪着他去。
因爲我知道這是他跟他媽媽的告別。
別墅裏,他媽媽不停地給他夾菜,看到了我也很熱情。
鹿城卻沒有什麼胃口。
因爲他媽媽嘴裏一直喊的是「航航。」
「航航長大了,會交女朋友了。」
「一定要對女孩子好,不能惹女孩子哭,知道嗎?」
他聽着,乖乖地點頭。
「怎麼最近這麼瘦了?」他媽媽溫柔地捏着他的手臂,「也曬黑了一些。」
「媽媽都回來了,得天天熬湯給你補補。」
他媽媽看上去知書達理,溫柔似水,彷彿融化了鹿城這團冰。
喫完飯,他在廚房乖乖地幫他媽媽洗碗。
他一直很沉默,是我沒見過的樣子。
全程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他媽媽說什麼他都點頭同意。
可是晚上回去,他卻熱烈地親吻着我,熱烈到自己熱淚盈眶。
那一夜,我只要鬆開他的手,他就突然驚醒,直到抓到我的手,才安心睡去。
臨近去緬北的日子,我做噩夢更加頻繁。
夢裏都是他做玩具的場景,而我總是看不清那個女人到底是誰。
我去找了我的心理醫生。
心理醫生說:「我覺得你這種情況像是丟失了一段時光的記憶。」
「不過,會被丟失的一般都是痛苦的回憶。」
他問我要不要試試通過催眠找回這段記憶。
我搖了搖頭,既然痛苦就不要再找回了。
-23-
從心理醫生那裏走出來,我碰到了張茜。
她看起來狀態特別不好。
我看着她挺着的大肚子,最終還是走了過去。
可是我剛走出幾步,就看到轉角處有幾個躲着的人影。
有一個人我認識,是那天跟鹿城在巷子裏面打架的人。
一瞬間,我感覺到了從ṱũ⁼未有過的危險。
我停住了腳步。
第一反應就是讓張茜走。
「怎麼,做了虧心事,躲着我不敢見?那天你約他見面,又聊了什麼啊?」她衝過來,還想跟我理論。
「我和你沒有好談的,你自己回去問你男朋友吧,快回去。」我催促着她。
但她完全不領情,還覺得我在挑釁,幾步跑過來。
「怎麼,你怕了?」她問我。
「是,我怕了。」我是真的怕了。
「左上方,一百米有個治安亭,跑過去,有壞人跟着我,算我求你。」我推着她,心急如焚。
她卻站那兒不動,「你又在耍什麼花樣?」
沒辦法了,我拉起她的手,拼命往前跑。
可是她卻中途甩開我的手。
「很好玩是吧?」
剛說完,一輛麪包車下來幾個人,幾秒不到就把她塞進車裏。
「救命!有人綁架孕婦!快攔下那個車子!」我跑過去追車子。
車開得太快,我跑斷了腿也追不上。
後來不遠處巡邏的警察開着車去追了,讓我回家等通知。
我真的嚇傻了。
在家待了半個小時,從未如此坐立不安。
我很後悔,看見她就應該裝不認識,直接跑,這樣被抓的人根本不可能是她。
半個小時後,鹿城趕了回來,我癱在地上,一邊發抖,一邊求他:「求求你,救救她。」
他把我扶起來,「她對你那樣,你還求着我救她,你是不是傻?」
「我不在乎了,真的,鹿城,她還懷着孩子,那是兩條人命!」
我害怕極了,泣不成聲。
「他們的目標從來都是我,我去把她活着帶回來。」
鹿城把我安頓在沙發上,去房間打電話。
然後他就出門了。
晚上他回來的時候,滿身是血。
「她人呢?」我急切地問他。
「送回家了。」
我長舒一口氣。
「那你這血哪兒來的?」
「她的孩子沒了。」
他有些頹喪地看着我。
我一下子跌坐到地上,想哭卻怎麼都哭不出聲。
他拎着我去幫我洗漱。
後來我在浴室抱着他放聲大哭,他靜靜地聽着我的哭泣,卻不知道怎麼開口安慰我。
