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蘭因

我是京城第一病美人,被賜婚給同樣是病秧子的六皇子。
大婚當日,我意外有了讀心術。
我那清冷禁慾的新婚夫君,一步三咳,疏離地對我說:「今晚我睡書房,你自便。」
原以爲他不喜我,可下一秒,我就聽見他熾烈的心聲。
【今兒碰到了杳杳的腰和手,嘖,真是又軟又香,愛不釋手。不枉我在御書房跪了一宿。
【我家娘子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實在秀色可餐。真想看看她在牀榻之上,爲我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
【唉,可惜杳杳身子弱,也不知還有多少日子可活?大抵是受不住歡好的,還是再養養吧。】
我:「?」
你個老六,想得挺花啊。
不僅咒我短命?還饞我身子?

-1-
我是丞相府嫡女,名喚姜蕪,自幼體弱多病。
爹孃說我幼時生了幾場大病,險些就嗝屁了。
對了,我娘說嗝屁就是死的意思。她總能語出驚人,說些我們不大懂的話。
正因體弱,我才改名爲蕪。
我不解,「爲何是蕪?」
他們答:「名字賤,好養活。」
我又問:「那爲何不是狗子?鐵柱?蕪字哪賤了?」
我娘搶答:「因爲遲來的深情,比草都賤。」
後來聽我爹說,我娘本想爲我取名姜草草、姜深情。
得虧我爹肚裏有二兩墨水,爲我取名「蕪」字。
話說回來,我雖身子骨弱,但勝在爹孃給了我一副好模樣。
漸漸地,我便有了京城第一病美人的稱號。
說實話,我打心眼裏不喜歡這個稱呼。
畢竟如今的我,因常年習武,身康體健,能輕而易舉地單手提起幾十斤重的玄鐵重劍,甚至還能舉着重劍搖一段花手。
我娘便恨鐵不成鋼地看着我,手戳着我腦門道:「不喜歡也沒辦法。誰讓你和我一樣不通文墨,做不了京城第一才女。娘只好花重金,爲你打造一個病美人的人設。」
我還能說什麼呢?
只能撐着腦袋,看向不遠處跳進荷花池裏的青蛙,「噗通」,還是「撲通」啊。

-2-
正如我娘說的一樣,我憑藉京城第一病美人的稱號出圈了。
只是有些話傳着傳着,就變了味。
一開始,說我弱柳扶風,病若西子,迎風欲倒。
可傳到如今,滿京城的人都在猜測,我還有多少日子可活?
但凡是瞧見我容貌的人,無一不爲我扼腕惋惜。
「如此美貌的小娘子,怎麼就身患惡疾呢?」
「可惜,實在是可惜啊。」
我:「?」
你們禮貌嗎?
每每聽到這些言論,我總想上去理論一番。
可我娘阻止了我,說我得保持神祕,不能親自下場,否則銀子就白花了。
於是謠言愈演愈烈。
甚至京城大大小小的賭坊,還特意爲我設了一個賭注,就賭我能活多久。
啊這?
有錢不賺王八蛋。
我便也悄悄在各個賭坊匿名下注。
不費吹灰之力,含淚賺了一大筆錢。
真香!
因爲短命的謠言,還給我帶來另一個煩惱。
那便是自我及笄後,上門來提親的人多如牛毛,我家上好的烏木門檻都被踏破好幾個。
他們一個個人面獸心,無非是想着娶了我,不僅能升官發財死老婆一條龍,還能繼承我家的家業。
從此車子房子票子都有了,成功走上人生巔峯。
爲了解決這個煩惱,我便讓我爹放出去一個條件。
若是我死了,我的夫君必要以身殉妻。
如此,那羣人總算消停下來。

