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了七年的竹馬失戀了,拉着沈歲歡去喝酒。
意料之外的酒後亂性後,竹馬抽着煙,神色不明地對她說:「歡歡,我會給你找最好的醫生做處女膜修復手術。」
就在她以爲這已經是最狠的一刀時,又聽他繼續道:「等你養好身體,再幫我追回顏顏,你知道的,老子這輩子非她不可。」
沈歲歡穿上衣服,第一次恍然發覺自己在他面前,原來這麼賤。
-1-
對初經人事的沈歲歡來說,昨晚的體驗感並不是很好。
江野像是憋着一股兇狠的勁急着要發泄出來一樣,不顧她的哭喊求饒,壓着她做了一遍又一遍。
天矇矇亮,才終於捨得暫時放開她,然後把她緊緊地箍在懷裏,也不管她能不能喘的上氣,睡得很沉。
沈歲歡被折騰得痠痛難忍,還有點低燒。
但她心裏卻是無法言說的滿足。
只因自己暗戀這個男人整整七年。
哪怕深知他浪蕩不羈,玩得花,女人的保質期只有一個月。
可她還是覺得自己對於江野來說,是特別的。
就連他身邊的人都說:「江哥,你對女朋友都沒像對咱家小歡這麼好吧。」
每當這時,江野就會霸道強勢將她摟進懷裏,一臉張狂地笑着說:「那是,女朋友是女朋友,歡歡是歡歡。」
然後又狠狠一腳踹過去,「說話注意點,什麼咱家小歡,這是老子的歡歡。」
江歲歡總是被他的話弄得手足無措,卻又控制不住地心甜如蜜。
他給她開了很多就連女朋友都不曾享受過的特例。
比如,會在打球贏了之後衆目睽睽下抱着她轉圈……
會天還沒亮就罵罵咧咧地跑去城市的另一端,給她買她最愛喫的新鮮出爐的糕點……
所以,沈歲歡一直以爲當這個男人玩夠了,收心了,會停留在她這個港灣。
可是,剛剛他說什麼?
沈歲歡不可置信地回頭看着江野,原本就沙啞的嗓音更加艱澀難聽了,「修復手術?」
江野彈了彈菸灰,笑得邪肆,「不然呢,總不能讓你以後的老公嫌棄你,他要是因爲這事跟你秋後算賬,哥不得心疼你啊,到時我跟他動手了,你是幫我還是幫他!哥這是不忍心讓你爲難!」
沈歲歡根本想不到,這些話是怎麼從江野的口中說出來的。
轉過身,把自己昨晚被江野扯壞了的衣服往身上套,可是手卻顫抖得不像話,一個釦子怎麼都扣不上。
她忍不住紅着眼眶笑着問他,「你和顏花期,做過之後,也會售後服務周到地要給她提供最好的修復手術嗎?」
江野撲哧一聲笑出來,「說什麼呢,我都沒碰過她。」
沈歲歡一愣。
正當她心裏莫名升起一絲喜悅的時候,就聽他嘆了口氣,道,「老子怎麼捨得碰她,她那麼單純,最美好的一夜肯定留在洞房花燭啊。」
然後,下一秒,江野對她刺過來最狠的一刀。
「再說,」他挑眉笑了下,「那丫頭有多嬌弱怕疼你又不是不知道,打疫苗都能哭得鼻尖都紅了,我也怕自己技術不好,到時弄疼了她,所以先拿你練練手,畢竟咱倆這關係,你也不能挑我什麼。」
沈歲歡的心瞬間被扎得千瘡百孔。
「你和她,不是分手了嗎?」
她問。
不然,昨晚這一切算什麼呢?
「我怎麼可能真跟她分手,你倆關係好,等你身體恢復好了,可要幫我追回顏顏,你也知道老子這輩子,非她不可。」
沈歲歡忽然就低低地笑了出來。
七年了,直到現在她才恍然發覺,原來她在江野那裏,的確是最特別的。
特別的——賤。
沈歲歡拖着兩條已經不像是自己的腿走到門口,握着門把手的時候說了一句:「別費事做什麼手術了,等我結婚前再做也不遲。」
「什麼?」江野語氣有些繃。
沈歲歡回頭,扯了扯脣,「第一次經歷這種事還挺有意思,我也想像你一樣,多嚐嚐其中滋味兒。」
-2-
把江野氣急敗壞的聲音關在了門裏後,沈歲歡腳步匆匆地離開。
終於在慌不擇路地跑到一個衚衕裏後,撐不住地跪倒在地。
眼睛裏蓄了半天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地兇狠落下。
七年。
她把江野放在心裏七年。
在他和顏花期在一起時,她下定決心將他連根拔除,再不奢想。
可是,江野他不願意這樣。
甚至是憤怒的。
她但凡離開一步,都會被他沒好氣地拽回來,惡聲惡氣地告訴她,「你總往哪跑?就在我身邊,給我老老實實地待着!」
儘管如此,她依舊不越雷池一步。
直到昨晚,他們分手。
她以爲江野對她也是有幾分好感的,卻沒有想到,她以爲的喜歡,從來只是她的一廂情願。
沈歲歡的手機忽然亮了一下,她緩了半天后看了一眼屏幕。
上面是主治醫生溫謙予發來的手術通知——
【沈歲歡,需不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你的病已經很嚴重了,如果再不手術,你就只有半年的時間,請你儘快入院……】
沈歲歡擦乾了眼淚,她垂着眼眸不停地調整着自己的呼吸,然後慢慢地站了起來。
對,她最多隻能活半年了。
昨天剛剛拿到的檢查結果,在江野拉她出來喝酒的時候,她原本是想告訴他的。
可從打開第一瓶酒到她被壓在牀上。
現在,更沒必要了。
沈歲歡倒出一粒藥生生嚥下,緩解那極度的難受。
原本,她想在死之前和江野度過最後的日子,可如今看來她就是個令人不齒的笑話。
【溫醫生,麻煩你幫我個忙好嗎?】
【你說。】
【請給我準備一份器官捐獻同意書,我死後,我想把我健康的器官全部捐獻,到時候麻煩把我的器官捐獻書寄給我之前跟你說過的那個男生。】
【江野?】
【是。】
顏花期曾說過,畢業就結婚。
剛剛,江野又說這輩子非她不可。
那麼,半年之後,他們之間至少也該談婚論嫁了。
江野,這算是我送你的最後一件禮物。
祝你在我離開以後,和顏花期此生都不幸福!
……
回到寢室門口,就被裏面出來的顏花期給擋住了去路。
「江野呢?我怎麼聯繫不上他!你趕緊給他打電話,就說我不舒服!我快死了!」
顏花期頤指氣使的語氣讓原本就不舒服的沈歲歡,腦子更加嗡嗡地響着。
每一次他倆有爭執,不管大吵小吵,遭殃的都是她。
然後,沒多久他們倆親親熱熱地和好,彷彿一切不曾發生,只有她淪落到兩邊不是人。
沈歲歡就不明白了。
她看起來很像冤大頭嗎?
三個人的電影,非得讓她也得有個姓名?
「我不知道。」
說完,她越過顏花期,直接往浴室走。
可顏花期並不願意這麼輕易地放過她。
還沒等她走幾步,就被顏花期一把用力地扯住了袖子,露出了半個肩膀。
自然的,也露出了肌膚上大片大片的青紫痕跡。
是江野昨晚留下的。
顏花期尖銳又刺耳的聲音立刻響了起來,「沈歲歡,你這身上怎麼回事?這是吻痕嗎?你又沒男朋友,這是誰弄得啊?說起來昨晚我來找你好幾次你都不在,你幹嘛去了啊?」
-3-
走廊幾乎瞬間安靜了下來,似有如無的目光不約而同地往沈歲歡的身上落。
畢竟沈歲歡可是校花,誰不想看看校花的笑話。
顏花期冷笑一聲,刻薄地道,「你不是向來自詡清高嗎?沈歲歡,女孩子,應該自尊自愛自重,你知不知道啊?」
沈歲歡沒有理會那些嘲諷的視線,她面無表情地看着顏花期,也沒有錯過對方眼睛裏明晃晃的不善。
她很清楚,顏花期有多排斥她。
作爲曾經最好的朋友,顏花期在明知道江野是她喜歡了多年求而不得的人還非要橫插一刀。
在和江野在一起之後,顏花期更是不斷地給她難堪。
她向來是能避就避,可顏花期這次卻把她一下子推到了風口浪尖。
「沈歲歡,江野總誇你什麼像個出淤泥而不染的小荷花似的,你說,他知不知道你這麼……玩的開啊?」
顏花期抱着胳膊歪着頭笑意吟吟地打量着她。
尤其是在瞥到她那些痕跡的時候,更加肆無忌憚地鄙視。
沈歲歡看了她片刻,也笑了。
笑意寒寒,不達眼底。
「你問我江野知道不知道我玩的開?」沈歲歡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緩緩道,「要不,我們問問江野?」
肉眼可見的,顏花期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開始慌了。
就當沈歲歡拿出手機要撥打江野的電話,顏花期伸手去搶她的手機時,當事人來了。
江野作爲學校宿管會主席,經常有出入女生宿舍的理由。
他身後跟着幾個部長,大步地走到了兩個人面前。
顏花期一見到江野,眼圈就紅了。
眼淚在眼眶裏打着轉,要掉不掉的倔強樣子,最能戳動江野的某個點。
而相比之下的沈歲歡,自從江野站在了她和顏花期中間,只給了她一個高大挺拔的背影后,她整個人就變得麻木而僵硬。
江野看向顏花期,「發生什麼事了?」
沈歲歡閉了閉眼。
在江野把主動權放到顏花期的手裏時,她和顏花期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就已經宣告她輸了。
顏花期抽噎了一聲,轉過身,彷彿沒聽到江野的話。
宿管會另一個部門部長開口打趣道,「嫂子這是受什麼委屈了?說出來讓江哥替你出氣。」
顏花期淚眼矇矓地看着江野,又看了看沈歲歡,開口即萬般委屈,「江野,雖然咱倆分手了,但有些話我也不吐不快,你一直把沈歲歡當妹妹,有時甚至無視我的存在,我都認了,誰讓我喜歡的就是你的重情重義呢,何況她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都能忍,但是她做些不檢點的事,說出去可是丟你的人。」
話落,宿管會這些不知道前因後果的人再次地看向了沈歲歡。
那眼神,就更加耐人尋味了。
也難怪他們如此,沈歲歡這三個字,就像是刻在江野身上似的,彷彿在她的身上已經貼上了專屬於江野的標籤。
哪怕江野的女朋友另有其人。
江野伸手擦了擦顏花期的眼角,轉了過來,和沈歲歡面對面。
下一刻,沈歲歡就聽見他緩緩開口道:「顏顏說的是真的嗎?沈歲歡,你做了什麼啊?」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輕輕鬆鬆地把沈歲歡死死地釘在了恥辱柱上。
-4-
顏花期大大地鬆了口氣。
沈歲歡再也控制不住地笑了。
她越笑,聲音越大。
越笑,眼淚就流得越兇。
她想,在其他人的眼裏,這樣的她一定像個可悲可怕可恥的瘋子。
偏偏始作俑者還在火上澆油,「沈歲歡,我知道你對我的心意,但是你應該明白,我心裏只有顏顏。何況,你用傷害自己的方式換來的只能是我的同情和輕視,值得嗎?」
顏花期感動地挽住了江野的手臂,親密地靠在他身上,狀似憐憫地道,「沈歲歡,你真可憐。」
沈歲歡猛地抬頭,看着江野。
這麼低劣到很容易戳穿的謊言,他是怎麼這麼輕鬆地說出來的?