哭完後,他告訴我他回緬北的日期提前了。
是明天。
-24-
第二天早上,他開車帶我回了他家的別墅,把帶到地下室。
「別怕,密碼是你的生日,24 小時後才生效,你隨時可以出來。」他安慰着我。
「什麼意思?不是要去緬北?」我呆呆地望着他。
「你還真的想跟我回去?」他忽然笑了。
「冉冉,我從來沒想過要你父母的命,也沒想過帶你回緬北。」
「這裏很安全,誰來了都別開門,警察來了都不行,除非你爸來了,你再開門,明白嗎?」
「那你呢?」我問他。
「我?我去替你看看地獄,地獄環境不好,你就別來了。」他說完,在我額頭印上一吻。
「那個 QQ 號是我的,登錄密碼,日記密碼,都是你的生日。」
「忘了我這個混蛋吧。」
他關上了地下室的門。
我忐忑不安地在地下室等了三天三夜。
終於在我崩潰到極點的時候,我爸敲響了地下室的門。
「冉冉,是爸爸。」
開門的那一刻,我如同重見光明。
我爸把我抱在懷裏,爲我遮着光。
「他呢?」我忍不住問。
我爸嘆了一口氣,「先回家。」
回到家,我爸給我做飯,而電視上輪換播放着爆炸性的新聞。
「警方破獲一起特大跨國走私案,該團伙負責人於交火中被警方擊斃。」
我的世界一下子變得無比安靜。
他呢?
他死了。
那天他跟我告別,就是帶着赴死的決心吧?
我整個人窩在沙發上,腦袋很空。
後來警察來了我家,讓我以後不用再害怕。
「他沒死。」警察語調低沉。
他說鹿城上次在緬北被他們活捉了,他自己主動跟警方說願意配合警察,打擊接下來一筆金額巨大的跨國交易。
「他知道這樣鋌而走險,被殺的可能性很大,但他很堅決,他是一心尋死的。」
「後來他的每一步棋就是奔着死亡去的。」
我麻木地聽着這一切,彷彿與我自己沒關係。
但胸口又有些喘不過氣。
「他配合警察處理這個案子,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被捅了幾十刀,滿身是傷。
「現在在醫院搶救,存活的概率很小,你要去看他最後一眼嗎?」
……
我木訥地搖了搖頭。
後來警察走了,我爸每天守着我。
我媽也每天來守着我。
甚至陸豐也經常要來看我,但被我拒之門外了。
當晚警察來了電話,說他停止了呼吸。
我沒有難過,也沒有哭。
這明顯是一個舉家團圓的好結局,我卻沒什麼感覺。
我只是日復一日望着窗口那束枯萎的滿天星發呆。
-25-
後來我去學校正常上課,一切又恢復到了以前的樣子。
陸豐去了國外留學。
張茜因爲失去孩子精神失常,住進了精神病院。
弟弟上了一個貴族幼兒園。
我爸生了一個女兒。
我拿了獎學金。
就像是卸下了身上的巨石,我開始不在乎別人的議論,連回家的腳步都變得輕快起來。
在回家的路上,路過花店,我停了很久,最後買了一束百合。
抱着花回家,我爸在做飯。
我放下花,去上了個廁所出來。
花瓶裏的花就換成了我買的百合花。
「爸,瓶子裏面的滿天星呢?」我愣在那裏。
「剛纔扔垃圾扔掉了。」我爸走過來,「都枯萎多久了也不知道扔,還是百合好看。」
我站了足足一分鐘,然後發瘋了一般跑下樓。
我站在空蕩蕩的垃圾桶旁邊,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麼,只是覺得心中空了好大一塊。
我行屍走肉地回到家裏。
我爸問我下樓幹什麼去了。
我沒回答。
他問我今天考試順利嗎?
