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江霧

「太子殿下,求您放過他吧。」

我跪在那身穿四爪蟒袍的男子面前,苦苦哀求。

我們貼得很近,近到我能聞到他身上淺淺的沉香味。

他俯身湊到我的耳邊,「宦官私闖東宮,幽會宮女,這可是重罪……」
聽到這話,我的心裏「咯噔」一下,隨後鼓足勇氣對上他清冷無波的眸子,「奴婢願意做任何事情,只求殿下不要爲難他。」

「孤自然知道他是誰,你的好表哥、舊情郎,他的生死可是握在你的手裏,小霧兒……」

1

「誰在那?」

聽到這聲動靜,我的心一顫,手上拿着的托盤「哐當」一聲落在了地上。

看着那向我緩步走來的男人,我的心擂鼓似的跳。

腦海裏冷不丁憶起方纔那兔子在他手中死死掙扎,最後被擰斷脖子,不再動彈的畫面。

「你都看見了?」

我面前這人是大齊太子趙端宴。
此時,他正眯着眼睛打量着全身哆嗦的我,眼神危險又可怕。
「我……」我從他的眼神中感受到濃濃的殺意,不由得腿肚子打戰,往後退了幾步,「奴婢什麼也沒看見……」

「真的?那你告訴孤方纔那隻兔子去哪了?」他的視線打量般地凝在我的臉上,不知在想些什麼。

「兔子?」

我下意識地看向了他的右手,上面還沾着絲絲血跡,隨後觸電一般地收回視線。
「你分明看見了,」太子朝我一步步地走近,最後俯身,兩指虛虛捏着我的下巴,「你可知孤爲何要殺這隻兔子?」

我瑟縮着身子,搖了搖頭,餘光瞥見了他左手手背上的幾道血痕。

他轉身離去,沒有多解釋,而我則是鬆了一口氣。
2

但沒過幾天,我就被調去了太子的書房,成了他的貼身宮女。

曾經的姐妹都很羨慕我,覺得我是走了好運,能到太子殿下身邊伺候。

大齊太子趙端宴溫文儒雅,宅心仁厚,在外人眼裏那是高嶺之花的存在,能在他身邊伺候的宮人說出去臉上都是有光的。
可是,沒有人會知道,他人前人後根本就不是一個樣。

「柳鷺,過來。」
聽到這聲,我猶豫着走上前,隨後垂着眸子恭敬地行了禮,「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下一秒,我的腰就被一個寬厚有力的手掌摟住了,隨後一陣力道帶着我向前跌去。

他將我抱在懷裏,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描摹着我的眉眼,隨後又在我的脣瓣上游走,酥酥麻麻的力道讓我渾身戰慄。

「孤記得,你下個月就及笄了,那天晚上,孤在寢宮等你,不要讓孤失望。」

說完後,我的脣就被人封住了。

我想掙扎,雙手卻早已被人牢牢地束縛住了……
3

「算了,孤今日暫且放過你。」
他的語氣十分愉悅,每每欺負完我之後,他的心情似乎都會好上幾分……

話畢,他鬆開了手,隨後闊步離去。

我的脣紅得異常,還隱隱作痛,就連腰間也是如此,他的力道那麼大,現下說不準已經起了紅印子。

見他走遠後,我拿袖子使勁地擦了擦嘴,心有餘悸地癱坐在地上。

隨後看着那人離去的背影,眸子浮上一絲絲的悲慼。
自打我被調入東宮以來,這樣的事情顯然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誰都想不到表面上不重女色、清心寡慾的太子會如此磋磨一個小宮女。

同樣,我也實在搞不懂,他爲何只欺負我一個人。

但唸了那麼多年聖賢書的太子殿下還算是有點良心,不至於對一個沒有及笄的姑娘下手。

但實Ṱų⁰則,入宮一年多的我,今年已經十六歲了。

現在的這個小官之女的身份是假的,我也不叫柳鷺。
柳鷺是小我一歲的表妹,我是代替她入宮的。

4

我的真名叫江霧。
我生於大霧茫茫的早春清晨,因此父親給我取名爲江霧。

只可惜在我幼時雙親便一一離世了。

後來,姨母將我接進了府裏照顧。

姨母嫁給了京城裏的一個小官爲妻,生下了一子一女,柳鶴和柳鷺。

我與表哥柳鶴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自幼便情投意合。

姨母本想做主將我嫁與表哥,只可惜世事難料。
我十五歲那年,適逢宮中選秀,因此每家都要送一位適齡的女子前去。

表妹柳鷺恰巧在了那名單上,但她已經有了心儀的情郎,於是便不肯前去,瞞着所有人與情郎私奔了。

正逢宮裏的官員上門接人,姨夫姨母焦灼不已。

我意外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得知此事若是被宮裏人知曉,恐會危及柳家。

柳家這麼多年的恩情,我不能袖手旁觀。

後來我跪在了他們跟前,領了表妹的身份,自告奮勇地上了那轎子。
本以爲這輩子我與表哥再無可能了。
誰曾想,選秀時,我的臉上恰巧起了疹子,奇醜無比。
因此,初審的官員自然是沒有瞧上我。

於是乎,我落選就變成了小宮女,待二十五歲那年就能出宮。

落選的消息傳回了府裏。

表哥知曉後,不知道使了什麼法子遞了信進來,說會一直等着我。

我心裏自然是觸動不已的,而這也成爲我熬過漫漫深宮歲月的一絲希冀。
可,自從那天我偶然撞見了那人的另一面,招惹了他,我的生活迎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5

想到一個月之後,我的心裏就異常慌亂。

雖然在很多人眼裏看來,我這般的身份能入太子殿下的眼是天大的運氣。

但我其實一點也不願。

於太子而言,我恐怕只是他閒暇時逗弄的消遣、玩物。

但我江霧不願做他人的禁臠。

我只想要平靜安穩的生活,就像兒時與爹孃那般,只可惜這樣的日子只有七年。

這天,一封突然到來的信件讓我看到了一絲解脫的希望。
「阿霧,見字如面,阿兄已參加科考,放榜後若能取得功名參加杏林宴,便請求聖上放你出宮……勿念。 」

大齊有一個傳統,新科進士在杏林宴上能以字條寫下心願呈給今上。

若是今上心情佳,大手一揮便能心願成真。

我將信紙緊緊地貼在胸口,面上如清風拂開烏雲般暢快,嘴角也咧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表哥的才學我是知曉的,他既然說出了這番話,想必心裏早已經有了成算。
我現下的身份是柳鷺,名義上是柳家的嫡小姐,但若是出了宮,我便可以直接換回「江霧」的身份。

大齊官宦女子養於深閨,不能輕易拋頭露面,外出時還會罩幕籬。

因此真正識得表妹柳鷺樣貌的並不多。

更何況,出宮後我應該極難遇見宮中那些人了 。

放榜的日子恰巧也在一月後。

如若能親得聖上口諭,想必我就能解脫了,太子再怎麼厲害,總歸頭上還有今上。
接下來的這段時日,我同太子虛與委蛇。

爲了不讓他起疑心,表面上乖順,但實則心裏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這喫人的皇宮了。

6
一月後,三年一度的科考結果已然公佈。

可我卻遲遲沒有等來表哥的消息。

而明日就是我登記在冊的生辰,也就是「柳鷺」的十五歲生辰。

「想什麼呢?」
太子見我處在一邊發愣,便「啪嗒」一聲擱下了筆,隨後一把攬過我的腰肢。

我猛地回過神,手上的墨條掉落,濺起一絲絲的黑色小漬。

身子失去支撐,我驚呼一聲,整個人往後倒去,手臂下意識地勾住了他的脖子,而後背更是貼上了他的胸膛。

他似乎被我這看似有些主動的行徑取悅了,手指颳了刮我的耳郭,愉悅道:「莫不是等不及明日了?」

我一愣,對上了他好看的眼睛。

毫無疑問,太子有一副好樣貌。

他的眼尾微微上挑,眸色清冷,讓人彷彿看到了山間翠竹,朝雲青天。

我想,就是這副極具欺騙性的外表纔會騙過所有人吧。
誰都沒想到,他骨子裏是個嗜血殘暴,以欺辱他人爲樂的怪物。
回過神來後,我掙扎着想起身。

這次,出乎意料的是,他沒有阻攔我,而且還好心地扶了我一把。

不一會兒,一本小冊子徑直塞到了我的手上。

我低頭一看,霎時明白了這是何物,心跳不自覺加快,想把它扔出去可顧忌着面前人,卻又不敢。

「拿回去,好好學。 」
他的語氣威脅輕佻。

我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隨後自覺地走到了邊上。
大多數時候,我像個啞巴一樣,無趣得很。
也不知道面前這人爲何就是逮着我不放。

分明這宮裏宮外哪哪都有被太子謫仙外表吸引,上杆子想進東宮的女人。

她們哪一個不比我熱情奔放……

手上一頁頁地翻着,我的耳根子紅了個透。

我對此事一知半解,不過這本小冊子裏的內容怎麼有些怪異……
其間,我能察覺到太子,時不時向我這處投來的那些打量目光。

7

突然,我面前的冊子被人一把抽走了。

我順着視線抬頭看去,不知何時,太子走到了我身前。

他用一種奇怪的視線打量着我,半晌後問道:「好看嗎?」

我對上他的眼睛,面上青一陣紫一陣,覺得難堪極了。
突然,他笑了,捏着小冊子的手指晃了晃,戲謔道:「小鷺兒喜歡哪裏呢?」

隨後,他的另一隻手指了指其中的一頁,見我呆愣,又翻到了下一頁。

畫面中是一處庭院,院裏放着一架鞦韆……

「不如試試這個?」

他將冊子遞到我的跟前,讓我避無可避,隨後好整以暇地欣賞着我的反應。

「我不要!」

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勇氣,我一把推開了他,起身就想逃離這個逼仄的環境。
誰知下一秒就被人拉住了腕子,隨後往身後拖去。

他兩指虛虛捏着我的下巴,隨後湊到我耳邊,「既然不要,爲何看得如此認真,孤讓你拿回去看,又不曾說過叫你現在便看,不曾想,小鷺兒竟比孤還迫不及待。」

「奴婢沒有。」我掙扎着,見他不鬆手,慌亂中張開嘴一口咬在了他的虎口上。
咬完以後我就後悔了。

太子一句話便能讓我人頭落地。

更何況,我現下是表妹的身份,若是惹他不快,連累了姨父姨母一家可該怎麼辦?

可是,半晌過後,沒有意料之中的訓斥和暴怒,反而只有他那雙看着我略微有些失神的眼睛。

「你走吧。」
我如蒙大赦,撒腿就想跑。
「站住。」
我渾身一顫,耳邊傳來「嘶啦」的刀劍出鞘的聲響。

餘光瞥見了那劍光,我一動不敢動。

那劍尖指着我的後背,隨後緩慢向上移動,掠過我的脖頸、耳郭,最後停留在了我的髮梢。

突然,劍光一閃,我害怕地閉上了眼睛,感覺在軀體裏的七魂六魄震了震。

髮簪被刀刃揮開,我察覺到自己的頭髮失了束縛,三千青絲全都揮灑了下來。

隨後又是一抹劍光,一縷被切斷的髮絲從空中飄落,靜靜地躺在了地上。

「你冒犯了孤,這是懲罰。」
太子清冷的聲音傳來。

而我的心早已經揪成了一團。

這個陰晴不定的瘋子。

8

回到住所後,我換下早已被汗水浸溼的衣物,隨後意外發現自己來了葵水,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隨後,我倚在窗邊,看着那被宮牆隔開的那四四方方的天空,心亂如麻。
我不能坐以待斃。
我拿出了藏在枕頭底下那爲數不多的銀兩,隨後賄賂了宮裏的一個小太監,讓他替我打探消息。

按理說,放榜之日已經過去了那麼久,爲何沒有一丁點鶴表哥的消息。

難不成柳家出了什麼事?

