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你宇宙

百年一遇的颱風終於過境,喧囂的雨聲停了下來。
我泡完澡剛要睡覺,臥室忽然憑空出現一個男孩。
哭得眼淚鼻涕糊臉,一直喊我:「媽媽……」
望着那張和初戀一模一樣的臉,我陷入沉思。
1
高一那年,我和高三的陸今野表白。
他在衆人的鬨笑聲中拒絕了我:「小朋友學人家談什麼戀愛?」
身高近一米九的他,在我面前彎下腰,食指半屈,輕颳了下我泛紅的鼻尖。
「快上課了,還不回教室?」
說着,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根棒棒糖塞到我掌心。
和他嘴裏叼的那根一樣。
橙子味的,校門口的小賣部就有賣,一塊錢一支。
「野哥,還是換根真的吧?」
有男生偷偷從口袋掏出一包煙,拋到他手裏。
很快又被他拋了回去,笑得眼角都彎起來:「沒看到有小朋友在?」
這話一出,衆人再次鬨笑起來。
金色的日光下,他那頭引人注目的灰藍色短髮異常耀眼,而我的難過毫不起眼。
我捂着臉跑下樓,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生平第一次翹了課,躲在廁所裏,把棒棒糖包裝扯開,塞進嘴裏。
一邊喫一邊嗷嗷大哭。
林瀟瀟聽說後,總是笑話我:「你就知足吧。」
「市一中的陸今野,出了名的不好惹。」
「就你這樣的還敢去招惹他?他沒揍你就不錯了。」
可是,我整整暗戀了他三年唉。
爲了跳級和他念同一所高中,我可是拼過命的。
十八歲的陸今野,抽菸打架曠課。
完全就是個混不吝。
偏偏他就像開了掛的男主,總是氣運驚人。
那年的數學難得像競賽題,出題人都被考生罵上了熱搜,而他最擅長的就是數學。
靠着與生俱來的天賦,他順利考上了 985。
最讓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居然選了醫科大學。
根本無法想象,他頂着一頭藍毛給人看病的場景……
好像某種奇怪的 play 啊。
2
高二那年,我買了去首都的高鐵票。
本來只打算偷偷看陸今野一眼就走的,畢竟我的零花錢只夠來回路費。
「你怎麼跟條小尾巴似的,總是黏着我呢?」
沒想到,一到校門口就被他當場逮到。
「鬼鬼祟祟的。」他眯着眼睛,微微翹起的脣角似笑非笑,「幹嘛,想偷我們學校招牌?」
「沒……沒有……」嚇得我趕緊把搭在門上的手放了下來。
北京的冬天,風有點大,把我剛剛想好的說辭都吹散了。
我吸了吸鼻子,鵪鶉一般把腦袋縮進了羽絨服。
「我招你了嗎?哭什麼啊?嗯?」
他嘆了口氣,拜託身後的男生幫忙請了假。
然後俯下身,將腦袋上的黑色針織帽摘下,戴到了我的頭頂。
有點無奈地說:「走吧,小尾巴。」
帽子上殘留着他的餘溫,還有洗髮水的檸檬香氣,很好聞。
就是有點大,把我的劉海都壓塌了,遮住了我的眼睛。
迷迷糊糊的視線裏,他朝我伸出了手。
那隻白皙修長的手,被風吹得骨節微微泛紅,有點像人偶。
我的心跳停了一秒,鼓起莫大的勇氣纔敢輕輕捏住他的小拇指。
比想象中還要柔軟唉,要是能一輩子不鬆開就好了。
我承認那個瞬間,我想好的臺詞是「我願意」。
可他扭頭就打了一輛出租車,企圖把我押送到機場。
嚇得我支支吾吾地騙他說:「我、我和媽媽……唉……」
臉皮薄的毛病就是,一說謊就會臉紅。
臉紅就算了,肚子還不合時宜地「咕咕」叫了起來。
「小尾巴你多大,怎麼還學會離家出走了?」
他彎着腰,幫我扣好安全帶,然後仰起頭——
一張被放大數倍的帥臉,冷不丁地出現在我眼前。
嚇得我下意識往後一仰,後腦勺咚一下撞在了後座上。
「沒、沒有……」怎麼一和他說話,舌頭就好像打了結。
明明這次偷偷來北京,我提前計劃了很久,也攢了很久的生活費,沒想過要麻煩任何人,卻在被陸今野抓包的時候,沒來由地感到心虛。
「我招你了嗎?你怎麼總哭?」
面對頻頻瞥向後視鏡觀察後座、隨時準備報警的司機,他重重吐出一口氣。
「說吧,想喫點什麼?」
「我有喫的……」我費勁地脫下書包,拉鍊拉開的瞬間,我纔想起來,我還給他帶了禮物。
「喏。」我低着頭,把一盒橙子味的棒棒糖遞了過去:「給你……」
大概是這份禮物過分寒酸,他遲遲沒有伸手來接。
我有些沮喪地想收回手,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給他添了太多麻煩。
眼淚啪一下砸上手背。
我的手往後縮的同時,他的手牢牢地握住了盒子的另一端。
「來回折騰十二個小時就爲了給我送這個?」他說着責備的話,語氣卻軟了下去,「是不是傻?」
我愣住,呆呆地抬起頭,對上他的視線,又緊張地錯開。
到了首都機場,他帶我去喫了涮肉,似乎怕我會餓死,又給我打包了一份三明治。
在人潮擁擠的安檢口,我和他被隔離帶隔在兩端。
明明該交代的話都已經說完,也揮手說了再見,他卻去而又返,手裏還多了一張登機牌。
他開玩笑地對我說:「年紀這麼小,要是被壞人拐跑了怎麼辦?」
「……」我真的不是傻子!
只是喜歡一個人和考試一樣,都需要拼了命地努力纔行。
那場十五歲的「冒險之旅」,最後以陸今野把我送到我家小區門口告終。
臨走前,爲了防止我繼續亂跑,他把戴了好幾年的沉香手串給了我。
「小尾巴,這個給你。」
像學校裏的老師,喋喋不休地叮囑我,不準離家出走,好好複習考試。
我鄭重地點點頭,跟他說:「那明年首都見。」
但這個世界總是陰差陽錯,後來我確實去了首都,他卻兜兜轉轉又回到上海。
就連那串沉香手串,也在臺風來臨的前一天,莫名失蹤了。
3
「媽媽、媽媽……」
小男孩稚嫩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
「能不能……不要丟下我……」
他小心翼翼地捏着我的衣角,睜着一雙大眼睛可憐兮兮地望着我。
纖長濃密的睫毛上還掛着晶瑩的淚珠。
哭聲把隔壁房間的我媽吵醒,她拽着雞毛撣子就衝了進來。
「好你個許星然,未婚先育是吧!!!」
她堵在門口,雞毛撣子跟上方寶劍似的指着我的腦門:「老實交代,跟誰生的?」
「我冤枉啊……」天曉得,這小孩是從哪冒出來的。
而且我才十九歲,這孩子看起來都快五歲了,我也生不出這麼大的兒子啊。
深呼吸一口氣,剛準備和我媽理論,小男孩忽然一把抱住了我媽的大腿。
「哇,外婆你好年輕好漂亮哦~」他仰着小小的腦袋,大大的眼睛裏星光閃閃。
軟軟糯糯的聲音哄得我媽瞬間心軟。
她蹲下身,滿臉慈愛地摸着他的小腦袋,問他叫什麼名字。
他乖巧地答:「許嘉希。」
好巧哦,居然還和我同姓……
不對,我死死地盯着他手腕上繞着的手串,瞳孔猛地一顫。
這不就是我弄丟的那條麼?
只不過有好幾顆珠子似乎被摔過,有着明顯的凹痕。
「汪汪。」
我剛要湊近看個仔細,元寶突然用腦袋頂開門縫,擠了進來。
它搖着尾巴朝我叫了一聲,突然走到許嘉希的身邊,兩隻前腳興奮地搭在了他的肩上。
把我嚇了一跳,急忙阻止道:「不可以咬人!」
可元寶只是興奮地咧開嘴,討好般地舔了舔許嘉希的小臉。
他也很自然地抱住了它的肚子,親暱地叫他:「元寶~」
明明在此之前,沒有任何人跟他說過小狗的名字……
「嘖,希希長得和陸今野那小子可真像。」
我媽環着手臂,在一旁小聲嘀咕:「要不是當年……」
我立即警覺起來,問她:「當年什麼?」
「什麼什麼……」她的瞳孔開始閃爍,是撒謊的先兆。
「早點睡吧,明早我帶希希去趟派出所,人家長丟了孩子,指不定有多着急呢。」
說完立馬心虛地逃走,根本不給我留追問的時間。
4
門被關上的瞬間,我的小房間又恢復平靜。
從衣櫃翻出一件初中穿的衣服,對着林嘉希比劃了下,大概勉強能當他的睡衣。
我指了指浴室,問他:「自己洗澡可以嗎?」
他乖巧地點頭,跟我說:「媽媽我可以的。」
可他人還沒花灑高呢,真的能行嗎?
我不放心地從牀上蹦了起來,一進浴室,發現他已經把脫下來的衣服疊好放在了籃子裏。
還會踮着腳擰開水龍頭,一邊害怕地往邊上躲,一邊小心地伸着手探水溫。
看到我進來,乖乖朝我比了個「OK」。
放在籃子裏的衣服,我搜了下,均價居然都在上萬,簡直貴得離譜,要是洗壞了怎麼辦?我想了想,還是決定明天送乾洗店。
叮囑了他一句「小心地上滑」,我就關門退了出去。
大概過了十分鐘,小傢伙洗完澡躡手躡腳地走到牀邊,很謹慎地問我:「媽媽,今天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嗎?」
我點點頭,他就高興地手舞足蹈,魚兒似的遊進我的被窩。
我問他:「你的爸爸媽媽是誰呀,家裏的電話還記得嗎?」
他支起腦袋,撲扇着眼睛問我:「媽媽是在考我嗎?」
說着報出了陸今野的名字和手機號。
「我和爸爸每天都很想你。」
我的臉沒來由地一紅,好不容易鍛鍊起來的表情管Ṱŭ̀⁻理瞬間失控,連說話都哆嗦起來。
實在沒辦法繼續聊這個話題,只能趕緊找了本睡前讀物,先哄他睡着。
他很乖也很聽話,就是連做夢的時候,都要緊緊攥住我的衣角。
這是極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現。
我望着他安靜睡着的側臉,很難不想起陸今野。
5
還記得回學校的那天,我被班主任老陳叫到了辦公室。
「有的人以爲自己平時成績好就能無法無天了。」
中年發福的老陳用指關節重重地叩響辦公桌。
「多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別一天天淨想着跑出去玩,年紀不大心思倒重。」
去一次首都怎麼就「無法無天」、「心思重」了?
我平靜地吸了口氣,反駁道:「老師,我去北京是因爲我以後想去北京上大學。」
「喲?」他陰陽怪氣地笑了一聲,「想好考哪了沒,清華還是北大?」
我認真地考慮了一會,猶豫道:「這個還沒想好。」
這話一ƭũ̂₎出來,辦公室裏其他人都沒能憋住笑。
老陳不屑地嘖了一聲:「人要腳踏實地,你們這些女生能考上一本就不錯了。」
說着,拍出一張紙,要我去隔壁寫檢討。
出辦公室的時候,一個女生撞上了我的肩膀。
她紅着眼睛抬起頭,跟我說了聲對不起。
高馬尾上的蝴蝶髮夾,一顫一顫的,超可愛的。
沒來得及說「沒關係」,老陳的怒斥聲就在耳畔炸響。
我只能朝她點點頭,捂着耳朵躲進一旁的空教室。
稿紙被攤平在課桌上,我卻不知道怎麼起筆。
我百無聊賴地撐着下巴望着窗外,忽然看到剛剛撞見的女生從窗口飄下。
短暫地和我對視一秒,然後砰一聲砸在了地上。
我的咽喉頓時像被誰掐住,難以呼吸。
那天的記憶一直停留在尖叫聲和救護車裏,好久好久我都沒能緩過來。
檢討自然是沒寫成,受到過度驚嚇的我,被急匆匆趕來的爸媽送到了醫院。
林瀟瀟在微信上跟我說,那個女生因爲考砸了月考,被老陳罵了。
馬尾上的蝴蝶結成了她「早戀」的鐵證。
從「成績不好」罵到「人生失敗」,最後以「不如一頭撞死」總結陳詞。
那個女生出了辦公室就上了天台。
「她心態也太差了,換成我的話,一定當場給老陳一個大比鬥。」
我看得愣住,不敢相信說這句話的人居然是我的朋友。
她還說,那個女生之前就因爲身體發育得好,被班上的男生造過黃謠。
那次的辦公室談話只是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忍不住問林瀟瀟:「我去北京的事,也是你跟老陳說的嗎?」
「哈哈哈對啊,萬一你死皮賴臉待在北京不回來了,怎麼辦?」
她甚至還回了一個「拍桌大笑」的表情包。
「你明明答應過要幫我保守祕密的。」
我氣得眼眶發紅,打字的手都在發抖。
「哎呀我錯了嘛,反正老陳也沒說你什麼嘛。」
「不然你也學她跳個樓?哈哈,聽說學校賠了一百多萬呢。」
……我打了很多字最後全都刪了,我不該和她浪費時間。
後來我看班級羣,老陳只是被停了一週的課,甚至比我還要早回學校。
一切迴歸正軌,像是什麼都沒發生,走不出去的人好像只剩我一個。
我總是忍不住檢討自己,爲什麼當時沒有伸出手?