可是,在直視到江野的眼睛時,她看到了江野在旁人注意不到的地方瘋狂地給她使眼色。
沈歲歡恍然,原來,這個人一直都知道她的暗戀,卻從來不提。
用朋友的身份肆無忌憚地行使着愛的權利。
仗着她從不說出口的喜歡,爲所欲爲。
「江野,」沈歲歡叫他的名字,不帶一絲感情,「你真讓我噁心。」
就在江野聽了她的話猛地變了臉色後,她轉身,離開前,輕輕地扔下一句,「早知道,兩年前,真的不應該救你。」
這一次,變了臉色的是顏花期。
……
一開始,沈歲歡還能保持沉穩地慢慢走,隨着身後的人漸行漸遠,她整個人跌跌撞撞。
眼睛裏明明沒有淚,卻越發的模糊,就在她即將摔倒的時候,跌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沈歲歡還沒來得及看一眼是誰,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等她再次醒來的時候,身處在陌生的環境,鼻息間充斥着莫名熟悉的清香。
沈歲歡警惕地坐了起來,身上穿着的一摸就已經不是自己原來那套衣服。
她倒吸一口氣,慌張地掀開被子就要下牀,卻聽見門口處傳來溫潤含笑的聲音,「剛醒來就這麼生龍活虎的。」
沈歲歡一愣,「溫醫生?」
「是我。」聲音由遠及近。
沈歲歡呼出一口氣,也笑了起來,「這是你家嗎?怎麼沒開燈?」
溫謙予看了一眼開着的門後投入的客廳裏暖黃的燈光,又看向沈歲歡那雙清澈漂亮的大眼睛裏沒有了焦距,心頭驟然一痛。
沉默在兩個人之間緩緩蔓延。
沈歲歡怔了怔,隨即想到了什麼,她垂下了眸子,輕輕地扯出了一絲笑,那麼的澀,那麼的苦,「是我的眼睛……看不見了吧?」
溫謙予微微了嘆了口氣,壓下了眼底的心疼,走過去打開了牀頭燈,光線不亮,但是卻能很清楚地映着沈歲歡有些蒼白卻精緻的小臉。
溫謙予還是一如既往地溫柔,每次在他面診的時候,他從容不迫的穩重和溫和的笑容總是能夠安撫住身患絕症的沈歲歡那顆恐慌又懼怕的心臟。
「別怕,只要你乖乖配合,我一定拼盡全力治好你。」
沈歲歡恍惚着,怕他擔心,還是笑盈盈的,「我相信你,醫院的護士姐姐們都說你是最厲害的醫生。」
溫謙予見她明明一身傷痛,卻還故意在他面前假裝無事的模樣,心尖上似乎彌上一抹令他有些無措的感覺。
他剋制有禮地輕輕握着沈歲歡的手腕,小心地把她領到了窗前,讓她站在自己的身前,嗓音明明像月光一樣的清冷,可在此刻這樣的夜色裏那般的溫柔,「歲歡,我們認識多久了?」
沈歲歡眨了眨眼睛,乖乖地回答道,「兩年。」
「嗯,兩年前那場車禍裏你渾身是血,如今的你又命懸一線,你說我是不是克你?」
沈歲歡急忙道,「溫醫生,你胡說什麼呢?兩年前要不是你,我和江……我早就沒命了,這兩年一直都是你在幫我調理身體,如今我這個樣子,你比我這個當事人還要擔心着急,我……我真的很感激你。」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
溫謙予有些衝動地脫口而出,在碰到她怔愣的眉眼後,有些懊惱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然後一字一頓清楚地說道,「江野現在就在樓下,你昏睡了多久,他就等了多久……你的病惡化得很快,現在已經影響你的視力了,你想好告訴我,在眼下你這麼難過的時候,想不想讓他陪着你?」
-5-
沈歲歡怔怔地。
她再次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又呆呆地轉過身,想去看清楚溫謙予的臉。
可是不管她怎麼努力,只能模糊地看到這個高大英俊的男人一個輪廓。
但是,儘管如此,她卻沒有太多的恐懼了。
曾經她喜歡着江野,並對他們之前的關係和未來充滿幻想,所以,她渴望長命百歲。
可現在,她對生死無所畏懼,甚至視死如歸了。
只是,她對溫謙予卻很愧疚。
可能因爲優秀的職業道德所致,她的病,一向是他比自己更上心。
從前她不敢去猜測那手術能否成功的渺小機會,害怕下不來手術檯,因爲她總覺得自己還有很多話沒有說,很多事沒有做。
但現在,曾經給過她偏愛的人,如今卻給了她更大的風浪。
從今以後,她的生與死,都和江野無關了。
「怎麼不說話?」
「溫醫生,我同意做手術。」
氣氛沉默了半晌後,兩個人同時開口。
話落,沈歲歡和溫謙予都同時地愣了一下。
溫謙予的激動被他妥善地隱藏住,但是他握在沈歲歡手腕處的五指卻微微攥緊了一些。
「在手術之前,溫醫生,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你說。」
沈歲歡抿了抿脣,感覺難以啓齒。
她皺着眉看了一下窗戶的方向。
而立之年的溫謙予幾乎是剎那間就明白了她想要說的事。
「你希望我幫助你徹底遠離江野?」
溫謙予一針見血地說道。
沈歲歡咬着脣,「是,但是……」
溫謙予讓她背對着自己,然後在她身後輕輕地擁住了她。
明明是很親密的姿勢,但是溫謙予卻很好地保持了距離。
「歲歡,既然你同意手術,那我也希望你能幫我個忙。」
正感動於溫謙予體貼的沈歲歡幾乎立刻道,「嗯。」
「歲歡,放心地把你自己交給我。」
沈歲歡沒想到他說的是這個,愣了一下後,認真地點了點頭。
「好。」
「那……江野呢?」溫謙予溫柔的捧起她的臉,又問道。
他知道江野就是紮在沈歲歡心裏的一根毒刺。
如今到底是扎得越來越深,還是已經連根拔除。
如果是後者,就算沈歲歡那傷口鮮血淋漓,或者以後會留一道很深很深的傷疤,那他也有信心能夠醫治好她。
沈歲歡輕輕地彎了彎脣,「江野嗎?我再也不喜歡他了。」
我再也不喜歡他了。
我再也不喜歡他了。
我再也不喜歡他了。
六層樓的高度,只要一抬頭,就能將親密地抱在一起的兩個人看得清清楚楚。
這一幕,也狠狠地闖進了一開始瘋了似的要從這棟高檔公寓把沈歲歡搶回來,卻狼狽地被保安壓住差點兒被送進警察局,最後只能傻傻地站在這裏苦等七個小時的江野的眼睛裏。
他眼睜睜地看着溫謙予把穿着男人家居服的沈歲歡帶到窗邊。
他眼睜睜地看着沈歲歡一點兒都不抗拒、不防備地靠近男人的懷裏。
他眼睜睜地看着男人雙手捧着沈歲歡的臉,歪着頭,那姿勢像極了接吻。
可能確實是接吻,只是他不願意承認。
他更不願意承認的是,昨天還被他狠狠疼愛過的沈歲歡坦然接受了,沒有躲避。
原本,他以爲這已經是極限了。
沈歲歡之所以跟個陌生男人走了,進了他的家,穿着他的衣服,被他親着摸着吻着,甚至在男人說到「放心的把你自己交給我」的時候,還恬不知恥地答應了,不過是爲了氣他而已。
不就是因爲他更偏向於顏花期,所以她喫醋了嗎?
所以用了這麼幼稚的方式。
可是沒想到,沈歲歡竟然會說,再也不喜歡他了。
江野死死地握着手機,而屬於沈歲歡的聲音還在繼續,「我的生命裏,不再有這個人了。」
怒火攻心,江野剛要破口大罵,卻發現電話已經掛斷了。
而六樓那裏,窗簾在緩緩地關上。
燈,也倏地滅了。
此刻,只有一個念頭在腦海裏瘋狂地叫囂——昨天還在他的牀上任由他肆意疼愛的人,如今爬上了別的男人的牀。
-6-
溫謙予把沈歲歡的手機關機,放到了一邊。
在窗簾徹底拉上之前,他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樓下那個身影,扶着沈歲歡走到餐廳。
「嚐嚐我的手藝,我自己喫了這麼多年還覺得挺不錯的。」
他讓沈歲歡坐在椅子上,端起碗想喂她。
沈歲歡慌了一下,「我、我自己來。」
溫謙予笑着哼了一聲,「等一會兒你眼睛恢復了,你去刷碗,現在讓你這個小瞎子自己喫飯,我怕我這套心愛的餐具結局悲慘。」
沈歲歡一愣,隨後驚喜,「我一會兒就能看得見了嗎?」
生死無所謂,但是一直瞎着就會給人添麻煩,她不想這樣,不想成爲誰的負擔和累贅。
「當然,」溫謙予溫潤的聲音如同給她了一顆定心丸,「別把自己想得太過糟糕,一切都還在我的掌控中。」
不知道爲什麼,聽溫謙予這麼說,她忽然鼻子一酸。
不是激動,而是有一種被守護了的感動。
自從父母過世,她很久很久都沒有過這種被當作小孩子一樣的感覺了。
不想再矯情,當溫謙予將勺子喂到嘴邊的時候,嗷嗚一口就喫掉了。
然後,她瞬間一呆,表情有些一言難盡。
「好喫嗎?」溫謙予微微一笑,問她。
沈歲歡艱難地嚥下嘴裏的苦不苦澀不澀,反正難喫到一塌糊塗的不明生物,扯着脣勉強露出八顆牙齒,「好喫。」
溫謙予又餵了她一勺,「好喫你就多喫點兒。」
沈歲歡很想提醒他自己是個病人,這麼灌毒藥是會沒命的。
可是一想到他剛剛說的他自己喫了這麼多年還覺得不錯,頓時有些同情他,也就默默地來者不拒,喂什麼喫什麼,喫到最後她都麻木了。
溫謙予看着這樣的傻姑娘,突然想先穿越回兩年前暴揍自己一頓。
兩年前,自己明明有機會可以……
這個念頭剛一出現,溫謙予就忍不住下意識地把它壓下。
不然,他很怕自己對沈歲歡的「關心」變得不那麼純粹。
更怕沈歲歡知道他的「不純粹」。
但是在他看向沈歲歡乖乖地喫着難喫的飯菜後,那蠢蠢欲動的念頭似乎有噴薄而出的架勢。
溫謙予垂眸,遮擋住了眼睛裏那一閃而過的複雜情緒。
既然眼前這個小孩兒已經答應做手術,那他之前的計劃就要儘快提上日程了。
與此同時,沈歲歡也這樣想。
既然已經決定做手術,那她應該把手術費和後期的治療費用湊齊。
媽媽留給她的積蓄,這幾年基本上都用來上學和生活了,老房子也在兩年前那場車禍後被她低價處理了。
她雖不算是身無分文,可是比起昂貴的醫藥費,還是杯水車薪。
沈歲歡在眼睛恢復了一些視力後,第一時間找到了自己做的畢業設計。
是一款遊戲軟件,她幾乎付出了整個大學四年的全部心血。
從她高考放棄了自己喜歡的專業,追隨着江野的腳步報考了她並不擅長的計算機系,每一步她都走得很喫力,卻從不曾放棄,所以,總算讓她拼出幾分成績。
她在動這個念頭的時候就在想,在她畢業的時候,要拿着這份特殊的禮物對江野表白。
只是後來,在江野和顏花期在一起之後,這份沒有送出的禮物,就只被她當作一個遺憾的念想了。
儘管如此,當她點開遊戲後,裏面到處都存在着江野的身影。
沒錯,當初她貪黑起早,點燈熬夜地在做這個的時候,腦子裏心裏滿滿的都是那個陪伴了她多年,被她喜歡了多年的大男孩兒。
但是現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已經聯繫了遊戲公司,打算把這個賣掉了。
可是,當她的眼睛無意間掃到屏幕上了 NPC 時,倏地瞪大了眼睛,剎那間,只覺得周身血液冰涼。
-7-
沈歲歡不可置信地死死地瞪着屏幕。
她以爲自己的眼睛又出問題了,使勁兒地揉了揉。
可是不管她怎麼揉怎麼看,遊戲裏那個酷似顏花期的主角 NPC 的臉,仍舊還是那樣明晃晃的、張狂地衝着她微笑着,沒有改變。
就連 NPC 的名字都變成了顏顏。
怎麼會這樣?