-3-
當賜婚聖旨傳到我家時,我很是感到意外。
彼時我正在後院練劍,累得臉頰通紅,渾身大汗淋漓。
聽見傳召,只得匆匆洗了把臉,換身乾淨的衣裙,而後弱柳扶風一般,慢吞吞地移步前院。
宣旨的齊德龍公公見我面色紅潤,還笑說:「看來姜姑娘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這個喜衝對了。」
對不對的我不知道。
我只覺得聖上也是心大。
合過庚帖嗎?
我和六皇子八字合嗎?
不怕我把他兒子衝沒了?
畢竟我可沒病。
其實,我並不排斥這門婚事。
聽聞六皇子蕭玊面若冠玉,身骨清朗,性子寡淡。
年過弱冠,既無通房又無侍妾。
只可惜他能力平庸,在一衆皇子中並不突出,君子六藝沒一項拿得出手的。母家也無甚權勢,自己還是個病秧子。
但,他要地位有容貌,要才華有容貌,要容貌有容貌。
我還有何不滿?
即便有朝一日他真死了,我和他無甚感情,自然也就不會爲他傷心。
從此以後,我踏踏實實地睡他的牀,住他的房,花他的錢養十個八個小情郎。
蕪湖,美的嘞!
於是,我樂顛顛地接下聖旨,順道多問了幾句,確定沒有殉夫這個條件後,終於徹底放心。
可我着實想不通,我和蕭玊素不相識,聖上爲何要爲我們賜婚?
不同於我的樂觀,我娘愁得臉上都有褶子了。
她似乎對這門婚事極不情願,但因是聖上賜婚,只能被迫接受。
臨出嫁前,我娘紅了眼眶,拉着我的手,依依不捨地叮囑我,「杳杳啊,你萬不可對蕭玊動真情。一定要記住娘說的話。」
很奇怪,我娘雖總是語出驚人,前言不搭後語。
可如今日這般慎之又慎地嘮叨,我卻是第一次見,總覺得她話裏有話。
來不及多問,我已經被迎上花轎,只得挑開簾子,探出頭匆匆回一句,「娘,我曉得了。」
畢竟我娘說得好,男人如衣服,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我怎麼可能在蕭玊一棵樹上吊死呢?

-4-
下花轎時,手裏的喜扇擋了視線,我被繁瑣的喜服絆住腳,身子失重往前撲倒。
怎奈衆目睽睽,我不得不維持病美人的人設,更不能暴露武功,藏在寬大喜服下的手只能暗暗使勁,確保自己摔得不那麼狼狽。
不想平日裏病懨懨的蕭玊,此刻倒是眼疾手快。
他一手拉住我的手,一手扶着我的腰,然後……
堅持不過三秒。
我倆齊齊摔在地上,他則成了我身下的肉墊。
大意了。
他可是病秧子,如何能接得住我?
緊接着,我耳畔傳來他如玉的嗓音。
【嘶……】
我以爲蕭玊被我砸傷了,抬起頭正想佯裝小意溫柔地問候一番。
可接下來聽見的聲音,卻讓我徹底凌亂了。
【好軟,好細。會不會輕輕一掐就斷了?洞房真的沒問題嗎?】
我一臉蒙地看着他:「?」
什麼好細好軟?
明明蕭玊並未開口,聲音又是從哪來的?
許是見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蕭玊略皺眉頭,探究地看向我,清清冷冷地開口,「怎麼了?」
我壓下心頭的好奇,在他審視的目光中站起身,搖頭笑,「無事,走吧。」
隨後,在陣陣喜慶的嗩吶聲中,我被蕭玊牽着進了喜堂。
他掌心滾燙,汗津津的。
看來的確病得不輕。
難怪京城人人都說我倆絕配,一個病美人,一個病秧子,病到一塊去了。
若是同年同月同日死,還能省下不少棺材本。
彤雲密佈的霞光中,我側目瞧見他額頭細密的冷汗,五官精緻,脣紅齒白,臉色也被喜服襯得格外紅潤。
我關切道:「你行嗎?要不……」
ƭū́₃拜堂取消?
話還未說出口,他便低聲命令般開口,絲毫不容我反駁,「勿要說話。」
得,熱臉貼上冷屁股。
我識趣地閉了嘴,如同玩偶一般進行儀式。
一邊百無聊賴地垂眼數着喜扇上的珍珠。
一顆。
兩顆。
三顆。
……
倏然間,耳畔又傳來那莫名其妙的聲音。
【本王不行?本王不行?本王不行?杳杳竟然懷疑我不行?
【我該如何告訴她,我行!很行!特別行!
【直說的話,會不會太唐突,嚇到她?
【可若是不解釋清楚,實在影響我在她心中的形象。我這該死的自尊,請立即告訴我該怎麼做?】
直到被送進洞房,我才坦然接受能聽到蕭玊心聲的事實。

