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今在懷

結婚前一天,我有了讀心術。

然後我就聽到前來教我男女之事的嬤嬤心裏的聲音:「真可憐一女娃,教了這些也用不到。」

我不懂她的意思,也不懂後面聽到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是什麼意思。

直到我新婚之夜聽到躺在牀上的王爺心裏淡淡的聲音:還是找個機會殺了她,死人才讓人放心。
??

殺了誰?

1.

我爹中狀元這一年,我被許給了皇帝唯一的弟弟懷王。

懷王雙腿殘疾還惡病纏身,所以大家說我嫁他不算是飛上枝頭,而是跳進火坑。

但是聖旨難違,孃親眼睛都快哭瞎了也只能送我出嫁。

出嫁這天,孃親拉着我的手叮囑我:「今今,要聽王爺的話啊,要聽娘娘的話……」

我全都應了下來。

當晚我坐在冰冷的拔步牀邊等了許久,纔等到懷王被僕人推着進來。
我頭上頂着重重的冠,冠上蓋了大大的紅蓋頭,什麼也看不見。
聽到喜娘說要掀蓋頭,突然有什麼東西從蓋頭下探進來,下一瞬我的蓋頭便落到了地上。

我抬頭,在釵環叮噹作響時看到了這個傳說中的懷王。

是極好看。

不如傳聞中那般陰翳又駭人。
「新人喝合巹酒。」喜娘在一邊高唱。

小玉便從一個僕人手中的圓盤上取了一杯酒給我,這個我是知道的,孃親跟我講過。

她說喝了這個合巹酒便會長長久久。
我乖乖拿起酒杯與懷王交錯着手飲下了整杯酒。

這是我第一次飲酒,辣得我緩了許久。

接下來所有人便退了出去,只剩下我的小玉和懷王身邊的一個侍從。

小玉將我扶到一邊的妝奩處,仔細取下我頭頂上的冠和釵。
等我梳洗完成再回到牀邊時,懷王身邊的侍從已經不在了,他也脫了外袍坐在牀上。

他抬眼看小玉。
小玉連忙也退出去,房間裏一時間便只剩下我和他兩個人。

男女之事孃親專門請了嬤嬤教習過我,眼下我卻不敢將那些用在懷王身上。

我小步走過去,剛要坐到牀上便聽到懷王問我:「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麼?」

原本都快坐下的我又站了起來。

我眨巴幾下眼睛,學着嬤嬤說的話道:「若是王爺疼我,妾身便心滿意足了。」

懷王抬頭看我。
牀邊的喜燭搖曳,卻沒有一絲光落進他的眼中。

「看來本王的王妃想要的東西還不少。」他輕笑一聲低下頭去。
一顰一笑都好看得跟畫裏走出來的人一般。

我愣了愣,一屁股坐在牀上湊到他面前:「王爺,你可真好看。」

懷王抬眼看我,聲音清冷:「王妃也不錯。」

這是誇我嗎?

他真是個好人,以往別人只會說我是個笨蛋,從不誇我長得好看。
這樣想着我喜滋滋地脫了鞋想要上牀,我問懷王:「王爺,你喜歡睡裏面還是睡外面。」

我不太會睡覺,夜裏不跟孃親睡總是會掉到地上去,所以想要睡裏面。

但是懷王也會掉到地上怎麼辦?

我剛脫了鞋,便聽到懷王:「你去那兒去睡。」

懷王伸手指向牀邊一處矮榻,剛剛沒注意,現在一看居然已經鋪好了被褥枕頭。

我想睡牀。
懷王雙手撐牀躺了下去,他淡淡道:「本王不喜歡跟別人一起睡覺。」

出門的時候孃親叮囑過我,一定要聽王爺的話。

於是我癟了癟嘴,乖乖去了矮榻上,只是我剛躺上去便聽到懷王的心聲從牀上傳來。
「還是找個機會殺了,只有死人讓人放心。」

???

殺誰?

我趕緊又從榻上坐起來,輕聲叫了一聲懷王:「王爺。」

懷王在牀上一動不動,冷冷應了一聲。

我信誓旦旦道:「今今很乖的,往後一定聽王爺的話。」
他又冷冷應了一聲。

我便又放心地躺下去,然後我又聽到懷王的心聲。

「每一個人死之前都覺得自己很聽話,活人哪裏就有聽話的。」

我嚇得又坐了起來。

2.

懷王醒來的時候我剛護着喜燭燃完最後一截。
「你在那兒做什麼?」他撐着身子想要坐起來,我連忙去扶他。
「孃親說大婚之夜的喜燭如果能安安穩穩燃到第二天,新人便能恩愛不疑,延綿子嗣。」說到這裏,我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聲音也小了下來。
懷王半靠在牀邊看着我:「王妃怕是要失望了,本王如今這樣,怕是不能與王妃延綿子嗣。」

這話就像是父親讓我背文章我背不了時,我對父親自責的話。

我跟父親不一樣,若是懷王不能與我延綿子嗣我也不會用戒尺打他。

「沒事沒事,我們能恩愛不疑便好了。」我擺了擺手,出言安慰他。

懷王垂下眼,看到我手指上紅腫的地方,又抬眼問我:「手怎麼了?」
我將手指蜷起來,尷尬地笑了兩聲。

「我笨,不會剪燈芯,被燙了一下。」其實是燙了好多下。

但是如果我如實說的話,懷王一定是要嫌棄我笨,這樣也不算是騙他。

他淡淡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難道燙一下也會讓他覺得我很笨嗎?

隨後我便聽到他的心聲冷冷道:「果真當本王是三歲小孩那般好騙。」

我的手一哆嗦。

難道懷王也會讀心術?

還不等我開口解釋,他便看了一眼軟榻上的被褥,冷聲對我說:「你不睡在牀上的事,誰也不能說。」
我乖乖點頭,又問:「小玉也不能說嗎?」

懷王搖頭。

然後他側頭朝屋外叫了一聲:「青松。」

很快昨晚那個侍從便推了門進來。

今日要先去向懷王的母妃淑太妃娘娘請安,還要去和皇上告恩。
可是我昨晚一晚沒睡,於是在進宮路上便在馬車上打起了瞌睡。

迷迷糊糊之間,我聽到懷王說:「脖子那麼細,一定一掐便斷了。」

我一個激靈醒過來。

懷王坐在我對面,手裏拿着一本書在看。

「王、王爺。」我小心翼翼叫他。

他放下書,目光落在我臉上,一副要聽我說話的樣子。
我心裏又害怕又不知所措,一開口便是哭腔:「王爺,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是,今今很笨,還在鄉野長大,是配不上王爺。」我越說越傷心,「孃親說只要我聽王爺的話,王爺就會對我好。」

「孃親說謊,王爺不讓我睡牀,還想我死。」我哭得鼻涕泡都冒出來了,隨手一擦,有些崩潰,「可是今今已經很聽話了。」
懷王看着我,眉心突突跳。

他問我:「誰告訴你,本王想讓你死?」

語氣那麼冷,一下子便把我凍住。

我才突然想起來孃親跟我說,千萬不要讓別人知道我能聽見他們的心聲,連忙捂住嘴。
我抽抽搭搭搖搖頭,不說話。

懷王也不再問,他扔了個手帕過來:「擦臉。」

我乖乖拿起帕子,又不死心地問他:「王爺可以讓今今睡牀嗎?」

他沒答我,只是又拿起了書。

當晚他便黑着臉吩咐青松將他安置在榻上。

他的屁股剛一沾上軟榻,我便聽到他的心聲:「也睡不了幾天,等她死了索性換張牀。」

我剛洗完澡出來,聽到他這樣說腳下一滑差點摔在地上。

等我站好後,青松已經從房間裏退了出去。
我心裏流着淚走到懷王跟前。
他抬頭看我:「你到牀上睡,本王睡……」

沒等他話說完,我扛起他便小跑到牀邊,小心將他放到牀上。

在他震驚的瞳孔裏,我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王爺,你睡牀上,我睡那兒。」

不等他說話,我給他蓋上被子後朝矮榻走去。

我剛躺下便聽他叫了我一聲:「岑今今。」
「啊?」我翻個身面向他的方向。

然後我聽到「哐當」一聲,有個東西從我枕頭下掉到地上。
我眼睛朝下一看,一眼便看到了那把匕首。
…………

我坐在矮榻上哭了一個時辰,哭到懷王沉着臉叫我:「岑今今,到牀上來睡。」

「我不。」

嗚嗚嗚,我害怕,我要回家。

3.
我哭着從矮榻上爬起來,開始翻箱倒櫃。

懷王撐着牀坐了起來,他問我:「你在幹什麼?」

我將一塊大大的包裹布鋪在桌子上,吸了吸鼻子:「我要回家。」

說着我便把前一天才帶過來的衣服疊好放在桌上。

「你要是敢走,本王就跟皇上說你父親欺君罔上。」懷王坐在牀上,聲音冷冰冰的。

我回頭看他,眨了眨眼睛:「欺君罔上是什麼意思?」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

過了一會,他才嘆了一口氣,對我說:「往後你睡牀上。」

我眼睛亮了一下,想到地上的匕首又暗下去,抬腳踢了踢地上,瞟一眼地上的匕首不說話。

他也看了一眼地上的匕首,冷聲說:「那是本王防身用的,只要你聽話,本王不會殺你。」

這一次我沒有再聽到他的心聲,說明他沒有說謊。

想起孃親的話,我又乖乖把包裹上的衣服一件一件放回了櫃子。

然後抱着枕頭屁顛屁顛跑到牀邊。
懷王說讓我睡裏面,因爲他喜歡睡外面。

真好。

我也喜歡睡裏面。
跟懷王躺在一起,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很是好聞。

他閉着眼睛睡覺的樣子也很是好看,像是從畫裏走出來的人一般。

「王爺,」我輕輕叫他一聲,「欺君罔上是什麼意思?」

剛剛的話我還沒忘記,事關父親我就想問清楚。

懷王依舊閉着眼睛,就在我以爲他不會再回答我的時候,他問我:「你父親是怎麼考上狀元的?」
我仰躺在牀上,盯着牀頂開始一一細數父親的勤奮好學。
別人都說父親是不到黃河不死心,只有我覺得父親是一位很偉大的人。
聽我說完,懷王睜開眼睛,並沒有看我。

「那也難怪,想來對你的教導一直是沒有的。」

這話像是在責怪父親。

「不是不是,父親對我也很好,他只是有些忙。」忙着考試,忙着做學問。

我怕懷王對父親的印象不好,又開始講起這些年來父親爲我做的事情。

數過去數過來,也就那幾件。

「總之,父親是極疼愛我的。」最後我做了一個總結。
說完我側頭看過去,懷王像是已經睡着了。

我雙手捏着柔軟的被子覺得十分安心,輕輕對懷王說了一句:「王爺,好夢。」

這一夜我睡得很好。

青松進來的時候,看到我和懷王一起坐在牀上,不露聲色地向我們行了個禮。

我卻聽見他心說:「果然美色誤人,連王爺都不能倖免。」
雖然我不知道他爲什麼會這樣說,但也能聽出這是在誇我長得好看。
我忍不住紅了臉,覺得青松真是個好人。

見小玉跟在青松後面也進來了,我便跨過懷王從牀上跳下去。

青松看着我,像是看着鬼一樣。

難道我有什麼地方做錯了?