我的預感沒有錯。

第二日午時,那小太監回來了,帶回來一個噩耗。
我的姨父因辦事不力,全家被下了大獄,而經手此案的正是太子。
表哥的確中了進士,可惜,被家族連累,也被下了獄。

太子?爲什麼是太子。

得知消息的我六神無主,最後強逼着自己冷靜下來,在小榻上枯坐了一個時辰。

這一個時辰裏,我想了很多很多。

這之後,我起身去東宮的小廚房熬了一鍋銀耳羹,隨後端到了太子的書房。

「殿下,這是奴婢親手熬的。」
我將那碗銀耳羹擱置在書案上,語氣帶了幾分不自然。
這是我第一次主動討好他。
他瞥了我一眼,半晌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用白瓷勺子舀了一勺銀耳羹放到了自己的嘴邊。

可白瓷勺剛碰到嘴脣,下一秒,面前人的大手扣住了我的腕子,隨後帶向他的方向,就着我的手,喝了下去。

我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了那白瓷勺的邊緣上,眼皮也不自然地眨了眨。

接下來,太子一勺一勺地喝完了那碗銀耳羹。
「小鷺兒今日怎的那麼乖,懂得體恤孤。」

他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我的後頸,像是在撫摸波斯貓。
我見他語氣愉悅,便大着膽子提起了姨父姨母。

「殿下,我今日無意中得知父親冒犯了您,不知父親犯了何錯?」

我跪了下來。

「哦?原來小鷺兒今日是有事相求。」太子的嗓音逐漸變得冰冷,而且帶了幾分捉摸不透的意味。

「是,求太子殿下饒恕我的父親母親和哥哥,哥哥寒窗苦讀那麼多年,今年一朝中第,倘若因着家族連累,多年苦心將毀於一旦。」

我抬起了頭,對上他的眸子。
現在的我已經不奢望表哥能娶我爲妻了,只要他安好,便足矣。
而且,柳家人的生死存亡都在面前人的一念之間,哪怕只有一絲機會我都要緊緊抓住。

「那小鷺兒要怎麼求孤呢?」他眯起眼睛打量着我,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奴婢……」我的眼裏露出一絲迷茫,突然想到了什麼,囁嚅道,「奴婢身子不適……」

面前人沒有回應,似乎在等着我接下來的話。

突然,我的腦海裏閃過一個畫面,手指猛地捏緊,猶豫了片刻後,小步走到了他跟前,跪了下來。

我的手顫抖地伸向了他。
9
突然,面前人猛地直起了身子,隨後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氣憤道:「你從何處學的?」

我跌坐在地上,無措地ṭṻₑ看着他。

「這不是殿下您讓我看的嗎?」

「孤給你的那本何曾有這個?」他眯起眼睛打量着我,那目光冰冷,讓我如墜冰窟。
一把無形的鋼刀剖開了我的記憶,只餘下一道血淋淋的傷口。

沒有人知道,在被姑母接進柳家前,我曾在青樓待過一年,這是我難以啓齒的過去。

那時,父親逝去後不久,母親也跟着去了,家業落入了叔父之手。

嬸母嫌棄我是個喫閒飯的,便將我送進了揚州的青樓學琴。

我並未賣身,因此仍是良籍。

明面上是去學藝,實則是幹盡了灑掃漿洗之事。

一個失去雙親的七歲小姑娘,受盡了各種委屈,而且目睹了不少香豔的場景。

但因着年歲小又有些愚鈍,也只是一知半解。
那時,我有一個好朋友。
聽人說,他是被家人賣進青樓的「小倌」,長得脣紅齒白,比年畫娃娃還好看,不過他的臉白得異常,估摸着這身子骨有點弱。
天真的我不知道的是,青樓裏不僅有小倌,還會有專門爲貴婦人訓練的「面首」。