沈歲歡握着鼠標的手都在顫抖。
她瘋了似的關閉打開,重複了很多次,結局依舊如此。
畢業設計被改了。
而能做到這一點的,除了她自己,只有那一個人。
沈歲歡的腦子在嗡嗡作響。
無論她怎麼平復,都控制不住心底無限湧出的憤怒、難過,以及失望。
沈歲歡感覺自己的理智徹底地崩了。
她在階梯教室找到了帶着顏花期一起來上課的江野。
正值課間,教室裏亂糟糟的,正在調整課件的老師一見着她還有些詫異地問道,「沈同學?你哥哥不是給你請假了嗎?」
沈歲歡攥緊了手心,勉強地對老師笑了笑,微微彎腰道,「老師,我找江野。」
此話一出,原本就因爲她的出現而安靜下來的氣氛又凝滯了幾分。
江野正在往顏花期的水杯裏倒熱水,除卻在聽到老師說的那句「你哥哥不是給你請假了嗎」眼神沉了沉,然後就又恢復了對身邊女友的體貼細心上,「小心點兒,別燙着。」
顏花期靠着他的手臂,嬌笑道,「該喝熱水的是你,你看你臉色多嚇Ŧűₓ人,感冒了可別傳染我。」
江野也笑,「放心,我肯定不捨得。」
在沈歲歡一步一步走上階梯,到他們面前的時候,就聽到顏花期甜蜜蜜地說道,「我知道你最愛我啦!」
他們之間旁若無人的親密互動並沒有引起沈歲歡絲毫的波瀾。
她盯着江野,冷着聲音問道:「是你沒經過我的同意,就私自改了我的畢業設計?」
江野眼光閃了閃,抬頭衝她不達眼底地勾了勾脣,「是我,我改我自己的東西,還需要你的同意?」
沈歲歡擰眉,「你的東西?」
江野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那不是你打算畢業的時候送我的表白禮物嗎?我提前行使我的使用權不過分吧?再說,大家都知道,尤其是你最清楚了,我和我女朋友感情這麼好,是沒有什麼閒心答應你的表白的,我把裏面所有女主角的樣貌改成顏顏,就是想向顏顏表明我的真心,也想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你在我這兒,沒戲,除非……」
他握住了顏花期的手,看着沈歲歡的眼神那麼的玩味,「除非,你想像你媽媽那樣,給我當小三兒?」
啪的一聲清脆又響亮的耳光讓不過維持了三秒的鬨堂大笑戛然而止。
江野的頭被打歪了過去。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猛然清醒自己到底說了什麼混賬話。
後悔、自責、害怕等等一瞬間湧上了心頭。
「歡歡……我……」
他想說的話都被沈歲歡那從未在他身上出現過的眼神給硬生生地阻擋在了口中。
昨天,在他怕顏花期誤會而讓沈歲歡獨自背了「一夜情」的黑鍋後,沈歲歡還扔給了他一句「江野,你真噁心」。
而現在,沈歲歡只給了他一個冰冷至極、如同看陌生人的目光,和她再也不肯爲他留戀的背影。
也是直到這一刻,江野忽然有一種這個從小到大,陪伴了自己這麼多年,不管他說什麼過分的話,做什麼過分的事都會包容他寵愛他的小姑娘,是真的徹徹底底地離開他了。
也是在多年以後,他的生命裏再也沒有沈歲歡這個人的那天,他才知道自己年少輕狂的時候,到底失去了什麼。
可是,一切都晚了。
那般明媚燦爛的小姑娘留給他的只剩下一捧不完整的骨灰。
……
沈歲歡回到寢室收拾自己的行李。
從下週一開始,她就要入院治療了。
臨近畢業,宿舍裏的人基本上都已經各奔東西西東,原本就不算空曠的屋子顯得更加冷冷清清。
她最後將行李箱鎖上之前,忽然就看見了一個袋子,裏面裝着的一件帶着血跡的、撕扯的破爛的校服短袖。
沈歲歡怔怔地看着這件衣服,衣服上已經乾涸了很久的血漬似乎一下子鮮活得起來。
腥甜的滋味兒彷彿進入口中,充斥到大腦,讓她瞬間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是高一的時候,媽媽去世的那天。
也是從那天開始,江野從一個關係很親近的鄰家竹馬,變成了她偷偷地藏在心底,每當覺得苦澀了,只要拿出來看一看就會覺得人生真的很美好的甜。
-8-
她的媽媽是個人人喊打的第三者。
但是,諷刺的是,她自己到臨死前才知道。
在沈歲歡的記憶裏,她的爸爸高大又溫和,雖然總是出差,但是每次回來都會給她和媽媽帶大包小包的禮物。
會滿臉疲憊地接過媽媽手裏的飯鏟,給她們母女做一頓美味可口的熱湯熱飯。
會在她入睡前聲音磁性好聽地給她講睡前故事。
也會坐在小馬紮上打上一盆熱水給媽媽泡腳,按摩,再心疼地說一句:「我不在家的日子裏,你辛苦了。」
街里街坊誰不誇讚一句他們家最是和睦恩愛。
可是,在她剛剛升入高中不久,一切美好都被打碎了。
爸爸出車禍而死,葬禮上,一對兒身穿高檔衣服的母女倆突然出現,不但無情地砸了爸爸的骨灰,還狠狠地打了悲傷過度的媽媽。她撲上去拼命地保護媽媽的時候,江野擋在她的身前,保護了她。
真相往往就是那麼殘忍,在警察趕到的時候,那母女倆坐在地上哭着痛罵。
原來,她的爸爸早在和媽媽在一起之前就有了自己的家。
原來,所謂的出差不過是迴歸到名正言順的家裏去當一個好丈夫好Ţũₜ爸爸。
原來,她的媽媽在矇蔽中被扣上了第三者的帽子,而她也從被父母捧在手心裏的小公主變成了遭人唾棄辱罵的私生女。
媽媽經受不住打擊,很快病逝了。
在殯儀館裏,她跪在媽媽的骨灰盒前,整個人都透着沉沉的死氣。
是江野,一直一直地陪着她料理了一切瑣事。
是江野,一直一直地在她身邊,藉着做飯收拾屋子忙活着,實際是怕她做傻事。
是江野,在同學因爲她成了小三兒的女兒,惡作劇一般把高燒不退的她鎖在廁所裏時,一腳踹碎了隔斷的門,把昏迷的她抱出來,一路狂奔到醫院,苦守她三天三夜,確定她沒事後,拼着被記大過把那些欺負她的人狠狠地報復了回去。
老師、保安齊齊撲上去阻止,都沒能攔住已經紅了眼的他。
他嘶喊着:「誰敢欺負歡歡,我就弄死誰!」
那天晚上,一身狼狽的江野在她深夜裏失眠發呆的時候,抱着她笨拙又認真地對她說:「歡歡,我絕對不會讓你像阿姨一樣,我給你的永遠是唯一的。」」
她記得那個時候,因爲江野這句話,她失聲痛哭。
江野任由她的眼淚砸溼了自己破破爛爛的衣服,抱了她一整夜。
第二天,她用自己的零花錢重新給江野買了一件校服,而這件證明自己被那個大男孩兒妥善保護着的戰衣,也被她珍藏了這麼多年。
可現在呢,真如他當初所說的一樣。
給她的永遠是唯一。
唯一的,傷害。
沈歲歡將這件衣服和其他一些從小到大刻着和江野之間回憶的小物件都裝進了一個大垃圾袋裏,在她拖着行李箱離開寢室樓的時候,把一切都扔進了垃圾桶裏。
至此,江野徹底成爲她路過的過路。
……
夜晚,江野拎着沈歲歡最喜歡喫的糕點,忐忑緊張地站在她的寢室樓下。
他猶豫了半晌,終於鼓起勇氣拿出手機撥打了沈歲歡的號碼。
-9-
江野每按下一個號碼,心裏都不受控制地咯噔一下,呼吸都放輕了不少。
他想跟歡歡說聲對不起,是他腦子一抽說了最傷人的話。
但是那絕對不是他的真心話。
完全是因爲昨天她跟一個陌生男人……那麼親密,害得他在樓下凍了整整一夜,所以他纔不高興的。
也是因此纔會改了她的畢業設計,真正的追究起來,也不過爲的就是讓她重新重視自己。
雖然這種手段很幼稚很卑劣,可是那也不是因爲他很在乎她這個小青梅嗎?
只要她能答應再也不和那個男人來往,那他可以當那些事沒發生,還會保證,他們還像從前一樣,他還是會對她好,把她放在最特殊的位置上。
可是沒等江野撥通沈歲歡的電話,顏花期先打了過來。
他有些不耐,也有些急躁。
沈歲歡的寢室沒有光亮,他怕這麼晚了她已經睡着,或者拿這個當藉口不肯下來見他。
可顏花期的專屬鈴聲還在鍥而不捨地響着,江野接起來的時候,語氣控制不住地有點兒衝,「什麼事?」
顏花期頓了頓,又假裝沒聽出來他的不對勁兒一樣,如往常一般地笑着,「你猜我在哪兒?」
可能是知道他現在根本沒心情跟她玩大家一起猜猜猜的遊戲,就立刻自己解開了謎底,「我在你們寢室樓下,給你買了你最喜歡喫的滷鴨掌,快下來拿!」
江野皺了皺眉,心裏有些不好受。
他費了心思地來別的女生樓下求原諒,自己的女朋友卻爲了哄他開心在等他。
也許是心緒不寧,他幾乎是脫口而出道,「好,我現在回去找你。」
話音一落,就後悔了,這不是坦白自己沒在寢室嗎?
可顏花期就像沒反應過來一樣,開心地應了一聲好。
掛斷電話後,江野嘆了口氣,手裏的糕點是那種苦中帶甜的味道,他不喜歡喫,顏花期也不喜歡喫,只有沈歲歡每次都喫得很幸福很滿足。
提着這東西去見顏花期終歸是不好,江野又抬頭朝沈歲歡的宿舍看了一眼,依舊是一片漆黑。
想着今晚肯定是沒辦法和沈歲歡好好聊聊了,於是,他拿着糕點走向了垃圾桶。
畢業季,到處都是凌亂的,清潔阿姨根本收拾不過來。
所以,江野一眼就看到了那個醒目的大垃圾袋。
垃圾袋破了個大口子,裏面零零碎碎地撒落了一堆東西。
江野原本沒心思去看,可是一個手工雕刻的小兔子卻吸引了他的注意。
初一那年,他送給沈歲歡的生日禮物就是一隻兔子木雕,他親手刻的,手指頭都快被刀片戳爛了。
他還記得當他把這份來之不易的東西送給沈歲歡時,小姑娘緊緊抱着小兔子哭得稀里嘩啦的,他越哄她就哭得越兇,最後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鼻涕眼淚蹭了他一身。
最後,還小心翼翼地給把他已經癒合的傷口一個一個包紮上,一邊上藥一邊嘶嘶哈哈地給他吹氣,好像受傷的是她似的。
當時,看她認真笨拙的樣子,真的是讓他的心裏控制不住地柔軟。
鬼使神差地,江野撿起了那隻髒兮兮的木兔子,越看越眼熟。
他心裏劇烈一跳,翻到兔子的腳上藉着月光一看,上面刻着一個模糊的字。
沈歲歡的歡。
是他當初送給她的禮物。
也是沈歲歡珍視愛惜了這麼多年的寶貝。
但是現在,它在垃圾箱裏。
江野僵硬地又看向袋子裏的其他東西。
一向潔癖的他再也不顧髒亂了,半跪在地上一樣一樣地撿起來。
牛奶糖的小盒子,貓咪的髮夾,薰衣草瓶,沙漏……每一樣,都屬於曾經的沈歲歡和江野。
扒到最後,是一件不堪入目的破爛衣服。
江野雙手冰涼地拿了起來。
他能確定這是他的。
因爲校服剛發下來,他就纏着沈歲歡給他的衣領處繡了一個「歡」字。
小姑娘從來不捨得拒絕他,可到底還是不好意思將自己的名字繡在那麼醒目的位置,於是就在衣服的裏面多縫了一塊兒布,上面繡着端端正正的楷體字——歲歲常歡。
是她給他的祝福,也是她對他的期望。
可是這身校服怎麼會在沈歲歡那裏?