我回頭看了看還坐在牀上,黑着臉的懷王,突然就醒悟了。

然後我像昨晚那樣扛起懷王,將他穩穩放在輪椅上。
懷王咬牙切齒:「岑今今。」

「啊?」我擦了擦額上的汗,一抬頭便看到青松那張大到可以塞進一顆雞蛋的嘴。

「王、王妃……」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輪椅上的懷王。

我不知道他爲什麼這樣,只是語重心長道:「王爺有些輕,還沒有如花重,定是喫得太少了。」

小玉聽了我的話,跺了跺腳急急喚了我一聲:「王妃!」

哎呀。
說漏嘴了。

懷王眉心跳了跳,看向我:「如花是誰?」
我看了一眼小玉,低頭攪了攪手指:「不能說。」
「昨夜的話你都忘了?」

我沒忘。

我扭捏了一下,解釋道:「是我們在鄉下養的一頭小豬。」

懷王的臉一黑,沒再跟我說話。

青松扶着他的輪椅出去的時候,一張臉通紅。

他出門的時候,我聽見他心裏笑得十分大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還從沒見誰能讓王爺喫癟!」

4.

王府很大,我和小玉在府內逛了一個時辰也沒有逛完。

「王妃,您不該將王爺與如花做比較的。」小玉走在我身後,又提起了早上的事。

我的手搭在遊廊上,摳了摳上面的皮,噘嘴道:「我知道,我這不是不小心嘛。」
小玉嘆了口氣,面上頗有些擔憂:「您現在還是應該想法子討王爺歡心纔好。」

我回頭看她。

小玉是我來了京城後,父親給我找的丫鬟,對我是極好的。

「你說,我要怎麼才能討王爺喜歡?」我嘆了口氣,覺得這個問題簡直是個大難題。

比父親讓我背書還難。

小玉也不知道,她皺了下眉到底什麼也沒說。

我癟了癟嘴繼續沿着遊廊走,剛走到遊廊的盡頭便聽到有幾道聲音。

其中有一個聲音尤爲特殊。
「王妃那不叫單純,那是蠢,纔會願意嫁給一個沒腿的廢人。」

若是我仔細辨別一定能聽出這是人的心聲,可是我沒有。

我提起裙子便朝轉角處聲音的方向跑去。

那是幾個躲在假山後閒聊的丫鬟,聊到了什麼正笑得花枝招展。

「你們說我蠢可以,但你們不能說王爺!」我氣得衝她們吼,「王爺是爲了天下子民,爲了保護國家才傷了腿,你們不能這樣說王爺!」

這是孃親告訴我的。

孃親說懷王一生爲國爲民,犧牲了那麼多卻沒有得到應得的。

我不知道懷王應得什麼,但至少不能這樣被人嘲笑。
幾個丫鬟大驚失色,紛紛跪了下來。
看着她們幾個身子都抖成篩子,我突然有些於心不忍,回頭正想問小玉自己說的話是不是太重了,便看到了遊廊上的懷王。