我也沒有回答。
我只是失了魂一般走回自己的房間,看着那瓶嬌嫩的百合發呆。
終於,他在我家的最後一絲痕跡都被清洗乾淨了。
終於,他在這個世界的痕跡也被清理乾淨了。
從此,也許只有緬北的人還會記得他當年的狠辣,他的事蹟成了大家聞風喪膽的記憶。
真好。
我躺在牀上,沒有哭,只是沙子進了眼睛。
(完)
番外:鹿城日記
時間過去一年,一切都步上了正軌。
我申請了國外留學。
今天警察又來了我家裏,告訴了我一個驚人的消息。
我和鹿城有過一個孩子。
「剛抓到的犯人交代,當時鹿城和你有過一個孩子。」
我愣在那裏,大腦突然不能運轉了。
「孩子在哪兒?」
「孩子呢?」
我爸和我媽異口同聲問道。
「孩子沒了,臨近生產期,胎死腹中。」
一瞬間我被消息奪走了呼吸,我伸手摸了下肚子上的疤痕,醜陋的不堪的橫在那裏。
我沒哭,倒是我媽哭得泣不成聲,我爸抱着我安慰,紅了眼睛。
「大概是仇家報復的,鹿城救你回來時,孩子已經沒了,你因爲此事失去了大半分記憶,鹿城要求那個村子所有人都不許提起此事……」
警察後面又說了一些細節,我一句都聽不見。
我的世界好像失去了聲音。
我麻木地看着他們,腦子裏面都是夢裏的那個畫面。
鹿城蹲在地上,仔細地修着木凳子,一陣風起,旁邊的鞦韆盪來盪去,落葉從滑梯一路滾下去,而那個女人認真地疊着嬰兒出生要穿的小衣服。
鏡頭拉近,女人伸手摸了摸肚子,臉上露出初爲人母的喜悅……
她一抬頭,我看到了我自己。
……
我不知道警察什麼時候走的。
我爸媽都留下來守着我。
晚上我一個人躺在牀上,腦袋放空,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凌晨三點我還沒睡,我點開 QQ,用我的生日登錄他的 QQ 號。
QQ 號顯示註冊日期,2021.11.22。
我點進他的空間,裏面一張照片也沒有。
最後的說說停留在那條:「不要愛別的人,愛我一個好不好?」
我無所事事翻了翻,最後點開了他的私密日記。
2021.09.23
寶寶,我是爸爸,今天是你的預產期。
第一次見面,爸爸不知道說些什麼。
他們說你是個足足七斤的大胖小子。
你很好動,在你媽媽肚子裏面沒少折騰你媽媽。
你媽媽很愛你,她給你買了淺黃色的小衣服,她說不知道你是兒子是女兒,淺黃色都可以穿。
可是她記性不好,她忘記你今天出生了。
她很愛哭,以後你是小小男子漢,要和爸爸一起保護媽媽。
2021.11.30
寶寶,爸爸又來看你了。
給你帶了剛做好的小木馬,還有劉婆婆做的小搖鈴。
壞消息是,你媽媽最近又開始跟我頂嘴了。
好消息是,你媽媽還沒想起你。
所以她沒跟我一起來看你。ṱû⁰
沒想起更好,這是我們倆的祕密。
跟爸爸一起守着這個祕密好不好?
你想她嗎?
爸爸答應你下一次一定騙她來看你。
2021.12.05
寶寶,我聽村裏老人說,在你的每一歲生日都給你寫一封信,你在那邊都能收到。
可是爸爸不確定能不能每年按時寫,畢竟爸爸也不確定能活到哪一天。
所以我提前寫好,你提前看行不行?
媽媽給你取的名字叫鹿晨。
她希望你每一天都能看到清晨的太陽。
以後爸爸就叫你晨寶。
晨寶,今天是你 2 歲的生日。
你應該會走路了,每天都是爸爸身後的跟屁蟲。
爸爸帶你森林裏捉蟲子,帶你去見最大的蛇,你是我兒子,膽子肯定比你媽媽大,對不對?