這種心理狀態下根本沒法繼續上學。
就在爸媽打算讓我休學一年的時候,我盯着手機屏幕,開口說了第一句話:「我要去北大。」
嚇得我媽趕緊摸我的額頭,生怕我被鬼上身。
我盯着屏幕,重重地抿了抿脣,堅定地說:「我還要轉班。」
小三門從物化生突然跳到跨度極大的物化政,還是在高中的最後一年,任誰都會覺得我瘋了。
還好,爸媽總是堅定地站在我身邊,就跟當初支持我跳級一樣。
成功轉班的那天,老陳還不忘挖苦我:「整天搞七捻三,別到時候連一本都考不上。」
「不會的。」我很認真地告訴他:「我已經想好了,我選北大。」
他額間的青筋跳了跳,在嘲諷的話說出口之前,我已經抱着書本離開了。
據說,下午老陳的課上,他那條緊繃的西裝褲冒出了黃褐色的污漬。
沒熬ťų⁴到下課他就提前讓大家自習,匆匆去了廁所。
有人偷拍了照片,做成表情包,投到了校園牆上。
那天過後,他終於也嚐到了流言的滋味。
只需要一小包瀉藥,成本低,見效快。
至於那幾個帶頭造謠的人,我截圖保存了證據,發給了那個女生的父母。
起初他們並不願意起訴,直到我說可以要求民事賠償,他們才請了律師。
最終,造謠者被學校勸退,惡意轉發擴散的人也受到了處分。
成爲一名律師的念頭,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冒出來的。
6
在此之前,我躺在醫院,每天都在想,我能爲她做點什麼呢,越想越挫敗。
我不知道陸今野是怎麼加上我的。
只是盯着反覆跳動「正在輸入」的聊天框。
直到他發來一張照片,是一隻綁着紗布的小狗。
陸今野說,它被人虐待後拋棄,傷得太重,寵物醫院治不了,他們只能自己想辦法。
「第一次給小狗做手術,臨牀經驗不足,還ẗū₇好有學長過來幫忙。」
「其實我們也沒抱太大希望,還好小傢伙運氣不錯,你看,它現在恢復得是不是很好?」
他是想說我應該像小狗一樣生命力頑強?
我敲了幾行字,又迅速回刪。
「它現在都能自己爬起來喫狗糧了。」
他既不問我發生了什麼,也不像其他人那樣勸我回學校,只是隔三差五地給我發小狗的視頻。
最近的視頻裏,小狗已經能拖着軟趴趴的後肢,慢慢站起來了。
背景音裏,他很溫柔地在引導:「別怕,你是最勇敢的小狗。」
我反反覆覆聽了好幾遍,直到指尖誤觸屏幕,不小心拍了拍他的頭像。
「星然」拍了拍「陸今野」的腦袋說:「晚安。」
他很自然地也跟我回:「晚安,小尾巴。」
隔天我收到了一束向日葵。
向日葵的卡片上寫着:「當你覺得這個世界糟糕透頂,那是因爲你站在了影子裏。」
我還以爲是他送的,我媽卻跟我說:「漂亮吧,這麼一大束可貴死了。」
7
那一屆,一中考上清北的一共就只有五個,而我是其中之一。
領畢業證的那天,我在走廊撞見老陳,他還不忘和人吹噓:「這我學生。」
「老師你記錯了。」我搖搖頭:「我高三剛開始就轉班了。」
被他班裏的人聽到,笑得桌椅亂顫,他試圖拍板叫大家安靜,但都要畢業了,誰還管他?
那一刻,我自信到以爲自己就是這個世界的主角,狠狠打臉了邪惡的大反派。
直到入學才發現,自己其實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路人甲。
宿舍四個人,其中有兩個是被保送的,還有一個省狀元。
就我什麼也不是。
我偶爾會和陸今野分享大學的日常,但他都沒回過。
朋友圈空空如也,從三日可見變成一條橫線。
最後的信息還停留在高考前的那天,他說:「加油,小尾巴。」
我在想他是不是換號了沒跟我說,又害怕自己只是被他屏蔽了。
只能熬到軍訓結束,偷偷跑到他學校,想着,只要遠遠地看他一眼就好。
但是醫科大那麼大,我在裏面轉了一圈也沒找到人,最後還是他之前的同學認出了我。
「你不是那個陸今野的小妹妹麼?他去年就出道了,你不知道?」
「你找他有事?要不你加下我微信,我把他的賬號推給你吧。」
我騙他說:「不、不是,我……我來找高中同學的。」
他笑着問我是哪個專業的,還特別熱情地要帶我去找。
嚇得我急忙說不用,抱着揹包就往校門口跑。
光速旋轉的盛夏光暈裏,我似乎又看到了那一頭耀眼的藍色短髮。
我在想陸今野要是去搞說唱了怎麼辦?這個圈子我一點也不熟唉。
想要和他有共同話題的話,要從哪裏開始惡補呢?
我試着在搜索引擎裏輸入他的名字,一條條信息跳了出來。
「陸今野,中國內地男演員……」
呼,原來是跑去當演員了,我鬆了口氣。
看着視頻裏他那張無可挑剔的臉,我感到又欣喜又難過。
這一年他演過很多配角,比如和妃子偷情的侍衛,再比如女主身邊容易衝動的小師弟。
真正讓他出圈的是最近播出的一部仙俠劇,他在裏頭演反派魔尊。
雖然只是男二,但他把反派的邪魅和不羈演得入木三分,粉絲說他是天生的演員。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喜歡他。
在最新的採訪裏,他已經把那頭藍髮染回黑色,面對鏡頭時還會露出靦腆的笑。
我怔怔地看着他身上那套剪裁得體的高定西裝,又低頭望向自己身上有些土氣的連衣裙,那一刻我才清晰地意識到,我和他之間的距離已經隔了好遠好遠。
連續播放的下一條視頻,他閉着眼睛在唱:「我可以跟在你身後,像影子追着光夢遊。」
這是某衛視的中秋晚會,同場的嘉賓是他上部戲的女主,陸時宜。
關聯的詞條告訴我,陸時宜是知名女演員。
戲裏他們以遺憾收場,戲外他們一個在臺上一個在臺下,在特寫的鏡頭裏深情對視。
粉絲們都在評論底下嗑生嗑死,說他們有多般配。
我盯着視頻裏陸時宜那張比建模還漂亮的臉,自慚形穢到不敢看自己的影子。
原來我一直追逐着的那道光也無法偏離自己的軌道,註定要繞着他的行星轉動。
難過像藤蔓瞬間纏繞住整個胸腔。
我想告訴他,今天我去了他的學校。
又怕他覺得我太煩人。
想了想,還是決定像普通粉絲那樣,在微博底下給他留言。
「我很喜歡你拍的戲,希望你以後也一直閃閃發光。」
他的粉絲很多,我的評論很快就沉底。
我失落地熄滅屏幕。
那時不知道是哪個有錢人開着跑車飛馳而過,車載音響開得很大。
阿信聲嘶力竭地在唱:「沒有關係,你的世界就讓你擁有,不打擾是我的溫柔。」
聽得我忍不住蹲下身,抱着膝蓋,很小聲地在哭。
遠去的轟鳴聲突然又靠近,然後「咻」地一聲停了下來。
「給——」冷冽的男聲在我耳畔響起。
一抬頭,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將一包紙巾遞到了我面前。
「許星然?」
8
穿着鬆鬆垮垮的黑色絲綢襯衣的男人嘴裏叼着一根菸,正眯着眼睛看我。
我被煙味嗆到,不住地咳嗽起來。
那人笑了一聲,將煙扔在地上碾碎,問我:「被人欺負了?要我幫你出頭嗎?」
我只顧着地上的菸頭,反問他:「爲什麼亂扔垃圾?」
本來想用紙巾包起來丟回給他的,可是,他看起來好像黑社會……
於是,我很慫地把紙巾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
掉頭就往地鐵口走,生怕他追上來。
上了四號線,我才心有餘悸地掏出手機。
下定決心把陸今野的微信刪了。
因爲我想通了,不是每件事只要努力都會有結果,就比如說,喜歡。
單箭頭的喜歡就該藏在心底。
不想打擾他,也不想讓他喜歡的女生難過。
只是點兩下屏幕的操作,眼淚就差點飆了出來,好丟人啊。
我拍了拍胸口,等緩過氣之後,我決定把微博也註銷掉。
沒想到,一直沒什麼人關注的小號,突然多出好幾條私信。
都是一個叫「鯉魚」的女生髮來的。
她頂着玉桂狗頭像,說是在陸今野評論裏刷到我的,問我能不能加個好友。
我翻了下她的主頁,發現她和我的愛好重疊很多。
比如玉桂狗,比如陸今野。
她看起來還是個站姐,有很多陸今野線下的照片,轉贊評的數據還都不錯。
應該就是粉絲們口中的「大粉」。
我想了想,還是把微信發了過去。
她很熱情,一加上就管我叫「寶寶」。
我擰着眉頭,本來是很抗拒的。
幸好先看了眼超話,發現同擔之間都是這麼稱呼的,纔沒說出讓她掃興的話。
她經常會和我分享陸今野的行程,時不時還會給我發幾張「獨家照片」。
除此以外,也會問我在上什麼課、晚上喫了什麼。
簡直比我媽媽還要關心我。
和她熟絡起來,比呼吸還簡單。
我也開始試着叫她「寶寶」,跟她分享瑣碎的日常。
我告訴她,軍訓晚會那天,我說我想改變世界,居然都不會有人笑我。
我的室友還會建議我選修經濟學,這樣不管我以後是想從政還是當律師,都有幫助。
就是課排得太滿,還要卷績點,每天累得像狗。
她鼓勵我:「寶寶加油,你是最棒的。」
這樣的話術讓我懷疑她的本職工作其實是個幼師。
但看她的朋友圈,似乎每天都在全國各地跑。
問她,她就說自己是職業站姐。
還冷不丁問我一句:「你覺得陸今野怎麼樣?」
我回:「他人很好啊。」
她似乎還有點失落:「只是很好嗎?」
於是我很認真地補充:「他善良勇敢又正直,還非常有愛心。」
她又問:「還有呢,你喜歡他什麼?」
明知道她只是在問我喜歡他的哪部作品,我還是很認真地思考起這個問題——
我喜歡他,看到被霸凌的同學時會挺身而出。
我喜歡他,會救助被拋棄的流浪小狗。
我喜歡他……
我想起,初一那年,下着大雨的那天,我被幾個人販子盯上,差點被帶到外地賣掉。
我的嘴被捂住,只能用雙手不停地拍打車窗試圖求救。
那天天那麼黑,路上的人又那麼少,我其實是很絕望的,但怎麼也無法說服自己放棄希望。
直到拍得雙手紅腫,玻璃車窗上的水霧被我不斷抹平又升起,一道身影漸漸清晰。
我拼了命地掙扎着仰起頭,發現那並不是幻覺,大雨中確實有一個人在騎着車不停追趕我。
我想,我也不能放棄啊。
我低頭狠狠咬了人販子一口,趁他鬆手,立馬爬到車前,伸手拉住了手剎。
司機一個沒留神撞上了前方的電線杆,車子被迫停下,警笛聲如福音般響起。
在抬上救護車之後,閉上眼之前。
我看到了雨幕中的那個身影。
直到現在也沒有忘記。
於是我堅定地交出答案:「陸今野全肯定。」
9
但我這個人其實是很社恐的。
上了模擬法庭都會手抖,有時候話都說不連貫。
鯉魚笑我:「寶寶那你將來怎麼幫人辯護?」
她建議我應該多鍛鍊一下,比如多參加一些比賽。
我就把所有能報名的比賽都報了,大白嗓的我甚至還稀裏糊塗地報了個校園歌手大賽。
我不知道視頻會被人傳到網上,還剛巧被她刷到。
她轉發過來的時候,我人都傻了。
鏡頭裏的我坐在鋼琴邊,低着頭悶悶地在唱:「我的寶貝寶貝,給你一點甜甜,讓你今夜都好眠。」
尷尬得我恨不得把所有視頻網站都炸了,她卻閉着眼睛誇我:「寶寶你好可愛。」
可最高贊明明在說——
張懸:我可以是原唱,也可以是原告。
還好視頻的熱度不算太高,應該沒幾個人會看到。
我正慶幸,宿舍門突然被敲響,不認識的女生探出頭來:「許星然,周京敘在樓下等你。」
我回絕說我不認識,她卻朝我眨眨眼,說下去了你就認識了。
說着就拉住我的手,半拉半扯地想要帶我下樓。
還好室友及時從圖書館回來,看情形不對,幫我把人趕走了。
當天晚上就有人加我微信,備註是周京敘,我沒有通過。
接下來的幾天一直有人給我寄快遞,還有能堆滿整個宿舍的花束。
由店員代寫的卡片,表達的愛意太過直白和熾熱,難免會讓人感到害怕。
我不得不把那天的好友申請又翻了出來。
「請問,那些東西是你送的嗎?能不能把地址給我?我寄還給你。」
「對不起,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不能接受你的禮物。」
聊天框一直顯示「正在輸入」,最後卻只跳出三個字:「當面還。」
他的頭像是一張風景照,朋友圈幾乎都是模糊的局部特寫。
直到看到那件熟悉的黑色襯衫,我才猛然想起那天在醫科大門口遇到的「黑社會」。
肩膀不自覺地顫了一下。
還在猶豫是僱一個男同學幫我跑一趟,還是約他在學校交付時,手機突然一連震動了好幾下。
鯉魚問我怎麼了,爲什麼最近不理她了。
「對不起。」
我想了想,還是把這幾天發生的事說了出來。
大概是因爲跟網友更容易傾訴。
又或者是因爲她曾說過,遇到解決不了的事就該主動尋求幫助,不能憋在心裏。
她隔了很久纔回我,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四歲的年齡差在很多時候都不算問題,但 16 歲和 20 歲,絕對不行。」
她好像犯罪心理學學得比我還好,到底是從哪一句話推理出周京敘比我大四歲的?