我一雙眼睛彎起來,笑着朝他跑過去。

「王爺。」

懷王朝我點了點頭,又看向那幾個丫鬟。
他問我:「她們惹了王妃不高興?」

是很不高興。
我點點頭。

「那王妃便罰她們吧。」懷王抬頭看我,嘴角帶了淺淺的笑,「王妃想怎麼罰她們?」

這兩天以來,我是頭一次見他笑。

果真笑起來比不笑的時候要好看許多。

我搖頭:「我剛剛已經罵過她們了。」
他看了一眼青松,還什麼話都沒說,那幾個丫鬟便已經哭了起來。

「王爺饒命,奴婢真的什麼都沒說。」幾人哭着一邊磕頭一邊求饒。
青松的手一揮,很快便有人過來把幾個丫鬟帶了下去。

見她們哭成那樣,我不確定地問懷王:「王爺要罰她們嗎?」
懷王沒有答我的話,青松推着他往遊廊的另一個方向走。
我追上去,便聽到他問我:「王妃怎麼在這兒?」
「王爺說有事要忙,我便想着逛一逛王府,沒想到王府這麼大。」我說着說着便走到了ƭų₆懷王前面,開始跟他描述我這一路的所見所聞,「對了王爺,我剛剛還發現了兩隻小貓,就在那邊的門洞下面……」
懷王的輪椅停下來,他單手支在輪椅的把手上,手掌握拳抵着臉。
「岑今今,教你的嬤嬤有沒有跟你說,你在本王面前要自稱臣妾。」他看着我,眼中好像有淡淡的笑意。
啊!
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反應過來的我連忙雙手捂住嘴,覺得自己像是犯下了滔天大罪。
「我……臣妾……」我連忙改口,苦兮兮道,「臣妾知錯了。」
懷王點點頭,一副打算放過我的樣子。
但我高興不起來。
因爲我聽見他心裏哼笑了一聲,並說:這麼蠢,看來的確不是秦詔的人。
5.
懷王是個說話算話的人,從他說了只要我聽話便不會殺我的話之後,我再也沒聽到他說要殺我的話了。
只是他總是說我蠢。
不管是嘴上還是心上,都會說。
原本我也老是聽別人說我是個笨蛋,但是聽懷王這麼說我還是有一些傷心。
所以這日我端着自己做好的一碟桂花糕,帶着小玉敲開了書房的門。
房中靜了很久,青松纔來開門。
我衝他露出一個甜甜的笑,他原本嚴肅的臉一下子便軟了下來。
「王妃?」他站在門口,恭敬問我,「您來這兒幹什麼?」
我抬了抬手中的桂花糕,對他說:「我來給王爺送點心。」
青松的表情明顯不信,但他還沒開口便聽到屋裏的懷王開口道:「進來。」
得了我想要的答案,我端着點心連忙繞過青松跑進屋裏,不顧小玉還被攔在門外。
懷王坐在書案後面,案上還擺了些冊子。
他看向我手中的點心抬了抬眉梢,淡聲問:「你做的?」
「對呀,臣妾跟着孃親學了許多江南的喫食。」我笑嘻嘻地將碟子放在他的案上,拿起其中一塊桂花糕遞到他嘴邊,「王爺,您嚐嚐。」
懷王垂眼看了看我手中的糕點,又看了看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根的我,眸子動了一下。
「王爺,你可別喫啊,萬一有毒我可救不了你!」這是門口青松的心聲。
我拿着桂花糕的手一抖,然後靈機一動收回手自己咬了一口,又遞到他嘴邊:「真好喫,王爺,您嚐嚐。」
「王妃這招真是絕,哪個男人能受得了這個。」這是門口小玉的心聲。
他們真是有些吵。
很明顯懷王就受得了,他抬手推開了我拿着桂花糕的手。
「你有什麼事嗎?」他合上手中的冊子。
我繼續把糕點送到他嘴邊,急急說:「他們說喫了別人的東西就要答應別人的請求,王爺您不喫,臣妾不敢說。」
懷王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輕笑一聲。
他單手支在案上撐着腦袋看我:「岑今今,本王就是把你這些點心都喫光了,也可以不答應你的請求。」
這個回答我是萬萬沒想到的。
我咬了咬脣,覺得有些委屈,但拿着桂花糕的手卻沒收回來。
「您先嚐嘗。」我委屈地將糕點抵到他脣邊。
他看着我,張嘴在我剛剛咬過的地方咬了一小口。
我還沒來得及問他好不好喫,便聽到門口傳來了青松倒吸氣的聲音。
「好喫嗎?」我不管青松,身子趴到案上,一雙眼睛盯着懷王。
懷王似乎心情不錯,脣邊勾出淺笑的弧度。
「說吧,什麼事?」他從一旁端起茶杯,用蓋子撇了撇茶水最上面的一層。
我一雙手支在案上捧着臉,朝他眨了眨眼睛。
「王爺,您教臣妾識文認字吧。」
正要喝茶的懷王聽了我的話,將杯子往下移了移,抬眼看我。
我連忙解釋:「臣妾想學得聰明一些。」
至少能讓他覺得我聰明瞭一些。
他將手中的茶杯又放回了原來的位置。
「你父親是狀元,想來學問應是極好的。」他又打開手中的冊子,不看我。
我癟了癟嘴。
父親的學問自然是好的,可那與我也沒什麼關係。
「父親十六歲考上秀才,三十歲中了舉人,如今四十二才中了狀元,其中辛苦旁人不知道,臣妾卻是知道的。他年年歲歲都在準備考試,是以與臣妾見面的時日並不多,更何況是教臣妾學問呢。」我垂眼看着案上的硯臺。
懷王抬眼看我:「你怪你父親?」
「不是不是。」我連連擺手,「父親對臣妾是極好的,中了狀元后便將臣妾和孃親接了過來。
「只是來了京城,臣妾才知道,原來女子也是要吟詩作畫的。幾月前父親也想教我背些文章,可是臣妾太笨了……」
懷王好笑道:「你父親嫌你笨不願意教你,你爲什麼覺得本王會願意教你?」
我趕緊繞過書案走到他身邊,朝他露出一個甜甜的笑來。
「因爲王爺是臣妾的夫君呀。」
6.
「王爺,您會不會也覺得女子無才便是德?」我躺在懷王身邊,側身看着他。
他閉着眼,淡聲道:「德在心,不在才。」
這話與我曾經聽到的那些話不一樣,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隨後他又睜開眼,側頭來看我。
「岑今今,聽說是你自己願意嫁過來的,爲什麼?」他眼中帶了考究,語氣淡淡的我也聽不出喜怒。
我瞪大眼睛,忍不住靠近他一點卻又被他伸手推了回去。
「王爺,您怎麼知道的?」
皇上下了旨,父親孃親很是不開心,不願意讓我嫁過來。
是我告訴他們,說我願意。
懷王看着我沒有說話,並不像是會回答我這個問題的樣子。
我回到自己的位子躺好,一雙手捏着被子看着牀頂。
「王爺,他們說你不能走路,我就想我力氣這麼大,若是嫁給你,便能揹着你走。」說完我連忙又拉了被子蓋住嘴,側頭看懷王,眨了眨眼睛,「王爺,臣妾又忘了說臣妾。」
他淺淺嘆了一口氣,回過頭去又閉上眼。
「罷了,以後別說臣妾了,本王聽着也彆扭。」
我一愣,才反應過來他不打算責怪我。
他總是這樣,表面兇巴巴的,其實一點都不壞。
屋裏一下子靜了下來,只能聽到我和懷王交錯的呼吸聲。
過了許久,我從被子裏探出頭輕輕叫一聲:「王爺。」
懷王沒有應答,應該是已經睡着了。
我輕輕吐出一口氣,身子小心翼翼朝他挪過去一點,特別小聲對他說:「王爺,你忘了,你也背過我的。」
他睫毛微微顫動,我連忙又躺回去緊閉雙眼假裝睡覺。
一夜好夢。
懷王特許了我可以去他書房。
喫了午飯我便帶着小玉開開心心端着我做的糕點往書房走,一路上小玉都在教我如何討懷王喜歡。
我皺了皺眉,回身看她。
「小玉,你說的這些王爺都不喜歡。」
她一愣,隨即笑了一笑:「那王妃便做些王爺喜歡的。」
懷王喜歡什麼,我也不知道。
書房裏,我坐在離懷王不遠的一個小案前,他說今日我先學寫自己的名字。
「王爺,」我將自己寫好的名字獻寶似的擺到他面前,一臉得意道,「我會寫自己的名字哦。」
他抬眼看我手中歪歪扭扭的三個字,眉心動了動。
一旁研墨的青松也看過來,我看見他嘴巴抿成一條線。
然後從他心裏傳來一陣特別大的笑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時候能聽見心聲真是一件極其痛苦的事,就比如現在我是很想一拳砸到青松臉上的。
懷王收過我手中的紙張,在那張紙上工工整整又寫了一遍我的名字。
「照着這個寫,多寫兩遍。」他把紙張遞給我。
他的字真是好看,跟他的人一般好看。
我沒有接紙,而是指着他寫的「岑今今」三個字旁邊的空白處,對他說:「王爺,您把您的名字也寫上。」
「在你的字沒有寫工整前,不要寫本王的名字。」他淡聲道。
隨後我便聽到他心裏的聲音:「小蠢蛋就這被蟲爬了似的字,居然膽敢想寫本王的名字。」
但凡是個人,聽到這樣的話都會難過。
於是我化悲憤爲力量,寫了一天的「岑今今」。
寫到小玉在一旁都點了燈,我才抬起頭來。
我捏了捏已經酸掉的手腕,從案前站起來,將自己寫好的字一掌拍到懷王案上。
「王爺,您看。」我把紙張移到他眼前,一起放在他眼前的還是有我紅了的手腕,嘟了嘟嘴問他,「夠工整了嗎?」
他抬眼看了看我白裏透紅的手腕,最後用手指輕輕捏起我紅得能滴出血的中指。
「蠢死了。」
我辛辛苦苦寫了一個下午,寫得那般認真,已經寫得極好了,他卻說我蠢。
一時覺得委屈極了,鼻尖一酸便紅了眼眶。
「你哭什麼?」他聲音有些煩躁,「本王又沒說你寫得不好。」
他放開我的手,提筆在他寫下的「岑今今」三字旁寫下了「秦懷」二字。
秦懷。
我破涕而笑,果真是這兩個字。
7.
我站在秦懷身邊,伸出我的一雙手掌。
秦懷側目看我的手掌,問我:「做什麼?」
「早間那隻在門洞下看到的小貓竟然跑進了屋裏,我就想捉起來好好養着,結果撞倒了屋裏的花瓶……」我越說越小聲。
秦懷收回目光,又看了一眼站在另一側的青松:「去庫裏再選一個放上。」
青松看了我一眼,我咬了咬脣低下頭。
「王爺……」青松欲言又止,「不止一個。」
秦懷明顯沒想到他會這樣說,眉尾一跳,側過頭來看我。
我將頭低得更深了,高高舉起雙手。
「王爺您打我板子吧。」
以往我若是犯了錯,父親總是會用戒尺打我的手掌心。
他說那樣才能讓我記住錯誤,以後不要再犯。
秦懷瞥了一眼我伸到他面前的手掌心,揉了揉眉心:「摔了幾個?」
我咬着脣不說話。
青松開口:「一個不留。」
「王妃真是厲害,那裏放的花瓶都是王爺精挑細選出來的。」我聽到青松的心聲,恨不得直接找個地洞鑽進去。
秦懷不會要把我的手心都打腫吧。
想到這裏我心裏默默流淚,卻不敢收回手掌。
不過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有板子落在我的手掌上,我偷偷抬頭看秦懷,發現他已經回Ṫŭ₉頭看起了自己手中的書。
「你那日的桂花糕做得不錯。」他淡淡開口。
我剛有些疑惑他爲什麼突然提到了桂花糕,便聽到他的心聲道:「這樣說,小蠢蛋應該能聽出來是本王ṭů⁻想喫吧。」
聽出來了,聽出來了。
我連忙收回手,狗腿地衝他笑了兩聲:「我這就去給王爺做。」
桂花糕好做,很快我便做了一碟端到了秦懷跟前。
令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秦懷剛喫了一口便暈了過去。
青松連忙衝上來,將我撞倒在地。
「來人!快來人!去找張神醫!」
我坐在冰冷的地上,還沒有反應過來這是怎麼一回事便看到烏泱泱一羣人進來,又抬着秦懷出去。
青松在出門的時候回頭看了我一眼,並沒有對把我撞倒在地這件事道歉。
他的眼裏冷冰冰的,嘴上雖然什麼都沒說,心裏卻恨恨道:「果然美色誤人。」
張神醫沒一會便來了。
我站在張神醫身邊,看着他把着秦懷的脈一會皺眉一會嘆氣,我的心便好像被揪起來一樣。
隔壁家的小花兒死之前,請來的郎中便是這副模樣。
「王爺怎麼了?」我急急問他。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青松一眼。
「王爺此前可有喫什麼東西?」他這話一問,青松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更冷了。
他命人將我之前端給王爺的糕點拿了上來。
難道他覺得是我的糕點有什麼問題嗎?
張神醫拿起糕點仔細聞了聞,又掰了一塊放進嘴裏,皺了皺眉。
青松神色緊張,急問:「可是糕點有問題?」
張神醫搖頭,看向青松:「王爺只喫了這個?茶水呢?」
不一會秦懷剛剛喝過的茶水也被端了上來,他端起茶杯來又仔細聞了聞杯裏的茶,才舒展開眉毛。
「毒在茶裏。」
他淡淡一聲,讓整個屋子裏的人都暗暗吸了一口涼氣。
青松更是一臉震驚。
「那是我親自爲王爺泡的茶。」