這種面首平日裏不接客,只等着他日賣出大價錢,這就好比揚州的那些瘦馬們。

他的年歲也小,不過十歲左右,但樣貌出挑。

老鴇許是想在他身上賺大錢,於是好喫好喝地供着。

可他脾氣古怪得很,不說話也不肯喫這青樓裏的一點東西。

後來,我被派去照顧他。
他生得好看,遠遠地瞧着便覺得舒心。
最重要的是我們都被家人拋棄了,是同病相憐的兩個人。
因此,我瞧着他就覺得親切,總是下意識地在他面前嘮嗑,跟他訴說一天發生的事情,有開心的,自然也有不開心的。
10
起初,他對我不理不睬,只坐在窗邊的凳子上,看着窗外的飛鳥一隻只掠過。
吹了一陣冷風后,他總是控制不住地輕咳幾聲。
因着他不肯喫東西,喫食都被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
如此這般過了兩日,我遭到了老鴇的毒打。
第三日,他瞥見我手腕的紅痕,破天荒地主動問起:「這是哪兒來的?」
看着他那張因許久未進食蒼白的臉,我如實相告。
他愣了半晌,隨後第一次動了筷子。
一次妥協之後,老鴇似乎找到了拿捏他的方法,倘若有什麼事他不願做,便拿我開刀。
白日裏,他被別的面首帶走,回來的時候總是滿身的疲憊。
我會替他捶背,一開始我一接近他,他便會警覺地後退。
我忍無可忍,明明是出於好意關心他,可他每次都不領情,彷彿我是什麼妖魔鬼怪一般。
分明青樓的老鴇纔是長着青面獠牙的老妖婆。
於是,一次,在他又一次拒絕我試圖關心的好意後,我泄憤般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他愣住了,但沒有推開我。
之後,他纔開始慢慢接受我的觸碰,不再渾身戾氣地冷眼相對。
我開心壞了,因爲我真的很孤單,我需要一個朋友。
之後,我還是如一開始那般,在他面前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他雖然面上一直淡淡的,但從來沒有嫌棄我聒噪,有時還會順着我的話講。
我曾問過他爲何總是一副病懨懨的模樣。
他說他從小身子便不好,也許是先天不足的緣故。
我們的關係很好,在這青樓裏,我們是可以互相依靠的兩個人。
我有時候會被那些個難纏的姑娘婆子欺負,這個時候他就會伸以援手。
因身份特殊,他被老鴇當搖錢樹一樣供起來,因此說話也是有些分量的。
之後,他會小心翼翼地給我的傷口擦藥。
「你會對我一直那麼好嗎?」我問他。
半晌後,他回了句:「我永遠也不會欺負你,我們是好朋友。」
於我而言,這個小少年是我黯淡歲月裏的一束光。
這般的日子過了一年,而那段時日老鴇似乎物色到了一個買家,想要把他賣出一個大價錢。
但不久後,青樓起了大火,我們被困在屋中。
好不容易砸開了屋門,房樑上的柱子卻落了下來。
危急時,我推了他一把,將他推出了屋外,將生的機會留給了他。
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我脫力跌倒在地上。
但我沒有死,就在走投無路之際,我在房間裏找到了一條密道。
隨後,託着疲憊的身軀沿着密道,誤打誤撞走到了渡口,上了一條大船。
最後輾轉到了京城,也許是老天垂憐,我恰巧在大街上遇到了外出的姨母。
我不知道如何向姨母講我的遭遇。
雖然我年紀尚小,但我知道女子進過青樓是多麼不光彩的一件事,於是便撒了謊。
後來姨母便做主將我接進了府裏。
自此之後,我一直住在柳府裏,成了柳府的表小姐。
記憶拉回到現如今,我看着那張慍怒的面龐,咬緊了後槽牙,一點點撕開自己的傷疤。
「奴婢幼時曾在青樓待過。」
11
突然,他看向我的目光充滿了嫌惡,緊接着,拂袖離去。
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也許我不堪的過往就是我的原罪。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宮女的住所,蒙着被子大哭了一場。
我想到了那個小少年,想到了我與他相依爲命的那一年。
眼淚是苦的,可是回憶卻是香甜的,像極了母親兒時做的那香噴噴的桂花糕。
那時,雖然身處青樓,但最起碼還有個可以讓我無所顧忌說知心話的人。
被姨母接進府後,我雖不用每日被老鴇磋磨,但我知道寄人籬下的我戴上了一張面具,一張掩蓋我不堪過往的過去。
一想起那個小少年,我的心口便澀澀的。
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幾日後,我又一次見到了那個打探消息的小太監。
「姐姐,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柳大人一家都被從大獄裏放出來了,這事原是誤判,太子殿下親自出面,準沒有錯。」
我的眼睛眨了眨,「太子殿下?你說的是真的?」
「自然。」小太監重重地點了點頭,「據說挪用賑災銀的另有他人,柳大人只不過是被拉出來背了鍋……」
他竟然真的肯幫我?想來,他也不是那般壞。
12
「柳鷺姐姐,太子殿下宣您過去。」
這天午後,大太監突然來傳召我。
這幾日,我都沒有去太子跟前侍候。
當日觸了太子殿下的眉頭,我便也很自覺地幹起了我原本在東宮灑掃的本職。
他那日的反應分明是厭惡我,可今兒個又是唱哪出?
帶着滿肚子的疑問,我跟着大太監進了書房。
「殿下。」我行了禮,隨後看向了上首之人。
那人專心地批改着奏疏,半晌也沒有動靜。
今上這段時日身子不濟,因此由太子暫代國政。
大太監不知何時退了出去,偌大的屋子裏只有我同太子兩個人。
我低垂着頭,再沒有出過聲。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在下首沉默地站了兩個時辰,腿早已失去了知覺。
「下去吧。」上首清冷的聲音傳來。
「喏。」
我照做,仍低垂着頭,隨後邁着艱難的步子一步步地離開了書房。
我沒想到的是,這樣的日子一連過了好幾日。
不過有一天,出了差錯。
我從書房出來後,一個端着茶盞的小宮女不小心撞在了我身上。
我本沒放在心上,但那小宮女過意不去,非得將我拉到她的處所。
剛踏進屋的我聞到了一陣香味,下一秒便暈了過去。
醒來時,我發覺躺在一個寬闊的地方。
眼睛被柔軟的布料遮蓋,手腕和腳腕都被繩子捆縛着,那繩子的一端似乎連接着別處。
我試圖去拉,只聽見鈴鐺的脆響,卻沒有撼動分毫。
我的身上也蓋着一層柔軟的如絲狀的布料。
我雖目不能視,但我能清晰地感知到紅綢下的我只穿着薄薄的一層衣物。
這是哪裏?
從心底深處萌發的恐慌逐漸席捲了我的全身。
而那恐慌在聞到一陣若有若無的熟悉沉香味時達到了峯值。
這是?
13
「這已經是第四個,也不知道會不會像前三個一樣,太子殿下連看都不看一眼就送回去。」
「唉,沒想到太子殿下年紀輕輕竟然……」
後面的話我並未聽清,因爲一陣沉穩有力的腳步聲響起,每一下都像踩在我的心口上。
「太子殿下,人已經送來了。」
「嘎吱」一聲關門的聲響傳來,緊接着,那腳步聲離我越來越近,直至消失在離我不遠處。
屋子陷入了可怕的寂靜,我隱約能察覺到面前人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一陣陣不適感油然而生,我試圖去扭動身體,連帶着響起了一陣輕微的鈴鐺聲,在這寂靜的夜裏格外響徹。
於是,我渾身一激靈,猛地止住了自己的動作。
突然,身前傳來一聲輕到幾乎不易察覺的輕笑,但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我能察覺到那人慢慢朝我靠近,那沉香味也逐漸濃烈了起來,一陣溫熱的鼻息噴灑在我的面龐上。
我微微啓脣,試圖出聲,但下一秒脣就被人封住了。
如此熟悉的感覺,我能確定面前的人就是太子趙端宴。
可他?
他不是嫌惡我嗎,而且我也不想委身於他,表哥還在宮外等着我呢?
想到這裏,我咬了他一口,而且開始猛烈地掙扎起來。
但果不其然,每次的掙扎都仿若小貓那聲聲勾人心尖的叫聲。
他逐漸加重了力道,直叫我喘不過氣。
直覺告訴我不能再這般下去。
我用盡全身力氣掙扎,接連不斷的鈴鐺聲響起。
他似乎察覺到了我的抗拒,低沉着嗓音喚了一句:「不願?」
我一愣,難不成他沒有發現我的身份嗎?
我想要開口,卻發現自己吐不出任何一個詞,只有喉頭的嗚咽聲。
我瞬間明白了什麼,於是只是改做搖頭。
突然,一陣輕笑聲傳來。
「罷了,孤不欲強人所難,既然你不願那就算了。」
他的嗓音不似從前清冷,反而染了絲絲情慾,慵懶又危險。
14
他真的不會強人所難嗎?
從前那些難不成只是針對我一個人嗎……
不知何時,面前人離開了屋子。
我鬆了口氣。
很快,便有宮女領着我去洗浴。
自始至終,我眼睛上的綢布都沒有被摘下來。
那些宮女喚我爲「春雨姑娘」。
聯想着方纔意外聽到的那些話,我心中大膽猜測,這些被送到太子牀上的姑娘不是宮中人。
而我想必是遭了某人的算計,才被誤當成了所謂的春雨姑娘。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這個所謂的「某人」是誰,準確來說,是「某些人」。
但現在我的腦子裏毫無頭緒。
伺候我洗浴的宮女裏,有一個性子活潑些的,她一直在說着一些我聽不懂的話。
什麼沒看出春雨姑娘竟然那麼厲害,竟然能讓鐵樹開花?
鐵樹?
趙端宴?
怎麼可能?太子十六歲便有了曉事宮女,他今年可是都二十好幾了。
但想到方纔,我一愣,吞了口唾沫。
難不成這是真的?
後來,我偷偷溜回了住所,重新當回了宮女柳鷺。
起初,我忐忑不安,生怕太子又傳召這「春雨姑娘」,因此暗地裏向東宮的大宮女打探消息。
聽聞太子給了那「春雨姑娘」許多「賞賜」,似乎有些戀戀不捨的意味。
聽到這話我後背冷汗直冒,很顯然他待這「春雨姑娘」很是不同,若他日念起,再次召她進宮卻發現自己被欺騙了,一徹查,說不準會查到我頭上。
若如此,不就連累表哥和姨父姨母一家了嗎? 
在這宮中做個老死的宮女,也許就是我日後的歸宿了。
我立刻寫了一封信表明了我的意思,隨後託小太監送到了宮外。
接下來的這段日子,趙端宴依舊要傳召我去書房。
他不同我說話也不像從前那般磋磨我,只是讓我靜靜地站在一邊。
我實在搞不清他的意圖。
我沒想到的是,半月後,我竟然收到了聖旨。
今上恩典我出宮,讓我與家人闔家團圓。
15
帶着滿腔的疑惑,我在衆人豔羨的目光中離了宮,回到了柳府。
奇怪的是,我出東宮的路途格外順利。
這世上的事禍福相依。
我不禁想,趙端宴許是早就將我這個人拋諸腦後了,當日揭了自己的傷疤讓他厭棄沒準是一件好事。
「阿霧,你回來了?」
重逢的那一天,鶴表哥將我緊緊地摟在懷裏,而姨父姨母滿臉歉疚地看着我。
「是柳家對不住你,阿霧你這一年在宮中可好?」
我不願讓他們憂心,便笑着說一切都好。
我曾問過表哥是如何讓今上親賜恩典的。
今上近來重病臥牀,難不成是帶病去參加的杏林宴?
但每每問及此,表哥的回答總是模棱兩可,因此,我心中不免存疑。
自打中進士後,表哥總是頻繁出入三皇子府。
而不久之後,我知道了真相,今年的杏林宴聖上交由三皇子全權負責。
而表哥也在這之後,同三皇子越走越近。
如此,達成表哥心願的,恐怕不是今上,而是另有其人了。
表哥帶我出門遊玩時,曾無意中碰見過那三皇子一回。
那時,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臉,目光肆無忌憚。
我躲在表哥身後,心裏莫名不舒服。
16
自我回柳府後,鶴表哥總時不時提起我們之前的口頭承諾。
我隱約猜出了他心中所想,又提了幾次那信,言明瞭我不願嫁給他的心思。
表哥初入仕途,若是因爲我惹了某人的忌諱,這可該怎麼辦。
可不管我怎麼說怎麼做,他都執意要娶我爲妻,甚至將那封信當着我的面撕毀了。
「阿霧,我好不容易等到機會,將你從宮裏接出來,況且你如何配不上我,在我心中,你是這世間最好的女子……」