你一定不像你媽媽那麼嬌氣,什麼都不喫,什麼都不敢碰。
城裏來的百合真是難養。
還是我們山裏的滿天星好,隨便在哪兒都能開成一大片。
以後你要做森林的松柏,長得最高最壯,俯瞰生靈。
2021.12.10
晨寶,今天是你 3 歲的生日。
在你媽媽生活的那個地方,你應該上幼兒園了。
爸爸沒上過幾天學,學的都是別的東西。
你媽媽是大城市來的學霸,她應該很厲害,以後你學習的問題都交給她。
今天爸爸喝醉了,又想起了你媽媽。
第一次見她,是在躲雨的棚子裏,她美得嬌嫩,讓人忍不住想摧毀。
她的單純和天真更是爸爸沒見過的東西,所以爸爸第一眼就對她心動了。
但是爸爸從未想過把她佔爲己有,剋制了心中邪惡的想法。
後來有人把她送到爸爸身邊,爸爸很憤怒,也很崩潰。
這裏不是她那樣的女孩子活得下去的地方。
如果爸爸表現出對她有一點意思,她都有可能死去。
本以爲她活不過一個月,沒想到她像打不死的小強,柔弱的外表下有着一股求生的韌勁,竟然還活得好好的。
爸爸終於改變了對她的看法,試着保護她,愛她。
但是她的脾氣倔,總是跟爸爸頂嘴。
剛開始爸爸覺得威嚴受到了挑戰,但後來,什麼都由着她。
有什麼辦法呢?
嬌妻難養。
2021.01.01
晨寶,今年你該 10 歲了。
最近你媽媽精神狀態又恢復到了最好的時候。
她乖乖地聽我的話,乖乖地待在我身邊,說要這樣子陪我一輩子。
爸爸很不爭氣,去看你的時候流了眼淚。
真的可以一輩子嗎?
可是她明明在跟一個臥底警察接觸啊。
跟你說一件好笑的事。
她今天收拾屋子的時候,翻出你小時候穿的嬰兒服,她問我是誰的?
我告訴她是給狗狗買的,她還真信,把衣服給寵物狗套上了,還把狗狗抱在懷裏。
是不是很好笑。
可是爸爸看到那個畫面,還是忍不住哭了。
你還沒體驗過媽媽的懷抱,結果被那隻狗佔了便宜。
2021.02.02
晨寶,你今天該 13 歲了。
上初中了吧?
學些什麼呢?
不知道。
爸爸今天只是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你媽媽聯繫了警察,炸了我們的房子,她終於逃了出去。
火光中她沒有回頭,所以連我對着她笑她也沒看見。
放她走吧,讓她回到爸爸媽媽的懷抱。
以後我們爺倆相依爲命。
2021.03.03
晨寶你該 16 歲了,讀高中了。
我常常聽外面的人說,高中三年很重要。
所以要努力學習。
考出這裏就不要再回來。
爸爸今天又見到了你媽媽,以別人的身份。
她很害怕。
我能理解,還是忍不住難過。
你媽媽過得並不好,她回家了,所有的人都背叛了她。
這纔是我難過的地方。
跟她生活的三年,我知道她對我露出的每一個笑都是爲了活命。
她從未喜歡過我。
可是爸爸好喜歡她,喜歡到發瘋,最後也只能看着她表演,配合她表演,然後自己消化。
她在緬北的三年真的好辛苦,好恨我。
但是爸爸卻奢望着她對我有一絲絲留戀。
結果當然是沒有。
我來到這個城市,有兩件重要的事。
第一件事是做一個好人。說起來很可笑,我這種人居然還想做個好人,講出去會被人笑掉大牙的,所以你一定要替爸爸保密。
第二件是哄你媽媽開心。
爸爸列了一百件小事,做完就去找你好不好?
2021.04.04
晨寶,你今天 17 歲了。
高二學業繁忙,別早戀,別去禍害小女生。
如果你敢,爸爸會打斷你的腿。
跟你彙報一下爸爸最近的戰績。
爸爸陪媽媽上了課,陪她看了星星,陪她喫了飯,給她買了奶茶,給她買了花,在她樓下守了一夜,對了,爸爸戒了煙……
爸爸好想陪她度過她的校園時光,好想在她的青春時光佔有一席之地,好想感受一下她的生活環境,號想知道究竟是怎樣的世界讓她如此着迷,拼死拼活也要回去。
爸爸也搞不懂,她這樣嬌嫩的花,怎麼會讓我如此着迷。
短短幾天,爸爸就完成了十幾件小事。
她臉上好像終於有點笑容了。
她還沒認出爸爸,還以爲這些事都是我那個雙胞胎弟弟做的。
當她開心地看着我,親吻我,叫的卻是別人的名字,那一刻我好像有些受不了了。
爸爸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2021.04.08
晨寶,你今天 18 歲了吧。
爸爸坐在地下室門口給你寫這封信,而你媽媽在門內。
最後的時光,爸爸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待了半個小時,無從下筆。
滿腦子都是你最後躺在那裏,被一張白布蓋起來的樣子。
爸爸好想你。
爸爸撐不住了。
爸爸真的撐不住了。
爸爸替你殺了所有害你的人,爸爸爲你報了仇,可是爸爸的心還是空了一大塊,再也無法被填滿了。
這些信,爸爸一封都不想要你收到。
他們都說收到了,你下輩子還會來找爸爸。
別了吧,你爸是個混蛋,別來。
下輩子找個好人家投胎,遇到我這樣的混蛋,有多遠跑多遠。
像爸爸這樣的人都該死。
所以爸爸要殺光所有跟我一樣的人。
你別怕,爸爸很快會去找你。
下面很冷吧,那些被爸爸殺掉的人,下去有沒有欺負你?