「……我也沒有很想談戀愛。」
她似乎一直在等我回復,我剛發出這句話,她就秒回了一個地址,讓我把東西都寄給她。
「然然,這件事我來解決。」
我愣了一下,她還是第一次這麼叫我。
之後,周京敘果然沒再找過我,甚至先一步拉黑了我的微信,我長鬆一口氣。
給鯉魚發了句謝謝。
我刷了會微博,發現她的賬號在前天發了一組圖。
是陸京野的機場照。
原來前天他來北京了,但只待了半天就走了。
身邊沒有工作人員,看上去像是私人行程。
全程鴨舌帽都壓得很低,還戴了黑色口罩。
但還是能明顯看到他的額角和手背有幾道淤青。
像是被誰打了。
我擰着眉頭,給這組圖點了個贊。
微信立即蹦出一條消息。
鯉魚:「是年代戲的特效妝。」
哦,好吧。
那時,我只顧盯着熱搜那條「雙陸 CP 是真的」,眼眶不住泛酸。
原來,即使只有半天時間,他們也會見上一面。
還被記者拍到了在車內相擁的同框照片。
明明已經把自己放在了「觀衆」的位置,怎麼還是會難過啊?
我想哭一會的,但室友已經準備去圖書館了,還問我要不要幫忙佔座。
「我和你一起去!」我猛地舉手站了起來。
室友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好啦,我等你。」
從圖書館回來時,已經很晚了。
被丟在枕頭邊的手機,已經堆了一屏幕的消息——
「然然,你是不是後悔了?」
「周京敘雖然條件不錯,但他哪有陸今野帥啊。」
「你不會真的喜歡上他了吧?」
「你還是個小朋友,不準談戀愛,聽到沒?」
「我不允許!」
……
「許星然,我們談一談。」
「求求你,不要不理我。」
還配了個比格大王流眼淚的表情包。
我存完纔回她:「對不起,今晚我一直在圖書館學習,沒帶手機。」
她發了個抱抱的表情包:「這麼乖啊,想要什麼獎勵?」
我明明說了不用,第二天還是收到了一份快遞。
裏面躺着一枚流星髮夾,流行的小尾巴上還有着很醒目的 Dior 的 Logo。
寄件人是「鯉魚」。
我擔心會很貴,想給她退回去,她立即給我發了一張拼多多的訂單截圖。
9 塊 9 包郵,質量還蠻不錯的。
「不好意思,我沒注意品牌,感覺很適合你就買了,不然你扔了?」
但是,這是朋友的心意啊。
我告訴她,我會好好珍惜的。
那時候快到聖誕節,我勾了一個藍色水母掛件作爲回禮。
她收到後很開心,還拍了很多返圖給我。
巧合的是,第二天,有站姐拍了陸今野的進組圖,他的手機殼上居然也掛了同款掛件。
我忍不住懷疑,這個掛件其實就是我親手勾的那個。
但當天晚上,小紅書上就跑出來一堆商家認領同款,大概是我想太多。
後來我每完成一個階段性目標,她都會送我一份禮物。
都是和星星有關的,像是要把整個宇宙都搬來給我。
一來一回之中,我們的關係愈加親密。
臨近畢業,她還特意飛了趟北京,請我喫飯。
是想象中的,溫柔又漂亮的姐姐。
10
明明臺風已經過境,半夜突然又開始下雨。
窗外的雨聲滴答滴答,讓人想要賴在被子裏。
如果不是一條廣告短信把我震醒了的話。
我翻了個身,枕邊空蕩蕩的,並沒有奇怪的小孩。
果然,是我在做夢。
我把這件事跟鯉魚說了,但沒告訴她夢裏的孩子他爸是陸今野。
她最近似乎很忙,等我洗漱完纔回我:「你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有的……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的回答。
但手指觸到屏幕,還是很心虛地輸入了「沒有」。
這時,門忽然被推開一條縫,許嘉希的小腦袋探了進來:「媽媽~」
嚇得我手指一顫,「發送」點成了「語音輸入」。
「媽媽,外婆讓我喊你起牀喫飯啦~」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發送完畢。
「???」
「然然,你那邊哪來的小孩?」
「他爲什麼叫你媽媽?」
「今天不是愚人節吧?」
……
「草,那個狗男人是誰?老子弄死他。」
那麼溫柔的一個人,居然也會爆粗口。
我愣了一下,想跟她解釋,手機很不巧地沒電了。
「媽媽~」許嘉希小小的手掌包住我的小拇指,輕輕晃了晃。
我沒來由地心頭一軟,就這麼被他牽着手,走了出去。
客廳的電視正在播放一則新聞——
盤山公路發生一起嚴重車禍,一名 22 歲女性至今昏迷不醒。
我看了一眼,又看向飯桌。
許嘉希正踮着腳尖幫我媽把飯碗擺到桌上。
昨天他身上的那套精緻小西裝,被換成了印着喜羊羊的紅色衛衣。
一看就是我媽的手筆。
她還得意洋洋地瞥我一眼,想顯擺她的眼光好。
果然,孩子不能給外婆帶……不對。
「聯繫上他的家長了嗎?」
我媽夾了一筷子青椒肉絲到我碗裏,只說先喫飯。
還沒等我把青椒挑掉,許嘉希就把他的小碗挪了過來。
「媽媽,青椒可以給我喫哦。」
他甚至知道我不愛喫青椒。
我媽輕嘆了口氣,小聲感慨:「早知道當年就不拆散你倆了,不然過兩年,說不定還真能給我生一個這麼乖的小外孫……」
啪嗒,手中的筷子不自覺落到了桌上。
我驚惶抬頭,問:「什麼意思?」
明明已經說漏嘴,我媽還想岔開話題,被我紅着眼眶的模樣給嚇到了。
「你那會那麼小,一個人跑去外地,爸爸媽媽不放心的呀,你說你要是被壞人騙走了怎麼辦?」
我喉頭一哽:「所以呢?」
媽媽給我遞來一張紙巾,猶豫幾秒後還是張了嘴。
原來,那天在小區門口,我爸看到了我和陸今野一前一後下了出租車。
我爸脾氣一直很好,那天也是氣過頭了纔會對陸今野動手。
陸今野右手被碰落的花盆砸傷。
我住院的那幾天,其實他也在住院。
想到這,眼淚無聲地砸了下來。
「他以後要當醫生的……」
手被砸傷了以後還要怎麼做手術?
他是不是恨死我了?
「不是這樣的哦。」
眼淚越掉越洶湧的時候,一隻小手摸上我的臉頰。
「爸爸說,是因爲媽媽說嫁給醫生他纔想要當醫生的。」
奶聲奶氣的話落地,我和我媽都愣住了。
最後,誰也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
這幾年陸今野越來越火,早就是家喻戶曉的大明星,而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大學生。
就算將來成了律師,在大部分故事裏,也只是充當路人甲的角色。
他是遙不可及的星星。
11
喫完飯,我去了我爸的小飯館幫忙——
兩年前,他被公司裁員後,還跑過一段時間滴滴。
要不是我意外打到他的車,還被瞞在鼓裏。
那天,同樣是雨天,我抱着傘坐在後座,從報手機尾號開始就一直哭。
我爸一邊開車一邊安慰我,說開滴滴收入也蠻好的。
越安慰我就越想哭。
他們怎麼能總把我當小孩,什麼都不跟我說。
聽了鯉魚的建議,我決定跟爸媽長談一次。
我說,以後的生活費我可以自己解決。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可以獨當一面的。
一家人應該風雨同舟。
談到最後,我們三人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團。
後來,鯉魚給了她朋友公司的內推名額,待遇並不比上家公司差,但我爸最後還是沒去。
他說,程序員是青春飯,但四十歲,剛好是出去闖的年紀。
於是,他盤下了現在這家小飯館。
由於位置偏僻,起初生意很差。
後來有個很火的男愛豆來喫飯,還把照片發到微博,吸引了很多粉絲來打卡。
因爲便宜又好喫,我爸的小飯館很快就火了,常常能接到公司和劇組的訂單。
這次接到的還是一個 S 級的劇組,店裏就四五個員工,差點忙不過來。
許嘉希知道後,吵着也要來幫忙。
半大點的人,卯足了勁幫我一起搬保溫箱。
劇組工作人員和演員的餐標是不一樣的。
在我和場務覈對訂單數時,壓根沒想過陸時宜會突然出現。
她靠過來的時候,連風都是香的。
「辛苦了,能幫我拿一份嗎?謝謝。」
小頭小臉,簡直比電視裏還要漂亮一百倍。
許嘉希一看到她,眼睛就亮了起來,拉着她的衣角喊:「姑姑~」
把陸時宜嚇了一跳。
我急忙把許嘉希拉到身後,朝她鞠躬道歉:「對不起,小孩子不懂事,您別生氣。」
陸時宜笑着摸了摸許嘉希的頭,軟軟地說:「沒事啦。」
連脾氣都那麼好,難怪會被陸今野喜歡。
我自卑到想趕緊遁地走,自然沒聽見她在身後輕輕跺了跺腳。
對着電話另一頭的人吼:「你老婆都帶球跑了,你還在山裏拍戲?」
12
回家後,我給許嘉希點了一杯熱奶茶。
我在臥室看書,他就一個人乖乖地在客廳玩平板。
七點多的時候,我媽給我發信息說晚上要加班,讓我們自己解決晚飯。
我合上書,推開門想問許嘉希想喫點什麼。
就看到小小的他倒在地上,縮成了一團。
我身子僵了一瞬,能動彈以後就立即衝過去把他抱了起來。
「媽媽……希希不痛……」
他朝手足無措的我伸出手,想幫我擦眼淚,手腕上隱隱露出紅疹,像是過敏。
我鼻頭一酸,哽咽着連說了好幾句對不起。
他那麼依賴我、信任我,可我卻沒能照顧好他。
我一邊哭一邊打車。
司機師傅跟我拍胸脯保證:「放心,只要不堵車,十分鐘準到。」
然後一腳油門光速把我們送到了醫院。
掛號、查過敏源、開藥……等我抱着許嘉希坐在椅子上掛水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
小傢伙難受得一直在小聲哼哼,可醫院裏病房緊缺,我連讓他舒舒服服地躺着都做不到。
不知道奶茶裏的榛果碎會讓他過敏。
還把他一個人丟在客廳。
他那麼懂事,知道我在看書,明明已經痛到在抽搐,還是忍着沒有叫我。
我怎麼配當他的媽媽?