張神醫並沒有說其他,只是稍稍瞥了他一眼,才道:「封了王府,等王爺醒來後再做定奪。」
我站在他們旁邊聽得有些雲裏霧裏,聽到最後一句連忙拉住正要走向外間的張神醫。
「神醫,王爺什麼時候醒?」只要王爺能醒便好了。
張神醫看了一眼我拉住他衣服的手,抖了抖鬍鬚道:「王妃寬心,老夫開幾劑藥方,王爺服下很快便能醒。」
事實證明張神醫果然也是對的,秦懷第二日清晨便醒過來了。
我一抬頭便看到他正看着我,驚喜地捉住他的手,笑起來:「王爺,你醒啦!」
他的面色還是有些蒼白,淡聲問我:「怎麼不到牀上睡?」
「小蠢蛋不會一晚沒睡吧?」聽到他的心聲,我抿了抿嘴。
鼻子一酸,我撲到他的身上哭起來。
「王爺,你嚇死我了嗚嗚嗚。」
我身下是他越跳越快的心跳聲,哭了許久他的手才輕輕放到我的背上,拍了兩下。
「有什麼好哭的,又死不了。」他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喜怒。
我抬頭看他,卻看到他臉閃過一絲彆扭。
我吸了吸鼻子問他:「王爺怎麼知道死不了?」
他冰涼的指尖帶過我眼角的淚,不答我的話反問我:「你總是這樣爲別人哭嗎?」
8.
真的有人對秦懷下毒,是一個我沒見過的丫鬟。
丫鬟衣衫不整地跪在秦懷的牀前,身上有一些血痕,像是被鞭子抽打過。
秦懷沒有理她,而是就着我的勺子喝了一口藥,微微皺了皺,我連忙塞了顆蜜餞到他嘴裏。
他一愣。
我笑着問他:「甜吧,我喫藥的時候,孃親就是這樣餵我的。」
他目光一柔,沒有說話,繼續乖乖喝我餵過去的藥。
等他喝完藥我又給他餵了一顆蜜餞,然後給自己也餵了一顆。
真甜。
甜得我忍不住彎了眉眼。
「蠢死了。」秦懷心裏笑罵了一句。
我立馬睜大眼睛看他,他卻沒理我,側頭去看跪在地上的丫鬟。
他臉上瞬間像是籠上一層冰,冷得嚇人。
「誰派你來的?」他問丫鬟。
我坐在他身邊,也看向那個丫鬟。
丫鬟面上並沒有懼意,這一點我倒是挺佩服她的。往日父親便是打我的手心,我都能疼哭,這個丫鬟身上被打得到處是血連哼都沒哼一聲。
「王爺殺了我便是,何必問這些我不會說的話?」丫鬟抬頭看了我一眼,又笑道,「王妃果真是貌美。」
好端端的,怎麼還誇起我來了?
出於禮貌,我含着蜜餞朝她甜甜一笑,回道:「謝謝,你長得也好看。」
站在她身邊的青松抿了抿嘴,這次我不用聽他的心聲也知道他是在憋着笑。
我又說錯了嗎?
我回頭看秦懷,他抬手揉了揉我的腦袋,對青松說:「既然她不願意說,便去問問別人。」
再看向丫鬟:「比如她的家人,好好伺候一番。」
丫鬟聽了這話,面上也沒有一點動容。
「王爺。」青松頓了頓,看了我一眼,又道,「她是北涼人。」
北涼我知道,聽說曾經是北邊的一個小國家。
後來被大秦滅了國。
也是在那場戰爭後,秦懷傷了一雙腿,再也不能走路。
秦懷笑了一聲,面上卻沒有絲毫笑意。
「那便問問那些北涼的戰俘。」他說這話的時候,像是個嗜血的惡魔,「他們應該很願意見見你這位遺孤。」
丫鬟被押下去的時候,面上終於露出了猙獰的表情。
「秦懷你不得好死!你膽敢私自羈押戰俘這麼多年,你們的皇帝不會放過你,北涼的戰士也不會放過你!你總有一天會死在北涼戰士的手上!」她還想說什麼,被拉她的人堵住了嘴巴。
我嚇得緊緊抓住了秦懷的手。
早就聽說秦懷殺人如麻,性情多變,眼下我也算是見識過了。
幸好我一直都是乖乖聽話的。
「怎麼了?害怕?」秦懷的手蓋在我的手上。
我抬頭看他,卻看到了站在牀邊的小玉臉色難看。
她應該也如我一樣,被這場景嚇到了。
等會我再好好寬慰她一下。
我對秦懷點點頭,又探手想去摸摸秦懷的頭,被他偏頭躲了一下。
他一躲,我身子沒穩住便栽進他的懷裏。
「你這不像是害怕本王的樣子。」他帶笑的聲音從我頭頂傳來。
我的臉埋在他的懷裏,突然覺得有些丟臉,但還是撐着他的胸膛直起身子。
咬了咬脣,繼續探手去摸他的額頭,見額頭已經不熱了才輕吐一口氣。
「神醫說,王爺不發熱便沒什麼大礙了。」我嬌嗔他一眼。
他面上的笑更深了,像是剛剛說出那些冰冷的話不是他一樣。
他笑着Ţṻ⁺拿下我還放在他額頭上的手,在手上把玩了一下,才側頭看向青松。
「你沒有什麼要對王妃說的嗎?」語氣有些嚴肅。
青松立即跪了下來。
那清脆一聲,嚇了我一跳。
「屬下護主心切,無意冒犯了王妃,請王妃責罰。」
反應過來他是在說將我推倒在地的事情,我連忙站起來想去扶他卻被秦懷又拉回了牀上。
秦懷捏了捏我圓潤的手指,問我:「今今,你想怎麼罰他?」
他叫我今今誒!
他之前都是叫我岑今今!
我突然覺得有些開心,又不知道在開心什麼,最後只小聲嘟囔一句:「都聽王爺的。」
然後便聽到青松心裏一聲慘叫。
我是不是又說錯了什麼?
9.
不知道秦懷是怎麼罰青松的,只是接下來好幾天青松看上去都是懨懨的。
我原是想問問他是不是被秦懷罰得有些重,可是秦懷身子老是不見好,我全心撲在他身上便把這事給忘了。
「我們今日給王爺做一個十全大補湯。」我一邊準備食材一邊對小玉吩咐,一轉頭便看到切菜的小玉不小心割到了手。
「小玉!」
我趕緊放下手上的東西走過去,看着她已經出血的手指,我皺了皺眉:「流血了,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啊?」
小玉隨意將血往圍裙上抹了抹衝我笑:「王妃,沒事的。」
「很疼吧?」我往她的手指吹了幾口氣。
她手指縮了一下,又拿起刀準備要切案板上的冬筍:「王妃,不疼,我們先做湯吧。」
「那怎麼行?」我從她手中奪過刀,朝另一邊的丫鬟招招手。
「你把冬筍切片放一邊備用,等我回來。」
吩咐完我便拉着小玉的手往外走。
我曾聽大夫說過,不要小看一些小傷,若是沒有處理好也是能要人性命。
小玉是我來京城後認識的第一個人,雖然父親說她是他買來的丫鬟,就是爲了伺候我,但是我一直都是拿她當姐姐。
「王妃。」小玉抽抽被我抓住的手指。
我連忙抓得更緊了,柔聲哄她:「乖,就忍一會,這藥上的時候是有些疼。」
說完我又輕輕吹了吹她的傷口,然後小心翼翼地爲她上了些藥粉。
最後我看着她那被我包成糉子的手指忍不住笑出了聲。
「好像糉子哦,小玉。」我戳了戳她的手指。
她眼眶發紅,看了看手指,又看了看我。
「怎麼了?還是很疼嗎?」我連忙收起笑,又翻看起她的手指。
她搖搖頭:「謝謝王妃。」
我包紮的技術的確是有些特殊,所以連秦懷都注意到了小玉的手指。
他喝着我給他燉的十全大補湯,瞟了一眼小玉的手指,問我:「她這手指是沒了嗎?」
這是什麼話!
「呸呸呸!」我連呸三聲,「小玉剛剛切菜的時候,不小心切到了手指。」
說着我就抓起小玉的手在秦懷眼前晃了晃,得意道:「這是我包紮的,包得不錯吧?」
秦懷又看了一眼小玉的手指,笑罵了我一句:「小蠢蛋。」
「我可不蠢了,王爺你別胡說,這幾日我可是背了兩篇文章。」我湊到他跟前,獻寶似的跟他說,「還是王爺做的文章。」
就是不怎麼懂。
秦懷寫的有些句子,我雖是能把字認全,卻根本不懂是什麼意思。
聽了我這話,秦懷喝了最後一口湯,眉梢抬了抬似乎是有些驚訝我的用功。
但還沒來得及誇獎我,便聽到了張神醫的聲音。
「找到了,找到了!我終於找到了!」他的聲音裏帶着張狂的笑意,讓人還沒見到他便能聽出他的高興。
張神醫跑了進來,他身後還跟着青松。
看樣子是打算攔着他卻沒攔住。
張神醫停在牀前,看了我一眼,才又看向秦懷:「王爺,我找到了。」
「嗯。」秦懷淡淡出聲,示意他繼續說。
張神醫面上的神情收了收,又看了我一眼。
我聽見他的心裏說:「她們不出去我怎麼說。」
雖然我的確是很想聽他找到了什麼這麼開心,但我還是站了起來。
就在秦懷抓住我的時候,我聽到了小玉的心聲。
她說:「不要走。」
我看了她一眼,沒想到她也是一個這麼八卦的人。
「你直接說吧。」秦懷將我拉了回去,對張神醫道。
10.
秦懷的腿居然可以治好。
這個消息讓在場所有人都大喫一驚。
「真不枉費我這麼多年的辛苦,那上面的法子我年幼的時候也聽師父說過,只是現在還缺了兩味藥。」張神醫說到最後微微皺起眉頭,「一味藥是麝香,一味藥是鹿銜草。」
青松聽了這話笑出來:「張神醫你莫不是昏了頭,這兩味藥有什麼稀奇,你儘管治,我很快便能找來。」
我不懂藥材,聽了青松這話心也放下來。
秦懷的腿能好,我自然是一萬個高興。
但是張神醫並沒有因爲青松的話而舒展眉頭,他看向秦懷:「這兩味藥難就難在,要即取即用,取下來哪怕是過了一天都是不行。」
青松的臉色一下子便變了。
他也看向秦懷,有些氣道:「哪有這樣的方子,不要說鹿銜草了,就是這京城去哪裏找一隻活着的麝。」
秦懷捉着我的手,他近來極愛把玩我的手指。
他似乎都沒有認真聽他們講話,輕輕捏了捏我的手指,問我:「今今,你想不想出去玩?」
原本我的思緒也在這兩味藥上,聽秦懷這樣一說,眼睛一亮:「王爺,我們可以出去玩嗎?」
我自然是想出去玩的。
自從嫁給秦懷以後,我便再沒出過王府。
有好幾次我都是想提議出府,可是每每看到秦懷坐在輪椅上便覺得自己的想法太過自私。
秦懷說他也有很久沒有出府遊玩過,如今不能委屈了我想帶我好好遊玩一番。
我聽了自然是一千個一萬個願意。
「王爺,聽說京城外寒山上的寒山寺香火很旺,這次我們能出京城嗎?」我躺在秦懷身邊,忍不住靠近他。
他沒有像曾經那樣推開我,側頭看我:「你想去上香嗎?」
我動了動身子改爲趴在牀上,一雙手撐在下巴狠狠點了點頭。
「我想去求求佛祖,讓王爺的腿早日好起來,也不要再生病了。」
秦懷笑着在我額頭上彈了一下,笑罵我一句:「蠢死了。」
「王爺,我不蠢。」我委屈地嘟了嘟嘴,又躺回牀上,盯着牀頂上,「王爺腿好了,是不是就可以和今今要娃娃了?」
秦懷沒有回我的話,我以爲他睡着了,側頭去看他卻發現他正看着我。
他問我:「今今想要娃娃?」
我點點頭,想起當日嬤嬤對我說的話:「嬤嬤說,一個男人要是喜歡你,就會和你要娃娃。我想,那女人應該也是一樣的。」
我眨了眨眼睛,湊到秦懷耳邊輕聲道:「王爺,我喜歡你。」
秦懷似乎是倒吸了一口氣,我見他耳尖迅速爬上一層淡淡的粉色。
他輕輕將我推開,一隻手按住我的手防止我繼續亂動。
我無辜地眨了眨眼睛,小聲叫他:「王爺。」
「岑今今,」他叫完我,又淺淺嘆了一口氣,「是本王看錯了,你很聰明。」
我如今十六歲,這十六年裏,就是最愛我的孃親都沒有誇過我聰明。
她最多會說:「今今,你不笨。」
秦懷是第一個說我聰明的人,我忍不住彎了眉眼。
整個人朝他撲過去,吧唧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口。
「王爺,今今最喜歡你。」
11.
很快便到了出遊的這一天,秦懷說我們可能會在外面玩一段日子,我便收拾了許多東西。
出府的時候,秦懷看了一眼小玉身後大大的兩個包裹眉梢抬了抬。
「王妃,路上有什麼需要都可以買的,何必這般磋磨小玉。」青松連忙去接過小玉背後的包裹。
秦懷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包裹:「那磋磨磋磨你。」
於是接下來的路,我們所有人都坐馬車,而青松騎馬。
我掀起馬車旁的簾子便看到青松一臉苦大仇深地騎在馬上。
「王爺,騎馬會不會太累了。」我放下簾子看向秦懷,想着怎麼爲青松求求情。
秦懷將身旁的一本書遞給我,頭也不抬地看自己手中的書。
「累的是馬。」他想到什麼,還是抬頭看了一眼我剛接住的書,「這上面有什麼看不懂的,可以問我。」
「在外面不要再叫我王爺了。」
我點點頭,想了想問他:「那叫你懷哥哥嗎?」
他翻頁的手停在書頁的中間。
「今今,是誰教你的?」他看向我,一雙耳朵微微泛紅。
「啊?」
他放下手,手中的書又回到了剛剛看的那一頁,看我的眼眸帶了淺淺的笑意:「爲什麼不叫夫君?」
我恍然大悟地亮了眼睛。
一直都叫他王爺,都忘了其實可以叫他夫君。
「那、那就叫夫君。」說到夫君這個詞的時候,我突然覺得有些難爲情,臉上都熱了起來。
秦懷輕笑一聲,繼續看自己的書。
「罷了,就叫懷哥哥吧。」他的聲音輕輕的,帶着我聽不太清的笑意和彆扭。
我忽略掉他心裏的那聲「小蠢蛋」,點了點頭也開始看起他給我的書。