別擔心,你爸去了哪裏都是老大,爸爸下去找那些鬼算賬,你再等等。
爸爸下輩子也不投胎了,爸爸在地獄守着,守到你媽媽下來。
到時候送走你,再送走你媽媽,看着你們過上好日子,爸爸再灰飛煙滅吧。
如果你先投胎,下輩子幫爸爸照顧好你媽媽。
……
我躺在牀上看完所有的信,一翻身,才發現枕頭溼透了。
我望着窗臺那瓶枯萎的百合花,突然哭到泣不成聲。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我爸來開門,看着牀上的我,瞬間老淚縱橫。
「你要不要去墓地看看他?」我爸抱着我,突然問我。
我點點頭。
我去看鹿城了。
一路上我準備了好多話要跟他說,可是到了墓地,大腦一片空白。
我愣在那裏,看着長滿草的墳墓,一言不發。
我爸只好又帶着我回去。
晚上,我坐在窗臺發呆,我爸告訴我,他接到了警察給我打的電話,警察跟昏迷中的他說了我不願意去看他最後一眼,很快他便喪失了求生的意志。
「他是自己不想活了。」
這幾個字,讓我的世界暫停了。
鹿城死了,死在了 2022 年 9 月 23 日,鹿晨的一週歲生日之際。
我站在浴室的鏡子前,摸着肚子上的疤痕,哭得泣不成聲。
後記一
留學回國。
我去幫我媽接弟弟放學。
小學門口人也多,車也多,我被堵到沒脾氣。
一不小心追尾了一輛黑色凱迪拉克。
前面的車停下來,車門打開,一個穿着西裝革領的男人走下車,走到車尾看了看。
「沒事,小傷。」
他一抬頭,我看到了鹿城。
我當場就愣住了。
「怎麼了?是不是傷到了哪裏?」他看見我呆呆地望着他,有些疑惑。
「沒……沒事。」我心裏嘆了一口氣。
「OK,這是我的名片,我現在有點急事,如果有什麼問題聯繫我。」他禮貌地遞給我一張名片,然後回到了車上。
我呆呆地看着手裏的名片——陸航。
綠燈亮起,那輛車開了出去,匯入前面的車流中,最後沒了身影。
我把名片放到車子裏,回過神去接我弟弟。
車上他嘰嘰喳喳跟我討論班裏的同學。
「姐姐,我的媽媽爲什麼比其他人的媽媽都更老啊?」
我愣在那裏。
「因爲媽媽之前沒有找到你,後來才找到你了呀。」
「那爲什麼姐姐你沒有男朋友啊?」
「因爲姐姐事業繁忙,要去做更多有意義的事。」
「姐姐跟我們班主任說的好像。」
「哦?」
「他長得可帥了,至今沒找女朋友,他說他很忙,想把時間花在更有意義的事情上。」我弟弟突然湊到我耳邊,「姐姐,我把班主任介紹給你好不好?」
「啊?爲什麼?」
「他成了我姐夫,就不會每天叫我去辦公室罵我了。」
暈。
現在小孩子的腦回路。
後來我給他買了冰激凌,送到我媽媽家,陪着他寫作業。
寫完作業,我媽端來熱氣騰騰的飯菜。
生活好像又被彩色一點點填滿了。
而那張名片,早就被遺忘在車裏的某個角落,再也沒有撿起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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