而姨母知道我的想法後,拿出我同表哥青梅竹馬的情誼,好生相勸了一番。
我知道我若是再推拒下去,難免會傷了他們的心,便先應下了。
對於在東宮的遭遇,我難以啓齒。
一想到那張臉,我心裏便沒來由一陣火氣。
若不是因爲他,我也不會心中日日壓着一塊大石頭。
雖然趙端宴並未做到最後一步,但我的這些個遭遇若是放到尋常閨閣女子身上,說不準是要拉根白綾自縊。
先前有個閨閣姑娘被陌生男子看了腳,羞憤到跳湖自殺。
我不贊成此舉,我這個人尤其惜命。
在我看來,哪有什麼東西比命還重要?
只不過身處其中的我沒得選。
現如今的世道,那女子也許不是羞憤自殺,恐怕是有人逼着她去死。
我糾結了許久,還是做不到讓表哥矇在鼓裏,因此我同他言明瞭一切。
「他還碰過哪裏?」鶴表哥盯着我的臉,嗓音低沉顫抖,他似乎在極力按捺着什麼。
我知道他心中所想。
他謹守君子之禮,與我之間發乎於情,止乎於禮,至今都未有什麼過分親密的舉動。
我的腦海裏閃過一些畫面,手指猛地攥緊衣襬,垂下了頭。
半晌過後,他大步離開了屋子,獨留下門簾上的珠子發顫的聲音。
一直到暮色四合,表哥都未曾歸來。
他身邊的小廝找到我,說公子喝得爛醉,怎麼勸都不聽。
若是被老爺發現了,免不了一頓斥責,希望我能親自去把人帶回來。
我隨着那小廝出了府,不承想鶴表哥來的竟是那青樓楚館。
手指拽緊了幕籬的白邊,我猶豫着走了進去。
我被小廝引着進了一間屋子,意外的是,屋裏沒有任何人。
「啪嗒」一聲,屋門關上了。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被騙了。
17
「小美人,你說說你都已經是殘花敗柳了,還裝什麼貞潔烈女?」
壓在我身上的那人衣服華貴,眼神虛浮。
是三皇子。
此時他的手指捏着我的下巴,語氣輕佻,「這頂多算箇中人之姿,也不知那人看上你哪裏?」
「你放開我!」我奮力掙扎着,身上的衣服被扯破了好幾處,堪堪能蔽體。
這掙扎換來了又一聲布帛撕扯的聲音,我猛烈掙扎着,絕望地看向屋外,嘴裏大喊:「表哥,救我!」
「他不會來救你的,還是你的好表哥將你送給我的。」
「你騙人!」我狠狠地咬了一口他試圖掰開我嘴脣的手指,隨後換來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打得我的腦袋嗡嗡直響。
「你要是再敢傷了本王,本王絕不會放過你,那人看上的東西,本王倒是好奇是什麼滋味,他一個賤種……」說着,他的眼睛裏閃出了金光。
他自稱是本王,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留下了一行絕望的淚水。
突然,一聲「悶哼」傳來,他回頭看了一眼,手指着那人,嘴裏喃喃着:「你竟然……」
之後他便閉上眼睛,倒了下來。
當我看清來人的樣貌時,哭得更兇了,「表哥……」
他雖渾身的酒氣,但意識還算清醒,我似乎在他的眼裏捕捉到一絲不忍和歉疚。
表哥脫下身上的外裳將我裹好,「阿霧,是表哥對不住你,差點害了你,表哥帶你走。」
那天夜裏,我在他的懷裏哭了很久很久。
「阿霧,此事我全然不知情,但一切皆因我而起,是我引狼入室,明日起我便不再與那三皇子爲伍了。」
鶴表哥一下又一下地拍撫着我的後背。
「表哥,阿霧想去道觀裏當姑子,你忘了我吧,就當我從未來過柳府。」我望着馬車外無邊的夜色,只覺得前路愈發迷茫。
讀書人講求清白二字,表哥自然不爲過。
我與旁的男人不清不楚的,若是被人知曉,恐是會讓表哥難堪。
「胡言,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阿霧你放心,表哥不會丟棄你的,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是他們以強權壓人,無論怎樣,表哥一直相信小阿霧是個好姑娘,表哥願意。」
他抱住了我,抱得緊緊的。
突然,我的淚水噴薄而出。
是啊,這不是我的錯,我何錯之有?
無論是那太子,還是三皇子,他們都在逼迫我。
自那天晚上後,我安心地備嫁。
六禮已過,一針一線縫的嫁衣也快完工了,我滿心歡喜地等待着成爲表哥新娘的那一天。
可是,大婚之日,變故陡生,柳家十幾口人都被官兵緝拿了。
罪名是三皇子意圖謀反,而表哥是他的同謀。
三皇子前幾日便被處死了,現下到了清算黨羽的日子了。
牽扯謀逆案,無論男女,都免不了死罪。
但我沒有。
我的記憶停留在了那押着柳府女眷去往大牢的囚車上。
醒來後的我已經在東宮了,又一次見到那個人。
我垂眸跪在他身前,而他的手上拿着一張紅色的紙。
是我的庚帖!
爲什麼會在他手上?
之後,他拿着那張紙在我眼前晃了晃,「孤到底是叫你小鷺兒呢還是小霧兒呢?」
18
我的心猛地一顫。
「這可是欺君殺頭的大罪,你那姨父姨母,還有你那對你情根深種的好表兄,若是不想他們在獄中受盡折磨,死無全屍,小霧兒可得想清楚了再回答?」
他的語氣很是愉悅輕快。
「奴婢喚江霧。」
「很好。」他拍了拍手掌,「原來小霧兒騙了孤那麼久。」
突然,他的視線落在了我的手腕上,目光冰冷。
「過來。」
我一愣,餘光不自覺地瞥向了手腕上的碧玉鐲子。
這是上元燈會時表哥送與我的。
見我半晌沒動靜,他大步走了過來,拉過我的手,將那隻鐲子扯了下來,隨後一把揮在地上。
「市集上的粗鄙之物,也虧送得出手。」
他怎麼知道這是在市集上買的?
難不成他找人跟蹤我?
之後,他從懷裏掏出一塊白色的絹帕,一下又一下地擦着我的手腕,眼底是藏不住的陰鷙。
緊接着,一個玉色潤澤的白玉鐲就套在了我的手腕上。
「既然回來了,往後就一直待在宮裏。」
我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這怎麼行?
今日可是我和表哥的大婚之日,雖未完禮,但現下的我已經算半個柳家婦了。
我「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殿下,奴婢的夫君現下生死未知,求殿下開恩放我出宮。」
「住口!」
他眼睛微眯,猛地捏住了我的下巴,「你那表哥是將死之人,小霧兒難不成想陪着他去死嗎?而且男未婚女未嫁,談何夫婦?」
我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分明我出宮時他是默許的,而且我在青樓的過往他也是知曉的。
對了,他厭惡青樓女子,我怎麼把這個給忘了。
「殿下是不是忘了奴婢曾身在青樓,奴婢這般低賤的身份不配在東宮伺候您。」
突然,他笑了。
「孤是厭惡青樓女子,但小霧兒是例外,況且小霧兒滿嘴謊話,孤怎會輕易相信你?」
我深吸一口氣,如實相告。
「奴婢在揚州的春香樓待了一年,殿下大可找人去查,只不過這青樓十年前已經毀於ẗū₁大火中了。」
他愣了半晌,目光緊緊地盯着我的臉。
「你……是揚州人?」
我點了點頭,「家父曾在揚州經商,不過在我七歲那年因病逝世,半年後家母也跟着去了,之後我被嬸母送進了春香樓……」
突然,他的ţų₀瞳孔猛地一縮,隨後鬆開手,背過身去。
「你走吧。
他果然是厭惡青樓女子。
但是此刻的我心亂如麻,昏迷前官兵湧入府邸的那一幕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腦子裏。
我知道面前這個人是我最後的希望,只有他才能幫上我。
「殿下,求您救救奴婢的表哥和姨父姨母,表哥他自幼苦讀聖賢書,怎麼可能會有謀反的心思?」
「救他出來?然後呢?讓你們這對苦命鴛鴦團聚是嗎?」
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緊接着拂袖離去。
19
這之後,我在東宮待了下來,乾的還是從前那灑掃的活。
但是,這一次,我的名字變回了江霧。
雖我仍舊是從前那張臉,但沒有人質疑過我的身份。
興許,是太子一早交代了什麼。
不然,按理,柳大人之女「柳鷺」現下應該被關押在大牢裏。
自那日後,趙端宴便再未尋過我。
我擔心柳家人的安危,本想託人去宮外打探消息,但苦於身上沒有銀錢。
那白玉鐲一看便是貴重之物,四下裏問了問竟是無人敢收。
這幾日,我一直在想,表哥爲何會和三皇子謀反扯上關係。
因着我,他一早便不與那三皇子來往了。
還有一個地方讓我覺得怪異。
那日,表哥動手打了那三皇子,而那之後三皇子並未來柳府尋過仇,而表哥也從未擔心過。
這是爲何?
表哥不過一個小官之子,初出茅廬的新科進士,有什麼值得那三皇子忌憚的?
我萬萬沒想到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幾日後,我在宮裏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一個曾經在揚州青樓相識的故人。
20
這日,宮裏舉行了春日宴,基本上有頭有臉的王公貴族都來參加了。
我本在東宮修剪花木,中途被一個小宮女拉來在宴席上頂班。
那小宮女是我的舊識,今日身子不適,怕衝撞了貴人,就央求我幫她一回。
左右就是倒倒酒水,我見她滿臉紙色,便應下了。
我負責的這邊坐着的都是一些年輕男人。
這些男人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臉上也白白淨淨的,看着倒不像王公貴族。
其中有一個男人,自我走到他身邊,他的視線就一直緊緊落在我的面上。
我雖心中疑惑,但仍低垂着頭,倒完酒後默默立在一邊。
後來,通過這些人的談話,我知道了他們的身份。
面首。
不過有資格被帶進宮的,恐怕是那些個貴婦人最得寵的面首。
大齊待女子束縛良多,但總有些個偏偏要和世俗對着幹的。
開創這先河的是今上的唯一的親妹妹,也是先皇所出的第一位公主,溧陽長公主。
當初駙馬意外身死,長公主本想改嫁。
可是卻被那些個老臣一味勸阻,說什麼女子要從一而終,後來那些人還把長公主要改嫁的男子逼死了。
長公主表面應下了,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養了十幾個面首,日日尋歡作樂。
那些個老臣氣得鬍子都歪了,但也沒有辦法。
以至於後來,貴婦人爲了反抗不如意的婚事從而蓄養面首,也成了一個不成文的風氣。
她們放言憑什麼大齊男子可以納妾,她們就不能養面首。
有些爲了說上去好聽一些,給面首一些虛職,也算半個官身。
宴席結束後,我揉了揉酸澀的脖子,本想回東宮。
但走到一處假山後,被人捂住口鼻徑直拖了進去,那人身上酒氣濃郁。
我掙扎着,以爲碰到了什麼酒意上頭的無賴,卻聽見身後人喊了一句,「小貓兒,是我。」
小貓兒?
21
這個聲音不是方纔宴席上那個男子嗎?
我愣了愣,藉着月色看清了他的張臉,有點陌生。
我不認識他。
「小貓兒,我是楚陽大哥啊,揚州春香樓,你不記得了?」
楚陽大哥?小貓兒?
記憶猛地湧了上來,因着我那時又瘦又小,春香樓裏的人都叫我小貓兒。
面前人的容貌逐漸與記憶中的一張面孔重合了。
「楚陽大哥?」
「真的是你,小貓兒,我們都以爲你葬身在大火裏了。唉,多虧了我這過目不忘的腦子,這人啊瞧了一眼便記住了,甭管你從前瘦得跟個貓,現在女大十八變,變成仙女了。」
果然,他的性子還是如同從前那般活脫。
「你怎麼在宮裏?」
我想到了方纔宴席上的談話,別人笑問他溧陽長公主脾氣如何,難不成……
「你方纔不都看見了嗎?自然是做我的老本行。」他滿不在乎地說,「那日春香樓起火後,我死裏逃生……」
對呀,他原就是面首。
不知爲何,我猛然間想起了那個小少年,心頭一緊。
「那楚樺呢?你逃出來之後有沒有見到他?他現在,難不成也是……面首嗎……」
春華樓的面首都是「楚」字輩花名,我並不知那小少年的真名。
同樣,他也不知道我的,別人的花名是什麼弱柳、芍藥,而我的……就是小貓兒。
念出「面首」這兩個字後,我心裏莫名有些澀澀的。
那個小少年曾同我說過他厭惡在春香樓裏的每一天,想來也是極厭惡那個身份的。
突然,面前人輕笑了一聲。