馬車一路從王府出了京城,等外面青松道了一聲「到了」才停下來。
我一掀開簾子便看到「寒山寺」三個字。
「王……懷哥哥!」我回身看秦懷,笑起來,「寒山寺!到寒山寺了!」
正要下馬的青松,聽見我的話直接從馬上摔了下去。
摔得不輕,一下子還沒站起來。
看樣子是沒辦法背秦懷下馬車了,我十分高興這份差事終於落到我的頭上,不等秦懷開口便將他揹着下了車。
秦懷坐在輪椅上,看了一旁扶着腰的青松,面色很沉但一句話沒說。
哦,說了。
他心裏說:「等回去了有你好看的。」
我默默看青松一眼,覺得他真是可憐。
我們只在寒山寺停了一天,我如願上了香拜了佛,第二天便繼續上路。
「你求了什麼?」秦懷坐在我對面,沒看書看我。
我在看書,聽他說話才抬起頭來:「啊?」
「你在佛前求了什麼?」他的指腹沿着書的輪廓緩緩劃過。
自然是求了讓他的腿快快好起來。
還求了……
我的臉一下子熱起來,連忙拿起腿上的書,將書高高舉起來掩住臉。
確定他看不到我通紅的臉了,才輕聲道:「說出來便不靈了,願望只能讓佛祖一個人聽到。」
他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放到我的書上,慢慢壓下來,露出我的一雙眼睛。
「今今。」他一雙好看的眼睛帶了笑意。
下一句應該就是要問我是不是求了娃娃。
我的臉越來越燙,卻聽到他說:「你的書拿反了。」
12.
我們離開寒山寺後又走了幾天,都是走走停停玩了許多地方。
這幾日過得太開心了,以至於我們被一羣土匪攔下的時候我都沒反應過來。
「把錢財和小娘子都交出來。」馬車外一個粗獷的聲音大喊了一聲。
嚇了我一跳。
我手裏那本話本子也從手裏落下去。
這次秦懷出遊沒有驚動太多人,身邊只有青松和一個趕馬的馬伕。
「懷哥哥。」我看向秦懷,有些擔憂。
他也放下手中的書,看向我:「別害怕。」
我點點頭,對他說出我的想法:「等會我們先下車,我揹着你跑。」
他似乎沒想到我會說這樣的話,一雙眼睛裏迸出笑意,答了一聲好。
沒過一會,青松跟那人說了兩輪話便打了起來。
小玉在馬車外掀起簾子,急急對我說:「夫人,快出來。」
我點點頭,連忙扶着秦懷下車。
一下車便看到地上已經躺了幾個人,應該都是被青松打趴的土匪。
那個馬伕也和青松一起,在前面跟土匪們打作一團。
我二話不說背起秦懷就往相反的方向跑。
但是沒跑幾步,一把大刀便直直從我耳邊擦過,插在我腳前的地上。
嚇得我揹着秦懷連退了兩步。
青松和馬伕的功夫再好,也攔不住那麼多土匪,其中有兩個土匪就鑽了空子朝我們奔過來。
我一時間便慌了,直接將秦懷放在地上,雙手握住腳前的那把大刀的柄將大刀拔出來。
「懷哥哥,你別,別怕,我保護你。」我將大刀直直舉在身前,安慰秦懷的聲音都在發抖。
但是讓我沒有想到的是,那兩個土匪根本沒想跟我打架。
他們提着劍直直就朝着秦懷刺過去。
秦懷的身子一偏便錯過他們的劍,手肘一擊拿下了其中一個人的劍。
我這時候纔想起來秦懷在傷了腿之前,可是讓敵軍聞風喪膽的戰神。
就在小玉拉着我要站到一邊的時候,秦懷身後不知道從哪裏飛過來一個人,眼見着那劍便要從他背後刺過去,我用力掙開小玉的手就撲過去。
然後我便聽到「刺啦」一聲,我的衣服被劍劃開。
我被秦懷推開了。
就像是每一個夜晚,我想靠近他的時候他推開我一樣。
那劍便那樣直直扎進他的身體。
又好像那劍是紮在我身體裏一樣,疼得我哭了出來,我哭着喊他:「懷哥哥!」
雜亂間,小玉好像說了句什麼,又或者是她心裏說了句什麼,我沒有聽清便被一掌擊在我脖子後面。
我暈過去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的背後一陣劇疼。
「懷哥哥……」我啞啞叫了一聲。
有人推了門進來,便是跑過來的腳步聲。
「夫人,你醒了?」小玉跑到我的牀邊,聲音裏濃濃的擔憂。
我睜開眼環顧了一下四周,昏暗的房間裏只點了一盞燈。
「小玉,懷……王爺呢?」我看向她,「這是哪兒?」
小玉垂下眼。
「王爺讓我帶着您先走,這是在客棧裏。」
我掙扎着從牀上爬起來,沒有理會她心上的那句「對不起」。
小玉見我要起來,連忙來扶我:「夫人,您要做什麼?」
「我要去找他。」我一邊說一邊手忙腳亂地穿衣服,卻不知道怎麼都穿不好,手上的動作扯着背後疼,疼得我眼淚一下子便掉了下來。
我一邊哭一邊對小玉說:「小玉,我要去找他。」
小玉也跟着我一起哭。
她說:「找不到了,找不到了。」
我不信。
我纔不信呢。
我前不久纔跟佛祖求了要秦懷跟我長長久久在一起,他要是沒了還怎麼跟我長長久久。
小玉見我執意去,便跪下來抱住我的腿。
她求我:「你受了很嚴重的傷,你背後的傷口都還沒有癒合,等傷好了我們再去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
秦懷也受了好嚴重的傷,我要去和他一起治。
13.
小玉攔不住我,只好又帶着我原路返回。
到了那天遇到土匪的地方,已經不知道是被誰清理過了,連血跡都看不見半滴。
我站在秦懷被刺的地方,看着沒有一點線索的案發地皺起了眉頭。
「小玉,你說他們會去什麼地方?」我看向一旁走神的小玉。
這一路上小玉總是在走神,面色也不是很好看。
想起她在心裏說的那幾聲對不起,我伸手抓住她的手,安慰她:「這不怪你,你也是爲了保護我我知道的,只是我擔心懷哥哥,等找到他我一定聽你的話好好養傷。」
小玉點點頭,什麼話也沒再說。
就這樣,我帶着小玉開啓了漫漫追夫之路。
之前在馬車上看的那個戲本就是講一位夫人跟自家的夫君走散了,歷經千辛萬苦才找到對方,沒想到這種情節居然會發生在我身上。
小玉說我的容貌太惹眼了,便將我打扮成了一個公子哥。
我們在四周的小鎮子找了幾天也沒聽說有秦懷這麼一行人。
秦淮長得那麼好看,加上他又受了那麼嚴重的傷,若是真到了附近的小鎮上不可能沒人知道的。
我背後的傷不知道是不是沒處理好,越來越疼,到後面疼得我睡覺的時候都只敢趴着睡。
「岑今今,你再忍一忍,馬上就能找到王爺了。」我趴在牀上給自己打氣,可是不說還好,一說便覺得十分難過。
心裏會忍不住想秦懷是不是真的跟小玉說的那樣找不到了,每次一有這個念頭,我便又馬上否認。
不會的,一定能找到。
可能是佛祖見不得我這麼苦,終於顯靈了。
在我們要走出小鎮的時候,聽到一個人說剛去山上燒了香回來。
那麼一瞬間,我的腦子有什麼東西閃過。
我抓住那個人的手,急急問她:「你說這裏有寺廟?」
那人似乎有些被我嚇到,還是點了點頭:「就在這座山後面的那座山上,有一個靈雲寺,很是出名你不知道嗎?」
既然這裏都沒有找到秦懷,那他是不是去了那個靈雲寺?
我這輩子都沒有這麼聰明過。
有了這個念頭以後,我拉着小玉的手便朝着那個人指的方向去。
走了一夜,我們終於到了那座山下。
我這一生的苦,都在這短短幾天內喫了個遍。
但是總是會有事情讓你覺得這苦不是白喫的,就比如眼前的這兩個人。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道:「居然發現了這麼多鹿銜草,這次要發了。」
鹿銜草?
原本還在趕路的我,聽到這句話停下了腳步。
我改變方向朝兩人走過去:「鹿銜草在哪兒?」
一個人回頭看我,眼中皆是警惕。
我從懷裏掏出一個我換了男裝後取下來的手鐲,對他們說:「這鐲子值錢得很,你們要不要?」
那兩人交換了一下視線。
「保證比鹿銜草要值錢,不信你們下山去驗驗。」
聽了我這麼說,其中一個人動搖了,他接過我手中的鐲子仔細看了看。
然後他對另一個人說了句什麼,兩個人商量了一下指了一處給我看。
「就在那兒。」
我順着他們的手指看過去,一小片跟別人的草不一樣的草叢。
這也不算多啊!
小玉也看過去,朝兩人冷哼一聲:「得了便宜還不快滾!」
兩人聽了趕緊收了鐲子跑走了,我也被小玉嚇了一跳。
她從來沒有這麼兇過。
但是她好像自己並沒有意識到,而是對柔聲對我說:「這個我們現在還不能採,等找到他們再說吧。」
張神醫說這個要即取即用,現在的確是不能採。
我點點頭,繼續往山上走。
14.
山上露水重,有些路便極不好走。
我帶着小玉往山上走,小玉腳下不知道踩到了什麼一滑,在她身子往後仰的時候我下意識伸手拉住了她。
然後我抱住她往下滾了好幾圈,最後我爲了護住她,自己的後背砸到了一塊石頭上。
好疼。
疼得我的眼淚直接從眼眶裏掉出來。
「夫人!」小玉連忙從我懷裏起來,急急叫了我一聲。
我淚眼婆娑,衝她笑了一下:「沒事的,我沒事。」
「你怎麼這麼傻!」她急得連敬語都沒用,聲音還帶着哭腔,「你背後還有傷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啊。
那麼疼我怎麼會不知道呢?
我朝她笑了一下,伸手抹了抹她臉上的淚:「反正都有傷了,一個人受傷總比兩個人受傷要好吧。」
雖然這麼說,但我已經疼得連路都走不了了。
剩下的路都是小玉揹着我走的,我沒有想到她的力氣也這麼大。
原本只需要一個時辰的山路,因爲小玉揹着我,走了兩個時辰。
我沒有猜錯,秦懷真的在靈雲寺。
因爲小玉揹着我剛到靈雲寺,便看到了寺外的青松。
「青松!」我從小玉的背上下去,笑着朝青松招了招手,高興得好像背上的傷都不疼了。
青松看到我後表情一怔,隨即朝我們走過來。
一張臉冰得跟秦懷面對那個壞丫鬟的時候一樣。
他走到我們面前,沒等他說話,我先一步開口:「我終於找到你們……」
話還沒說完,便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這次似乎睡了很長時間,醒來的時候全身乏力,背上依舊很疼。
只是這次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秦懷。
來找他的路上,不管傷口多疼我都沒有哭過,此時見到他卻覺得委屈極了,還沒來得及出聲眼淚便先從眼眶裏落下來。
秦懷坐在輪椅上,蒼白的面色一看便知道是剛生了一場大病。
「你有什麼話對本王說嗎?」他的話冷得像是千年寒冰。
我沒想到他會這樣,眼淚湧得更狠了。
「懷哥哥……」我無措地叫了他一聲。
他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眼睛裏也像是裝了寒冰一般,冷得嚇人。
「岑今今,」他從袖子裏拿出來一個小盒子,「是本王錯了,你果真是聰明至極,連本王都被你騙得團團轉。」
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明明是在誇我聰明,卻又說我騙他。
「我、我的確是聰明瞭一回。」我想從牀上起來,卻發現背上的傷疼得我動不了分毫,只能繼續趴着看他,「但我從來沒有騙過你啊。」
這次要不是我聰明瞭一回,都不知道還在哪裏找他呢。
他不誇我就算了,還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他將手中的小盒子扔到我身上,冷冷道:「你的確沒騙過本王,你只是想讓本王死。」
說完他揮揮手,屋外的青松進屋來推他出去。
他們兩個站在一起,就像是兩個能掉冰碴子的冰雕。
「你如今這副樣子也要上山來確認本王死沒死,倒是讓本王有些佩服你了。」秦懷在門口留下了這句話,便讓人鎖上門。
我看着被掛上鎖的門,愣在牀上。
他到底在說什麼?
我後知後覺地拿起剛剛他扔過來的小盒子,裏面是一堆小紙條。
上面記錄了我們這一路路過的地方,下一個目的地會是哪兒,還有一張寫了「秦懷」二字的手諭。
因爲我是學秦懷寫的字,所以我的字跟秦懷的字在形上基本上一致,只是在神上還差一截,若不是最親近的人是看不太出來的。
這是……
我就算再笨,也反應過來這次土匪不是意外。
當時他們明明是說劫財劫小娘子,可是後面那幾個人完全沒有管我和小玉,一心只想殺了秦懷。
我腦子裏突然有了一個念頭。
這個念頭嚇得我將手中的紙都扔到了地上。
15.
我抓住來給我送齋飯的小沙彌,問他:「跟我一起來的姑娘呢?」
小沙彌只道了一句「阿彌陀佛」,放下齋飯便退了出去。
依照秦懷的性子,小玉應該已經是凶多吉少了……