江野一開始還沒想起來是怎麼回事,但是當他看到上面的血跡時,忽地腦袋嗡了一聲。
那年的記憶排山倒海地襲來,他原本以爲已經扔了的破爛兒,被小姑娘珍藏了這麼多年。
現在,她也不要了。
江野的心驀地被撕開了一個好大的口子,鮮血淋漓。
他慌張着急地捧起一樣又一樣的東西,小心地用衣服兜起來護在懷裏。
確認一件都沒落下後,瘋了似地往寢室跑去,都顧不上去看顏花期在哪兒了。
到宿舍後,一手打開電腦,找到沈歲歡的遊戲設計,想把他犯的錯改回去,可是卻被通知沒有權限了。
而在進入界面上,明晃晃地標明着一家著名的遊戲公司的名字。
江野虛脫一般地往椅子上一靠。
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
沈歲歡把辛辛苦苦準備送給他的禮物,賣了。
-10-
說不上是生氣還是委屈,抑或是其他什麼情緒。
江野靠在椅背上,看着懷裏還捧着的一堆髒兮兮的小東西,腦子裏亂七八糟的。
沉默了幾秒鐘後,他開始瘋狂地給沈歲歡打電話,可是不管他撥了幾次,聽筒裏面始終提示他對方已關機。
顧不上馬上要熄燈,他抱着一堆東西在黑夜裏又跑向沈歲歡的寢室樓。
可就算他是宿管會主席,也不是他這麼晚了闖進女宿舍的理由。
看管寢室的阿姨對他當然是熟悉,劈頭蓋臉把他一頓罵。
江野倔脾氣也上來了,非要衝進去不可。
「我要找沈歲歡,我要找沈歲歡!」他想問歡歡很多事,可是說出口的反反覆覆的就只剩下這麼一句話。
宿舍阿姨也認識沈歲歡,她老寒腿嚴重得很,這個小姑娘知道後不管冬夏,總是會幫她打一壺熱水送過來,到處給她張羅膏藥偏方的,簡直比她老伴兒都上心。
她心裏對這麼通透善良的小閨女喜愛得不行。
活了半輩子的人了,哪裏看不出來這些小年輕之間的彎彎繞繞,但是說句實話,她覺得眼前這個被很多小丫頭捧成校草的混蛋玩意兒,根本配不上沈歲歡那麼好的姑娘。
一想到這兒,宿舍阿姨更沒好氣了,「找什麼找?早幹嘛去了?歲歡那丫頭早就退寢了,手續都辦完了!」
江野愣在原地,「退、退寢了?」
宿舍阿姨想到自己屋裏那些沈歲歡離開前特意又送來的喫的東西,還有敷的藥,想到她臨走前那張漂漂亮亮的,卻總覺得有些難過的小臉,心裏也不是滋味兒,「白天就走了,被她哥接走的。」
江野一下子就火了,「那不是她哥!她沒有哥!那就是個專門騙人的王八蛋!沈歲歡是傍上了野男人,所以……」
宿舍阿姨抄起笤帚就對他一頓胖揍。
末了,狠狠地呸了一口,「歡歡看上你,那純粹是她眼瞎!」
……
已經提前住院的沈歲歡確實是再次眼瞎了。
當她用最快的速度把遊戲設計賣出去之後,就又看不見了。
還好,她一直做着這種準備,所以也沒有太過慌亂。
此刻,只知道現在應該是深夜,走廊裏偶爾會有病人的呻吟和護士來去匆匆的聲音。
她把銀行卡給了溫謙,予後,就在他的默許下徹底擺爛了。
反正把這條命交給溫醫生,她沒什麼不放心的。
但是,原本她以爲溫謙予會盡快給她安排手術了,畢竟從她檢查結果出來後,溫醫生就很急着做這件事。
可沒想到,溫謙予第一個決定卻令她驚訝不已。
「你說,要帶我離開?」沈歲歡眨了眨完全看不見的眼睛,「去哪兒呢?」
溫謙予把她額前垂下的頭髮拂到耳後,蘊含着笑意的聲音還是那麼令人踏實的好聽,「去找我的導師,他專攻疑難雜症,聽我說起你以後,對你這個病例很感興趣,讓我帶着你去他那裏做系統的治療,有他在,你痊癒的希望會更大一些。」
沈歲歡唔了一聲,「怎麼感覺怪怪的?」
溫謙予挑眉,「信不過我?」
「倒也不是,就是我喫着苦藥打着針,你突然要帶我出國……」
溫謙予失笑,輕輕地敲了一下她的額頭,「別耍寶了,凌晨的飛機,我們現在就得去機場了。」
「這麼快……」
「是,我迫不及待想帶你離開這裏,治好你!」
很快,在溫謙予的安排下和陪伴下,還沒有恢復視力的沈歲歡踏上了另一個國度。
而徹底找不到她的江野,快要瘋了!
-11-
沈歲歡不光是退了寢室,就連畢業手續都辦完了。
學院指導員提起她也很惋惜,「原本系里根據沈同學這幾年的表現和成績,是要把保研名額留給她的,沒想到……」
江野怔怔地站在原地,沙啞的聲音都艱澀難聽,「她……她有沒有說去哪兒了啊?」
指導員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江野拖着沉重的腳步離開辦公室。
短短兩天,整個人就像是被掏空了精氣神一樣,變得不像他了。
沈歲歡還能去哪兒?
他知道自己腦子已經亂作一團,根本沒辦法思考,可拼命地想要冷靜下來又一次次地失敗。
江野蹲在地上,抱着頭,從和沈歲歡第一次見面開始想,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地想,只要是他們去過的地方,他都記在手機備忘錄裏,打算一處一處地去尋找。
但是當他站起來的時候,頭暈目眩之際又覺得心裏沒有底。
沈歲歡把他們之間的一切回憶都扔了,還會留在原地等他嗎?
他一會兒告訴自己,會的,她那麼那麼喜歡自己,一定會的。
可轉頭就又否定了。
不可能了,他的歡歡看起來很柔軟,可是骨子裏始終有一處是硬的。
就像當初,她的爸爸一直是她的天,但是在那個男人做出來騙婚的事情後,歡歡再也沒去他墓前看過一次,就像生命中從未有過父親一樣。
對他,會不會也是如此,畢竟他一時混蛋,傷她極深。
矛盾的想法如同一把生了鏽的刀子,一下一下地把他凌遲着。
可儘管如此,哪怕他知道希望微乎其微,還是緊緊地握着手機,盯着備忘錄不停地尋找着。
備忘錄上的地點一個一個地刪掉。
最後,只剩下三個字——老房子。
那是他最後的奢望。
……
老房子還像記憶中一樣。
位於城郊的衚衕裏,紅磚黑瓦,高樹鐵門。
雖然他只跟着沈媽媽和沈歲歡來過幾次,但還是將這裏的小草、陽光和那時的歡笑溫暖都深深地留在了記憶裏。
這是他的歡歡出生的地方,儘管後來沈家搬到了市中心,和他家比鄰而居,可這裏依舊是他們成長路上的一道風景。
後來,沈家的噩耗接二連三。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沈歲歡就沒有家了。
只有他。
但是他都做了什麼啊?
江野站在沈家的門前,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個耳光。
他發誓,只要找到歡歡,他跪下給她道歉,求她原諒,從今以後,只愛她、疼她一個人。
是。
在沈歲歡杳無音信時,在他這些天奔走尋找時,一個念頭從模糊到堅定,那就是,他愛沈歲歡。
深愛。
他當初之所以和顏花期在一起,一開始是因爲她的救命之恩,再加上顏花期對他鍥而不捨的追求,所以,他覺得大學期間談一場以身相許的戀愛也挺奇妙。
可是,在他和顏花期正式戀愛,把她帶到沈歲歡面前那一刻,他就後悔了。
因爲他看到他的歡歡,眼睛裏那道屬於他的光亮一下子ṱű̂⁶就暗了。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不再圍着他轉。
他確確實實是慌了。
就算對兩年前那場車禍中救他一命的顏花期心存感激,可報答的方式有那麼多種,爲什麼就偏偏選擇傷害歡歡這條路?
後來,因爲他始終要緊抓着沈歲歡不放,和顏花期之間爭吵不斷,於是提了分手。
他得承認,將這兩個字說出口的時候,他頓時就輕鬆下來。
都沒去看顏花期是否傷心難過,就迫不及待地把已經躲他很久的沈歲歡約了出來。
理由很強大:「老子失戀了,出來陪我喝酒。」
沈歲歡在電話裏沉默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擔心他的狀態,答應了。
他就知道,他的歡歡,一定不願意讓他失望的。
周圍的人都說他對沈歲歡特別好,那是他們都沒不清楚,歡歡寵一個人疼一個人是什麼樣子。
而這個幸運,只專屬於他。
那天晚上,街邊燒烤攤,他一邊喝酒一邊抱怨:「哥對她還不夠好嗎?還敢跟我甩臉子!」
「說走就走,一點兒都不留戀我,白疼她了!」
「沒良心的東西,老子一腔深情餵了狗!」
可能旁人聽着,哪怕是沈歲歡聽了都以爲他是喝多了在嘮叨着前任。
只有他自己清醒地知道,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始終盯着沈歲歡的臉。
每一句話都是衝着她去的。
後來,他借酒行兇。
歡歡以爲他醉了,那是她真的太不瞭解男人了。
沒有人知道,將歡歡徹底佔有,變成他的那一瞬間,他覺得這輩子從未有過這麼滿足的時候。
可是第二天早上,他看着手機裏顏花期深更半夜一條一條發過來的求和好的信息,看着她說到兩年前那場車禍,到底還是猶豫了。
也許說到底,是男人喫着碗裏看着鍋裏的劣根性。
他有一種天真的篤定,原本就屬於他的歡歡這回更不會離開他了,那他就先陪顏花期到畢業,畢業就是分手季,到時一拍兩散也更容易一些。
但是……
他的篤定出了錯。
歡歡……不要他了。
江野平復着呼吸,突然就聽見院子裏面有響動。
可能很丟臉,但是也不得不承認,在意識到裏面的人可能是歡歡的時候,他激動地哭了。
-12-
江野抬手想敲門,但是怕沈歲歡聽到他的聲音後排斥反感。
要直接推門,又猛地反應過來他現在的樣子一定很邋遢。
慌慌張張地拿出手機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髮,又使勁兒搓了搓臉,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些。
可能是近鄉情怯,他傻傻地杵在原地都快石化了,也不敢去碰那扇門。
第一句話到底應該說「對不起」還是「我愛你」?
歡歡要是打他了,那他到底是跪下任由她打,還是緊緊地抱住她?
正當他快要把自己糾結瘋了的時候,大門緩緩地打開了!
江野瞬間渾身僵硬。
但是在看到開門的人是一個陌生的婆婆,並不是沈歲歡的時候,他說不清楚自己是鬆了一口氣還是深深地失望。
應該是後者。
因爲他一開口,就是哽咽的聲音,「婆婆,沈歲歡在嗎?」
婆婆眼神並不好,眯着眼睛看了他半天才問道,「你是誰啊?」
「我是……我是……」江野結巴了。
他突然不知道該怎麼確定自己和歡歡的關係。
哥哥嗎?不是。
朋友嗎?他不甘心。
還好,婆婆並沒有執着於這個問題,而是慢慢地說道,「你剛剛說沈歲歡,是嗎?那丫頭把房子賣給我之後,就再也沒有來過了。」
「賣?賣了?」江野震驚地瞪大眼睛。
這裏是沈媽媽的孃家,也是老宅。
沈媽媽是歡歡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血脈至親了。
有關沈媽媽的地方,歡歡怎麼會賣掉?
她怎麼捨得?
婆婆靠在門上,嘆了口氣,「是啊,賣了,大概是兩年前吧,小丫頭也不知道是經歷了什麼事了,先是在門上貼了出售,又挨家敲門問誰肯買房子。」
「誰願意花錢買這種老房子啊,可那丫頭不放棄啊,大雨天的,邊哭邊問,邊跑邊求,我看不下去,正好手裏有我遺屬費,這房子賣得不貴我也就咬牙買了,那丫頭拿着錢跪在……」
「啊,對,就是你站的這裏給我磕了三個頭,一直說謝謝我,買賣這回事都是你情我願的,你說這丫頭,謝我什麼啊!」
江野都不知道他是怎麼離開的。
婆婆說的話像是用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腦子裏。
兩年前。
賣房子。
錢。
如果說兩年前出了什麼事讓沈歲歡急於把這棟老房子賣了的話,那只有一件。
就是他出了車禍,命懸一線。
……
兩年前的他脫去了剛入大學校園的懵懂青澀,骨子裏的莽撞漸漸露了頭。
剛拿到駕照沒多久,就迫不及待地借了一個朋友的車,要帶着歡歡去郊遊。
歡歡雖然有點兒擔心他的開車技術,但是到底還是不願意掃他的興,乖乖地坐在副駕駛上。
車子是老款,電臺滋滋啦啦地放着情歌,特別有在路上的感覺。
他當時看了一眼歡歡,那安靜美麗的臉讓他鬼使神差地想要湊上去親一下。
可是,當他剛有動作的時候,迎面而來一輛滿載的貨車。
結果可想而知,兩車相撞,他們這輛連車帶人底朝天地翻到了溝裏。
他當時就暈了過去。
當他再有意識的時候,是躺在路邊,模模糊糊間,看到的是顏花期焦急緊張的神色,和拿着手機撥打 120 時的顫抖害怕。
他在搶救那幾天,聽醫護人員說也是顏花期一直守着他。
自從少時父母離異,各自有了家庭,他就被踢皮球似地來回折騰,成年後更是斷了他的撫養費,自此不往來。
也幸好他平時跟着導師做個小軟件什麼的也能養活自己。
可是,在重症監護室幾天就花了個精光。
是顏花期去學校舉行了募捐,才又幫他拖了幾天。
而沈歲歡,是在他從重症監護室出來後的第三天出現的。
他記得當時看她一身完好,還大大地鬆了口氣,萬分慶幸來着。
原來那個時候,她是去賣房子給自己籌備治病的錢嗎?