我低下頭,額頭輕抵着他的發頂,眼淚一顆顆落下。
這時,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我纔想起忘了跟我媽報備,可屏幕亮起的瞬間,跳出來的卻是鯉魚的消息。
她問我在哪,是不是出事了。
情緒突然就找到了宣泄口。
耐心地聽我說完,她安慰我說不要怕。
她人脈廣,她會幫我想辦法。
我對屏幕另一端的人點點頭,說好。
不知過了多久,眼看一瓶藥水快要見底,我急忙抱起許嘉希去找護士,結果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一隻大手及時地攬住了我的腰。
「我來。」
異常熟悉的聲音讓我猛地抬起頭。
陸今野極其自然地從我手裏接過許嘉希,一手抱着他,一手舉起藥水瓶。
此刻的他鬍子拉碴,還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長髮。
臉也曬黑不少。
我差點沒認出來。
難怪他敢不戴口罩就肆無忌憚地穿梭在人潮擁擠的醫院走廊。
我茫然地跟在他身後,看着他把許嘉希抱進 VIP 病房,還細心地幫他蓋好被子。
許嘉希摟着他的脖子,親暱地喊他爸爸。
他笑着揉了揉他的腦袋,說:「乖。」
熟稔得像生過八個兒子。
還不忘安慰我:「沒事了,你別擔心。」
明明我們已經四年沒見面了。
此刻的相處模式卻像極了結婚多年的夫妻。
我錯愕地倚在門邊,臉燒得滾燙。
「肚子餓不餓?」
安頓好許嘉希,他突然朝我看過來。
我下意識後退一步,腦袋差點磕到牆上。
他直接一個箭步跨過來,大手一撈,穩穩地托住了我的後腦勺。
彼此靠得太近,我能清晰感受到他呼出的熱氣。
活的陸今野,時隔四年,又出現在我面前。
我緊張到連眼睛都不敢眨。
世界停滯幾秒,還是他先開了口:「我們——」
「您的外賣。」
沒說完的話被外賣小哥打斷,他耳根紅了一下,慢吞吞地將手抽回。
他點了很多外賣,我看着包裝袋外貼着的長長備註——
他是怎麼知道我不喫蔥花和香菜,奶茶要換無糖鮮牛乳的?
還是說,這是大衆口味?
我低着頭在亂想,一雙筷子倏地橫在我眼前。
「先喫?」
低沉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像有貓爪在我心口撓。
伸手去接筷子時,還不小心摸到了他的手背,燙得我往後一縮。
斜對角的中央空調,暖風正呼呼吹來。
說不清是着急避開他的手,還是被風吹的,我冷不丁跌坐在了地上。
筷子另一端的手沒有松,他被我連帶着拽倒。
身體相貼,脣齒相碰。
在我震顫的瞳孔裏,映出了他略帶緊張的臉。
他的身上有股淡淡的橙子香,像高一那年他遞給我的棒棒糖。
貪戀這氣息多一秒,我顫抖着將他推開。
「對不起!」
「我們結婚吧。」
他的聲音緊跟着響起,聽得我愣住。
「等我這部戲殺青,我們就去領證好不好?」
現在又不是舊社會,不小心親到了,不用以身相許的。
我錯愕地抬頭看他:「你有女朋友了……」
他擰着眉打斷:「誰?」
我攥着手指,艱難地吐出了陸時宜三個字。
他深深望我一眼,眉頭瞬間鬆開:「你有沒有想過爲什麼我們都姓陸?」
「我和許嘉希還都姓許,我們……」
「噓。」他伸手捂住我的嘴,「陸時宜是我親姐——」
腦海裏猛地迴響起許嘉希對陸時宜喊的那聲姑姑。
總不能……他真是我兒子吧?
我是不是還沒睡醒?
「七年前你問我,能不能做我女朋友——」
他不是拒絕了嗎?
「現在我告訴你我的答案——」
我屏住呼吸。
「許星然,我喜歡你。」
13
我伸手掐了下自己的手背,不痛。
直到陸今野發出一聲悶哼,我才發現掐錯人了。
「對不起。」我低下頭,很小聲地開口:「住院費要怎麼轉給你?」
有在很委婉地趕他走。
追過星的人才會懂,牆頭被曝戀愛是什麼感覺,更何況我還給他氪過金。
他忽然就委屈地紅了眼眶,手顫抖着往前伸了一下,最後輕輕勾住了我的小拇指。
「你是不是嫌我年紀大?」
「不是……」
「我現在一年稅後能賺三千萬,婚後我都上交。」
「你能不能聽我……」
「我家裏還有哥哥姐姐,用不着我傳宗接代,我可以入贅,孩子跟你姓。」
「我不想……」
話沒說完,他忽然把我拉近,笨拙地吻了下來。
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精緻的臉。
他睜眼的瞬間,剛好對上我的視線,整張臉都燒紅。
「陸今野,你能不能放棄我?」
「你應該往前走了,不要再等我了。」
我明明想說這些,可無論如何都發不出聲音。
他的身體像有磁力,我不可控地往前傾,飛撲進他的懷抱。
嘎吱,他身後的茶几被推遠,外賣盒咚一聲落地,湯湯水水灑了一地。
他也沒有鬆手。
四周寂靜無聲,我們像在世界末日裏相擁。
直到護士來查房才鬆開,彼此都臉紅到不敢看對方的臉。
像被教導主任抓包的高中生,不得不分開,背地裏又想偷偷牽對方的手。
「我只請到了半天假,明天一早就得走。」
他開口,聲音甚至有點打顫。
「山裏信號差,如果消息回得慢,你別生氣。」
他突然頓住,有些酸澀地開口:「能不能……先把我從黑名單拉出來?」
原來,他出道以後,所有社交賬號都被經紀公司管控,並不是屏蔽我。
14
快十一點的時候,我又給許嘉希測了次體溫。
燒退了。
我抱着他,和他一起睡在病牀上。
陸今野把沙發挪到旁邊,可憐兮兮地蜷在上面。
夜裏我輾轉反側,腦海中不斷循環着他說過的話。
那些被甜言蜜語沖走的理智開始回籠。
四年沒見,哪有一上來就求婚的?
他了解現在的我嗎?
我又翻了個身,突然想起鯉魚是他的站姐,愧疚感噌噌升起。
我猛然坐起身,糾結了好久的措辭,纔給鯉魚發過去。
放在牀頭櫃上的陸今野的手機,很巧地亮了一下。
掛在上面的藍色水母被照亮,有些舊但依然乾淨。
我側過頭一眼就看到醒目的「寶寶」二字。
心頭哽住。
那我算什麼?小三?
他剛剛說的那些話,又算什麼?演技好?
我抬手擦了擦眼角,趕緊把發給鯉魚的消息撤回。
再欲蓋彌彰地補一條:「對不起,發錯了。」
一旁的手機又亮起,還是那個「寶寶」。
有這麼巧嗎?
我鬼鬼祟祟地伸出手時,陸今野也剛好醒來,那雙琥珀色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你安心睡,我定了鬧鐘。」
我嗯了一聲,做賊心虛地縮回手。
他忽地笑了,解鎖手機,看了一眼,遞了過來。
在漆黑的病房裏,亮起的屏幕像星星在眨眼。
「你一句話都不說就拉黑我,我有什麼辦法。」
語氣是委屈的、酸澀的。
我盯着屏幕裏被置頂的「寶寶」,慢慢瞪大眼睛。
鯉魚,裏予,野。
我其實有想到過的。
「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
他只是害怕暴露真實身份之後,會再次被拉黑,所以拜託助理和我見了面,打消我的疑慮。
又暗戳戳地曬出手機上掛着的水母掛件,還有過年時我送他的紅色圍巾。
「你對得起你的粉絲嗎?」
聽到我的話,他喉結一滾,聲音有些發緊。
「這幾年我一直在減少曝光,精進演技,拓寬戲路,希望至少能對得起我的事業粉。我覺得,比起隱瞞,公開我們的關係纔是對粉絲負責。」
其實,他不是愛豆,這幾年也一直兢兢業業地在拍戲,等過了三十歲再公開戀愛或結婚,粉絲大多也是會祝福的。
現在就公開,只會很慘烈地掉粉。
我有很努力地在幫他剖析利弊,他卻委屈巴巴地望着我:「你怎麼忍心,讓我再等到三十歲?」
像一隻被雨打溼的小狗。
在我的記憶裏,他是桀驁的,難馴的。
在那些被公開的鏡頭裏,他是謙遜的,靦腆的。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話又多又黏人。
「你想反悔?剛剛我都錄音了,能作爲呈堂證詞嗎,許大律師?」
甚至還有點胡攪蠻纏。
不可能不心動,可我已經害他丟了當醫生的機會,就不想再害他第二次。
我想找理由放棄,但他教過我,做人要坦誠。
我將裙襬捏皺又鬆開,低着頭,把所有顧慮都說開,輕輕吐出一口濁氣。
「就因爲這個,把鼻子都哭紅了?」
他伸手,掌心輕揉着我的發頂。
「我從來就沒後悔過,就算再重來一百次,我也會把你安全送回家。」
「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差點被人拐跑了?」
原來他也記得啊。
「你要是心疼我的話,能不能給我一個持證上崗的機會?」
他看着我,目光堅定且虔誠。
眼中的濃霧聚攏又散開。
在這個模糊到有些不真實的場景裏,我鄭重地點了點頭。
15
連睡覺都要牽着的手,直到天亮才鬆開。
我聽到窗外的雨聲,滴答、滴答。
許嘉希趴在我的身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媽媽,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我和爸爸都很想你,你不要我和爸爸了嗎?」
眼淚落到我臉上時,我睜開了眼。
陸今野一大早就趕飛機去了,沒忍心叫醒我。
牀頭櫃上擺着裝早飯的保溫盒。
還有被分門別類放好、貼着備註的藥盒。
藥盒下壓着的紙上,清晰地列着一條條注意事項。
我揉了揉許嘉希的腦袋,軟着聲音哄他:「你乖乖把粥喫完,媽媽就永遠都不離開你。」
他勾着我的小拇指,跟我約定:「那說好了哦。」
陪他在醫院住了三天,我已經完全適應了「媽媽」這個角色。
會開玩笑地問他:「那媽媽有成爲很厲害的大律師嗎?」
一向事事有回應的小傢伙卻閉上了嘴巴。
繼承了陸今野的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漸漸泛起水澤。
我急忙抽紙巾幫他擦。
他突然捏住我的衣角,仰着腦袋看我:「媽媽超厲害的,是超級英雄。」
聽得我脣角止不住上翹。
半夜抱着他睡的時候,他也會迷迷糊糊地跟我說陸今野的事。
他說陸今野拍戲的時候,會把他也帶在身邊。
他在橫店都混熟了,說要帶我一起去玩。
明明笑着說出來的話,怎麼聽起來那麼可憐。
這三天,我媽下班以後每天都會過來陪牀。
但直到出院那天,我才試着告訴她陸今野的事。
我以爲她會生氣、會反對、會覺得我和他在胡鬧……
我設想過很多種可能,也想好了怎麼反駁。
但她只是緊緊地抱住我,低頭時,溫熱的眼淚落在我的肩上。
她說:「媽媽只要你好好的。」
明明是皆大歡喜的事,怎麼害我跟着一起掉眼淚。
16
出院以後,許嘉希也總是黏着我。
我們一起送完餐,手拉着手往地鐵口走時,有人叫住了我。
「許星然——」
回頭,發現是很多年沒聯繫的林瀟瀟。
她畫着精緻的妝,穿着剪裁得體的連衣裙,笑盈盈地看着我。
「好久不見,你怎麼混成這樣啦?」
我低頭,看了眼身上的開衫和牛仔褲,並沒有不得體的地方。
她又朝我走近一步,目光從上至下,審判般掃過。
「忘了告訴你,領畢業證那天,周京敘讓我約你喫飯,但我跟他說你就看着清純,其實私底下玩得很花,幫你勸退啦,反正你也不喜歡他哈哈……」
那時的我確實沒有戀愛的打算,但她一定要以詆譭我的方式幫我拒絕嗎?