我還能活着醒過來,都是他對我開恩。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太難過了,我竟然又昏昏沉沉睡過去。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裏小玉拿着劍當着我的面架在秦懷的脖子上。
「小玉,你不是這樣的人,你怎麼會是這樣的人呢?」我站在他們身邊,一邊哭一邊喊,又無助又絕望。
小玉也看向我,她哭着讓我原諒她,她說她是逼不得已。
最後我眼睜睜看着她用那把劍割了秦懷的脖子。
「不!不要!」我驚叫一聲。
然後我便像是掉進了無盡深淵,一會像是在寒冷的冰窖裏,一會又像是在灼熱的火堆上。
我好像是要死掉了。
這個念頭鋪天蓋地襲來,我任由着身子往下墜。
就在我最無望的時候,突然傳來一聲怒吼。
「快救她!給本王救她!」
是秦懷的聲音。
他那麼生氣,是誰又惹他生氣了。
這樣想着我便突然又有了力氣,開始在深淵裏不斷掙扎。
我還沒跟秦懷解釋呢。
我還沒聽小玉解釋呢。
我像是突然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拼命在黑暗裏撲騰,一心想着要醒過來。
「岑今今,你要是敢死,你父親孃親都不會好過。」秦懷的聲音從我頭頂傳來。
他的話裏帶着濃濃的警告,但我知道他不會的。
「你不想知道你的小玉怎麼樣了嗎?
「你說你從不生病,怎麼一病便不起,你果然是騙本王的,你事事都騙本王。」
我沒有。
我真的很少會生病。
我想解釋給他聽,但是待在一片漆黑裏,找不到出去的路。
秦懷又對我說了許多許多話。
最後他帶着誘哄的聲音說:「今今,你若是醒過來,我便不追究你騙我的事了。」
可是我真的沒有騙他。
這時候我眼前突然出現一束光,我連忙往光的盡頭跑過去。
「你若是死了,我便娶別人,和別人生娃娃。」秦懷的聲音就在耳邊。
我下意識想要抓住他。
真抓住了!
我費力睜開眼,一陣眩暈後便看到了牀邊的秦懷。
「王爺,」我啞啞出聲,「不要和別人生娃娃。」
秦懷不知道是沒想到我會醒過來,還是沒想到我會這麼說,愣了好一會。
他眼下淡青,眼尾卻有些發紅。
「岑今今,」他的聲音很輕,帶着輕微的沙啞,「你果真是會折磨人的。」
他真是奇怪。
明明是他口口聲聲要我醒過來的,卻又說這樣的話。
「醒過來了就好,醒過來了就好啊。」張神醫從屋外進來,看着睜着眼的我輕輕鬆了一口氣。
他瞟了一眼我和秦懷抓在一起的手,皮笑肉不笑地對我說:「王妃,你要是再醒不過來,王爺就要讓老夫給你陪葬了。」
秦懷放開我的手,看向他:「你若是哪天死了,一定是因爲你這張嘴。」
接下來便是張神醫給我把了脈,開了藥方,叮囑我要好好休養。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給我端藥來的竟然會是小玉。
她將藥放在牀邊,「撲通」一聲跪在我的牀前。
「王妃,您終於醒了。」她的話一落,淚也跟着一起落下來,「都是我的錯,你怪我氣我都可以,但是你不能不喝藥啊。」
我沒有說話。
生氣是有的,更多的是傷心。
我一直拿她當姐姐對待,從沒想過她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最後想起她那些突兀的心聲,只覺得自己真是太傻了,居然什麼都沒有發現。
16.
我的傷應該是極重的,在牀上躺了幾天也還是不能下牀。
「都快死了,你說呢?」張神醫給我把脈的時候,白了我一眼。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不好意思啊,神醫,給你添麻煩了。」
他摸了摸鼻子,從鼻子裏哼出一聲。
「也不能說是麻煩吧,救死扶傷也是我應該做的。」他不情不願地道,「就是秦懷那小子,跟瘋了一樣。」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有人連名帶姓說出秦懷的名字。
「王爺怎麼了?」自從我醒來看到秦懷那次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我也問過小玉,小玉說她也不知道。
屋外守了很多人,小玉不管去哪兒都會有人跟着,秦懷不想讓我們知道的事情,我們怎麼都不會知道了。
張神醫收起自己的藥箱,嘆了一口氣。
「你們一個兩個都不把命當命,累的都是老夫。」他搖搖頭,拎着藥箱出門。
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醒來的時候,秦懷不是還好好的嗎……還罵我沒良心。
再次見到秦懷是三天後的晚上,他坐在輪椅上被青松推着進來。
醒來那天我沒注意到,如今看上去他好像是瘦了一大圈。他身子原本就不壯實,現在看過去更是單薄,好看的臉上沒什麼血色,薄脣更是看不見一點紅。
看到他的那一刻,我恨不得衝過去抱住他。
可是他眼裏寒冰一片,讓我坐在牀上動彈不得。
「這些天,王妃可想清楚了要怎麼跟本王解釋那些紙條嗎?」秦懷看着我,說出來的話也像是帶來冰碴子。
我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一個字沒說。
小玉直直在我牀前跪了下來,她朝秦懷磕了幾個頭。
磕得重,一聲聲清脆的撞擊聲像是撞到了我的心上。
「王爺,您別怪王妃,都是奴婢的錯!」她哭着朝秦懷跪走了幾步,「消息是奴婢遞出去的,那個北涼遺孤也是奴婢偷了王妃的字造了手諭放出去的,跟王妃沒有絲毫關係。」
北涼的遺孤被放走了……
我萬萬沒有想到,平時在我身邊嬌嬌弱弱的小玉,竟然有這樣大的膽子。
秦懷點點頭,他抬頭問我:「王妃,是這樣嗎?」
他的語氣讓我覺得,就算我怎麼說這事跟我沒有關係他也不會再信我了。
「王爺,你信我嗎?」我看着他,或許我是有些固執的。
明知道他是不信我的,卻還是要問他。
他冷笑了一聲,我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冷得讓我有些害怕。
「本王曾經倒是很信你,可你連苦肉計都用上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對我說,「那劍若是再偏半分,本王哪裏還有命在這裏與你說這麼多。」
到了這樣的地步,我居然沒有哭着鬧着要他相信我。
我也不再解釋,只是對他說:「山腳下有一片鹿銜草,若是王爺需要可以讓人去取。」
「岑今今,」他看了我一會,才冷冷道,「你當本王還會相信你的把戲嗎?」
秦懷走後,我才哭出來。
他明明說過只要我醒過來便不怪我了,可是如今根本不願意聽我解釋。
小玉跪在我的牀邊,和我一起哭。
「王妃,您別哭了,哭壞了身子。」她哭着求我,「都是奴婢的錯,都是我的錯。」
我流着淚看向她,第一次問她:「你爲什麼要這樣做?」
「我的父母都死在了那場大戰中。」她開始跟我一一道來她的故事,「我父親是北涼軍中的一個小將,傳來北涼軍連連潰敗,父親戰死沙場消息的時候,母親便日日以淚洗面,還沒等到王爺帶的兵打過來母親便去世了。」
她是被人在街上撿到的。
「我們被師父撿到,師父教我們所有細作該學的東西,然後將我們送來大秦。」
我問她:「那個丫鬟,也是你們當中的?」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
「師父說她流着北涼皇室的血,與我們不一樣。」
我覺得這真的是好大一盤棋,大到我根本想不到這背後策劃之人。
「那你怎麼會被我父親買回來?那時候賜婚的聖旨還沒來啊?」我突然想起她揹着我上山,「你是不是也會武功?」
她點點頭:「都是師父安排的。」
「那日如果你不帶我走,其實你是可以殺了王爺的,你爲什麼要帶我走?」我看着她,問我想知道的最後一個問題。
「因爲奴婢不想王妃死。」她跪走到我身邊,趴在我身邊哭得好傷心,「這麼多年,從來沒有人像您這樣對我好過,從來沒有……」
17.
我發現我的讀心術消失了。
這次醒來以後,我再也沒有聽到過誰的心聲。
聽不到也好,有些事情聽到了還不如沒有聽到。
小玉推開門進來,她關上門後便小跑過來,將藥放在我的牀邊,一臉緊張地跟我說:「聽說青松他們捉到了一隻麝,活的,就被關在寺廟的後面。」
這算是個好消息,可我還沒來得及高興便聽到她又說:「他們說王爺病情加重了,原本就有舊疾,如今已經臥牀昏迷不醒了。」
「你說什麼?」我急得抓住她的手,不相信她說的,「你說王爺怎麼了?」
明明那天來看我的時候,還一副想要喫了我的模樣,怎麼突然就昏迷不醒了?
「昏迷已經有兩日了,好像是聽神醫說要找到鹿銜草纔行。」她蹲在我的身邊,「王妃,讓奴婢去將鹿銜草帶回來吧。」
我看着她,想知道她這句話有幾分真。
可是我看不出來,她的臉上那般的懇切。
「你會跑嗎?」我看向她,淡淡問她。
或許我是想她跑的,她再跟着我一定不會好過。
但我又害怕她跑,我難以想象如果沒有鹿銜草,秦懷會不會就這樣死去。
小玉握住我的手哭着跟我說:「奴婢就算是死,也一定將鹿銜草帶回來。」
最後我還是答應了,她將我喝完的藥端出去後便再也沒有回來過。
兩個時辰後,青松推開了我的門。
他的下巴上長了不少青須,很難看出他不過也只是個十七八歲的男子。
「王妃,小玉去了哪裏?」他雖叫我王妃,卻沒有一點尊敬。
我早就知道,他除了秦懷是不會對任何人有半分尊敬的。
「不知道。」我垂下眼。
我不想說謊,可是不管小玉有沒有去找鹿銜草,找沒找到鹿銜草,青松若是捉到她一定不會再放她一條生路。
青松渾身都散發着寒意,聽我這樣說也沒再追問我。
見他要出去,我急急問道:「王爺怎麼樣了?」
他出去的腳步停下來,微微側頭:「怕是要如王妃所願了。」
我的願望便是希望秦懷平安喜樂。
又過了兩個時辰,小玉依舊沒有回來。
那個地方若是平常人去,一來一回一個時辰便夠了。
小玉跑了……
我也想過去找青松,告訴他山下真的有鹿銜草,可是他如今這樣一定是不會再信我。
秦懷昏迷在牀,應該也是離不開青松。
不知道是不是秦懷的情況真的很嚴重,我屋外竟然已經沒人值守。
趁着夜幕來臨的時候,我也從房間裏跑了出來。
我背上的傷還沒好,山間又極冷,明明半個時辰的路我又走了一個時辰有餘。
只是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原本在那裏的一小片鹿銜草已經不知所終。
怎麼會這樣?
我急得眼淚都掉了下來,原本還在隱隱作痛的傷口都因爲太過難過而感受不到疼痛。
「岑今今,你一定要找到鹿銜草,王爺還在等你。」我爲自己打完氣,擦了擦眼淚趕緊在周圍又找起來。
這山上一定還有鹿銜草。
夜色越來越濃,我腳下的路也越來越不好走,只能勉強借着月色看清腳下的路和路邊的草。
只要是樣子有一些像的,我都拔了起來。
不知不覺走了很遠,也拔了一手的草。
突然不知道從那邊傳來一聲狼的叫聲,我嚇得摔了一跤,手中的草散落一地。
我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
「岑今今,你死定了。」這話在腦子裏冒出來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
但是秦懷還躺在牀上等着鹿銜草。
我一邊哭一邊又站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也覺得我可憐,我真的看到了鹿銜草。
只是我去採的時候,一腳踩空身子便往下落了下去。
下落的時候,我看着手上抓着的鹿銜草,竟然有一些開心。
18.
我不知道落到了哪兒,只聽見身邊有窸窣的聲音。
那聲音響了一會,一個人才小心從黑暗裏走出來。
是小玉。
她似乎也沒有想到是我,趕緊跑到我身邊來。
「王妃,您怎麼也在這兒?」她小臉上都是泥,讓我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只能聽到她聲音裏帶了些哭腔。