-13-
上午還晴空萬里,轉瞬間就下起了瓢潑大雨。
江野踩在泥濘骯髒的雨水裏,婆婆的話還在腦海裏瘋狂捶打攪動着。
大雨天的,邊哭邊問,邊跑邊求……
跪在你站的這裏給我磕了三個頭……
江野根本沒有辦法想象那個時候的沈歲歡到底什麼樣子。
他一想,心就像是被刀狠狠剜着那麼疼。
反過來,他又對歡歡做了什麼啊?
江野去找了顏花期。
顏花期撐着傘一站到他面前,就哭了。
江野很艱難地啞着嗓子說道:「抱歉。」
顏花期丟了傘撲進他的懷裏,死死地摟着他的腰,拼命地搖頭阻止他,「別說,我不想聽!江野,你別傷我!我承受不住!」
江野看她這樣也很難受。
可是,他真的不能再失去沈歲歡。
因爲這些天,他越來越意識到,歡歡,是他的骨頭。
被抽走了骨頭,他就不能活了。
「對不起,顏顏,我……」
顏花期捂住了他的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道,「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可是江野,你離開我,我就去死!」
江野扯了扯脣,摸了摸她的頭髮,還是那麼溫柔的模樣,「顏顏,別說傻話,是我辜負了你,但是我不想一錯再錯了,我……我不想有遺憾。」
顏花期淚眼婆娑地望着他,問他:「跟我在一起,是遺憾嗎?江野,你變心了,你愛上沈歲歡了是不是?我一直擔心害怕的事情終於變成真的了是不是?」
江野告訴她,不是的。
他不是變心。
他是一直愛着歡歡而不自知。
他以爲歡歡是刻在他的生命裏的,永遠不會消失,可是現實卻冷酷無情地告訴他,那個小姑娘能夠消失得這般徹底。
趁還年輕,趁歲月還可以算得上是久遠,他不想在後悔自責懷念中度過。
他想真真切切地守在歡歡身邊,陪着她,疼着她,愛着她。
就如他說過的那樣,給她的永遠是唯一。
顏花期笑了,那麼悲涼,「江野,你的歲月還長,但是我的時間沒那麼多了。」
江野愣住,「什麼意思?」
「我得了絕症,晚期,已經錯過了最佳的手術機會,我活不長了。」
顏花期悽悽慘慘地說道。
江野攥住她的肩膀,厲聲呵斥她,「胡說什麼?」
顏花期還在笑,「你要看我的檢查報告嗎?你要看我突然瞎了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嗎?我以爲我活着的希望就是你,可是現在你也不要我!那我的堅持還有什麼意義?不如現在就死了算了!」
她從口袋裏拿出一把小刀,毫不猶豫地就要朝着自己的手腕劃去。
江野一把握住了刀子,搶了過來,鋒利的刀刃在他的手心割出一道深深的口子,鮮血直流。
顏花期抱住他,號啕大哭,「你還是捨不得我的!江野,求求我,可憐可憐我,就當滿足我死前的一個心願,和我結婚好不好?我死後,你和沈歲歡還有大好的時光,可是我只有半年了,只有半年了……」
江野流着血的手垂下,鮮血和雨水混在了一起,映不出他的倉皇、無助和茫然。
……
江野和顏花期的婚期定了。
江野這邊算是沒有親人長輩,顏花期的父母也早早過世了,所以,一直張羅婚禮的只有江野一個人。
畢竟顏花期的病越來越嚴重了,她已經放棄了治療。
而江野跑到各大醫院去諮詢顏花期的病情,給出的答覆也是很委婉的殘忍。
所以,他把顏花期安頓在租的房子裏,除了一頭紮在新應聘的工作中,就是在準備結婚的事。
同學朋友們都收到了他的請柬。
只有沈歲歡,依舊杳無音訊。
-14-
「小江,你是怎麼做到對這款遊戲各方面這麼熟練的?」
同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臉欽佩地問道。
不管領導怎麼折騰,江野都能抓住重點,別看他入職不久,都快成領導面前的大紅人了。
江野看着屏幕上主角 NPC 那張熟悉的容顏,笑了笑,「用心了吧。」
短短幾個字惹來同事一陣罵。
江野跟着玩笑了幾句,再次的凝向了屏幕。
嗯,他入職的是當初沈歲歡把設計賣掉的那個遊戲公司。
而且過了實習期後就主動申請這個項目。
看着這裏的每一個細節,看着和沈歲歡一模一樣的 NPC,他的心既踏實又難過。
顏花期給他發信息,提醒他別忘了晚上要去試婚紗禮服。
江野回覆了一個「好」字。
把手機隨手扔在桌子上後,他伸手碰了碰屏幕上的角色,輕聲自言自語道,「我要結婚了,你不想出現打我一個耳光嗎?」
「沈歲歡,快半年了,你到底跑到哪裏去了?是不是……」他頓了頓,又低低地說道,「是不是那次之後你懷了我的孩子,帶球跑了啊?」
「要是那樣的話……」江野閉上眼睛。
如果是真的,那就好了。
這樣的美夢,他連做都不敢做。
……
婚禮如期而至。
天氣預報騙了人,明明說好的萬里無雲,結果卻狂風暴雨的。
從婚車上下來的時候,哪怕大家七手八腳地護上去,新郎新娘也都不可避免地溼了衣服。
沒辦法,江野和顏花期只能提前換了敬酒服。
大紅色的古式禮服旗袍,也是天作之合。
雖然沒有雙方親人到場,但是都是年輕人,也是一番熱鬧。
幾個小遊戲下來,氣氛達到了一定的高潮。
正當江野和顏花期被起鬨着喝交杯酒的時候,一道不是時機的聲音響了起來,「請問誰是江野,有他的快遞!」
衆人安靜了一瞬,有人起鬨道,「不會是野哥買的情趣小道具吧?」
話落,大家大笑。
也有女生不服氣,「怎麼就不能是我家顏顏買的性感小內衣呢?」
這回笑得更瘋了。
顏花期紅着臉去捶打閨蜜,江野接過了快遞。
原本是想讓伴郎先拿着,等婚禮後再去打開,可是當他的目光落在快遞單上那個久違了的名字時,整個人都傻了。
偏偏這個時候,身邊的人還不約而同地拍手叫喊着趕緊拆快遞,讓大家開開眼界。
江野的雙手都在控制不住地顫抖着。
隨後,就像被傳染了似的,這種顫抖開始蔓延至全身。
只是一個小小的包裹,他費了半天勁都打不開。
伴郎看不下去,想要幫他,卻被他伸手攔下。
「我、我自己來。」
四四方方的盒子和一張輕飄飄的紙終於落入眼中。
江野皺眉,不知道這是什麼。
將翻過去的紙張拿過來一看,頓時如遭雷擊。
大家原本都在注意着他的舉動,一見他如此,也都莫名其妙地不知道發什麼事了。
離他最近的伴郎忍不住湊上去,下意識地對紙張上的字念出聲,「遺體器官捐獻同意書……」
幾個字讀出來後,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剛剛還熱鬧非凡的大廳裏突然針落可聞。
江野捧着的小盒子忽地失手落下。
摔在地上的時候,盒子破碎,濺出了一地裏面的灰。
江野怔怔地看着,直到他意識到那可能是什麼的時候,嘶吼一聲撲了上去。
那聲音,像是砸碎了他的骨頭一般,肝腸寸斷,痛不欲生!
偏偏這時,有人輕笑了一聲。
-15-
是顏花期。
她笑得眼睛都紅了。
就如同她身上血一樣的旗袍一般。
顏花期歪着頭打量了他片刻,在他面前一向只是嬌憨可愛人設的她忽然像變了個人一樣,笑容那麼的嘲諷那麼的刺目,「看你現在這個德行,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報復了誰!」
江野彷彿沒聽到。
他確實什麼都聽不到了。
所有的感官都在面前這些灰燼上。
他瘋狂地將周圍的人推開,跪趴在地上把那些碎末攏在一起,一點一點地握在手心裏。
顏花期靠在身後的長桌上,雙手閒適地在身前交握在一起,在衆目睽睽之下好像在講一個遙遠的故事,「嗯,這個故事大概要從哪說起呢?我想想啊,大概是六年前吧,那個時候在我爸的葬禮上,我就一直躲在靈堂外面看着你威風凜凜地爲沈歲歡衝鋒陷陣,爲此還傷了我媽媽和我姐,憑什麼啊?江野?明明沈歲歡她們母女是破壞了我們家庭的第三者,憑什麼好像我們理虧一樣啊?」
「當然了,你可以說是我爸的錯,都是他隱瞞自己結婚的事在先,沈歲歡她們是無辜的,呵,可笑,在我的字典裏,就沒有無辜兩個字,我爸遭了報應,被車撞死了,那母女倆也別想好過。」
「所以啊,我就一直關注着你們,知道你倆關係好,可惜啊,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沈歲歡喜歡你喜歡得要命,偏偏你這個大傻子不知道,只把她當妹妹一樣地哄着!我每次看她愛而不得那個樣子,我都快笑死了。」
「我開始找機會接近你們,但是你們倆太親密了,哪怕我考進了和你們一樣的大學,也根本插不進去,但是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被我等到了一個機會,就是兩年前你帶着沈歲歡出去玩,運氣好給出了車禍,你當時是不是很意外明明你被壓在車底了,爲什麼醒來的時候是在路邊吧?我都說到這兒了,你不會還以爲,兩年前的車禍,是我救了你吧?」
一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收攏着骨灰的江野聽到這裏,渾身一震。
他緩緩地轉過頭,那神色,彷彿地獄裏爬出來的鬼一般。
顏花期見他這樣,開懷地笑了,「那個時候,我一直跟着你們,見你們翻進了溝裏,還祈禱老天讓你們就此死了算了,也省了我的事,可惜啊,沈歲歡命太硬了,她渾身是血地從車裏爬出來,然後就去救你。」
「我親眼看着她那雙手摳着車門,都快摳爛了,她一邊喊着你的名字,一邊往出拖你,你是沒福氣看她那個鬼樣子有多麼好笑,真的,我躲在一旁看的都快笑死了,把你放在路邊後,她連滾帶爬地找人救你,這個時候,我就出現了,說起來,還是咱倆有緣,沈歲歡廢了半條命救你,你一直昏迷,可我一出現,你就醒了,還把我當成了救命恩人,不但如此,還因爲想要報答我,答應了我的追求!」
「我不用拿一分錢,只需要把你受傷這事跟學校裏一說,自然就有人爲你這位赫赫有名的校草捐錢捐物,而我要做的不過就是等在重症監護室外面而已,可沈歲歡呢?爲了給你治病,她大雨天跪着求人家買她家的房子,跟一條狗似的,江野,你說沈歲歡她,賤不賤啊?」
「你閉嘴!」江野猛地一躍而起,狠狠地掐住了顏花期的脖子。
那兇狠的表情,那絲毫不能控制的力道,很快把顏花期的臉憋得青紫。
他是真的想讓顏花期死!