陸今野說過,讓自己不舒服的感情就該斷掉,不要爲不值得的人內耗。
我「嗯」了聲打斷她,徑直往前走。
她氣急敗壞地伸手攔住我:「你不問問周京敘是誰?」
說着,她得意洋洋地朝我揚了揚手裏的愛馬仕:「我隨便撒個嬌他就給我買了。」
話落,綠燈剛好亮起。
我懶得理會她,牽緊許嘉希的手,繞過她,踏上了斑馬線。
那輛車卻橫在了我的身前。
「好久不見,許星然。」
穿着黑色大衣的周京敘下車,大步朝我走近。
「我和林瀟瀟沒什麼關係,你別誤會。」
「都這麼久了,我的身邊一直沒別人,你能不能……」
我搖了搖頭:「謝謝你喜歡我,但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他不甘心地走上前:「我就一點機會都沒有?就因爲他救過你?你那會年紀那麼小,分得清感激和愛?」
怎麼可能分不清呢?感激又不會讓人心動。
「娛樂圈那麼亂,你能保證他永遠不出軌?」
「不能保證,但是……」我抬起頭:「人應該珍惜眼前。」
他大概還想說什麼,林瀟瀟突然衝過來,死死拽着他的手不放。
趁他們還在糾纏,我抱着許嘉希,快速穿過馬路。
進了地鐵站,刷二維碼進站時,手機屏幕亮了一下。
「寶寶,我想你了。」
重新添加的微信號還沒備註,我才注意到陸今野的微信名——
Stargazer。
觀星者。
那一刻,耳畔嗡嗡直響,我好像聽到了盛夏的蟬鳴。
17
飯桌上,我媽稍稍提了一嘴結婚的事。
我爸猛灌了一口白酒後小心開口:「那、那我們出多少彩禮合適?」
雙方家長都沒見面,提這些會不會太早?
我媽也說,應該先約時間,和他父母聊一聊。
許嘉希急得站了起來:「不要彩禮,我爸爸是免費的。」
童言無忌,把我們都逗笑了。
我伸手捏了捏他的臉,故意逗他:「這話要是被爸爸知道了,小心被揍。」
後來,我們兩家人約了時間一起去陸今野家喫飯。
他家比我想象中還要富有,我看着珠光寶氣的陸媽媽,下意識地想後退。
沒想到她會親暱地拉着我的手,說:「到自己家了怕什麼?快進來。」
保養得宜的臉和陸時宜很像,脾氣也很像。
都是一輩子沒喫過苦的人,所以特別溫柔。
一切都比想象中順利。
等陸今野電影殺青的時候,已經是四月。
在餐廳過完生日,他提出要帶我去江邊散步。
車只能停在很遠的地方。
我們一起慢慢走到江灘,風捲起我的長髮時,他把外套裹到了我的身上。
自己只穿着單薄的襯衫,Ṫù₊高大的身軀冷得發抖。
我紅着臉問:「要不要抱一下?」
他反應很遲鈍,都站着不動。
我只能主動伸手圈住他。
他小狗似的嗚咽了一聲,背稍彎,將下巴壓在我的肩膀上。
心跳貼着心跳,會加劇臉紅。
我想立即把他推開的,但他可憐兮兮地求我:「再抱一會。」
有遊客望過來,我緊張得想把頭埋起來。
但,我們在一起是經過雙方家長同意的。
抱得再緊一點也沒關係。
又過了一會,陸今野忽然貼着我的耳朵,輕聲說:「抬頭。」
砰地一聲,江面上,粉色的心形煙花倏然綻放。
夜色頃刻間被點亮。
數千架無人機在天空中排成了鑽戒和玫瑰的模樣。
須臾,又變成一句「Marry me」。
我錯愕地回頭,他正手忙腳亂地掏鑽戒。
明顯是緊張過了頭,連時間都沒卡好。
修長的手指像在戒指盒上彈鋼琴,鑽戒像長了翅膀的精靈,撲扇着翅膀就飛起。
我攤開手掌去接,他的手握住了我的手。
鑽戒最後穩穩地落在了我們交握的掌心。
他今ťŭ⁷晚實在失職,作爲演員連一句簡單的臺詞都說不連貫。
又是我主動把鑽戒戴上,說了我願意。
周圍陸續響起掌聲。
第二天,我們去民政局領了證。
他把結婚證發到了微博。
配文:暗戀多年,得償所願。
我皺眉,他把我的文案用了,我用什麼?
陸時宜轉發:「恭喜弟弟。」
久未同框的熒幕 CP 再次互動,是在最盛大的 be 裏。
CP 粉都開始產出了,她卻回了一條粉絲提問。
「親弟弟,還是情弟弟?」
「包親的。」
熱搜連上了好幾條。
英年早婚,簡直自毀前程。
我問陸今野後不後悔,他卻把房本塞給我,問我想不想去看婚房。
聊天都不同屏的人,怎麼就成了夫妻?
車子駛入陌生的別墅區。
他牽着我的手,和我一起輸入密碼。
0402,我的生日。
別墅內的一切,大到沙發小到擺件,都異常眼熟。
我疑惑轉頭,對上那雙得意的眼,頃刻醍醐灌頂。
一年前,鯉魚說買了新房,事無鉅細地問過我裝修意見。
「你到底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
話都沒說完,脣就被他堵住。
一路跌跌撞撞地到了主臥,他顫抖着問我:「可以嗎?」
當時我的腦袋完全是懵的,只知道他睫毛溼漉漉的樣子很好看。
那晚之後許嘉希就消失了。
我問過每一個人,他們卻都不記得他的存在。
手機裏的合照也不見了,一切就像是我的臆想。
明明去領證前,他還捏着我的手指,要我週末帶他去水族館。
半夜哭醒好幾次,一個人無助地坐在露臺發呆。
想,我到底要去哪找一個不存在的小孩。
陸今野紅着眼眶問我:「你是不是後悔了?」
「後悔也不行,我明早回去就告訴咱爸媽,讓他們評評理。」
他說他沒有安全感,必須馬上辦婚禮,還問我想在哪辦。
轉移話題的速度太快,我都跟不上他的思路。
18
我對婚禮的想象,都源於迪士尼的公主片。
童話的結局,公主和王子戰勝邪惡,在開滿玫瑰的城堡,翩然起舞。
念頭閃過一瞬,我就搖頭,還是找個價格適中的酒店比較好。
我做了很多功課的,也很認真地比對了幾家。
他全都推翻,沒辦法,最後只能由他全權負責。
趕在六月末,我們去了莫扎特的故鄉——薩爾茨堡。
說是旅行結婚,他卻揹着我把親朋好友都請了過來,還租了一棟古堡。
我穿着婚紗坐在鋪滿鮮花的小船上,穿過綴滿玫瑰和蝴蝶蘭的拱門,來到儀式現場。
風撥動豎琴的琴絃,爸爸牽着我的手,把我送到他身邊。
那天的天氣很好,一定很出片。
可我一路一直哭一直哭,把妝都快哭沒了。
直到另一雙手將我握緊。
婚禮結束後,我們沒有在歐洲停留太久。
陸今野還要回劇組,可一下飛機我就暈了過去。
再次睜開眼,是在醫院。
醫生說我懷孕了。
算下時間,就是領證那天。
我是很想許嘉希能回到我身邊,但現在是不是太早了。
懷着孕還要兼顧學業,會不會太難。
陸今野蹲在我身邊,安靜地看着我。
我跟他說過,要等工作穩定再考慮孩子。
他尊重我,也做了措施的,意外偏偏還是來了。
我的小孩偷偷地待在我的肚子裏,就快過危險期。
醫生說孩子很健康,還誇孩子爸爸基因好。
那是當然,當演員能不自律嗎?
我側頭,偷偷看陸今野的臉,他的瞳孔微微顫了一下。
泛紅的眼眶裏,糾纏着不捨。
兩個很擅長溝通的人,難得沉默很久。
「老婆……」
「我手機呢?」
他愣了下才起身,把手機遞給我。
我打開微信,點開攝影師傳過來的合照。
「你看——」
他彎着腰,湊過來。
「我們的第一張全家福。」
他張了張嘴,突然情緒失控,哭着哭着又笑,抱緊我,不停地說謝謝。
哪還有半點當年混不吝的影子。
爲了多陪我一天,他只能趕紅眼航班回劇組。
臨走又捨不得,幾步路就回了三次頭,問我有什麼要交代的。
我握着他的手輕輕放在小腹,叮囑他:「遵紀守法,不要塌房。」
他是一個合格的丈夫。
但到了孕晚期,我還是會感到焦慮。
因爲對他的愛不夠篤定。
總是在怕,有一天他會去牽別人的手。
不該把孩子生下來的念頭,時不時地冒了出來。
我開始喫不下飯。
嚇得陸今野連夜開車趕了回來。
他無奈地坐在牀沿,問我:「學過婚姻法?」
我從被窩裏探出腦袋,疑惑地看向他。
「那上面沒規定,做媽媽就必須無所不能吧?」
「養家餬口、照顧孩子,那是爸爸的責任,你只要繼續做你想做的事。」
怕不是看了什麼盜版書。
我想糾正,他又岔開話題:「老婆,我開了六個小時的車,好餓啊,你陪我一起喫飯,好不好?」
於是,我忘了原本想說的話,愣愣地點頭。
生產的那天,還算順利。
本來挺寬敞的病房,擠滿了人。
連極少露面的陸今野的大哥,也過來送了賀禮。
被家人包圍着的感覺,真好啊。
大家都在爲新生命的到來感到開心,只有陸今野一直握着我的手,哭個不停。
真奇怪,生孩子痛的是我,他哭什麼。
19
寶寶的名字是早就想好的。
嘉希,加倍的希望,男孩女孩都能用。
在看到出生證明上的「許嘉希」三個字時,我還是愣了一下。
忍不住再三跟陸今野確認:「你爸媽真的不介意?」
他滿不在意地捏了捏我的臉:「他們管不着。」
坐月子期間,他比許嘉希還要黏我。
寸步不離地陪我在月子中心住了兩個月。
新生兒還沒法睡整覺,晚上要醒很多次。
我提前做過功課,也定了鬧鐘,但每次睜眼,他都比我醒得早。
不管是衝奶粉還是換紙尿褲,也都比我做得熟練。
我都懷疑他偷偷考了育嬰師資格證。
許嘉希滿週歲時,已經會認人了。
有育兒嫂,還有兩家人幫忙,不算太難照顧。
因他耽擱的時間得以繼續往前。
實習結束後,我留在了室友介紹的律所。
有一起異地的醫療糾紛,她問我要不要一起去。
其實,這類案子還挺棘手的。
連女明星維權都會被資本打成瘋子,何況普通人?
但我始終堅信,法律會維護正義。
所以我幾乎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回家收拾完行李,我正拖着行李箱往外走,許嘉希忽然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哭着抱住我的大腿,說什麼都不肯撒手。
我把他抱到懷裏,哄了又哄,都不管用。
室友還在外面等我,我不得不狠下心來,把他塞給我媽。
起身時,他突然朝我伸手,手腕上的沉香手串被勾到,砰一聲砸在了地上。
心裏有個聲音在叫囂:「不要去!」
我的背脊僵硬一瞬,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又想不起哪裏不對。
愣了一下又回神,撿起手串,戴到了他的手腕上,告訴他:「媽媽很快就會回來了。」
說完,拉着行李箱,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飛機落地雲南,到酒店登記入住時,前臺忽然將一束鬱金香遞給我。
「許女士,你的花。」
我疑惑地抽出花束裏的卡片,看到上面寫着——
祝許大律師一切順利,等你回家的老公。
室友笑着打趣:「看來不用我幫你打離婚官司啦?」
當年,她們對於我光速結婚生子十分不解。
甚至懷疑那個拼命和她們一起卷保研名額的人被奪舍了。
勸我不要戀愛腦上頭,女孩子應該永遠清醒獨立。
萬一哪天過不下去,她們會幫我打離婚官司。
愛可以沒有,錢一定要有。
但數學都不一定有唯一解,何況婚姻?