我渾身疼得已經沒有力氣哭了,只問她:「你、你怎麼……沒回來呢?」
「奴婢去的時候,鹿銜草已經被人採走了,便一直在這山中尋……」她的話在看到我手中的鹿銜草後戛然而止,兩行淚在她的泥臉上格外顯眼,「王妃,您撐着一點,奴婢這就帶你回去。」
我又是被小玉揹回寺廟的。
寺廟外燈火通明,好像是在迎接我們。
「王爺!」小玉揹着我,也已經有些力竭了,她哭着喊道,「快!快救救王妃!」
我趴在小玉的背上看着前面坐在輪椅上的秦懷,竟一時忘了他此時應該躺在牀上。
「王、王爺,鹿銜草……」我高興地想要用力想舉起手中的鹿銜草,卻只是微微抬了抬便無力地鬆了手。
那被我千辛萬苦找回來的鹿銜草,就那樣散落在地上。
我又像是被人一掌推下來了懸崖。
身子不斷地下墜。
突然眼前一亮,我掉在了一座山上。
一個小姑娘提着小籃子走在我的前面,口中還唱着我熟悉的童謠。
那是十年前的我。
小姑娘是跟小夥伴們一起上山來採蘑菇的,卻跟小夥伴們走散了,現在嘴裏雖然唱着童謠,實際上已經流了滿臉的淚。
這時候也是一聲狼叫聲。
小姑娘面前突然出現了一頭灰狼,那狼張了張嘴便有口水從它嘴邊掉下來。
小姑娘想往後跑卻被一根樹枝絆了腳,一筐的蘑菇從籃子掉出來散落一地。
摔在地上的小姑娘終於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那隻狼也撲了過來。
狼沒有撲到小姑娘身上,因爲一支箭直直插在它的身上。
一個少年郎站在小姑娘後面,手中還有一張弓。
少年郎身後跟上來的人,笑着誇他:「懷王的箭術果真名不虛傳。」
少年懷王走到小姑娘跟前,柔聲哄她:「沒事了沒事了。」
小姑娘撲倒少年懷王懷裏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
最後少年懷王揹着小姑娘下山的時候,小姑娘在他背上睡得格外香甜。
等到小姑娘醒來的時候,少年懷王早就帶着隊伍離開了。
我站在一臉懵懂的小姑娘身邊,伸手虛虛地摸了摸她的頭,滿足地告訴她:「你不知道吧,你將來嫁給了他。」
小姑娘抬頭看我,嘴裏還在說着什麼,我便像是一個牽線木偶被人從那個場景中拽了出來。
「今今,今今。」我聽到秦懷沙啞的聲音。
我睜開眼,便看到了他。
他原本無光的眸子裏那一瞬間好像迸出光亮來。
「王爺,他們……騙我……說你要死了……」我一張嘴,眼淚便從眼角落下來。
秦懷拂過我臉頰的手輕顫,他眼眶發紅,對我說:「是我錯了,是我錯了,今今原諒我好不好?」
我不知道好不好,只是我渾身都好痛。
可是我叫不出來,我只能艱難眨眨眼睛,讓淚水掉下去。
張神醫說我活不成了。
秦懷雙眼紅通通地將他推倒在地,衝他低吼:「今今已經醒過來了,你若是再胡說,本王一定不會放過你。」
我也覺得我活不成了。
這一次,可能是真的要活不成了。
「王爺,」我拉着秦懷的衣角,「你能走了嗎?」
那日我帶回來的鹿銜草,張神醫有沒有替他治腿?
秦懷摸了摸我的頭,他的下巴也長了和青松一樣的青須。
「快了,今今要快好起來,跟我一起走。」
我想對他笑一笑,卻發現連嘴角都彎不起來。
因爲我沒有辦法跟他一起走了。
「你會跟別人生娃娃嗎?」這是我問秦懷的最後一個問題。
還沒來得及聽到他的回答,我便合上了眼睛。
19.
我失憶了。
一直照顧我的小玉說我原本是一位王妃。
「那我現在不是了嗎?」原本在採花的我回頭看她。
那天老頭給我帶來的戲本子裏,講的便是一個男人飛黃騰達後拋妻棄子另娶他人。
難道這個娶我的王爺,也拋棄了我娶了別人?
這樣想着,我便狠狠扔掉了手中的花,不敢置信地問小玉:「我長得這麼好看,那個王爺都捨得把我休了?」
小玉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愣了一下才「撲哧」一聲笑出來。
「捨不得。」她笑着答我。
然後我聽到她心裏說:「他都恨不得能將你拴在身上,走哪帶哪。」
是的,我還會讀心術。
這項技能讓我時常懷疑自己會不會不是一個凡人。
直到我看到了一個七仙女和凡人的愛情戲本以後,我更覺得自己應該是掉落在凡間的仙女。
當我把這個事情告訴老頭的時候,他表情很嚴肅。
他的白鬍子一吹,對我說:「把手伸過來。」
我乖乖照做。
他的手指在我脈上摸了又摸,皺了皺眉道:「腦袋的毛病還挺多。」
我們三個便這樣無憂無慮地又過了許久,小玉卻一直沒有告訴我爲什麼我現在不是一位王妃。
當然我也不是特別在意。
畢竟我對那個沒見過的王爺也沒什麼興趣,萬一我真是一位仙女,哪天要回天上還要拖家帶口就不好了。
這天我帶着小玉在外面玩完回去,還沒進屋便聽到老頭在跟人說話。
我們這在山谷中生活了這麼久,從來沒有外人來過。
不知道這次來的是什麼人。
「恢復得倒是差不多了。」老頭說完嘆了口氣,「就是那時候摔到腦袋,摔得可能還比較嚴重。」
這說的是誰?
誰摔到了腦子?
我看向小玉:「誰摔了?」
小玉看着我不ṱṻ₁說話。
心道:「你。」
我什麼時候摔的腦子,我怎麼不知道?
而且我的事情,老頭幹嘛要說給別人聽?
這樣想着,我便想看看裏面到底是什麼人。
推開門便看到老頭對面坐了一個身穿玄色常服的一個男人,頭髮被髮冠高高束起,光是背影便讓人覺得貴氣逼人。
男人回頭看我。
看到那張好看的臉的時候,我的心好像被什麼東西擊中,隨即便是控制不住地快速跳動。
這個男人,好看得讓我能將所有戲本子裏的男主都安上他的臉。
我連忙走過去,男人見我走過去面上露出濃烈的笑意來。
「老頭,你快幫我看看,我的心臟要跳出來了,是不是有什麼毛病?」我從男人身上收回目光,直直與他擦肩而過走到老頭身邊。
老頭看了一眼我伸過去的手,哼了一聲。
「你除了腦子有問題,哪兒都沒問題。」
他這話說得也沒錯,我失憶的確是因爲腦子的問題。
「今今。」老頭對面的男人叫了我一聲。
小玉說我叫岑今今。
我回頭看他,眨了眨眼睛:「你認識我嗎?」
男人點點頭,還不等他說話,我便恍然大悟。
「你不會就是我那個拋妻棄子的夫君吧?」
20.
秦懷果真就是我的夫君。
他坐在我對面,皺着眉問我:「誰說我拋妻棄子了?」
我看了一眼一旁的小玉。
秦懷也看向一旁的小玉。
小玉的臉一下子便垮下來,她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一般。
我聽到她心裏叫喚着冤枉。
難道她不是那個意思嗎?
本着還原事實的精神,我公平公正地說出當日小玉對我說的話:「小玉說我曾經是一位王妃。」
秦懷一愣,似乎是細細想了一下這句話,最後才點點頭道:「沒錯。」
這都沒錯了,他還不是拋妻棄子嗎?
「那我現在是什麼?你不要以爲我失憶了,便可以隨意誆我。」我很是滿意自己的分析,端起桌上剛泡的菊花茶喝一口。
「是皇后。」
「噗!」我嘴裏的茶一下子全噴在秦懷那件一看便不尋常的衣服上。
我瞪大眼睛,感覺自己幻聽了。
我不敢置信地看向小玉,小玉十分鄭重地點點頭。
秦懷說他這次來便是要接我回宮的。
這讓我十分糾結,糾結我到底是要仙女這個身份,還是要皇后這個身份。
回宮的前一夜,我躺在我的小牀上久久不能入睡。
最後我起牀,去了我以往睡不着便會去的河邊,沒想到秦懷也在。
他將自己的披風解下來攏在我身上,神色溫柔地問我:「怎麼還不睡?」
我看了看河面,又看了看他。
「你以前喜歡我嗎?」
他看向我的目光柔得像是月光下的河水,他替我係好披風的帶子,很認真地對我說:「很喜歡。」
我不信。
不知道爲什麼,或許我曾經便是個生性多疑的人。
「那我爲什麼在這裏?爲什麼會失憶?」我看着他,不想錯過他面上的表情,「爲什麼你在皇宮裏當皇上,而我卻失憶了待在這裏?」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色。
「今今,」他低頭看我,不確定地問我,「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我今天才是第一次見他,怎麼能談得上喜不喜歡呢?
他的確是長得好看,但是總不能因爲一個人好看便毫無理由地喜歡吧。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乖乖回了房間。
卻依舊一夜沒睡。
我是以皇后的身份回宮的,但皇宮的一切於我而言都很陌生。
只是秦懷會日日都到我宮中來,用膳睡覺都在我宮裏。
「陛下,」我看向坐在我旁邊用膳的秦懷,「這後宮冷清,是不是該添些人進來了。」
秦懷一愣,他放下筷子,笑着問我:「是不是這些個宮人太少,我明日便讓內務府再挑些人來。」
「臣妾是說,陛下是不是該選秀了?」
這是我爹對我說的。
他說前朝三番五次勸誡,秦懷都駁了回去,對大秦的朝綱不利。
我不懂什麼朝綱,只是覺得這麼大的皇宮,每日都是我和秦懷大眼瞪小眼的確是有些冷清。
秦懷生氣了。
當晚他便抱着被子去了另一邊的矮榻上去睡。
「你堂堂一國之君,怎麼能睡這兒?」我沐浴完出來便看到他已經在榻上躺下了。
秦懷似乎是鐵了心要睡在那兒,並沒有打算要動身。
我下意識便將他扛了起來,一口將他扛到了牀上。
「你睡牀上,我睡那兒。」我脫口而出。
他一愣,我也一愣。
我其實是想睡牀上的,這話都沒有經過我腦子便說出來了。
但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我只好硬着頭皮跑到矮榻上躺下。
秦懷坐在牀上,咬牙切齒道:「岑今今,到牀上來。」
21.
老頭被請進宮裏來了,但不是來見我的,是去見的秦懷。
和老頭一起來的還有另一個稍微年輕一點的老頭。
小玉說那是張神醫,是老頭的徒弟。
張神醫,好像在哪兒聽過這個名字。
「應該是爲了娘娘的失憶來的。」小玉給我分析他們的來意。
我點點頭,並不在意。
「小玉,我失憶了有什麼不好嗎?」我感覺好像也沒什麼影響啊。
小玉使勁點點頭。
「對陛下很不好。」
我不明白她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對秦懷還不夠好嗎?
當晚秦懷回來的時候沉着臉,他還在生我的氣。
「陛下若是不願意選秀,便不選。」我也不是很想他生氣,在睡之前便軟下來哄他。
他躺在我身邊,側過身來看我。
「岑今今,」他漆黑的眸子裏映了我,還有一些不易察覺的難過,「你當真想讓我選秀嗎?」
我……
我不知道。
爲了逃避這個問題,我便閉上眼睛裝睡。
就在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時候,秦懷靠了過來,他小心翼翼將我擁在懷裏。
「今今,是我錯了,你不要這樣對我好不好?」他淺淺地嘆了口氣,一個冰冷溼潤的吻落在我的頭頂。
這一天晚上我掉進一個夢裏,夢裏的秦懷還只是一個王爺。
不知道爲什麼他只能坐在輪椅上。
他坐在輪椅上,笑得十分明媚,朝我伸出一雙手來:「我們今今做的桂花糕果真是最好喫的。」
我忍不住走向他,最後撲進他的懷裏。
「王爺。」我也笑了起來。
醒來後,我想起夢裏的場景還不禁彎了眉眼。
於是我心血來潮,拉着小玉去了小廚房決定給秦懷做一做夢裏的桂花糕。
這是我失憶以來第一次做桂花糕。
小玉拎着食盒同我一起去找秦懷,想給他一個驚喜,卻沒想到在御書房外聽到了他要選秀的決定。
我便立馬帶着小玉又往回走。
明明是我要他選秀的,如今他真要選秀了我卻高興不起來。
「娘娘!」隨着小玉的一聲叫喊,我掉進了湖裏。
所有的記憶隨着湖裏的水一股腦地往我的腦子裏擠進來。
我全都想起來了。
想起來我有多喜歡秦懷,也想起來背後的傷有多疼。
醒來的時候秦懷坐在我的牀邊,他抱住我說:「你嚇死我了。」
他應該是很害怕的吧。
可是那時候,我也很害怕啊。
我害怕他會真的死掉,也害怕自己會死在野狼嘴下。
「你是誰啊?」我眨了眨眼睛,決定一定要親自懲罰他這個壞人。
抱住我的秦懷身子一僵。
他無措地放開我,看着我的眼睛有些發紅,聲音都有些顫抖:「今今……」
真是怕了他了。
這樣讓我一點也不忍心騙他。
「當時你爲什麼不相信我?」這話一說,我便委屈得掉下淚來。
若是當時他相信我,我們怎麼會像現在這樣呢?