「那小子?那小子性子烈得很,而且除了一雙眼睛和那顆心,哪裏都是乾乾淨淨的,他怎麼可能當面首?當初我看他年紀小,可是什麼都幫他擋下了,他可得好好謝謝我呢,他呀現在可了不得了……」
我屏住呼吸,楚陽大哥竟是知道那個小少年的近況嗎?
突然,他的話被打斷了。
「江霧。」
熟悉的聲音傳來,我渾身一僵。
之後,那人走了進來,面容越發清晰。
「太子……殿下。」
22
「小貓兒,他……」
糟了!楚陽大哥不認識太子,我趕緊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失禮。
太子人前是一副光風霽月的模樣,人後的我可是門清。
趙端宴斜着眼睛瞪了他一眼,楚陽大哥似乎被嚇住了,立馬閉上了嘴。
之後他拉起我的手,徑直往外走去。
「哎喲,你們怎麼走了?我還有一大堆話沒問呢,小貓兒,我下次進宮還來尋你……」
就在這時,趙端宴握住我手腕的力道猛地變重。
此處離東宮不遠,也許是天色已晚,路上也沒碰到什麼宮女太監。
「啪嗒」一聲,屋門關上了。
他鬆開我的腕子,隨後反身將我壓在門框上,看着這張近在咫尺的臉,我的心猛地一跳。
「小貓兒?叫得可真夠親切的,孤倒是不知道你的本事那麼大,短短時間內竟然攀上了溧陽長公主最寵愛的面首?」
「楚陽大哥是奴婢在……青樓裏的舊識,奴婢今日只是恰巧遇見他,我們已經好多年沒見了。」
「哥哥?你的好哥哥還真是不少。從今天開始,待在東宮,一步都不準出,聽明白了嗎?」
他的語氣冰冷,但似乎夾雜着幾分……異樣的情緒。
我垂下眸子,點了點頭,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
面前人是尊貴的太子,而我只是一個卑微的小宮女,他的話就是金科律令,我能有什麼辦法。
突然,他猛地捏住了我的下巴,眼眶微紅。
「孤要你發誓,此生絕不離開。」
我愣了半晌,疑惑地看着他,這叫什麼事?
趙端宴這人脾氣古怪、陰晴不定,難不成今天又喫錯藥了?
他等了許久,未見我開口,也沒有強求,反而盯着我的脣問了一句:「孤……可以親你嗎?」
我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他這個太子做事何時要我這個小宮女同意了?
之後……我咬緊後槽牙,拼上十分的勇氣搖了搖頭。
我的心跳得厲害,生怕他下一秒又拿劍指着我。
但奇怪的是,他見我搖頭,眼裏的光暗了下去,沒有說什麼,轉身就離開了。
他今日爲何如此反常,而且方纔紅着眼睛的樣子活像我欺負了他。
分明一直欺負我的不是他自己嗎?
23
他走後,我想起了今日意外碰上的楚陽大哥,想起了那個小少年。
也不知他現在何處,過得可好。
他可是我拿命救的。
我這個人如此惜命,肯拿命救一個人,自然心裏是無比在意的。
我們曾經同甘共苦,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但那晚如此兇險,說不準他和楚陽大哥一樣早當我死了。
24
自那日後,我又有許久未見過趙端宴了,他這段時日似乎連東宮也很少回來。
聽東宮的宮人說,今上病重加重,命太子監國,二皇子輔政,他自然是無比忙碌的。
反正與我無關,我也只是聽了一嘴,我日日關心的自然是柳家的消息。
等到月例一發放,我立馬去尋了能出入皇宮的小太監。
一日後,得知消息的我如五雷轟頂。
柳府全家處斬,無一人生還。
三皇子意圖謀反,府上搜查出來的證據確鑿,今上寒心不已,只將此事交由巡檢司全全查辦。
此案在京城牽連甚廣,基本上只要有參與的都逃不了死罪。
若不是我此刻身在宮中,恐怕也……
可柳府怎麼會落得這般田地?
表哥左不過與三皇子走得近了些罷,決計不可能同流合污。
我原本以爲只要解釋清楚就能擺脫嫌疑。
可現下……
我頹廢了好幾日,每每一閉上眼睛就是姨父姨母和表哥的面容,心裏痛苦不已。
他們是我在這世上爲數不多的親人了……
但我沒想到的是,一月後,我竟然在宮裏見到了表哥。
不過他眼下的身份,我是萬萬想不到的。
25
「江姑姑,有人尋你,在東宮偏門。」
這日,有一個小宮女悄悄地湊到我身旁,隨後將一個帕子塞到我手上。
看到帕子上熟悉的花紋,我的心猛地一跳。
這是我親手繡的帕子!
我記得我只送過給兩個人。
一個是那個小少年,而另一個則是表哥。
是誰?
東宮偏門廢棄已久,這一角平日裏都沒有什麼宮人踏足。
但出於謹慎,一路上,我還是撿着沒人的小道走。
等看到那個熟悉的背影時,我屏住了呼吸,嘴巴哆嗦地喚出那個稱呼。
「表哥……」
那人慢慢轉過頭來,看到我時,面上也滿是激動。
我提起裙子衝了過去,撲進了他的懷裏。
他緊緊地摟着我,像從前一樣拍着我的背以做安撫。
「表哥,阿霧還以爲你們都不在了……」
他沒有回話。
半晌後,他推開我,隨後用手指慢慢擦去我眼角的淚水。
回過神後,我問了一句:「表哥,你怎麼在宮裏?難不成是洗清了冤屈……可我前幾日聽聞柳家……」
不管我說什麼,他都沒有回應。
「表哥,你爲何不說話?」
我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視線無意中落在他的衣服上。
這不是宮裏低等宦官的衣物嗎?
「表哥,這是……怎麼回事?」
他靜靜地看着我,目光復雜悲慼。
他先是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嚨,隨後手指在我不可置信Ťüₖ的目光中又往下移去,接着搖了搖頭。
這之後,他猛地別過視線,不再看我。
我霎時明白了什麼,只覺得心口一陣刺痛。
接着,他在地上撿起一根樹枝。
我不知道自己是懷着什麼樣的心情去看他寫的那一行字。
「柳家只剩我了,阿霧,是太子害了我們。」
太子?
我踉蹌一步,大腦一片空白。
這是什麼意思?
26
一個荒唐的想法猛地湧入了腦子。
可趙端宴爲什麼要這麼做?
他是堂堂大齊太子,而柳家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官之家。
「爲什麼?」
我無法相信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聯。
表哥又在地上寫了一行字。
看清那行字的內容後,我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因爲他想要你,而你本該是我的妻。」
27
柳家遭難,竟然是因爲我嗎?
而表哥落到這番田地,竟也是因着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懷着什麼心情回到自己的住所。
看着滿屋子的首飾衣物,我只覺得諷刺。
這段時日,趙端宴變着法地給我塞東西,這架勢活脫脫像虧欠了我似的。
我心中覺得怪異,只是將它們擺在屋裏的一角,從未碰過。
而且最近東宮的下人,見到我時態度也變上了幾分。
就連那兩個皇后塞進東宮,在宮女中頗有威望的「曉事姑姑」也時不時來找我閒聊。
那兩個「曉事姑姑」平日裏我是見不到面的。
其中的一個性子活潑,每每說起來話來總是莫名有些熟悉。
對於這些改變,一開始我不明所以,而現在的我算是明白了。
原來如此……
遲鈍的我從沒有想過這種可能。
爲了一個無足輕重的我,他竟然對柳家下手,甚至將表哥變成……
沒想到有一天我竟然會成爲禍水?
想到這裏時,我忽的發笑。
都是我害了他們,我是柳家的罪人。
28
表哥口不能言țųₒ,有些事情我也不好多問。
第二次見面時,我看到了他臉上的瘀青,猛地意識到他被別人欺負了。
這不禁讓我憶起姨父還是城門小官時,那時表哥被學堂裏的那些貴公子們欺辱,面上也是時常掛着彩……
而無論是從前的學堂還是這皇宮,它們一直都是弱肉強食的地方。
我將一封信塞給了他,讓他去尋宮裏的嫺貴妃娘娘。
嫺貴妃娘娘是十三皇子的生母,而我從前初入宮時,曾救過落水的十三皇子一命。
嫺貴妃娘娘育有二子,二皇子趙端誠和十三皇子趙端熠。
那時,若不是趙端宴將我調進了東宮,現下的我應當是在嫺貴妃的宮裏。
聽宮人說,嫺貴妃給今上尋了一位江湖術士。
而這位術士醫術了得,今上的身體一日日好轉。
病癒後,身子甚至比過往更加康健。
今上念嫺貴妃尋醫有功,大爲嘉獎,之後更是愛屋及烏,賞賜了二皇子和十三皇子。
朝臣對此不免有些議論。
畢竟眼看着嫺貴妃娘娘愈發受寵,朝中擁護二皇子一派自然不免起了旁的心思。
這些年帝后之間似乎有些隔閡,今上一月也去不了幾次坤寧宮。
更何況當今的皇后娘娘出身民間,背後毫無家族倚仗。
29
今上病癒後,趙端宴監國的權力自然也被收回了。
他回東宮的第一日,那兩個「曉事姑姑」不顧我的抗拒,拖着拽着給我梳妝打扮,然後推進了他的書房。
「這身衣服是孤親自挑的,小霧兒可喜歡? 」
我現在一看到他就想到柳家上下十幾條冤死的人命,因此心頭壓着一絲恨意。
當他熟稔地把手伸過來時,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他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難不成幾日未見,小霧兒與孤生疏了?」
他的語氣很平靜,聽不出有任何的情緒,這不像他。
不過,我似乎忘了,他很早就與從前不同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呢?
「奴婢在宮裏見到了柳家表哥。」
說完後,我緊緊盯着他。
他的臉色沉了下來,眸子裏露出一絲失落和憂鬱,唯獨沒有詫異。
「小霧兒乍一見到孤提的卻是別的男人嗎……何況,若是見到舊情郎,不應該喜出望外嗎?」
喜出望外?他將表哥害成那般田地,竟然還說得如此隨意。
之後,他再次上前。
這一次,他不由分說地鉗住了我的手腕,力道之大,我掙脫不開。
「放開我,你這個瘋子!」
許是因着前幾次的僥倖,我在他面前的膽子大了起來。
他一把揮開了書桌上的雜物,「噼裏啪啦」的動靜響起。
接着,我被他按在了書桌上,後背抵着桌案。
他的眼裏又出現了同從前那般的陰鷙。
「瘋子?小霧兒的膽子愈發大了,從前在孤面前大氣不敢出,現在都敢罵孤了?你倒是說說看,孤如何是一個瘋子了?」
「你做過的事情你自己心裏清楚。」
我死死地瞪着他,身子猛烈掙扎着,試圖擺脫他的束縛。
他冷笑一聲,溫熱的手指一點一點地攀上了我的脖子。
「孤做過的事情?你難不成是恨孤拆散你的大好姻緣嗎?」
「你放開我!」
突然,他俯下身,泄憤般地一口咬在了我的脖子上,疼得我猛地瑟縮了一下身子。
「那又怎樣,孤想要的人沒有得不到的。」
果然是這樣,他承認了。
30
我走出書房時,天色已晚。
路上碰到的每個宮人都好奇地打量着我,現下的我知道他們心中所想。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但實則我又一次逃過了,一句「不願意」,他竟真的肯放過我。
想來,許是他力不從心。
其實,我這番言論不久前又得到了證實。
那兩個曉事姑姑每每言及太子那事,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想來多半是跑不了了。
31
回到住所,我在門口遇見了上次那個傳話的小宮女。
我擦了擦眼角的淚痕,之後,又一次去了東宮偏門。
一輪孤月高掛,無人的一角更顯得僻靜,那夏日的螢火在草叢裏若隱若現。
見到表哥時,他將懷裏藏着的桂花糕塞給我。
這是我最喜歡喫的糕點。
表哥現下在嫺貴妃的宮裏過得不錯,聽說還受到了二皇子的賞識,我也是真心替他高興。
此時,我與他挨坐着,方纔被趙端宴欺負的陰雲一掃而空。
我小口小口地喫着桂花糕,而表哥則靜靜地看着我。
喫完後,他突然湊近了我,隨後笑着擦去了我嘴角的糕屑。
我也訕訕地笑了笑。
這樣的時光寧靜而美好,若沒有這次的變故,我與表哥早已經是夫妻了。
想到這裏,我的鼻頭酸酸的。
突然,一張紙塞到了我的手裏。
上面寫着一行字。