我相信陸今野。
20
這兩天,我們陪同委託人去了派出所。
有警方協助,取證還算順利。
下午,我媽突然打電話說許嘉希一直哭着找我,問我一會能不能打個視頻。
但我們一會還要去醫院調取記錄。
我猶豫着要拒絕,室友輕輕拍了拍我的肩:「去吧,這兒有小陳陪我呢,沒事的。」
確定後續不會有太大問題,我這纔開車回到酒店。
一打開視頻,穿着紙尿褲的小孩貼着平板,哭着喊我:「媽媽。」
我忍不住也跟着哭:「你要乖乖的,聽外婆的話,等爸爸週末回家,我們一起去水族館看鯊魚。」
他眨巴着眼睛,朝我伸出手。
小小的腦袋還不明白,隔着屏幕,怎麼就抱不到媽媽呢?
看着他哭到睡着,我心疼得厲害。
剛好室友發短信說,事情都處理完了,明天可以飛回去準備開庭的事了。
我整理完卷宗,當即開始收拾行李,恨不能立即回家。
想我的小孩想到睡不着。
躺在牀上,刷輔食做法時,突然被推送了一條同城求助信息。
有個女孩曬出一份境外的工作合同,問靠譜嗎。
評論已經有人指出不對勁的地方。
工作內容和福利待遇含糊其辭,規章制度倒是羅列了好幾十條,明顯不合法。
他們都在勸她回來,她回覆問「她們人都已經上車了,要怎麼辦」。
她們一行四人,都是被同學用高薪工作騙過來的。
我私信問她要地址,她直接發了定位。
距離我只有三公里。
我急忙打電話報了警,想問她更多信息時,那條筆記突然沒了。
萬一警方沒有及時出警,萬一那輛車沒有被截停……怎麼辦?
我想了又想,還是從牀上坐了起來。
「我可能要晚一天回家,你等等我,好不好?」
我給陸今野發了條微信就開車追了過去。
不久,我就看到了一輛黑色的麪包車。
直覺告訴我就是這輛。
一路追得太緊,他們很快就發現了我。
爲了將我甩掉,他們提速上了盤山公路。
山上可見度不高,今晚還有霧,當地人都不敢開的路,我怎麼可能不害怕呢?
但是,如果在下個轉彎還沒截停的話,就真的追不上了……
剛夠兩車通行的路段,我咬了咬牙,繼續提速,然後打轉方向,將車橫在了他們車前。
巨大的衝力將護欄撞出一道很深的凹槽,安全氣囊彈了出來。
前路被徹底阻斷,他們仍不死心地撞上我的車。
一次兩次……直到不遠處警笛聲響起。
我長鬆一口氣,餘光卻瞥到窗外,有個滿臉橫肉的男人在衝我笑。
伴隨着砰地一聲,我失去了最後的意識。
21
我好像被困在一個漆黑的盒子裏。
睜不開雙眼,聽不到任何聲音。
像是在經歷永無止境的夢魘。
偶爾清醒,那種永遠無法掙脫的絕望就更清晰。
都怪臨死前的回馬燈太過圓滿,我……後悔了。
我都還沒來得及留遺言。
我的爸爸媽媽要怎麼辦?
我的小孩要怎麼辦?
陸今野會拋下我,和別人結婚嗎……
我拼命掙扎着想起來,可用盡了力氣也動不了。
好不甘心。
好捨不得。
早知道就不該把孩子生下來。
不該答應陸今野的求婚。
最不該,一時衝動去追那輛車……
可是,我還記得拿到律師證那天,宣讀的誓詞。
忠於憲法、忠於祖國、忠於人民。
雖然會有遺憾,但至少這次我成功地救下了那四個女孩,不是嗎?
沒關係的,我的小孩還沒記事。
他不會記得我要帶他去水族館。
甚至不會記得我這個媽媽。
陸今野給他再找一個新媽媽就好了。
說不定……他早就有了新歡。
我不想再掙扎了,好想好好睡一覺。
可是,半夢半醒間,我又聽到了磅礴的雨聲。
好吵啊,是誰忘了關窗?
風捲來哭聲,在我肩上淋溼了好大一片。
「許星然,你再不起牀的話,我真拔管了。」
「信不信我給希希找個後媽?」
「後媽你知道吧?她們最喜歡欺負小孩了Ťúₚ。」
「你捨得希希以後坐後備箱,住陽臺?」
……
「好吧,都是騙你的,誰讓你也騙我。」
「你不是說晚一天回家嗎?你能不能告訴我,你說的晚一天,到底是多久?」
「不管多久,我都會等你。」
「求求你別拋棄我,求求你爲我再努力一次。」
「許星然,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喜歡你。」
漫長的黑夜,被撕開一束光。
我用盡了全身力氣,終於讓食指彎了一下。
很快那隻手就被緊握。
溫暖的、顫抖的。
我慢慢地睜開雙眼,看到了堆滿一整間病房的花。
還有,我最喜歡的陸今野。
番外·觀星者。
(1)
陸今野第一次聽到許星然這個名字,是從堂弟陸思齊嘴裏。
「許星然不就是成績好嗎?有什麼了不起!」
「下次我直接交白卷,拉低平均分氣死她。」
抱怨就抱怨,臉紅個什麼勁?
陸今野直接給了他一個暴栗:「再吵就從我家滾出去。」
陸思齊瞬間老實了,扭扭捏捏地看着課堂筆記。
半天也不見翻頁,就只盯着封面看。
他忍不住低頭睨了一眼。
哦,許星然的。
(2)
爺爺壽宴那天,陸今野臨危受命去接陸思齊。
隔着玻璃窗,遠遠就看到穿着校服的許星然,氣鼓鼓地站在他課桌前。
「不寫完,不準回家!」聲音奶兇奶兇的。
被逼着寫卷子的陸思齊還沒哭呢,她先氣哭了。
一邊哭一邊還堅持幫他講題。
幾個值日生都走了,他愣是還沒把卷子寫完。
陸今野黑着臉走進去,堂而皇之地拉開椅子,坐到他們隔壁。
陸思齊心虛地覷他一眼。
他拉椅子發出的聲音其實不小,但許星然連頭都沒抬。
一心一意只盯着陸思齊。
他懷疑她眼瞎,陸思齊這個小胖墩,長得跟冬瓜似的,有什麼好看的?
一道題講三遍,邊牧都該會了,小胖墩還在抓耳撓腮,看得他頭疼。
他直接一粉筆頭砸到小胖墩腦袋上,小胖墩終於會寫題了。
他看到她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
(3)
回去的路上,陸思齊不停地跟他吐槽許星然。
他想叫他閉嘴,抬眼時意外瞥到後視鏡,有人騎着單車在追他們。
他急忙叫司機停車,下車一看,果然是許星然。
「陸同學的筆袋忘在教室了,麻煩你交給他。」
說完轉頭就走,都不等他說句謝謝。
「誰讓許星然多管閒事了?」
再次上車,堂弟的話更密了,一路上提了至少有 99 次許星然。
聽得他耳朵都快起繭。
一個連勾股定理都學不明白的小胖墩,還想學人家早戀?
許星然總不能喜歡這小胖墩吧?
他想把陸思齊送去唸私立,但陸思齊突然變上進了,每天放學都主動留在學校寫作業。
也不讓司機接送了,說要騎單車減肥。
呵,信陸思齊的鬼話,還不如信他是秦始皇。
遠在美國的小叔不放心,要他幫忙盯着點。
他一個高中生,還得幫人帶娃?
小胖墩也是真不客氣,還不要臉地每天讓他幫忙買兩杯奶茶。
那天下着大雨,他站在街對面,等紅燈變綠燈,變了六十七次,纔看到許星然出來。
她今天沒騎她那輛粉色的單車,穿着黃色的雨衣,在校門口張望。
小臉紅彤彤的,不知道是病了還是被風吹的。
他想走過去問問,偏偏那時綠燈跳了紅燈。
許星然又不等他,搖搖晃晃地就往前走。
隔着雨幕,他看到一輛麪包車突然在她身前停下,一隻滿是刺青的手從車門裏伸了出來,緊緊捂住她的嘴,硬生生把她拖上車。
啪嗒,他手一鬆,剛裝好的奶茶掉到了地上。
陸思齊騎着單車靠近,問他:「哥怎麼了?我不是讓你攔着許星然嗎?」
他沒空解釋,從陸思齊手裏搶過單車,一邊打電話報警,一邊拼了命地追。
恨自己,爲什麼偏偏在這天沒讓司機來接。
雨下得太大,路燈穿不過雨幕,那輛車就快要消失在他眼前。
在力竭時,他似乎看到一雙小手,正隔着車窗,在朝他揮動。
她看到他了,他不能放棄。
慶幸,有好心的司機路過,問清緣由後,拍着胸脯說交給他,然後將油門踩到了底。
還沒到下個路口,就聽砰得一聲,那輛麪包車撞上了電線杆。
警車和救護車很快到達,他跟着醫護人員上了車。
許星然的父母是哭着來醫院的。
他們說好要接她回家的,但公司臨時加班,耽擱了點時間。
她太懂事,知道他們忙,即使發着燒,也會瞞着他們,一個人冒雨回家。
誰能想到,監控底下還會有人販子當街拐人?
這事之後,他們每天都會輪流請假接她上下學。
自此,陸思齊每天放學都能準時回家了。
誰說他蠢來着?
(4)
他以爲,他和許星然不會再有交集了。
畢竟她現在被她爸媽看得很嚴,他們的學校隔得還挺遠的。
可是某天,他打完籃球回家,突然發現身後多了條小尾巴。
鬼鬼祟祟地躲在電線杆後頭,露出藍白校服的一角。
他忍不住笑了一聲,不自覺放慢了腳步。
可小尾巴跟着跟着就不見了,他擰着眉頭趕緊回頭去找,就看到她渾身髒兮兮地從小區鐵柵欄的洞裏鑽了出來,懷裏還抱着一隻病懨懨的小狗。
他一路看着她抱着小狗進了寵物醫院,把口袋裏的零花錢都掏了出來,但還是不夠。
她哭着把學生證押給醫生,問他能不能先做手術,她一會就帶錢過來。
醫生同意了。
她一走,他就進了門,幫她付掉了手術費。
想了想又回頭,偷偷摸摸把桌上的學生證順走了。
他打開看了眼——
學生證照片而已,誰讓她笑得那麼甜了?
他感覺自己好像變態,居然想挖陸思齊的牆角。
在外頭等了一會,她爸媽就帶她回來了。
她呆呆地盯着醫生,應該很納悶,她那麼大一本學生證怎麼就不見了?
他本來想第二天還她的,誰知道她直接補辦了。
這本多餘的學生證,只能由他收着了。
他後來又去了一趟寵物醫院,聽醫生說,小狗的手術很成功。
她把它領回了家,還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元寶。
她原本還想帶走那隻尾巴斷了一截的黑貓,但它年紀太大,膽子又小,沒辦法和元寶共處。
那段時間,她到處找人問要不要養貓,但別人一聽是隻十幾歲的病貓都不吱聲了。
行吧,他摸了摸黑貓的腦袋,溫柔開口:「走吧,我帶你回家。」
(5)
後來的兩年,他經常在各種競賽上看到她。
他是高中組,而她在初中組,考場都不在一棟樓,她那雙小短腿跑來跑去的不累嗎?
千辛萬苦跑過來一趟,又只敢縮在角落看他,根本沒膽子跟他搭話。
一想到這畫面,他就忍不住笑。
原本高二那年,他該跟着小叔去美國的,雅思都考完了,他又反悔了。
陸時宜放下臺詞本,瞭然地看他:「談戀愛了?」
不愧是親姐,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
如果不是爲了那條小尾巴,他何必沒苦硬喫。
像他這樣的家庭——
大哥執掌家族企業,姐姐又是當紅演員。
他大可當一輩子的廢物公子哥。
但是,在遇見許星然之後,他突然想努力看看。
她在英語作文裏寫,她的理想另一半是醫生,他就努力當個醫生。
(6)
高三那年,他居然在新生晚會上看到了許星然。
八卦傳得挺快,這位跳級上來的天才少女,震動了整個一中。
他做夢都沒想到,這條小尾巴能追他追到這個地步。
她仍舊乖乖穿着校服,站在主席臺前,代表新生演講。
那模樣有些怯怯,有些可愛。
他忍不住在階梯教室外駐足,多看了她一眼。
嘴角不可控制地上翹。
在同一所高中,「偶遇」的機會就變多了。
他發現,她膽子其實很小。
但看到有女生被欺負,又會不管不顧地衝上前。
那羣人舉着椅子多嚇人啊。
還好他跑得快,用肩膀幫她擋了下來。
那一下要是砸在她的小身板上,多半是廢了。
他疼得眯了下眼,低頭時,碎髮垂落在眼前。
模糊的光影中,她抬起頭,在盯着他看。
那雙漂亮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像綴了星光。
暗戀的感覺像生病。
渾身似火炙烤,心跳雜亂無章。
有情緒迫切地想宣泄,又無法宣泄。
他只能轉身,把那羣人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頓。
結局是,雙方都喫了處分。
就連那個被那個霸凌的女生也被批評教育一頓。
就因爲她穿了條新裙子,他們覺得她不安分。
說什麼一個巴掌拍不響。
他氣笑了,第二天就去染了一頭藍髮。
在這所公立高中,沒人比他更出格。
他們非要逮個人批評,那就抓他吧。
不過,他那天的行爲好像嚇到她了,她最近連午休都不敢出教室門了。
直到籃球比賽那天。
上場前,他抬頭掃視了一圈,終於在觀衆席看到了她小小的身影。
他想給她表演一個漂亮的三分球。
籃球進筐的瞬間,全場轟動。
但她捧着本書在刷題,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很鬱悶,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過於普信?