這個念頭不光是顏花期有,就連周圍已經被這件匪夷所思卻真真切切發生過的事轟炸得頭暈目眩的人都這樣想。
事已至今,固然所有人都認爲顏花期可憐可恨,但是發生的就是發生了,錯過的就是錯過了,江野根本沒有必要爲這樣的女人搭上自己的後半生。
無論是江野這邊的朋友,還是顏花期那麼的人,都一邊倒地來勸來攔,誰都不希望江野做傻事。
顏花期依舊是笑意盈盈的。
她看着眼前已經陷入癲狂的男人,喫力地說道:「我再送你最後一份禮物,其實,我沒生病,那些病症屬於你的好妹妹沈歲歡的……兩年前,她一心撲在你身上,耽誤了自己的傷,所以……得絕症的是她,瞎了的是她,死前要把身上零部件捐了的是她,現在……」
她伸手指着那捧骨灰,眼眶興奮地紅了,「死無全屍的,還是她!」
-16-
一場如惡作劇一般的婚禮,就這樣結束了。
以歡笑開始,以悲痛結尾Ŧū́ₒ。
偌大的廳子裏,只剩下顏花期一個人。
所有的賓客都走光了,他們在離開前,每一個人看着顏花期的眼神,都是那般的不屑厭惡。
顏花期坐在地上,身後靠着冷冰冰的牆。
別人都走了她無所謂。
讓她覺得有些難過的是,江野也走了。
帶着沈歲歡的骨灰頭也不回地走了。
原本她還以爲會死在江野的手上呢,都說恨之切愛之深什麼的,可是,江野看都沒再看她一眼,就像是噁心極了她一般。
她今天心情好,可能是因爲沈歲歡死了吧,又是以這種令她痛快的方式,所以臉上的笑容怎麼都停不下來。
但是她笑着笑着,忽然就淚流滿面了。
忽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在這個安靜空曠的廳子裏顯得刺耳又突兀。
顏花期懶得去看,但對方就像是催命一般地鍥而不捨。
過了好久才停了下來。
叮的一聲,短信聲音緊接而至。
顏花期的心跳忽地停了一瞬,臉色蒼白。
果然,點開短信,裏面是折磨了她多年的噩夢。
上面還有魔鬼發來的文字——你不會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吧?
顏花期害怕地全身顫抖。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她恨沈歲歡。
其實,她更恨江野。
恨江野,不會像對沈歲歡那樣爲她遮風擋雨,保駕護航。
恨江野,從來不肯透過她看似惡毒的表面去看她千瘡百孔的心。
恨江野,從始至終,都沒有愛過她。
……
江野買回了老房子。
帶着沈歲歡的骨灰住了進來。
儘管這兩年被別人住過了,但是他還是努力的,追尋着記憶裏的片段,把它恢復成原來的模樣。
他正常地工作,正常地聊天玩笑,正常地生活作息,好似一切都正常。
但是,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一遍一遍癡戀般地撫摸着一個精緻的小罐子,像是想透過冰涼的瓷器去觸碰裏面的人一樣,才泄露出他的不正常。
現在的江野,再也沒有了靈魂,只有一個不捨得沈歲歡的行屍走肉,遊蕩在這個已經沒有了沈歲歡的人世間。
自從得知歡歡的死訊,拿到了她的骨灰後,又過了半年的時間,她始終都沒有出現在自己的夢裏。
不管他怎樣祈禱。
面對的都是翌日醒來後空蕩蕩的心。
可是這一晚,他被死死地禁錮在了夢魘之中,見到了久違的歡歡。
她的頭上沒有一絲頭髮,全是血淋淋的傷疤。
眼睛的位置只有兩個黑漆漆的空洞,卻流着血淚。
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能夠看出她被掏空內臟的前胸。
尤其是那一雙手,像是被硬生生地撕扯掉了肉連帶着骨頭一樣,露出裏面的森森白骨,令人心驚膽戰。
但是江野不怕,他只怕嚇着這樣茫然無助的歡歡,甚至想叫她一聲,都萬般猶豫。
可沈歲歡卻開口了,她如從前一樣,低低地叫了一聲,「小野哥哥……」
從頭至尾都不曾掉過眼淚的江野,忽然就哭了。
不管是夢裏的自己,還是夢外的他。
哭得一塌糊塗。
「歡歡,歡歡我在呢,小野哥哥在呢。」
沈歲歡也哭了,血淚流得越來越兇,她喊着,「小野哥哥,我好疼啊,我好疼啊……」
江野想要把她抱進懷裏,但是又怕傷到她,手忙腳亂的樣子哪裏還像往日的他。
「不哭啊歡歡,小野哥哥給你吹吹好不好?揉揉行嗎?」
可沈歲歡就像聽不見一樣,還是一直在委屈地哭着說,「小野哥哥,我好疼啊……」
江野一下子驚醒的時候,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他比沈歲歡更疼。
枯坐到天亮後,他做了一個決定。
-17-
在沈歲歡又一次動了大手術,在重症監護室昏迷了整整三個月,所有人都以爲她這次終於熬不下去了的時候,她再次地睜開了眼睛。
這讓所有人都鬆了口氣,且喜極而泣。
其中以冷靜沉穩的溫醫生爲最。
據小道但可靠的消息說,沈歲歡恢復意識的那天,比治療中的沈歲歡瘦得還要多的溫醫生,躲在樓梯間裏哭得像個孩子。
當然,這麼丟臉的事情,知情的人都選擇替他保密。
畢竟誰都想在自己的愛人面前有一個華麗麗的高大偉岸的形象。
這次,沈歲歡康復了一段時間後,狀態終於平穩了一些。
每天早上,溫謙予都會誇她很堅強,然後獎勵她一塊兒糖。
這種把她當小孩子一樣的方式,除卻一開始她有些窘迫,後來也就來者不拒了。
醫院裏不管是醫護還是病患或家屬,無不豔羨着這一對兒璧人。
一到這時候,溫謙予的老師就會出來潑冷水。
人家小歡還沒答應他呢。
剃頭挑子一頭熱。
溫謙予對此嗤之以鼻。
跟老師誇下海口,追求到沈歲歡是遲早的事,但是一到沈歲歡面前,他就又慫了。
被譽爲天之驕子的他生怕自己被拒絕,一點兒都不敢表明心意。
但是沈歲歡又不是傻子,只是她現在只是暫時脫離了危險,更何況,她的眼睛已經徹底失明瞭。
這樣的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和溫謙予這麼好的人在一起的。
所以,即便有些事心照不宣,也從來不曾有人當着兩個當事人的面去捅破那層窗戶紙。
再說,這種沒有確定關係之前的曖昧拉扯,他們也都很享受。
這天,沈歲歡正在醫院的花園裏教一個叫喬治的小孩子說漢語,他的爸爸陪在一旁處理着工作的事,卻遇到了讓他撓頭的難題。
就連專心致志的沈歲歡都聽到了他屢次三番的嘆氣聲。
沈歲歡用外語詢問他是遇到什麼問題了嗎?
喬治爸爸說了一長串,甚至抓狂地把自己的屏幕給沈歲歡看。
小喬治批評了爸爸沒有禮貌的行爲,因爲他的漂亮老師根本看不見。
喬治爸爸這才反應過來,連聲道歉。
沈歲歡笑笑,喬治爸爸碰到的正好是一些軟件方面的問題,她說了一些自己的見解。
喬治爸爸越聽眼睛越亮,十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打着,隨着最後一下重重落下,他的心情跟着輕鬆起來。
他毫不吝嗇自己的讚美,在得知她是計算機專業的高才生後,連忙雙手遞上自己的Ṫű̂ₘ名片,誠心邀請她來自己的公司工作。
沈歲歡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很抱歉地婉拒。
然而喬治爸爸卻並不以爲意,他堅定地認爲沈歲歡的才華能力並不會因爲她的失明而打折。
盛情難卻,沈歲歡只得暫時答應下來。
在溫謙予扶着自己回病房的路上,她和溫謙予輕笑着說起這件事,溫謙予長長地嘆了口氣。
沈歲歡疑惑地問他,「怎麼了?」
溫謙予揉了揉她的頭髮,眼睛裏漾滿了喜愛,「我的小孩兒怎麼就這麼厲害?」
沈歲歡垂眸低笑。
有時,他會像今天這樣,在「小孩兒」這個暱稱前加一個主語,輕輕地試探一下。
她不需要回應,只是默認,就讓他雀躍不已。
今天,也不知道怎麼,她突然就說了一句,「那你驕傲嗎?」
話音一落,她和溫謙予都默契地停住了腳步。
沈歲歡能感受到他握着自己的那隻手溫暖有力,此刻又像是因爲激動而微微地顫抖着。
好久之後,溫謙予俯首在她的耳邊,輕而堅定地說道,「驕傲,我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爲我的小孩兒驕傲着。」
沈歲歡忍不住地小臉熱了一下,倉皇道,「先,先回病房吧。」
溫謙予低笑,隨後鄭重承諾道,「小孩兒,等你的情況徹底穩定,我一定會找到合適的眼角膜,然後護你永遠健康。」
沈歲歡沒有懷疑,點頭:「好。」
兩個人相攜離開的背影是那麼般配且幸福。
在將一個在火災中即將臨盆的孕婦送到醫院後,終於能靠牆摔坐在地上,吐出一口氣。
他扒愣扒愣自己亂糟糟的頭髮,看着遠處那對兒情侶,羨慕得不得了。
這段時間,他週轉於各個國家做志願者,哪裏危險他去哪裏,見過了很多患難見真情的戀人。
每次看見,他都很羨慕,且深深地後悔。
他和歡歡也是共苦長大,相互陪伴,但是他卻讓歡歡一直痛苦下去,沒來得及給她一點兒甘甜。
如果他當初懂得珍惜,會不會他們也是幸福圓滿的結局。
哪怕歡歡病重,哪怕她命不久矣,可是因爲相愛過,所以他不必像現在這樣遺憾。
「歡歡!」
突然的一聲呼喚讓江野的身體一點一點地僵住。
他慢慢地回頭,連呼吸都不敢,生怕打碎這一聲。
但是,當他徹底望過去的時候,看見的並不是他魂牽夢縈的那個場景,而是一個怕打針的小姑娘在抱着媽媽的大腿哇哇哭,而她的媽媽則無奈地哄她,「歡歡,打針了病纔會好啊。」
那個叫歡歡的小姑娘拼命搖頭,「不要不要不要,打針好痛,歡歡不要打針。」
江野腳步不聽使喚地走了過去,蹲在小姑娘面前,從口袋裏拿出一塊兒奶糖遞給她,笑着說道,「我聽說,叫歡歡的小姑娘都非常的勇敢,對嗎?」
他哪怕憔悴疲憊,可笑容還是那般帥氣,就算是五六歲的小女孩兒也被他吸引,接過糖,傻乎乎地點了點頭,「對噢,歡歡非常勇敢!」
小姑娘的媽媽跟他道謝。
他擺了擺手,起身後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對夫妻離開的方向,然後大步離開。
還有很多事情在等着他。
而他要繼續積德行善,維護他的歡歡,下輩子歲歲常歡。
-18-
「你確定嗎?」
遙遠又怡人的小城,恬靜而美好的院子裏,沈歲歡歪着腦袋問在給她理髮的溫謙予。
溫謙予將她膝蓋處掉落的碎髮輕輕地拂到一邊,溫柔地笑着說,「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沈歲歡瞪大眼睛,控訴道,「那可多了,今天早上跟我說菜裏沒放姜,我一咬一個準,我都懷疑你做了薑絲炒薑片,還有昨晚,說這次的藥是甜的,結果差點兒把我苦得投胎了,還有前天答應好的會讓我喫冰激凌,結果呢,就讓我喫了一口,還有啊……」
溫謙予被她說得笑個不停,颳了刮她的鼻尖,「記仇的小孩兒。」
沈歲歡得意揚揚道,「別看我是個小瞎子,但是我腦子可好使了呢!」
溫謙予憐惜地看着她的雙眸,儘管看不到這世間萬物,可依然漂亮,清澈,純粹。
不管被傷害多少次,始終沒有過絲毫的雜質。
溫謙予將她清理得乾淨舒適後,在她面前蹲下身,聲音如這夏日裏的清風一般,「小瞎子很快就要重見光明瞭。」
沈歲歡想到他剛剛說的,還是不敢相信:「怎麼這麼快就有合適的眼角膜了呢?我好像在做夢一樣。」
「這麼不自信?」溫謙予笑着問她。
沈歲歡輕聲說:「原本,你和老師控制住我的病,讓我的生命從半年倒計時,到如今的和尋常人一樣,我就已經很感念上蒼了,儘管看不見,可我不能太貪心啊,但是現在,你又給了我這麼大的驚喜……」
溫謙予輕嘆一聲,起身抱住了她,「傻小孩兒,因爲你是全世界最好的,所以你就值得全世界最好的,別懷疑,你的手術由我和老師一起來做,保證讓你……」
「什麼?」
「順遂無憂。」
沈歲歡也伸出手臂環住他的腰,低低地說道:「真的很感謝這個好心人,送給我這麼重要的禮物,讓我能再看看這個世界,看看你。」
溫謙予的眸色深了深,撫摸着她的頭髮,俯身輕吻了一下,「是要好好謝謝他。」
……
有溫謙予這樣手到病除的名醫在,再加上老師那起死回生的高超醫術,沈歲歡的手術異樣的順利。
當她確定拆除紗布的那天,預想中的緊張並沒有,有的只是自從生病以來難得的心平氣和,還有踏實安心。
隨着纏裹的紗布一圈圈地慢慢解開,眼睛對突然的白光從緊緊地皺眉不適應,到能夠緩緩地睜開眼睛。
從一團團白乎乎的光圈,到一點點恢復的輪廓、身影,直到漸țŭ̀ₒ漸清晰。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溫謙予比她還要緊張,向來從容不迫,天塌了都面不改色的溫醫生,兩隻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歡歡,別急,也別緊張啊,別緊張。」
頭髮已經花白,卻精神矍鑠的醫學國手極其嫌棄愛徒這沒出息的德行,毫不在意形象地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兒,「不知道的還以爲你給歡歡接生呢!」
周圍的醫護人員全都笑出聲。
就連沈歲歡也笑得臉都紅了。
她輕輕地看了一眼溫謙予,然後又看向相處這麼久一直都是可愛老頑童的老師,站了起來朝他深深鞠躬,「老師,這麼長時間以來,我讓您費心了。」
要不怎麼說乖乖巧巧的小閨女就是比臭小子疼人呢。
剛剛還對愛徒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老小孩兒,因爲沈歲歡這麼一句話,就紅了眼眶,手腳不協調,假裝無所謂道:「哎呀,小事小事,我去食堂轉悠一圈看看早飯做好了沒,到時給你打包回來。」」
說完,他揪扯着一堆徒弟徒孫離開了,不顧一個小護士嚷着「現在是傍晚啊,要喫也是喫晚飯吧」這種戳穿他的話,將時間和空間都留給了溫謙予和沈歲歡。
要命啊,這破徒弟一把年紀了,追小姑娘還得他這個老頭子助攻。
哎呀,以後他倆生的孩子得叫什麼名字呢?