我看向表哥,看着他那雙染上仇恨的眼睛,聯想到前幾日的那番商談,霎時明白了什麼。
之後,他的眼裏似乎有些不忍,別過頭,不再看我。
我抓緊了他的手,「無妨,爲了柳家,阿霧願意的。」
32
我與表哥時常在這東宮偏門處相見,一直以來都相安無事。
直到一日我與他談及過往,相擁而泣時,一絲劍光閃過。
趙端宴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而他手上握着的那把利劍,紋絲不動地指着我們。
「好一對苦命鴛鴦。」
表哥擋在了我的身前,而下一秒,那把劍徑直刺入了他的肩膀。
之後,我被趙端宴一把拽了過去,眼睜睜地看着東宮的侍衛將表哥拖走。
「擅闖東宮,打二十大板,送到掖庭。」
「不要!」
表哥的肩膀還在流血,這二十大板打下去可能會喪命。
「求求你,放過他吧,都是我一個人的主意,是我讓他來的。」
趙端宴沒有理會我的哀求,將我帶回去關了起來。
「孤倒是不知道你那好表哥膽子那般大,竟然謀劃着逃出皇宮,孤告訴你,想都不要想!」
他桎梏着我的肩膀,惡狠狠地說。
33
「太子殿下,求您放過他吧。」
我跪在那身穿四爪蟒袍的男子面前,苦苦哀求。
我們貼得很近,近到我能聞到他身上淺淺的沉香味。
他俯身湊到我的耳邊,「宦官私闖東宮,幽會宮女,這可是重罪……」
聽到這話,我的心裏「咯噔」一下,隨後鼓足勇氣對上他清冷無波的眸子,「奴婢願意做任何事情,只求殿下不要爲難他。」
「孤自然知道他是誰,你的好表哥,舊情郎,他的生死可是握在你的手裏,小霧兒……」
說完後,這個大齊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便負着手闊步離去了。
生死握在我的手裏嗎?
如今的我能給他的又有什麼呢……
34
晚上,我來了東宮側殿。
隨後便有宮女引着我去沐浴,滿池的玫瑰花瓣晃暈了我的眼。
我知道,今夜怕是逃不過了。
但實則,我的心裏還是存着一絲僥倖的,可很快這絲僥倖就消失得一乾二淨。
洗漱乾淨的我被送到了太子的寢殿。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腳步聲響起,隨即便是那熟悉的沉香味。
他來了。
堪堪蔽體的薄裙被撕開,冰涼的指尖在我的脖頸處遊離。
「這可是小霧兒自己送上門來的,孤且問一句,你可是願意的?」
我點了點頭。
「願意便好。」
被翻紅浪,紅燭泣淚。
這一夜我註定忘不了。
再後來,我累極了,不知何時睡了過去,迷迷糊糊聽見了一句話。
「小霧兒,你既然承諾過會一輩子陪着孤,那便永遠不能離開。」
這話似乎有些耳熟,可我何時同他說過?
35
接下來的這段時間,太子趙端宴幾乎夜夜都要傳喚我。
現在的我無比後悔,爲何當初會覺得他有隱疾。
自從有了第一次,對於這種事,他總是不知疲倦。
不過那夜之後他幾乎事事都順着我來。
有時,他只是抱着我,抱得緊緊的,什麼也不做。
那力道之大,彷彿生怕下一秒我就會長翅膀飛走。
日子久了,太子殿下夜夜寵幸一個宮女的消息不脛而走。
有人豔羨我成了飛上枝頭變鳳凰的麻雀。
有人又說我是禍水,說我讓一國儲君沉醉在溫柔鄉里,若是延誤了國本,這是大罪。
至於表哥,趙端宴按照約定將他從掖庭裏放了出來。
這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36
我仍是宮女的身份,但不久後我成了太子侍妾而且還在東宮有了自己的宮殿,趙端宴親自提名的「朝霧殿」。
這一切還要得益於宮裏的安平郡主。
那日,她嘲諷我癩蛤蟆想喫天鵝肉,說我只不過是一個玩物,接着把我推進了湖裏。
我知道她是喜歡太子的,此舉只不過是泄憤。
我不會水,在水裏撲騰逐漸失去了意識。
可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入目的是陌生的輕紗幔帳。
我沒有死。
我四下裏環顧了一圈,這裏不是宮女的住所,也不是太子的寢殿,這是哪兒?
突然,門被「嘎吱」一聲推開了,宮女見我醒轉後,魚貫而入,伺候我梳洗。
那些宮女喚我「娘娘」。
我的腦子裏轟的一聲炸開了花。
後來,我才知道,在我昏迷的三天裏,趙端宴抬了我做太子侍妾,而推我入水的安平郡主,被他當衆抽了幾鞭子後,又被丟進了水裏。
安平郡主顏面盡失,而視女如命的威遠伯咽不下這口氣,告到了今上跟前,勒令太子將我交出來。
趙端宴不肯,自願領罰,二十棍抽在了身上,這才讓威遠伯消了氣。
這些自然都是小宮女告訴我的。
一想到那郡主的狼狽模樣,我忍不住笑出了聲,覺得暢快極了。
37
趙端宴竟然爲了我打了那郡主,而且還捱了罰,我的內心說不觸動是假的。
但這觸動也只是一瞬之間罷了。
同時,就連我自己都疑惑,我究Ṱů₋竟有何特殊之處,讓他如此相待?
在周圍人豔羨的目光中,我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感受。
從一個小宮女變成有身份的姬妾、未來的妃嬪,我理應是開心的。
但我的心裏卻空落落的。
從前與表哥一起編織的那些成婚後的設想,像是一場鏡花水月。
而我所向往的那平靜安穩的歲月,也一點點離我遠去。
38
又到了洪水多發的季節,趙端宴被今上派去了南地賑災。
不用日日見他,我自是開心的。
一日,一個衣着體面的嬤嬤前來朝霧殿傳喚我。
之後,我見到了大齊的皇后娘娘,太子的生母。
比起嫺貴妃的宮殿,坤寧宮似乎有些冷清,我不由得想起宮裏帝后不合的傳聞。
「你叫什麼名字?」
我抬起頭,看向上首那雍容華貴的中年婦人。
她的眼尾微微上挑,雖上了年紀,但風韻猶存,這張臉與太子有七分像。
「回皇后,妾身姓江,單喚一個霧字。」
「好孩子,到母后身邊來。」
見我發愣,她便走了下來,親暱地握住我的手,隨後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着。
皇后溫柔和善,嘴角時常掛着笑。
她出身民間,當年今上執意立後曾遭到朝臣的反對,但事實證明,她是一位好皇后。
她不但將後宮打理得井井有條,而且深得民心,在民間聲望頗高。
許是這個緣由,即使宮裏傳聞帝后不合,她的皇后之位也從來沒有動搖過。
39
太子不在宮中,皇后便日日都喚我過去作陪,大多數時候只是閒聊罷了。
次數多了,我知道的便也多了。
比方說,從前算計我成了「春雨姑娘」的竟然是東宮的那兩個「曉事姑姑」。
那兩個「曉事姑姑」是皇后的人,但這事皇后並不知情。
爲此皇后娘娘還特地向我表達過歉意,說她們爲了替她分憂,心急了些。
這話我原本是聽不懂的,但不久之後卻是知道了緣由。
除此之外,我五次有三次撞見了從後門偷偷溜進坤寧宮的今上,而皇后似乎有些不待見他。
這究竟是帝后不合還是后帝不合?
40
一次,我意外地得知了趙端宴的乳名,鹹福。
那是個陽光明媚的午後,皇后拉着我去小花園散步。
「太子小時候長得比姑娘家還好看呢。」
不知爲何,聽見這番話的我,莫名想起了那個小少年。
「娘娘風華絕代,太子自是不差。」
「你這張嘴倒是甜得很。」
之後她指着一棵樹,對我說:「鹹福小時候愛鬧騰,跟個猴子似的上躥下跳,而且身子骨硬朗,鳧水爬樹,樣樣都不在話下,一點也不像我。不過……倒跟今上幼時像得很。」
提到今上,她的神情有些複雜,之後講起了往事。
皇后說她原先只是一個農家女,幼時意外救了今上一命,後來長大後的今上帶她回宮,力排衆議立了她爲後。
之後她有了身孕,不過是雙胎,分娩時難產。
生下的兩個孩子裏只活下了一個,也就是如今的太子,而小公主因體弱夭折。
而她傷了身子,導致子嗣艱難。
因此,這輩子只得太子這一兒。
42
「太子雖幼時調皮,但自十二歲後便沉穩了許多。」
十二歲?
我心裏納罕,面上不自覺地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鹹福十二歲時偷跑出宮,後來在回京的路上遇上了水匪,受了驚嚇,回來後便大病了一場,醒來後,性子變得沉穩了一些,但有一樁事着實讓我憂心……」
突然,她頓住了,看向我欲言又止,這神情似乎與那兩個曉事姑姑如出一轍。
「他不知爲何,自那時起便不願意親近女子,就連我這個做母親的也能察覺出他的疏離,到知事的年齡我硬塞了兩個宮女過去,他竟欺騙我……」
43
聯想到那一夜,我心下隱隱約約有了答案。
原來,早已及冠的他是民間人口中的童子雞。
怪不得那兩個曉事姑姑提起太子那事都是欲言又止。
當初我以爲是趙端宴身子有疾,不承想他壓根沒有碰過她們。
這顯然是不正常的,也難怪皇后會如此憂心。
而現下有了我這個「禍水」,她反倒是能放心了。
可他爲什麼又獨獨願意碰我一個人?
這個問題我自己也想不通。
44
一段時日後,南地突然傳來了流民暴動的消息。
不知從哪裏傳出「太子血統不正,非陛下所出」的言論。
衆人都說「太子混淆血脈,此次水災乃上天降罪大齊」。
眼看着局勢愈發不可控制,今上不得不召回了太子,緊接着把這攤子交給了二皇子趙端誠。
趙端誠是今上的二子,生母是嫺貴妃,朝中也有不少擁護他的大臣。
二皇子一去,很快平息了南地的暴動。
而回京的太子則是被禁了足,就連皇后也不能探望。
前朝議論紛紛,都說是今上查到了什麼,還有的人傳出了太子即將被廢黜的消息。
45
這一日,還是那個傳話的小宮女。
太子被禁了足,我便不用擔心出現如從前的情況。
當我時隔半年,又一次見到表哥時,只覺得恍如隔世。
他身上的衣服是一等宦官所有的,想來嫺貴妃很是器重他。
隨後,他將一個白色的小瓶子遞給了我,衝着我笑了笑。
我朝他會意地點了點頭。
等了那麼久,不就是爲了這一日嗎?
46
太子被禁足的期間,後宮發生了許多事情。
一是因着二皇子賑災有功,其生母嫺貴妃被晉升爲皇貴妃,二是皇后因爲太子之事憂思過重,病倒了。
我身爲太子侍妾,理應去侍疾。
皇后憔悴了不少,見到我的那一刻便問我太子可好。
大殿門口有重兵把守,就連我也進不去,但現下的我也只能點頭。
趙端宴做過再多壞事,皇后娘娘都是無辜的。
看着那張與趙端宴有七分相似的面龐,我心中不免疑惑,太子真的非陛下所出嗎?
這樣一來,豈不是皇后……
「娘娘,太子的身世可有隱情?」
皇后靜靜地着看着我,不言語。
見狀,我也不好多問。
之後,太監高喊「今上駕到」。
我的心一跳,今上倚重太子,不喜我這個太子侍妾,認爲我是狐媚惑主的妖女。
這些趙端宴肯定不會同我講,還是表哥偷偷傳信告知我的,讓我萬事小心。
皇后自然也是有所耳聞的,因此讓我先行從側門離去。
剛踏出屋門不久,耳邊隱隱傳來一陣激烈的爭吵聲,一個是皇后的聲音,一個自然是今上。
我刻意放緩了步子。
「你爲何要如此待他!趙闊,我恨你,一切都是你,你還我兒子……」
「阿雲,來,乖,先把藥喝了,朕……」
47
回東宮的路上,我被人攔下了。
來人正是從前推我入水的那安平郡主,不過現下的她已經是準二皇子妃了。
二皇子至今只有側妃,而就在一月前,他與安平郡主定了親。
「哎喲,這不是太子侍妾嗎?」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我,眼裏滿是輕蔑。
我不欲與她爭執,本想快點離開,可是她卻不肯放過我,一把將我推在了地上,跟着我的婢女則被捂住了口鼻,拖到了一邊。
「郡主,我現下是太子侍妾,您今日若是對我下手,太子殿下不會放過你的。」
「哼,太子?他就快倒臺了,你這個狐狸精也傲氣不了多久了,等到二皇子即位,本郡主第一個弄死你。」
她從懷裏掏出一把匕首,不懷好意地抵在我的臉上。
「太子殿下是正宮嫡出,豈是你能污衊的?」
許是趙端宴之前幫我出了口惡氣,我下意識地開始維護他。
我毫不畏懼地瞪着她,但礙於身子被宮女壓着,無法動彈。
「本郡主聽聞你在進宮前可是有一個相好的,這麼快就把人家忘了,果然是個攀附權貴的賤人,也虧太子哥哥能看上你。」
她毫不留情地扇了我一巴掌,之後用力地捏着我的兩頰,尖銳的指甲戳進了肉裏。