怎麼比賽還沒結束,她就離場了?
不想看他拿 MVP 嗎?
還是像陸時宜說的,女孩子長大以後會更喜歡成熟穩重的男生?
熬到下半場結束,他沮喪地嘆了口氣,謝絕了來送水的女生,背起書包就往外走。
但書包好像重了一點?
打開一看,果然多了一瓶水。
很普通的牌子。
但瓶蓋上多貼了一顆星星,又不普通了。
他一眼就看穿是許星然乾的。
壞了。
這瓶水怕不是有毒,他只是碰了一下,心怎麼跳那麼快?
他把水放在冰箱,一個星期都沒捨得喝。
結果,陸思齊這個小胖墩一來就給喝沒了。
他氣不打一處來,狠狠給了他一個暴栗。
陸思齊委屈地問他:「一瓶水而已,至於嗎?」
他沒理他,掏出手機撥通小叔的電話。
「叔,堂弟說他想去紐約陪你們。」
得到肯定的答覆後,他立即把小胖墩扔進大使館,加急辦了簽證。
再見咯,小胖墩。
(7)
距離高考還有兩個月時。
許星然居然來到他的教室,跟他表白。
課間時間,班上的人依然很多。
她站在教室後門,頂着那麼多雙不懷好意的眼,告訴他:「陸今野,我喜歡……」
「小朋友學人家談什麼戀愛?」
他截斷了她的話,也截斷了起鬨聲。
她還太小,他的接受或拒絕,對她都是傷害。
所以,那時他只能給她一顆糖。
看着她抿着脣跑掉,他多大定力,沒追出去。
身側的周京敘斜眼看他:「我看她長得挺可愛,既然你不喜歡,那我去追?」
他直接一拳狠狠砸了過去:「你他媽是不是畜生?」
打到最後,兩個人臉上都掛了彩。
要不是快高考,保不準又要喫處分。
換沒人再敢開她的玩笑,倒也值。
那年,他成功考上醫科大。
一切按計劃前進,某天他卻在學校門口看到了她。
兩年沒見,她又長高了,但膽子依然很小。
他又沒說什麼重話,她就嚇哭了。
大概是那天的風太大,他被吹得有些犯渾,居然想牽她的手。
等他反應過來時,她已經握住了他的小拇指。
好乖,好軟。
他到底沒捨得鬆開。
她一個高中生,來北京一趟要攢很久的錢吧?
來回快十個小時,她就帶了幾片面包,一瓶水?
就爲了送他一盒糖?
怕不是都沒好好喫飯。
他都快把自己的指骨捏碎了,才忍住想抱她的衝動。
原本他只打算送她到機場,但機場那麼多人,萬一她遇到壞人怎麼辦?
想了想,他還是又買了張機票。
她太緊張,全程都不說話。
自然沒發現,他其實知道她小區的地址。
因爲,他每次都會在不遠處,悄悄送她回家。
臨別時,看着她稍顯落寞的眼,他摘下手上戴了多年的沉香手串,遞給她。
跟她約定,明年首都再見。
她終於笑着點頭。
他站在小區門口,仰頭看一幢幢高樓,燈如繁星般亮起。
多渴望某天,她的那盞燈會爲他而亮。
他目送了她很久才轉過身,結果就看到提着菜回家的未來老丈人,正虎視眈眈地盯着他看。
「你帶我囡囡去哪了?」
都是男人,他剛剛的眼神,老丈人怎麼會不懂。
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氣得揮拳就要打他。
他又不能還手,只能默默忍着。
心想,早知道要「見家長」,他就把頭髮染回來了。
他可真點背,不僅給老丈人留了壞印象,還被花盆砸了手。
右手暫時廢了,他躺在病牀上,艱難地用左手把那一盒棒棒糖拆開。
把所有包裝紙裏裏外外翻了個遍,怎麼一張紙條都沒找到?
小尾巴真的只送了他一盒糖啊。
喫得他都牙疼了。
(9)
住院第三天,許星然的爸媽來醫院找他。
他才知道,一中有人墜樓,她親眼目睹全程,精神狀況出了問題。
他們能求到他,說明問題很嚴重。
他想了很久才加了她微信。
先給她分享路邊的野花、幾首好聽的歌。
還有大一那年救下的小狗。
再不斷給予她鼓勵,直到她願意回應。
他告訴她:「過去無法改變,但你可以試着改變將來。」
當她再度振作起來時,他給她送了一束向日葵。
她爸媽知道後再三警告他,不準再聯繫她。
有點過河拆橋,但他也不是不懂。
未成年的女兒被人盯上,換作是他,怕不是連殺人的心都有了。
不過沒關係,他可以等。
大二那年,他先等到了人生的轉折。
有劇組在他們學校取景,他被導演相中,演了個配角。
播出後反響很好,他順勢走上了演員這條路。
同一年,許星然考上了北大。
爲此她一定付出了很多努力,他也得努力配得上她。
趕通告趕得快吐血時,同學告訴他,許星然來找過他,心情看起來不太好。
他急忙點開她的微信,當看到紅色感嘆號時,天都要塌了。
還好他有看粉絲評論的習慣,一刷到那個玉桂狗頭像,他就篤定是她。
用助理賬號騙她加了微信。
臥薪嚐膽一個月後,他才試探着問她:「你覺得陸今野怎麼樣?」
當她交出「陸今野全肯定」的答案時,他好像看到,所有星星落在了他頭頂。
(10)
爲了攢老婆本,他一直在外地拍戲。
誰知道,周京敘這狗東西又盯上了許星然。
大張旗鼓地追求,把她嚇得不輕。
他連夜趕回來,去找周京敘打了一架。
兩個人誰也不讓誰,最後躺在地上,說好了等她畢業再公平競爭。
當然,公平競爭是不可能的,周京敘憑什麼想後來者居上?
他囂張地曬出小尾巴送的禮物,恨不能全世界都知道。
還是陸時宜提醒他,叫他收斂些,現在的粉絲可比私家偵探厲害。
她可以配合他繼續炒 CP,前提是他接下來三年的戲約都得籤給她。
這什麼賣身契?他懷疑自己是撿來的,親姐把他當羊毛薅?
好在陸時宜這兩年沒白在倫敦電影學院進修,試水拍的第一部電影就拿了獎。
他跟着沾了光,拿下了演員生涯中的第一個最佳男配。
首映禮上,他在臺前接受記者採訪,許星然坐在很後排,舉着手機對着他對焦。
他一眼就看到,得意地對着她笑,結果她只拍了屏幕?
影評倒是寫得認真,兩千多個字,論文似的。
(11)
許星然是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太懂事,也太能共情。
老丈人中年失業瞞着她,她能自責到崩潰。
他一邊鼓勵她跟爸媽溝通,一邊拜託他哥幫忙安排職位。
沒想到老丈人也是不愛麻煩人的性格,婉拒了他的幫助,用存款開了家小飯館。
聽說小飯館生意不好,他就用資源置換,請了同公司的男團成員去幫忙打卡宣傳。
爲了讓許星然相信「否極泰來」,他快把她學校附近的店都盤下來了。
所以那一年,她隨意點個贊就能中一整年份的她最喜歡的蛋糕。
買水果總能遇到打折和買一送一……
許星然啊許星然,你可真會給自己挑老公。
上海灘第一深情都被你挑走了。
在她畢業前夕,他本來想去找她的,但那時有部獻禮片找上他,他忙得脫不開身,只能拜託助理替他飛了一趟北京,給她送了一束花。
電影拍攝進度到一半時,他突然接到陸時宜的電話。
她怒氣衝衝地罵他:「你老婆都生病了,你還在山裏拍戲?就不怕有人趁虛而入,把你老婆拐跑了?」
那他不得哭着去跳外白渡橋啊。
他急忙請了半天假,一下飛機就直奔醫院。
遠遠就看到她單薄的身影,孤零零地坐在長椅上,一個人在掛水。
他心疼得要死,也不在乎會不會被人認出來了,直接把她打橫抱了起來。
她嚇了一跳,在認出他後,雙眼通紅地盯着他看。
隱瞞許久的身份被拆穿,她終於發現,和她聊了很多年的網友,從來都是他。
在只有他們的病房裏,他沒忍住,跟她求了婚。
想着萬一被拒絕,他還能退一步,先和她戀愛。
沒想到的是,她答應了。
他要有老婆了。
趁着拍戲空檔,他去找她爸媽長談了一次。
他準備了充足的材料,想讓他們相信,他有能力、亦有誠意照顧好他們的女兒。
那天,他如坐鍼氈地一整個下午,終於看到他們的點頭。
許星然要的愛,是被所有人尊重祝福的愛。
她要,他就給。
原本,他計劃着帶她去鎌倉,去看她一直嚮往的夏日煙火,順帶補上正式的求婚。
但做了演員以後,他有點迷信,他想她做他的六月新娘,只能把地點改到江灘。
兵荒馬亂地給她戴上戒指,第二天就領了證。
他裝作手滑把結婚證的照片發給了周京敘。
周京敘回了個:「?」
罵得挺髒,跟電子鞭炮似的。
晚上他帶許星然去了婚房,看到她震驚的眼神,他就知道,未雨綢繆是對的。
他早借着「鯉魚」的名義,把她的喜好打探得明明白白。
那晚,他抱着她的時候,起了歹念,剋制不住問她:「可以嗎?」
她比他抖得還厲害,腦袋深深埋在他懷裏,黏黏糊糊地問他:「你用的什麼香水?聞起來好好喫。」
她怎麼能用這麼天真爛漫的語氣,說出這樣的虎狼之詞?
他再忍不住,把她抱到牀上,親了又親。
折騰了小半宿,仍覺不夠。
直到從來好脾氣的她,第一次發了火,一口咬在他的肩上,他才肯抱着她乖乖入睡。
(12)
爲了趕上六月婚禮,他幾乎整天都泡在劇組。
婚禮的事自然就交給了許星然。
他沒給她設預算,但她很認真在研究性價比。
怕時間太趕,還告訴他,婚禮可以將就。
婚禮都將就了?那他這個老公豈不是也是將就?
他偏要給她一場最盛大的婚禮。
畢竟他也在圈子裏混了幾年,時尚資源算好,超季的婚紗禮服都可以隨她去挑。
只是,公主的婚禮怎麼能沒有皇冠?
他挑了很久,最後看中了一頂名爲「摯愛」的皇冠。
奈何這是人家店裏的鎮店之寶,不借也不賣,不過,代言人是陸時宜。
大丈夫的腿能屈能伸,不就是跪下來求親姐幫忙麼?
陸時宜瞪大了眼睛罵他:「一點一個億買頂皇冠,你腦子壞了?」
言外之意是,她和品牌方談成了。
一點一億,一心一意,從一而終,怎麼不算好彩頭?