老頑童一邊揹着手溜達,一邊喜滋滋地想。
夕陽餘暉暖得剛剛好。
沈歲歡仰着頭看着這幾年以來將她呵護守護愛護的男人,一時之間,竟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
溫謙予也是如此。
雖然誰都沒明說,可是現在流淌着曖昧的環境擺在這兒,彼此又心照不宣了這麼久,當一切終於要有個結果的時候,他反而像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夥子,笨拙得很。
「溫醫生,」沉默了片刻後,沈歲歡先輕聲開口道,「我要離開了。」
一句話,讓溫謙予如墜深淵。
-19-
溫謙予抿了抿脣,聲音難掩低落,問她,「你要去哪兒?」
沈歲歡輕笑,「之前看不見的時候,總覺得老老實實地待在一隅歲月靜好也不錯,現在終於能看見了,也想看看大好美景,萬里河山。」
這是再正常不過的要求。
哪怕一直以來沈歲歡表現得很勇敢很堅強,可是那時畢竟是讓年紀輕輕的小姑娘身處在望不到邊際的黑暗裏,其中滋味,旁人都無法感同身受。
可即便他能懂事地這樣想,一聽到這個小孩兒說要離開,他還是控制不住地失望難過。
沈歲歡被他這如同被主人拋棄的小動物一般的可憐樣子逗得咯咯直笑,主動伸出手抱住了他。
溫謙予悶聲悶氣道,「離別前的擁抱嗎?」
這不符合他性格的話一說,讓沈歲歡更加笑個不停了。
「我之前聽老師說過,他有一個全國醫術交流巡講,還想帶着你來着,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帶着我這個……預備役家屬啊?」
這回,溫謙予比剛纔更要蒙了!
他直愣愣地傻站在原地,半天沒發出一聲。
就當沈歲歡懷疑他是不是睡着了的時候,忽然驚叫一聲。
她整個人都被託抱了起來。
下意識地一低頭,正好撞進了溫謙予那溫柔到快要溺死人的目光裏。
她緩緩地彎起了脣。
「不是預備役。」
他仰着頭大着膽子輕輕地吻了她的脣角一下。
「你就是我的命中註定,此生不換。」
沈歲歡傾身也吻住了他。
窗外清風拂柳,鳥語花香,仔細聽,好像是幸福的聲音。
……
全國醫術交流最後一站,剛好是原來沈歲歡長大的城市。
飛機一落地,熟悉的空氣撲鼻的時候,沈歲歡有些恍惚。
直到身後的溫謙予扶住她,她纔回過神來,抬頭對自己的新婚丈夫溫婉展顏。
溫謙予摟着她的肩膀往前走,輕聲交代着:「原來醫院的同事知道我回來,約我出去聚一聚,你是想在家等我回來,還是想出去溜達溜達?」
沈歲歡想了想,「我想到處轉轉。」
「噢。」溫謙予鼻子噴氣,大大地應了一聲。
沈歲歡失笑着掐他的臉,「明明是小氣巴拉的性子,裝什麼大度。」
溫謙予傲嬌地哼了一聲。
儘管如此,沈歲歡卻知道,溫謙予給予自己的是 100% 的信任。
就如同在他身上,她得到的是任何人都無法取代的安全感一樣。
在溫謙予面前,她永遠不必小心翼翼地討好,費盡心思地去猜測,她只要做自己,就好。
溫謙予提前就讓家政來把家裏好好收拾了一遍,所以,哪怕時隔這麼久纔回來,屋子裏的氣息依舊顯現不出來許久不住的破敗,清新好聞。
到底是折騰了這麼久,溫謙予先讓她休息一會兒,喫的喝的全都準備充足後,戀戀不捨地纏着她親了好一會兒纔出門去聚餐。
沈歲歡小睡了片刻,起來後拿着鑰匙出門。
家離原來的大學並不遠,但是她沒打算去。
那裏給她的回憶都不怎麼美好,雖然她現在已經能夠坦然面對從前發生過的一切了,但是也沒必要故意給自己找堵。
她溜溜達達地走向另一條街,那裏都是令人垂涎的美味小喫。
走了幾個攤位,她手裏就滿滿當當的全是喫的了,剛想找個空位坐下,就聽見一個驚恐的聲音叫住了她:「沈、沈歲歡?你……你是人還是鬼?」」
-20-
這話問的,太沒禮貌了。
沈歲歡皺眉看過去。
噢,有印象,是原來學校宿管委的一個部長。
跟江野關係還挺不錯的那個。
還是個江顏粉——江野和顏花期的 CP 粉。
沈歲歡不意與他多說,點了點頭轉身要走。
誰知那部長一下子衝到她面前,嘴都瓢了還一個勁兒地問道:「沈歲歡?真的是你?你不是死了嗎?你沒死?你真的沒死?」
託他的福,短短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讓沈歲歡死了好幾回。
其實一聽他這麼問,沈歲歡第一時間就想起了自己之前讓溫謙予幫她寄給江野的那份遺體器官捐獻同意書,所以也就明白他爲什麼會如此了。
不願意過多的解釋,只說了一句「大難不死」就想離開了。
但是部長顯然也已經反應過來了,他激動得不成這樣子,好像沈歲歡大難不死了,必有後福的是他一樣。
「這裏吵,咱們找個安靜一點兒的地方。」部長自來熟地說道。
沈歲歡不覺得他倆的關係能熟悉到久別重逢需要敘舊的地步,剛想拒絕,就聽他一邊找地方一邊說道,「你是不知道,你雖然不在,但是這個圈子裏處處都是你的傳說。」
「噢,還有,江哥和顏花期結婚了,還是我當的伴娘呢!」
沈歲歡高看了他一眼,「那你還挺多才多藝。」
「什麼?啊,不是,伴郎,我是伴郎!」
部長終於發現了一個四人桌空着,也不避嫌地就拽着沈歲歡往那邊走。
沈歲歡無奈,看他這樣,這舊不敘上是不能善罷甘休了,於是就跟着他坐到了那邊,還把喫的放到桌子上。
「喫吧,我請客。」
部長看了看她,「總覺得你和從前不一樣了,對了,我留校當老師了。」
沈歲歡對他天上一腳地上一腳的聊天方式有點兒適應不良,但是看他也不需要自己捧哏,於是就開始悶頭喫。
部長也沉默了一會兒,再開口時,語氣終於不那麼激動了,相反,還有些失落,「江哥那婚還沒結到一半呢,就被你的骨灰給強行停止了,不過你的骨灰也算做了一件好事,不然就顏花期那個惡毒的女人要是真的成了我江哥的媳婦兒,江哥這輩子都要毀了。」
沈歲歡擼着串,消化着他的話。
剛把骨灰兩個字理解過來,又被惡毒的女人給砸蒙了。
部長也拿起她面前的一個串啃了起來,啃得義憤填膺的,不過這次他倒是條理清晰地把那場婚禮前後發生的事給說清楚了。
說到最後,部長差點兒把自己說哭了,「江哥太可憐了,你都沒見着他趴在地上收你骨灰的樣子,太可憐了。」
沈歲歡覺得,這位部長對江野纔是真愛。
「最近我聽說顏花期好像是進去了,是故意殺人啊還是什麼罪名,反正出不來了,不過她那種女人,走到這步也是意料之中。」部長憤憤地說道。
沈歲歡用溼巾擦了擦手。
聽着這些多多少少關係到自己的事情,要說內心一點兒波瀾都沒有,那是連她自己都騙不了的假話。
但是要說有多在意,好像又真的達不到那個地步。
可能這就是所謂的歷盡千帆後的心境吧。
她雖然沒到成爲一捧骨灰的地步,但是卻也真的是幾次險象環生,有那麼一段時間,她幾乎成爲重症監護室裏的常客,讓老師都一度以爲她挺不過來了。
所以,如今的重生,她絕對不會讓自己再被過去糾纏。
當然,那些所謂的過去,也無法再纏上她了。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以後有機會再見。」
孰是孰非,上天自有一番判斷。
沈歲歡起身和他道別。
還沒走出幾步,部長突然衝她喊道:「這些年你一直沒有江哥的消息嗎?他失蹤了!」
夜晚,沈歲歡躺在牀上,從沒拉上窗簾的窗戶看着外面的月色,心底一片平靜。
江野失蹤了。
這倒是沒有想到。
但是,比起以前把江野放在她的生命至上的那段時光,如今,這個人在她心裏,可能只有鄰家哥哥這樣一個標籤了。
是一個可有可無,無法撼動她內心絲毫的人了。
溫謙予還沒有回來,枕邊是空的。
可是沒關係。
她把溫謙予的枕頭抱進懷裏,看了一眼牀頭的時鐘。
八點五十。
九點之前,他一定會回家。
這是不必約定的習慣。
果然,不到兩分鐘,玄關那裏傳來輕輕的開門聲,關門聲。
沈歲歡閉着眼睛,嘴角彎彎,感覺那個把她放在自己生命至上的男人悄悄地湊近她,偷偷地親了一下她的脣。
-21-
【江野番外】
將懷裏的小女孩兒用力地推出去,被急速行駛過來的卡車撞上的時候,我終於解脫了。
徹底死亡的前一秒,我先着急忙活地想了一下,是不是那份器官捐獻同意書寫得很清楚了,又想被卡車碾碎了這種死法好像也剩不下什麼完好的器官了。
所以,我用死之前最大的力氣死死地捂住了眼睛。
因爲我始終記得那個夢裏,歡歡那雙血窟窿是多麼的可憐無助。
如果我想用這種方式爲死去的歡歡積福的話,那我不能到最後什麼都沒捐出去,什麼都沒剩下。
最後,我感覺到了開心。
因爲,這麼長時間了,我終於能再見到歡歡了。
我真的好想她。
其實一開始,我從來都沒意識到歡歡在我的心裏有多麼重要。
因爲,我已經習慣了她的存在。
她就像我的骨頭我的血肉一樣,這都是不受傷根本就注意不到的地方。
我只要一回頭,就能看見她那麼溫暖地笑着看着我。
那個笑容,哪怕我死了千萬回,都會記得。
所以,在她的媽媽去世後,她在我的懷裏哭得歇斯底里的那晚,我心痛得無法形容,腦子裏想的立刻就脫口而出:「歡歡,我絕對不會讓你像阿姨一樣,我給你的永遠是唯一的。」
事實證明,太美的承諾果然因爲太年輕。
我沒做到我曾經答應過她的。
不是,她從未對我要求過什麼,是我沒做到我曾經承諾過的。
所以,報應來了。
我錯認了救命恩人。
我爲了這個錯認的救命恩人把她傷害得體無完膚。
直至……死無全屍。
在當無國界志願者這段日子裏,我一頭扎進忙碌中,每做一件好事,我都默唸一聲歡歡,每救下一個人,我還是會叫一聲歡歡的名字。
可是,我卻從來都不敢想,在歡歡得知自己得了絕症的那一天是什麼樣子的?