「你可知道那鞭子抽在身上有多痛,你可知道本郡主的心有多痛,我那麼喜歡太子哥哥,可他爲了你這個賤婢竟然打我。我會讓他後悔的,本郡主可不會那麼容易放過你,定要將你賣到京城最下等的窯子裏……」
48
「郡主,有人來了。」
一個宮女湊到她的耳邊說,想必是望風的。
畢竟我現下是登記在皇家玉碟上的太子妃嬪,想來她也不敢當衆欺辱我。
「是誰?」
她將匕首收了回去,眼裏閃過一絲警惕。
「溧陽長公主府的幕僚,楚陽。」
「哼,不過是個頂着幕僚名頭的面首罷了,若不是那張臉碰巧與那被逼死的短命鰥夫有幾分相像,長公主怎麼會看上他。」
聽到這話,我一愣,楚陽大哥成爲長公主面首難道另有隱情嗎?
宮女的面上似乎有幾分豫色,湊到她耳邊小聲地說:「郡主,一月前,溧陽長公主將他引薦給了二皇子,二皇子很是器重他……」
聽到這話,安平握着刀的手頓了頓,似乎在顧忌着什麼。
「算了,看在我未來夫婿的面子上,今日就放過這個賤婢了。」
她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隨後氣沖沖地離開了。
49
「小貓兒,你怎麼落到這番田地了?不是說在東宮備受太子寵愛嗎?」
來人正是楚陽,此時他正一臉戲謔地看着我。
這種時候他還取笑我……
「你怎知是我?」
一般在宮裏遇到這種事,爲防止惹禍上身,大家心知肚明,卻都裝作沒有瞧見。
他「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簡單,外邊守着的是安平郡主的心腹侍女,你與她的過節宮裏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眼下又恰巧是太子被禁足的時候……」
「多謝相救。」
我向他福了福身子。
「聽說長公主向二皇子引薦了你,二皇子如今備受今上器重,我在此祝賀楚陽大哥仕途一帆風順。」
他一言不發,一臉怪異地打量着我,皺着眉道:「不對,不對,我跟的可是二皇子,小貓兒此言不是希望二皇子得勢。可你現下的身份是太子侍妾,不應該替着太子說話嗎,難不成方纔被那郡主嚇昏了頭?」
我一愣,有些心虛地回了句:「我一個婦人哪懂這些朝政……」
下意識的無心話語往往才最真實。
我莫名有些心慌,同他話別後,轉身就離去。
可之後,他的一句話讓我的心頭起了波瀾。
「小貓兒不想知道楚樺現下如何嗎?」
我停下步子,轉過頭。
「他現下也在這宮裏。」
楚大哥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見我呆愣的模樣,一臉唏噓,笑道,「原來你是真不知曉,他竟也瞞得下去,也對,他從前這般待你,想必……」
說着說着,他閉上了嘴巴,衝我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50
那個小少年竟然在宮裏?
是誰?
楚大哥並未言明。
而現下的我也沒有那麼多時間去思考了,因爲回到東宮的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坐在小榻上,看着手裏那白色的小瓷瓶,腦子裏緊繃着一根弦。
隨後忽的發笑,這一天終於來了。
51
太子被禁足,而二皇子在民間和朝中的威望愈發高漲,不少見風使舵的大臣頻頻向他示好。
當安平郡主嫁進二皇子府後,衆人的心更加搖擺了。
安平郡主背後是威遠將軍府,她的父親威遠伯手握重兵。
如此一來,二皇子背後的勢力更大了。
可大家似乎都忽略了一點。
哪個帝王會放任自己的兒子娶手握重兵的武將女,這不是提前給自己掘墳嗎?
但不久後,今上的舉動更加讓人摸不着頭腦。
太子被解了禁,但從前所有的職位都被撤下了。
這一舉動無疑就是告知天下人已經查明瞭真相,太子是真正的皇室血脈。
但權力又被架空,難不成是太子「失寵」了?
52
趙端宴被解除禁足,我這個太子侍妾也能正常出入主殿了。
剛踏入殿內,一陣輕咳聲傳來。
我看向了上首握着書卷之人,望着他發白的臉色,冷不丁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一個場景,有一刻的恍惚。
我搖了搖頭,將那些個念頭驅散了,這兩個人怎麼可能有相像之處。
「哦?小霧兒來了。」
他瞧見我後,快步走了下來,隨後將我緊緊地擁入懷裏,下巴親暱地擱置在我的頸窩。
「幸好小霧兒還在,孤還擔心小霧兒跟別的男人跑了。」
「殿下何出此言,嬪妾是您的女人,愛您敬您還來不及,怎麼可能棄你而去?」
「不曾想小霧兒不僅會維護孤,而且對孤一片誠心。也好,孤最討厭一片真心被人踐踏。從前孤養過一隻兔子,可怎麼也養不熟,孤一靠近它,它便舉起利爪,這樣的東西,孤爲何要留着?」
維護?他難不成是知道了我同安平郡主說的那些話?
還有兔子,我想到了我與他初遇那天。
那時,他的手背上有幾道刺目的抓痕,原來是這樣的。
我想到了從前的那個畫面,不由得一陣膽寒。
萬物皆有靈,他若是不喜那隻兔子,大不了換一隻,直接殺了它,未免過於殘忍。
見我沒有回應,他便接着說:「可小霧兒不一樣,若是小霧兒敢跑,就算到天涯海角,孤也會把你抓回來的,而且孤會爲你打造一副漂亮的鎖鏈,讓小霧兒哪都去不了,一輩子陪着孤。」
他摟着我的雙手逐漸收緊。
我的心一沉,他果然沒有變,漂亮皮囊下的那顆心不知黑成了哪般。
其實,今日的他有些異樣。
這些話似乎也另有所指,可惜現下的我聽不出來。
我踮起腳,吻在了他的嘴角。
他顯然沒有預料到,呆愣了片刻。
「許久未見,小霧兒竟如此主動了嗎?」
見他的語氣舒緩了幾分,我也鬆了口氣。
方纔的氣氛下,我的後背早已冒出了一層冷汗。
緊接着,他一隻手攬着我的腰肢,回吻了過來。
半晌後,才意猶未盡地放開我。
53
他牽着我的手往上方的書桌走去。
「孤還有一頁註解未做完,小霧兒陪着孤一起吧。」
我的嘴脣動了動,打好的腹稿在齒間打轉,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只好點了點頭。
桌上有厚厚的一沓書,我掃了一眼,多是與治國有關。
隨後我的目光落在攤開的那本上,紙面上都是密密麻麻的註解,想來旁的也是一樣。
趙端宴在政事上確實兢兢業業,這是不容挑剔的。
我研着磨,看着那張專注的臉,不知爲何,突然想到了皇后,隨後心頭一緊。
我真的要這麼做嗎?
不知何時,他擱下筆,牽過我的手道:「怎麼這般涼?」
我幾句話搪塞了過去,隨後轉移了話題,「殿下,那些民間的傳聞是怎麼回事?」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悠悠回了一句:「孤在這位子上坐得太久太順,有人眼紅罷了。」
我沒有心思聽他說了什麼,見他合上書,隨後深吸了一口氣笑着說:「殿下這段時日受累啦,嬪妾來之前在小廚房裏燉了蓮耳羹,殿下稍等片刻,我去去便回。」
「去吧。」
我垂着眸子,看不清他的神色。
54
回來時,我的手裏拿着一個漆木托盤,托盤上放着一個白瓷盅。
我走到他身旁,掀開蓋子,用白瓷勺舀了一勺,遞到他嘴邊。
「殿下。」
他握住了我伸過來的手腕,笑着說:「這還是孤第二次喝到小霧兒親手熬的湯,上一次還是小霧兒有求於孤的時候。」
我想起了往事,扯出一絲勉強的笑容。
「殿下若想喝,嬪妾每日都給您做。」
「還有明日嗎?」
他微眯着眼,握着我手腕的力道在一瞬之間加重。
我喫痛,白瓷勺掉在地上,「啪」的碎成了兩半。
「把人帶進來。」
55
那人雙手被捆縛在身後,被侍衛押進大殿,隨即按趴在地上。
而我也看清了那人的面容,是表哥!
我的心猛地一跳,隨後腕子被人握住,往後拉去。
他湊到我耳邊,「這是誰的主意?謀害儲君,這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是我,一切都是我做的,跟江霧無關!」
下首傳來聲響。
這是表哥的聲音?
他不是變成啞巴了嗎?
趙端宴揮了揮手,那羣侍衛便退到了一邊。
「不是說孤陷害柳府,將你變成一個啞巴嗎?」
「你放了阿霧,我願意代她去死。」
「放了她,怎麼可能?小霧兒可是孤的女人,死都要跟孤死在一塊。」
趙端宴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我的後頸,讓我渾身戰慄。
「她本應是我的妻,是你拆散了我們,趙端宴,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趙端宴冷笑一聲,隨後帶着我往下走去。
「拆散?你難不成是惱孤沒讓你們在黃泉做一對鬼夫妻,你也有臉這般想,當初將江霧送到三皇子牀上又反悔的人是誰?暗地裏與三皇子勾結連累整個家族的又是誰?若不是孤,小霧兒早已經被你連累成了刀下亡魂。柳鶴,你何其自私,小霧兒早已是孤的妃嬪,你若是真心希望她過得安穩順遂,豈會攛掇她下毒,孤若死了,她該如何自處?」
什麼 !我的腦子裏「轟」的一聲炸開了花。
我不信,趙端宴肯定是在騙我。
「事已至此,我無話可說,你殺了我吧。」
表哥別過頭,不再看他。
「虧你還是個進士,被人利用還被矇在鼓裏,既然你誠心求死,這碗銀耳羹就賜給你了,也當孤全了你過往的對小霧兒的情誼。」
「趙端宴你不要挑撥離間,他於我有知遇之恩。」
趙端宴冷笑一聲:「那孤就讓你死個明白,你不妨仔細想想,若是孤死了,這最後的受益人是誰。」
他無聲地做了一個口型。
表哥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雙瞳猛地放大,僵在原地,半晌後發出一陣淒厲的笑聲,接着決絕地端起那碗銀耳羹,一飲而盡。
隨即,面上露出猙獰的表情,鮮血從七竅流出。
我愣在原地。
怎麼會這樣?
我分明……
他用盡全力說出了最後一句話:「你不要爲難阿霧,她心腸軟,因着皇后不肯對你下手,這碗銀耳羹是我換的。」
56
我掙脫開趙端宴的手,隨後跑了下去,將表哥摟在懷裏,他渾身抽搐着,看着極其痛苦。
「殿下,求……」
我望向了趙端宴,看着他那雙淡漠的眼睛,咽回了接下來的那句話。
我在妄想些什麼。
果不其然,他走了下來,一把將我拉了回來。
「孤這次不會再放過他了,當初那番逃跑的話,小霧兒是故意讓孤聽見的吧,還有那安平郡主,小霧兒也是故意激怒她的吧?如你所願,孤一步一步走進了你的陷阱。」
「你一早便知曉了?」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小霧兒投懷送抱,孤自然是甘之如飴,爲何要拒絕?而且小霧兒說謊的模樣還是和從前一樣,孤怎會不知?」
「你殺了我吧。」
時間長了,表哥的毒已經無法解了,不久便沒了氣息。
我看向了他的屍體,只想着與他在陰曹地府重逢。
「孤不會殺小霧兒的,小霧兒救過孤的命,孤怎麼捨得殺你呢?一報還一報,小霧兒救了孤一命,又意圖毒害孤一次,孤和小霧兒也算扯平了。」
我渾身一僵。
我何時救過他的命了?
「揚州春香樓,你說過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你會一輩子陪着我。」
「你是……楚樺?」
57
趙端宴就是楚樺。
我起初不肯相信,他這個陰晴不定的瘋子怎麼可能是那個正直的小少年?
因此,我與他僵持了一段時日。
可當在東宮見到楚陽大哥,聽了他那一番沒頭沒尾的話後,我還是接受了這個事實。
楚樺就是趙端宴。
雖然無論是從外表還是脾性上,我已經無法再將那兩個人聯繫起來。
十年的時間足夠改變很多東西。
回過神後,我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情。
楚陽大哥不是二皇子一派的嗎?他怎麼會與太子有來往。
而且照他從前的意思,他一早便知道了趙端宴的身份。
58
一月後,賦閒已久的太子被聖上派去城郊巡查民情,朝臣說這是太子重得聖心的徵兆。
二皇子一系蠢蠢欲動。
他們似乎按捺不住了,沒過多久,二皇子就聯合威遠伯逼宮。