她把皇冠交到他手上,假裝嫌棄地擺擺手:「快離我遠點,戀愛的酸臭味都燻到我了。」
話是這麼說,她還是在禮盒裏多裝了一對配套的鑽戒,算是她送給他們的新婚賀禮。
結婚地點,他定在了奧地利的薩爾茨堡。
音樂之聲的拍攝地,最接近童話故事的地方,她一定會喜歡。
他騙她說,怕被記者拍,不如就他們兩個人去歐洲旅行結婚,她答應了。
當她穿着婚紗從船上走下來,以爲只是補拍婚紗照,結果看到由團隊提前一週佈置好的古堡,還有滿座的親朋,傻傻地瞪大了眼睛,沒走幾步路就哭了。
他焦灼地左顧右盼,也沒人過來提醒他下個流程,不管了,他主動走過去,牽住了她的手。
那天,宣讀完誓詞,他抱着她忍不住也哭了。
陸時宜吐槽他們是小學生戀愛,明明一路順風順水,哭得卻像一對苦命鴛鴦。
當然,全場哭得最慘的屬陸思齊。
別人問他哭什麼,他嗷一嗓子哭得更大聲了:「白人飯太難喫了!!!」
(13)
回國那天,他就計劃好,等把已經簽約的幾部戲拍完,他就放緩腳步。
挑一些好劇本,一年就拍一兩部電影,剩下的時間他都要黏着老婆。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一下飛機,許星然就暈了過去,把他嚇傻了。
送到醫院一檢查,居然是懷孕。
他懵了好一會兒,既興奮又緊張地蹲在她旁邊。
看到她糾結的眼神,他心裏泛起一股酸澀,想,她大概是不想要的。
她那麼辛苦才被保研,他怎麼忍心讓她放棄學業,給他生兒育女?
怕她自責,他幾乎是顫抖着想主動做這個決定,但她忽然抬起頭,找他要手機。
她把手機屏幕舉到他面前,指着他們的合照說:「看,我們的第一張全家福。」
他一個大男人突然哭得不能自已。
等許星然爸媽趕過來,他平復了下情緒,出去繳費。
回來的時候,在病房外突然聽到老丈人在吐槽他。
「演員這工作不靠譜的呀,又沒編制。」
「萬一他失業了,以後咋養你和小孩?」
許星然回答得一本正經:「那我工作養他好了。」
丈母孃笑着揶揄她:「這麼喜歡他啊?」
病房內寂靜一刻,他屏着呼吸,也在等她的答案。
「因爲他長得好看啊,而且……」
「我觀察過的,他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14)
許星然懷孕 28 周的時候,丈母孃突然打電話給他,問他什麼時候回家一趟。
如果不是許星然出了意外,她不會給他打電話的。
他急瘋了,連夜開車回家。
一到家就看她縮在被子裏,連話都不肯跟他說。
怪他工作太忙,總是不在她身邊,她能不焦慮麼?
他想毀約算了,也不是賠不起違約金。
許星然不同意:「那你的團隊怎麼辦?他們家裏也有小孩要養的。」
她的老婆多善良,連跟他生悶氣的時候,還會考慮別人。
他偷偷看了她的手機瀏覽記錄——
「離婚倒計時」、「白月光回國」、「父子火葬場」……誰讓她看這些的?
他嘆了口氣:「我是有個白月光,照片我還帶着,你要不要看?」
她委屈得都快哭了,還是探出頭來。
他把那本學生證攤開,放到她的掌心,促狹地盯着她一點一點睜大的眼。
「我多厲害,把白月光直接娶回家了。」
知道她要問什麼,他從手機裏翻出黑貓的視頻,指着他親手佈置的貓咪房給她看。
告訴她,它最後的日子過得很好。
她撅了撅嘴:「醫生明明說,我的學生證被狗咬壞了……」
聞言,他湊到她耳畔:「汪。」
她終於肯笑了。
他輕輕擁住她:「以後不開心了就打我罵我,別憋在心裏,老公不就是用來出氣的麼?」
到她生產那天,他心慌得要命。
還好許嘉希這小傢伙挺乖,沒太折騰他媽媽。
他推遲了兩個月進組,陪她住在月子中心。
他提前上過課,照顧小孩還算上手,她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剛開始,她身體還沒恢復好,有些敏感和自卑,他就每天送她禮物,哄她開心。
讓她相信她並不普通,她值得他所有的愛。
慢慢她就放下戒備,朝他翻出了柔軟的肚皮。
其實,在此之前他也沒戀愛過,不知道怎樣愛人才能及格。
好在他還有很長的一生,和她共同進步。
(15)
許星然一直很努力,生孩子期間都沒落下學業。
通過實習後,她留在了室友介紹的律所。
她打的第一起官司,他申請了旁聽。
看她穿着一身幹練的職業裝,有條不紊地駁斥原告律師,最後勝訴。
他都壓不住脣角。
這麼厲害的老婆是他一個人的,他能不得意麼?
那天他還在劇組,許星然說她要去外地出差。
算下時間,她回家的那天,他剛好拍完之前籤的最後一部電影。
他們可以帶許嘉希去水族館,看他喜歡的鯊魚了。
殺青那天,他在後備箱藏了禮物,迫不及待想去機場接她。
她卻發信息告訴他:「我可能要晚一天回家,你等等我,好不好?」
他回覆說好,心卻不安。
第二天接到警方電話時,他還以爲是詐騙。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上的飛機,怎麼去的醫院。
當醫生告知他,她有很大概率醒不過來的時候,他恍惚覺得在做夢。
這兩天,他自虐般把行車記錄儀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多聰明,知道和警方保持聯絡,還知道將車門鎖好,等待警方救援。
但她不知道那羣窮兇極惡的人會砸碎車窗,將她拖出來,死也要拉上她墊背。
他痛苦地站在手術室門外,在想他是不是做錯了。
爲什麼不綁着她,讓她乖乖地做他的陸太太?
出了這種事,他要怎麼跟她爸媽交代?
他們好不容易纔鬆口同意他娶她……
到了第三天,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和治療團隊重新商討治療方案。
那天有記者在暗中偷拍,他看到了閃光燈,紅着眼上前,彎下腰求他們把照片都刪掉。
他們想怎麼拍他都可以,想曝光他高中的黑歷史也可以,但他的老婆生着病,看到這樣的照片曝光會生氣。
雖然做演員需要維持熱度,但要他靠着生病的老婆上熱搜,他寧願一輩子當個糊咖。
回到病房,他輕輕握住她的手,告訴她:「別怕,有老公在。」
(16)
第一年,她沒有醒過來。
醫生說,後面甦醒的概率可能很渺茫了。
他聽得頭腦發懵,幾乎站不穩。
老丈人抹了抹眼角的淚,把他叫到走廊盡頭,勸他:「算了吧。」
繼續一天幾萬地砸下去,也是徒勞無功。
老丈人難得誇他:「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然然知道了也不會怪你。」
話是這麼說,他們又怎麼可能真的放棄許星然?
不過是不想拖累他,纔會揹着他偷偷把老房子掛出去。
他知道後,又把房子高價買了回來。
許星然念舊,要是醒來後發現家沒了,又該哭鼻子了。
後來,他媽也哭着求他,放棄吧。
他很堅定:「不可能,除非她親口跟我說。」
她還有夢想沒實現,她的人生不該就此爛尾。
他很慶幸,當年選擇了演員這條路,他不用倚仗家裏,也能給她兜底。
他答應過她,會等她,就一定會等她。
見他這麼固執,他媽很生氣:「我懶得管你。」
轉頭又去找小叔,託他幫忙聯繫țù₄美國的醫療團隊。
看吧,許星然,我們都很愛你。
第二年,許嘉希已經懂事,會好奇媽媽怎麼一直賴牀。
他揉了揉他的腦袋,告訴她:「因爲媽媽是睡美人,等來年春天就醒了,你要多親親她。」
許嘉希指着童話書嘟囔:「可是,睡美人身邊有好多花花。」
他怎麼沒想到?
以前她就喜歡待在開滿花的露臺上,等他回家。
他忙着賺錢,忙着找醫生,有多久沒送她花了?
難怪她都不肯起牀。
他立即跟附近的花店簽了長期,他要每天都用最漂亮的花將整間病房填滿。
要她一睜眼就看到,要她相信他的愛永不落敗。
這兩年,他記着她的叮囑,遵紀守法,好好拍戲。
在這一年的冬天,他終於拿到了影帝的獎盃。
「老婆,你不誇誇我嗎?」
他彎下腰,輕輕吻上她的額頭。
「你累了嗎?那你再睡一會。」
到了第三年,他開始相信玄學。
如果跪着爬上九十九層臺階,能換她醒過來,那他願意跪兩遍。
都怪他說她是什麼白月光。
天上的月亮高高懸掛,冷冷清清,她應該是耀眼的恆星,他要圍繞她旋轉。
結婚四週年的那天,他送了她一頂星星皇冠。
許嘉希瞪大了眼睛:「哇,媽媽果然是公主。」
果然是繼承了他的基因,嘴真甜。
這幾年,他總教育許嘉希,媽媽喜歡聰明勇敢的小孩,所以每次打針許嘉希都不會哭,他還等着媽媽醒過來,誇他是男子漢。
他讓許嘉希記住媽媽的喜好,她瘦了好多,等她醒了,他們一定要給她做好多好喫的。
許嘉希的性格很像許星然,總是過分懂事,讓他差點忘了,許嘉希還只是個不到五歲的小孩。
他工作太忙,很少參與幼兒園的親子互動,所以他不知道,許嘉希一直很羨慕別的小朋友有爸爸媽媽陪在身邊。
那天幼兒園打來電話說許嘉希不見了,他急紅了眼,第一次不管不顧地衝出劇組。
要是他把許嘉希弄丟了……他不敢想。
報了警查了監控,一大家子兵分幾路,把幼兒園附近都翻遍了,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小傢伙居然獨自一個人去了醫院。
這小傢伙是怎麼上的地鐵?怎麼認的路?
他氣喘吁吁地衝進病房時,許嘉希正蜷縮在許星然懷裏,哭着問她:「媽媽,你是不是不要我和爸爸了?」
他試圖把許嘉希抱起來,許嘉希抱着她的手臂怎麼也不肯放手。
「我不要去幼兒園,我要和媽媽一起睡,媽媽不起來我也不起來……」
「別鬧」這兩個字卡在他的喉間,怎麼也吐不出來。。
哪有天生懂事的小孩?無非是媽媽不在身邊。
他決定把許嘉希帶在身邊,儘量彌補那份缺失的愛。
每次開機前,他都會給全劇組的人封紅包,拜託他們多誇誇他的小孩。
他們都是很好的人,不僅誇許嘉希的詞彙不重樣,還會送他玩具。
他忙着對戲時,助理會帶着許嘉希到處玩,這一年他都快混成橫店小霸王了。
這一年的冬天又快要過去。
「我最近接了部動作片,對戲的演員總是出錯,害我在半空中吊了三個多小時的威亞,真疼啊,你怎麼都不哄哄我?」
明明剛結婚的時候,每次他裝可憐騙她說手疼,她都會哄他。
他趁機耍賴,哄她幫他解襯衫紐扣,她心疼他,所以他次次都得逞。
可現在他手臂上被劃了一條十多釐米的傷口,她怎麼就不哄他了?
她睡着的這些年到底在做什麼夢?有夢到過他嗎?
「爲什麼曾經那麼相愛的人,突然就不愛了?最後鬧到要開庭。」
有次她幫人打完離婚官司,回來後問了他這麼一個問題。
她小心翼翼地觀察着他的表情,問他:「你會不會……」
「我不會。」他握住她的手,「我們結婚的時候發過誓的——」
「無論貧窮富有、無論疾病健康,永遠愛護、永遠珍視、永遠服從,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
那天的話,她聽進去了嗎?
他輕靠在她肩上,不斷地吸氣試圖控制表情,但失敗了。
其實,他沒有那麼無堅不摧。
「求求你別拋棄我,求求你爲我再努力一次。」
「許星然,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喜歡你。」
他握着她的手,肩膀不斷抽搐。
哭着哭着就發現,被他包裹在掌心的,她的手,似乎動了一下。
他習慣性地直起身來,剛準備出去叫醫生,她突然睜開眼。
他整個身子都僵住,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臉。
不敢抱太大希望,不敢相信神明會眷顧。
但她的目光一點一點在聚焦,帶着一點新生的好奇,在打量四周。
腦袋慢慢轉向他時,喫力地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
他急忙用食指按住她的雙脣:「乖,先別說話。」
一開口才發現,他的嗓子也啞得厲害。
他慶幸這幾年他很捨得在她身上花錢,復健了一個月,她慢慢能站起來了。
許嘉希昂着小腦袋警告他們:「媽媽現在是小朋友,我要保護媽媽。」
他們兩家人守在病房,有多久沒有開懷地笑過了。
「下個月的親子會,我們一去吧?」她歪着腦袋看他,沙啞開口。
他愣了一下才回答說好。
這次她好不容易纔醒過來,他真的很想綁着她,想她時時陪在他身邊。
可是,她那麼努力地在復健,那麼努力地在重拾夢想……
他輕輕擁住她的肩膀:「老婆,我這幾年過得好累啊,是不是該換你養我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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