在被我奪去了清白,還要聽我說那段混賬話後是什麼樣子的?
在看不見的日子裏是什麼樣子的?
最後死去的時候,又是什麼樣子的?
現在看來,我對她的愛多麼不值錢,在每一個她需要我的時候,我都陪在別人的身邊。
歡歡,是不是也恨我了。
一想到這兒,我其實還很慶幸,如果她還能恨我,倒也好了。
說明我在她的心裏,還存留着一絲位置。
怕就怕,她對我無愛無恨,發生過的一切都如同她扔掉的那些垃圾一樣,成爲過眼雲煙。
我不想,只是歡歡生命裏的一個過客。
我想成爲她的喜歡。
哪怕只是喜歡過。
在我簽下器官捐獻同意書的時候,我那不見蹤影的媽媽突然回來找我,剛巧碰上我在薄薄的紙張上寫下最後一個筆畫。
她罵我瘋了。
我以爲這是她對我這個親生骨肉的不捨呢,結果就聽她繼續破口大罵道:「你覺得身上那些玩意兒多餘,你現在挖了賣錢孝順你老孃啊!你都便宜一毛錢都不會給你的陌生人了!你是不是腦子壞掉了?」
那個時候我才徹底地明白,這個世上除了歡歡,沒有任何一個人真正地在乎我,愛着我。
我明明是垃圾一個,卻被她當作珍寶。
這麼好的歡歡啊,被我弄丟了。
還好,還好。
現在,我終於可以去找她了。
就是不知道歡歡見到已經失去眼睛的我,會不會害怕,會不會嫌棄。
可能在她知道自己將眼睛送給失去光明的人後,還是會心疼地抱抱我吧。
如果是這樣,那真的就太好了。
我真的迫不及待地,想死去……
想歡歡了。
-22-
【顏花期番外】
長這麼大,我一度想讓我身邊的人都去死。
包括我的父母,我的姐姐,我爸爸在外面的家室,我媽媽屢次帶回家的那些從來都不重樣的叔叔……
還有我自己。
這個世界,真的是對我充滿了惡意。
我父母的婚姻說起來極其可笑,兩口子過日子,各玩各的。
我媽從來不缺姘頭,我爸在外面也有妻女,只有我和我姐這兩個他們親自造出來的孽,夾在他們中間,活得像個笑話。
其實,葬禮那次,並不是我第一次看見沈歲歡。
我比我們家任何一個人都精,可能是我外表太具有欺騙性了,所以,他們一直以爲我是個傻子。
知道我爸出軌的,我是第一個。
那個時候的沈歲歡長得真是可惡的好看。
小姑娘們都是穿戴粉色才漂亮,可沈歲歡就是披塊兒抹布都像個仙女似的。
當然,這麼酸的話自然不是我說的,而是江野說的。
誰讓有沈歲歡的地方就有他呢。
沈歲歡不只是我爸她媽的寶貝,也是江野寵愛的小公主。
你說,我能不嫉妒憎恨她嗎?
後來,我那破爛的家庭越來越四分五裂,我媽每天玩得很花,我姐就會潑婦一樣扯着脖子大罵。
而我,早早地就學會了如何在夾縫中生存,如何利用我的優勢,換取我想要的。
比如,我媽媽的哪一任相好的很有錢,而他又厭惡我媽的年老色衰,卻喜歡我這種小白花。
所以,有一段時間,我都活得有滋有味,我姐冷眼旁觀,罵我不要臉,說我以後的老公肯定會厭惡我是個破鞋。
我真是不願意和沒見過世面的她多廢一句話。
她都不知道,現在有一種手術叫作處女膜修復手術,只要我有錢且演技在線,哪個男人不被我哄得一愣一愣的。
修復手術我做了好幾次,一愣一愣的男人在我這兒也是一抓一大把,但是我卻膩了。
我不想要他們了。
我想要江野。
在我最後一次做完手術後,和之前那些歪瓜裂棗全都斷了。
我想要ŧųⁱ江野。
可江野不是那麼好要的。
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沈歲歡的身上。
他們倆讓我見識到了什麼叫作真正的青梅竹馬。
我爸的葬禮上,江野妥妥地把沈歲歡護在身後時,就像腳踏七彩祥雲的蓋世英雄,讓我想要他的慾望越來越強烈了。
於是,我在以往的男人裏面挑選了一個最聽我話的,許了他不少好處,在他被我誘惑得五迷三道的時候,讓他不管用什麼方法,都要弄死沈歲歡。
她礙着我眼了。
機會很快就來了。
在那個男人開車狠狠地朝江野的車子撞過去的時候,我在心裏暗罵,這要是把我的小寶貝撞死怎麼辦。
後來發現,是我多慮了。
就像江野會不顧一切地護着沈歲歡一樣,反過來沈歲歡也是把江野看待的比自己的命都重要。
你看,她看起來全身的骨頭都散架子了,還去摳車門要救江野呢。
你看,她臉上流的是眼淚還是血啊,就這個時候了,還小心翼翼地怕掉江野臉上呢。
你看,她好不容易把江野給弄出來了,都顧不上喘口氣就去求人幫忙了。
你看,我的機會來了。
說我狹恩圖報也好,江野答應和我在一起了。
跟他談戀愛的那段日子,我變得不是我了。
江野確實是……比我看到的要好太多了。
我好像……愛上他了。
我想跟他發生關係,把他徹徹底底地變成我的,但是他最大程度只是牽牽我的手,抱抱我,我們之間連一個吻都沒有。
每次我拐彎抹角地質問他的時候,他都會無奈地笑着說,因爲我太好了,所以他很珍惜,想把最好的留到最後。
呵。
最好的?
我他媽哪裏還有最好的?
再說,和沈歲歡比,誰在他心裏能是最好的啊?
在我爲不能徹底擁有江野這件事而焦頭爛額的時候,麻煩事也找上了我。
最聽我話的那個男人,因爲涉嫌肇事,進去了。
但是他還有個兒子。
這個兒子是個真真正正的無賴,他爸因爲我犯事了,那他就不可能放過我。
一開始,我還用以往的招式來應對他,他表面上全盤接收了,可背地裏卻把我最羞恥的照片全部拍下。
這成了我要命的把柄。
被江野待在陽光下走的時間太久了,我已經不想再回到垃圾堆了。
但是垃圾,不管什麼時候,到哪裏,都只能是個垃圾。
我一邊被那個男人這樣那樣地凌辱着,一邊想到了我曾嘲笑沈歲歡的話。
江野知道你玩得這麼開嗎?
她會玩什麼啊!真的是不及我萬分之一。
知道沈歲歡身患絕症是個必然中的偶然。
在江野護着我傷了她,她暈倒在另一個高大帥氣的男人懷抱裏,而江野又苦守在那個男人家樓下一夜的時候。
這裏面的當事人都揣着自己的那點兒悲傷不可自拔。
只有我,置身事外地知道沈歲歡肯定是出了什麼事了。
果然,老天憐我,她快死了。
但是江野,也要跟我分手了。
我腦子一轉,把沈歲歡的病症全都安在了我的身上,我在江野的眼中看到了掙扎,看到了同情。
不管什麼都不重要,這個人,得是我的。
在我挽着他的手臂走進婚姻的禮堂時,覺得每一步都是在如在雲端。
甚至不敢相信,這一切真的屬於我嗎?
直到那份快遞的出現,我才清醒過來。
這麼好的東西怎麼可能屬於我,它是屬於死了變成一堆殘缺不全的骨灰的沈歲歡的。
像是要泄憤一樣,我把多年以來憋着的那口氣一股腦地全都說了。
真的假的混在一起。
所有人都聽到了,那又能怎麼樣?。
我的形象崩了,又能怎麼樣?
事已至此,我還在乎什麼?
眼前這個人,是我在乎就能再重新擁有的嗎?
不可能了。
或許,重新兩個字並不準確。
這個男人,我一直以來從未得到過。
人都走淨了的時候,我又收到了那個人渣的信息。
還有威脅我的照片。
我忘了我的新婚大喜之日,也是那個人渣要求我的,主動送上門供他玩樂的日子。
但是,我受夠了。
在他扒掉我的婚服那一刻,我用一把刀子狠狠地捅進了他的心臟裏。
一下又一下。
直到他倒在血泊裏,徹底沒有了氣息。
我在自首和自殺之間猶豫了一會兒後,選擇了前者。
我不怕死。
但是我怕死後活在沒有江野的地獄之中。
即便進了監獄,哪怕此生不復相見,好歹,我和他還呼吸着同一片天空下的空氣。
那對我來說,真的是我活了這麼多年,老天爺送給我的,最讓我珍惜的賀禮。
-23-
【溫謙予番外】
我是個好人。
認識我的人都這麼說。
小時候扶老奶奶過馬路,把受傷的小鳥包紮後又送上樹,所以誰見了我都會誇我,這孩子以後必定順風順水,錯不了。
但是在我救治了很多人,積攢了無數功德的時候,做了兩件錯事。
第一件是把一堆灰渣子連同歡歡那份器官捐獻同意書寄給了江野。
當然,我也沒說那堆灰渣子是歡歡的,那不是咒我的小孩兒嗎?但是我不能阻止江野腦補。
所以對於這件事,我沒什麼愧疚的。
但是第二件事……
知道要捐給歡歡眼角膜的死者是江野的時候,說實話,我挺意外的。
這段時間,我一直全身心都投入在歡歡的病上,對曾經傷害過她的人都暫且擱置下了。
沒想到,主謀會以這種方式再次地闖進我的注意力中。
江野的那點兒事,想知道個清楚,對我來說不算什麼難事。
很快,自從我帶着歡歡離開那座城市以後發生過的大大小小的情況都被我知曉了。
果然天網恢恢。
也果然,江野這小子一旦浪子回頭,會是我最大的勁敵。
但是還好,當他決定脫胎換骨的時候, 他已經沒有了重新做人的機會了。
有的, 只剩下他的眼角膜。
而這個眼角膜,即將要被我換進歡歡的眼睛裏, 讓她重現光明。
我確實是不想讓我深愛着的小孩兒再和江野有什麼瓜葛,但是我不能阻止死後的江野來償還自己對歡歡欠下的債。
只是,這一次, 我自私了。
從歡歡再次能看清楚這個世界, 到我們牽着手走進婚姻的殿堂,從我們兒女承歡膝下,再到我們白髮蒼蒼,這件事始終被我埋在心底。
但是在我即將嚥氣的時候,這件我連做夢都提防着自己會Ŧů⁴不會說出口的話, 很想對歡歡說出來。
告訴她,她年少時拼了命喜歡過的那個大男孩兒, 在生命的最後, 終於實現了自己曾經的諾言,給了她唯一的一雙眼睛,以這種方式,守護了她一生。
可是,我那漂亮的老小孩兒哭得太慘了。
那心碎的哭聲讓本來就說話已經費勁的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算了。
這輩子就做了這麼一件錯事,相信老天爺會原諒我的。
而且出於男人的第六感,我感覺就算是江野,也不願意把這件事告訴歡歡。
我和他,都希望破繭涅槃的歡歡,能夠告別過去一切苦痛,萬事順遂無憂無慮地活着。
「溫醫生……」小孩兒哭着叫我。
這個破孩子,相伴相扶這麼多年了, 我聽到的老公這個稱呼屈指可數,哪怕是在牀笫間情到濃處也都還是喚我一句「溫醫生」。
當然了, 某個時候,這麼叫我我還是覺得很帶感, 挺喜歡的。
不對, 看來我的意識確實是漸漸發散了。
這都快死了,我是尋思到哪兒去了。
但是,我已經說不出話了。
我的小孩兒趴在我的肩膀處偷偷地對我說,「你別怕。」
「我很快就去找你, 你要等着我, 你知道我怕黑, 哭了的話, 你哄不好的。」
我心裏一驚,着急地看着她, 想要告訴我的孩子們你們這個活祖宗要做傻事。
但是從她那雙眼睛裏, 我看到了堅定和決絕。
我慢慢地冷靜了下來。
閉上眼睛之前,我握緊了她的手。
也好,把她交給誰我都不放心。
一起走的話, 也許下輩子, 我還是能成爲她的溫醫生,她還是我的小孩兒。
因爲我們之間有愛,所以就算死了, 只要攜手與共,也是我和她,最幸福的事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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