但誰也沒有想到,本該在城郊的太子卻出現在了宮裏,而且早有準備,與二皇子府的內應楚陽裏應外合,很快平息了這場叛變。
二皇子被軟禁了。
二皇子妃安平郡主跑到太子面前自薦枕蓆,被下人攔下了,最後瘋了。
嫺皇貴妃自知大勢已去,派心腹將十三皇子送走後,一根白綾上了吊。
之後,今上的病情一日比一日重。
太醫診斷後才知曉,原來那江湖術士給今上用的是虎狼之藥,服用之後,身子在短時間內可以好轉,可若是長期服用,無疑是催命。
比方說聖上原先還有一年可活,現下卻只有一月了。
原來嫺貴妃一早便是包藏禍心。
她死後,那江湖術士早已經跑得無影無蹤了,這藥自然也是尋不着了。
59
趙端宴帶着裝扮成小太監的我,去見了被軟禁的二皇子。
二皇子趙端誠的眉眼像極了嫺皇貴妃。
「皇兄,別來無恙。」
趙端宴看了我一眼,我會意地將食盒拿上前去。
「用不着你來假惺惺,趙端宴,你別高興得太早,你混淆皇室血脈,總有一天會遭到列祖列宗的報應。」
聽到這話,我的視線凝在趙端宴的面上。
他是楚樺,自小長在南地,難不成傳聞是真的?
「哦?你怎麼就那麼肯定孤不是呢?」
「我早就查清楚了,真正的太子在十二歲那年就死在了水匪手裏,而你不過是一個與他相像,被家人賣到青樓的妓子罷了。是皇后,一切都是皇后,她怕我母妃動搖她的位置,這才把你接了回來。」
我立在一側,聽着這一段祕辛,只覺得耳朵嗡嗡作響。
60
「孤告訴你,這一切可不是皇后所爲。」
突然,二皇子的瞳孔猛地收縮,嘴裏喃喃着:「難不成……他一早便知曉嗎?他竟然爲了維護一個農家女做到這種地步,怪不得母妃這一輩子憤懣難平。當初你雖被解了禁足,但失了勢,我還以爲他是信了的,只是礙於皇室顏面沒有揭穿。我們暗地裏籌謀了那麼久,要不是對你放鬆警惕,今日那位置早已經是我的囊中之物……」
隨後,他大笑一聲,狀似瘋癲,「他一直在給我希望,這些年暗示我與三弟一爭高下,我好不容易鬥贏了,結果到頭來知曉他壓根沒有想過把這個位置給我……」
「孤願意保全嫺皇貴妃,讓她能體面下葬,作爲交換,孤要你親口回答一個問題。」
「母妃……」二皇子一臉失神。
「孤問你那柳鶴是如何到的宮裏?」
我的眸光一動。
那日趙端宴說不是他所爲,但即便知曉他是楚樺,我也是將信將疑的。
「柳鶴?」
他冷笑一聲,視線落在了我的面上。
「我不過是使了點手段將他從牢裏撈了出來送進了宮裏,當然,用的可是你的名義。一個被搶了妻子又被如此折辱的男人會怎麼做?自然是報仇啊。他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面上謙謙君子,實則利慾薰心,我可最想看到你們狗咬狗了,我不過假意施恩於他,又放言可助他報仇,給他權勢,他就唯我馬首是瞻……」
「你說什麼?」
我咬緊後槽牙,指間攥得發白,恨不得上前抽他一巴掌。
61
「楚……」
趙端宴拉着我的手腕往外走去,我小跑着跟上他。
「你當初爲何不將柳家人都救出來?」
聽到我這話,他停下了步子,語氣有些漠然。
「孤的眼裏只有你一個人,旁的人與孤有什麼干係。那對不捨得女兒進宮,攛掇着女兒逃跑將你送進宮的夫婦,那個表面上安分守己,實則渴望權勢,背地裏勾結三皇子意圖謀反的柳鶴,孤爲何要救?」
「你……」
他如此貶低姨父姨母和表哥,若是換在從前,我定然是不肯相信的。
可他現下不僅是趙端宴,還是楚樺,那個說一輩子會護着我的楚樺。
62
不久後,我見到了一個人。
柳鷺,我許久未見的表妹,現下的她是蜀地一個小官的妻子。
「你不是與情郎私奔去南地了嗎,爲何又去了蜀地?」
多年未見的柳鷺,現下已經嫁作人婦了。
她畏懼地瞅着我身旁穿着四爪蟒袍的太子,哆嗦地說:「表姐……父親母親不捨得讓我進宮喫苦,便做主將我託付給了蜀地的故交,他們是騙你的,那個情郎也是假的……但……哥哥是真心喜歡你的,他寫給我的信裏說會將你從宮裏接出來的Ťû⁷……」
我霎時間明白了什麼。
姨父姨母是疼愛我的,可我在他們眼裏終究是外人。
親生女兒遇上了事,他們便設計將我推了出去,想來那番話也是故意讓我聽見的。
而表哥也是真心喜歡我的,他不知曉姨父姨母的算計,費盡心思將我從宮裏接出來。
可是爲了更高的權勢地位,他能將我送到別的男子牀上,後來許是割捨不下這麼多年的情誼,又反悔救了我,哄騙我。
他既放不下我,自然也放不下同三皇子的大業,這是一個道理。
我於他是情,是經年的陪伴,而三皇子於他,是權勢,是成爲人上人的機會。
其實,此時的我也無法相信表哥竟是如此一個渴求權勢之人。
也許是他裝得太好了,抑或是這麼多年我一直沒有真正瞭解過他。
63
這夜,趙端宴來了朝霧殿。
我本已經準備就寢了,可他這一來,將我的睡意衝得一乾二淨。
我與他似乎很久未……
「見到孤不高興嗎,你現下是孤的女人,這朝霧殿孤難道不能來嗎?」
「我……」
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自從知道了他是楚樺,我在他面前總是不知如何自處。
從前與他歡好的目的都不單純,我一直在算計他,意圖讓他信賴我,對我放鬆警惕,這樣我和表哥的計劃才能成功……
可現在……
沒等我回過神,他不由分說便壓了下來……
有時,他附在我的耳側喚我「小貓兒」,我渾身一激靈,覺得羞恥極了。
「不要喊了。」
我咬了他一口。
「孤倒是覺得這個名字很適合你,再叫一聲給孤聽一聽。」
我頓時羞得滿臉通紅。
「楚樺,你說過永遠不會欺負我,可你從前現在,哪次沒有欺負我?」
「從前是孤不知曉你的身份,覺得欺負你有趣罷了,但大多時候,見你抗拒,孤也是忍下了的,不然你以爲孤怎會那般輕易就放過那春雨姑娘?」
「那次你……一早便知曉了?」
我當初也不是沒有懷疑過這種可能,可那些個送到宮外的「賞賜」我是親眼瞧見了的,莫非是他故意的?
「自然,孤這輩子算是栽在你手裏了,也不知從前爲何沒認出你,分明這十多年來唯有你一人的觸碰不會讓孤想起那段記憶,小霧兒和小貓兒分明是一個人。
「想當初,孤還怕你知曉自己的特殊恃寵而驕,硬生生做了一場戲……
「雖說孤欺負過你,可後來將你帶回宮後,哪次沒有護着你,明知你用心不純,還偏偏如你的願替你出頭,那挨的二十棍可真疼。」
「……」
64
今上病情愈發嚴重,已經到彌留之際。
這天,趙端宴帶着我去侍疾。
今上看見我時,嘴脣動了動,別過了視線。
想必他是不想見到我這個讓他兒子沉迷女色的禍水。
其實,我至今沒有搞明白,趙端宴是不是真的齊國皇室血脈。
那天他與二皇子的對話模棱兩可,以我的腦子,自然聽不出他們的言下之意。
65
「父皇,兒臣帶着阿霧來見您。當初,兒臣落難到青樓,幸得遇見她相伴。」
今上趙闊聽到「青樓」這兩個字,眼皮跳了跳。
「您知道兒臣在宮外在青樓裏過的是什麼日子嗎?您從來沒有問過,也對,我是您的兒子,又不是您的兒子,畢竟作爲公主的我早已經夭折了。」
公主?我突然憶起了從前皇后的那番話。
「阿宴,不怪你父皇,這一切都是因着母后。」
皇后娘娘不知什麼時候進了大殿,榻上的今上輕咳了幾聲,似乎想起身。
「不!是朕自作主張,這一切不怪你,阿雲,朕時日無多了,護不了你了,以後還要交由太子。」
「陛下……」
皇后娘娘緊緊地握住了今上的手,「阿闊,我知你的用意,可你瞞得我好苦,我不是沒有猜到,只是一直騙着自己我們的鹹福從未離開過……但我心裏是怨你的,否則從前也不會避着你……」
66
良久,皇后才鬆開今上的手。
「兒子就想問一句,你們當初爲何要棄我?」
趙端宴的嗓音壓抑,神色隱忍。
「一切都是因着母后,當初,我生下雙生子,而大齊皇室有一祕聞,生下雙生皇子的女人命中帶煞,恐會危及國本,前朝曾有嬪妃因此被祕密處死,你父皇爲了保下本宮,對外宣稱本宮生下的是龍鳳胎,隨後一狠心就將體弱的你送給了一戶無子的耕讀人家,只是我們都沒有想到,他們人面獸心,有了自己的孩子後就將你賣進那種地方……」
趙端宴面上平靜,但他微微蜷縮的手指出賣了他,他的內心定然是掀起了驚濤駭浪。
本應是享盡榮華富貴的皇子,最後卻淪落到了青樓,此時他的心裏定然是意難平的。
良久,他纔開口。
「兒子……知曉了,父皇您不必擔心,兒子這條命是兄長給的,我會替他盡孝,好好照顧母后。」
話畢,他便拉着我離開了。
隨後,我從他的口中得知了這個所謂的「兄長」。
67
「我見過他一面,那個時候我剛從失火的青樓裏逃出來,意外遇見了他,雖然長着一張相似的臉,但他與我的性子截然不同。」
他沒有以「孤」自稱。
我知道話裏的「他」是誰,這個「他」纔是真正的太子,趙端宴。
「那後來呢?」
「後來……他說我是他的親弟弟,要帶我回宮裏見父皇母后,我那時以爲你死了,過得渾渾噩噩的,瞧着他親切便答應了,而且我也很想見見他口中我的親生父母,想問一句他們爲什麼要拋棄我……可是,回京的路上,遇上了水匪,現下想來,這許是一場早有預謀的刺殺……那時,兄長拿起劍,安慰我說別怕,哥哥會保護你,但後來他死了,替我擋了一刀死的,屍體還被水匪丟進了水裏,那時我體力不支昏了過去,等醒來時,已經在皇宮裏了。真正的太子死了,那人沒有辦法,只能讓我接替,他要我給死去的兄長贖罪,因此兄長所有的一切都落到了我頭上……我身子骨弱,爲了讓他滿意,我習武射箭騎馬花上比別人花上十倍百倍的努力……初到皇宮的那一段時日,我每晚都會夢到兄長慘死的畫面,是我害了他,小貓兒,你知道嗎,那個時候我有多麼想念你……」
他緊緊地抱住了我。 
「小貓兒,陪着我,不要走,這皇宮太冷清了……」
我看着他這副脆弱的模樣,有些不忍。
即便心裏不願留在皇宮,也還是點了點頭。
68
趙端宴變成從前那副模樣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一個十歲多點的孩子被養父母拋棄,隨後又在青樓裏留下了心病,導致之後無法正常與女子相處。
因愧疚被迫接受太子的身份後,他不能遵從本心做事,每日都戴上一張假面具。
日復一復的壓抑生活,讓趙端宴人前裝出兄長那副光風霽月的模樣,人後卻是極致的陰鬱瘋魔。
於今上而言,這個意外歸來的兒子害死了他悉心培養的另一個兒子,想來,對趙端宴的態度也是有些矛盾的。
而皇后雖然後來知曉了一切,心裏怨恨今上,可是又苦於不能言說,畢竟這一切都因她而起。
69
是夜,今上駕崩,皇后自縊,隨今上去了黃泉。
聽到這個消息,我踉蹌一步。
皇后竟然……
今上這一輩子到死都在護着皇后,爲了她的安危不惜將親生兒子送到宮外,爲了她的餘生安穩,無時無刻不在護着太子。
一個毫無母族勢力的民間女子卻穩坐後位多年,其中艱辛可想而知。
很久以後我從太醫那無意中得知一段祕辛,當年嫺貴妃尋來的術士,今上實則一早便看出來端倪,可他仍服用了那藥物。
因爲他自知命不久矣,也知道嫺貴妃這麼多年一直虎視眈眈,他是用自己的命去替太子拔清朝堂上的毒瘤。
從前那二皇子和三皇子還以爲自己能從太子手裏奪過皇位。
只可惜,他們錯了。
爲了皇后一生安穩順遂,這皇位今上只會給趙端宴一個人。
但任誰也沒有想到,皇后會陪着他一同奔赴黃泉。
70
先皇駕崩,傳位於太子。
羣臣哀悼,滿朝上下一片縞素。
一月後,新皇登基,改國號爲「太元」。
太子侍妾被太醫診斷出懷有身孕兩月有餘。
新皇力排衆議,立太子侍妾江霧爲皇后。
帝后恩愛不已,後宮再無其他妃嬪。
……
71 番外
幾年後,一個小糰子淚眼汪汪,呼哧呼哧地抱着一隻兔子跑向了一個貴婦人。
「母后,它想咬我。」
「殺了便是。」
年輕帝王一把奪過那隻兔子,扼住了它的咽喉。
「殺什麼殺,不要教壞了阿歸,爲帝者可不能濫殺無辜,否則會被天下百姓唾棄,這隻兔子許是怕生,母后找人替阿歸尋一隻溫順的。」
小糰子吸了吸鼻子,顫巍巍地看向了自己的父皇。
見父皇點了點頭,他也照做,之後便蹦蹦跳跳地跑開了。
但他的腦子裏想的,卻是晚上父皇在母后睡着後,會跟他講些什麼大道理……
【完】
□ 布丁芒芒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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