秦懷一愣,眸子微微顫動。
「今今。」他又抱着我,嗓子啞得難受,「我錯了,都是我的錯了,今今要打要罰我都認,就是別再不認我了。」
當然要罰!
罰他跟我生娃娃!
夜裏。
秦懷捉住我的手指,將我撈進懷來,他的氣息很沉:「今今,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我從被子裏鑽出來露出腦袋在外面,眨了眨泛熱的雙眼:「知道啊,嬤嬤說這樣才能生娃娃。」
他淺淺嘆了一口氣:「小蠢蛋。」
隨後他翻身將我壓在身下,低頭將額頭抵在我額頭上,噴出來的氣熱得驚人。
「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的?
那嬤嬤就是這樣教的啊。
我眨了眨溼漉漉的雙眼,好奇地問他:「那你會嗎?」
他的吻落下來,落在我的眼睛上。
「會,但要等你身子好了以後。」
最後他躺回我身邊,將我攬進懷裏,嘆了一口氣道:「今日便當是罰我吧。」
我可什麼都沒做!
接下來的日子,果真是要比之前過得舒心了許多。
除了秦懷要選秀這件事……
沒過多久,宮裏果真就多了許多鶯鶯燕燕。
「今日的雞湯燉得不錯。」秦懷說着便要爲我盛一碗湯。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從他手裏奪回碗放回桌上。
「想來昨日李貴人給陛下送的湯不夠陛下喝,今日又來我宮裏喝湯。」
秦懷哭笑不得地看了看我桌上的碗,又看了看我。
「她今日不是來你這兒哭了一上午,說我沒喝她的湯嗎?」
的確是這樣不錯,李貴人倒是挺可憐的,聽她說昨日的湯她燉了四個時辰。
我還安慰了她,讓她以後這種事多想想我,秦懷不喝我喝。
「我不管,你那麼多妃子,不公平。」我嘟了嘟嘴。
秦懷伸手在我鼻子上颳了一下,又拿起我的碗給我盛湯。
「她們哪裏是我的妃子,昨日陪你玩葉子戲,今日陪你玩蹴鞠,就差晚上陪着你睡覺了。」他將湯放在我面前,笑道,「不過我不介意,我的便是你的。」
我瞥了他一眼,覺得再鬧下去多少顯得我有些無理取鬧了。
「你爲什麼都不說朕,你對他們說話的時候,都是自稱朕的Ŧů²?」我喝了一口湯,果真是不錯。
秦懷往我碗裏夾了一個大雞腿,看向我的眼睛裏像是揉進了細碎的陽光。
「那是因爲我是君他們是奴是臣,可你不一樣,你是爲我守了一夜龍鳳燭,說要跟我恩愛不疑的夫人。」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殿外的陽光正好。
落在殿外那朵嬌豔的牡丹花上,也落在我安定祥和的心上。
我想再也沒有這樣一句話更得我心了。
他是大秦的君王,卻是我一個人的夫君。
(正文完)
【秦懷番外】
1.
我的一雙腿傷在和北涼的那場大戰中,自然是我故意的。
若我不丟一雙腿,丟的便是一條命。
青松把我揹回大營的路上問我爲什麼下手要這麼狠。
他到底還小,不知道大營的軍醫都是秦詔的人。
聽說秦詔已經將京城那幾位兄弟除得差不多了,就剩下我這一個征戰沙場的同胞親弟弟。
我廢了一條腿,又攻下涼城,秦詔到底還是因爲種種考慮留下了我。
只是我知道,他不會對我有任何的鬆懈,一切都不過是因爲他怕自己的皇位坐不穩。
張神醫說可能會有治好我腿的方法,我沒想到。
賜婚聖旨傳到府上的時候,我更是沒有想到。
不過也不奇怪,新中的狀元在朝中無權無勢,應該最是好拿捏。
最開始我是想在不知不覺中殺了岑今今的。
可是她總是眨着她那一雙圓圓的眼睛,軟糯糯地跟我承諾:「今今很乖的,一定聽王爺的話。」
哼,哪個人死之前不說自己是最聽話的。
只是小丫頭看上去的確是有些蠢,不像是秦詔會派來的人。
而且嬌嫩得很,只是不讓她睡在牀上便能哭上一哭。
我心裏裝着那麼多的事,哪裏有空來跟一個小丫頭周旋。
她要睡牀便睡,還不知道能睡幾天。
青松處理事情的速度越來越慢了,早就讓他去查清楚這個岑今今的底細,卻遲遲還沒有回信。
剛讓青松退下,岑今今便沐浴出來。
她一臉驚恐地走到我面前來,我好心跟她解釋:「你睡牀,我睡這兒。」
話還沒說完便被她整個人扛在了肩上。
我堂堂一個七尺大男兒,被一個女人扛在了肩上,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但我卻找不到半分發脾氣的理由,只沉着臉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誰能想到她一翻身便將我放在枕頭下的匕首弄掉了。
這個小丫頭爲了一把匕首哭了整整一個小時,哭得我的腦袋都疼。
「岑今今,到牀上來睡。」
這是我最大的讓步了,我是不可能哄她的。
我秦懷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這樣一天,對一個小丫頭片子沒有絲毫辦法。
岑今今的父親是新科狀元,她卻蠢得讓人瞠目。
蠢到覺得別人罵自己蠢也沒關係。
「你們說我蠢可以,但你們不能說王爺!」我還沒見到人,ťüₐ便聽到岑今今毫無殺傷力的吼叫聲,「王爺是爲了天下子民,爲了保護國家才傷了腿,你們不能這樣說王爺!」
就像她習慣了聽別人說她蠢,我也習慣了別人在背後罵我殺心太重遭了天譴纔會沒了腿。
她前一秒還像是護着小雞的母雞,後一秒看到我便像是隻花蝴蝶一樣撲過來。
不僅蠢,變臉還快。
挺有趣的,既然青松說她不是秦詔派來的人,便好好留着。
在這世間怕是很難再找一個比她還蠢的人,我見過太多心眼多還自作聰明的人,突然覺得像她這樣蠢蠢的倒也很是可愛。
青松說岑今今一定是給我灌了什麼迷魂湯,不然我不會讓他一個大男人親自去門洞下捉一隻小貓放進屋裏,Ŧű⁻逗她開心。
他說得好像有點道理。
岑今今不知道給我灌了什麼迷魂湯,我好像看着她像個傻子一般咧開嘴笑也會忍不住彎下眉眼。
當她在我耳邊說:「今今最喜歡王爺了。」
我甚至有些感謝上天,感謝上天能把世上唯一的岑今今送到我身邊來。
她好像有令萬物復甦的能力,在我荒蕪的心上開了滿心的花。
2.
當土匪的劍刺進我的身體裏,我看着小玉揹着岑今今逃跑的時候,我竟然可笑地在慶幸她能跑真是太好了。
我在靈雲寺醒來,看到的不是趴在我牀邊哭的岑今今,而是那些差點要了我命的紙條。
「那個北涼人逃了。」青松跪在地上,聲音很輕。
我一口血噴在牀帳上。
曾經的那些慶幸是多麼的可笑,那個在我面前裝得對我喜歡得不得了的人一心只想要我死。
我昏睡了很久。
張神醫罵是我自己不想活了,纔會把自己折磨成這個樣子。
我躺在牀上,看着牀頂,不是不想活了,只是不知道自己活下來會做什麼。
殺了岑今今?
我好像真的做不到。
再次見到岑今今,她剛昏睡醒來,看上去還是很虛弱的模樣。
我拿着那些差點要了我命的紙條去問她,她卻好像以爲還能騙我,裝作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
那手諭上面的「秦懷」二字,除了她沒有誰再能寫得出來了。
我明明什麼都沒對她做,她卻躺在牀上一副快要死了的模樣。
張神醫說她是真的快要死了。
我騙不了自己,我心疼得難以喘息,甚至希望自己能替她躺在牀上。
真是可笑,可笑至極。
爲了能更好地照顧岑今今,我甚至放了小玉。
若是別的人,單這次這件事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王爺,您合一閤眼吧,您的身子骨哪裏熬得住啊。」青松跪在我身邊,哭着求我。
我看着牀上已經快沒了生氣的岑今今,對他說:「等她活過來,本王一定要好好罰她。」
很顯然,我真的對自己看得不夠透徹。
她醒來以後,我除了會說一些冷冰冰的話,什麼也做不了。
只是我的身體每況愈下,張神醫一邊罵我一邊爲我治病。
我的病倒是好了不少,但是心上的病卻無藥可醫。
或許是可以醫的。
只有岑今今可以醫。
我昏迷的消息的確是假的,岑今今屋外的人也是我撤走的。
小玉逃走的時候我知道,岑今今更是在我眼皮底下偷偷摸摸下的山。
「王爺,進屋去等吧。」青松站在我身邊,苦口婆心勸我。
我不要。
我要在這兒等着,等着看岑今今是回來還是逃走。
只給她一夜的時間。
只是我沒有想到她是趴在小玉背上回來的。
她艱難地擠出一絲笑來,抬了抬她的手對我說:「王爺,鹿銜草……」
那一刻,我的心好像是被人撕扯成碎片。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爲什麼老天會懲罰到她的身上,爲什麼躺在牀上受苦的不是我?
我拎着張神醫的領子,像一隻瘋了的野獸。
「你若是治不好她,你這輩子也不必再治其他人了。」
明明岑今今已經醒過來了,張神醫卻偏說她快要死了。
沒有人知道我有多害怕,我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
我甚至寧願她是真的騙我,下了山便再不回來,也比這樣躺在我懷裏漸漸失去氣息的樣子更好。
最後張神醫說他師父可能有辦法,我們連夜去了他師父的幽谷。
果真是有辦法的。
只是需要些時間。
而這些時間我可以用來處理那些腌臢之事。
秦詔與北涼舊部勾結的事我早就有些懷疑,只是沒想到這麼早便能被挑出來。
我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差點叫出來。
「寫禪位詔書,再自縊。」我扔給他一段白綾,繼續道,「否則我自有我自己的辦法讓你死。」
他自然是不願意寫的。
殿外都是我的人,我將白綾繞在他脖子上吊上了梁,再仿了他的字跡在詔書寫下了他的罪行與禪位的意願。
這麼多年我都有意練習他的字跡,就算是最親近他的大臣也不會認出不是他的字。
處理完所有的事情便只等着岑今今醒過來。
3.
岑今今醒了。
張神醫說她可能是摔到了腦子,如今失憶了。
我原本是不信的,直到見到她的時候,她沒有朝我撲過來,而是與我擦肩而過。
而後她眨了眨她那雙圓圓的眼睛問我:「你認識我嗎?」
她怎麼能說出這般狠心的話。
她好像不喜歡我了。
她同意跟我回宮,做我的皇后,卻做不回曾經的岑今今。
我對自己說她總有一天會想起來的,如今她只要好好在我身邊便好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她提議我選秀的時候瓦解。
我知道這一定是她那個自作主張的父親對她說的,也知道她或許是真的覺得皇宮冷清,可還是覺得難過。
若是以前的岑今今,她是一定不會讓我選秀的。
她那麼蠢,一定會緊緊抓住我。
這樣想着我便急急又召來了張神醫和他的師父,想要問問還有沒有其他辦法能讓岑今今恢復記憶。
沒想到還沒有找到別的辦法,她自己便想起來了。
老天爺還是站在我這邊的。
躺着的小姑娘一張小臉通紅,我低頭吻了吻她水潤的紅脣:「今今。」
我的聲音沙啞。
小姑娘眼神迷離地輕輕哼了一聲回應,我俯身在她耳邊道:「乖,再叫一聲懷哥哥。」
她輕輕咬了咬脣,最後紅着眼睛嬌滴滴叫了我一聲:「懷哥哥。」
那一刻,我滿心沒出息地想:便是爲她死了也值。
事後,我抱着她輕輕點了點她紅透了的鼻尖,告訴她:「這纔是,懂了嗎?」
「可是,可是嬤嬤不是這樣教的……」她的聲音細細的,像是小貓撒嬌。
真是磨人。
那個教她的嬤嬤,自是沒想過我還會有今日。
「今今,」看着懷裏快要睡着的人,我問她,「你說我也背過你,是什麼時候?」
她往我懷裏縮了縮,小聲嘟囔:「不告訴你。」
不告訴便不告訴吧。
往後我也可以揹着她,她那般小小一隻,背在背上也沒什麼重量。
我突然想起那日,她將我與一頭豬做比較。
心裏有些憋屈,輕輕在她耳尖上咬了一下。
我哪裏想到我會有今日呢。
我從戰場上滿身是血回來的時候,我以爲我的一生都會爲了活着而昏暗腌臢。
誰能想到幾年後,會有一個小蠢蛋發着光誤打誤撞跑進我的人生中,用她特有的方式在我的心上種滿了花。
又香又甜。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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