-5-
入夜,蕭玊比我預料中來得更早。
彼時我手裏的荷葉雞剛啃完半隻腿,餘下的來不及喫,只好讓我的陪嫁侍女小桃將其藏起來,吐在地面的碎骨頭,也被我三兩下踢進牀底。
屋外腳步聲漸近,我慌慌張張地用帕子擦淨手上的油漬,而後拿着喜扇遮面,規規矩矩地坐在千工拔步牀上。
蕭玊進屋後一步三咳地靠近我,上前來卻扇,與我近在咫尺。
喜房裏龍鳳花燭燒得正旺,此時我纔看清蕭玊的臉,當真如傳言一般有天人之資,宛若玉人。而那右眼下的小淚痣,讓清冷的他多了一絲魅惑。
怪不得都說「燈下看美人,月下看君子」。
他盯着我瞧了好一陣,而後掩脣劇烈地咳了幾聲,似乎很難受,卻又在氣息平穩後,溫聲提醒我,「你身子不好,少食油膩之物。」
我硬着頭皮反駁,「我沒喫……」
話還沒說完,他的指腹在我脣上輕輕一擦。
滿是油漬。
他眉頭一挑,清清冷冷地看着我,彷彿在與我對質。
我羞赧得紅了臉,立即改口道:「我沒喫……多少。」
可我卻在此時聽見他的心聲。
【杳杳的脣真軟,就是不知是何滋味。本王好想嚐嚐。】
我嚇得渾身一哆嗦,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娘嘞
他好變態,我能休夫嗎?
明面上,他依舊沒有多餘的神情,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甚至連個眼神都沒給我。
「下不爲例。」
說完,他蹙眉拿起一旁的帕子擦手:
【他孃的,什麼檔次的帕子,竟然比我還先一步嚐到我娘子的味道?
而後,只見他滿是怨氣地將手帕扔在地上,只恨不得再跺上兩腳。
【好氣,本王都沒這待遇。本王要將你焚屍滅跡。】
我:「?」
他真不是人格分裂?

-6-
他拿來合巹酒與我同飲:
「你身子不好,不宜喝酒。我特意着人備了果酒,不傷身體。你大可放心。」
我:「……」
大爺的。
你要這樣說,我可就不放心了!
難怪剛剛喫荷葉雞的時候,我喝着沒味,咕嘟一壺吹完都沒有醉意,還以爲是摻了水的假酒。
最後,我特意讓小桃換上烈酒梨花醉,還沒來得及喝,他就來了。
而他方纔倒的合巹酒,正是梨花醉。
我擔心露餡,趕忙起身上前,接過他手裏的酒杯,一口悶下去。
趁他看着我發愣之際,我一把搶過他的酒杯,「夫君這杯,我也替你喝了吧。」
他的身體如此羸弱,可別一杯酒下肚,人給喝沒了。
到時我背上剋夫的名聲,還怎麼找第二春?
他滿眼疑惑,「合巹酒須得兩人一起喝……」
我晃着他的手臂道:「夫君,我愛喝果酒。你就讓讓我嘛。」
他一臉正色,訓道:「不可貪杯。」
我看着酒壺陷入沉思。
若是一壺喝完,鐵定會醉。
醉了還怎麼洞房?
忽然計上心頭,我裝作手沒拿穩,將酒全灑在地上。
霎時,醇烈酒香縈繞在房間裏。
有些上頭。
我剛想開口解釋,卻又聽見了蕭玊的心聲。
【夫君?剛剛杳杳喚我夫君了。怎麼辦,本王好想坐實這個稱呼。
【我家娘子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腰身纖細,膚白腿長,實在秀色可餐,不枉我在御書房跪了一宿。真想看看她在牀榻之上,爲我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
【只可惜杳杳身子弱,也不知還有多少日子可活?大抵是受不住歡好的,還是再養養吧。
頓了片刻,聲音才又傳來。
【呸,蕭玊啊蕭玊,你可真是無恥之徒,有違君子之道。我家杳杳冰清玉潔,你怎麼能這樣臆想她?】
我:「?」
你個老六,想得挺花啊。
不僅咒我短命?還饞我身子?
真下賤吶!

-7-
心底罵罵咧咧,嘴上卻要唯唯諾諾,努力維持京城第一病美人的端莊做派。
我假意戰戰兢兢地蹲下身,撿拾酒壺碎裂的瓷片,一邊嚀聲自責,「夫君,對不起。杳杳不是故意的。都怪我身子太弱,不過才喫了一杯果酒就覺得乏,連酒壺都提不動。」
說到最後,我揹着他沾了兩滴酒,點在臉上充作淚水,「這可是我們的合巹酒,還是你特意爲我準備的,竟就這樣灑了,實在可惜。夫君若想責罵,杳杳甘願受着。」
他好一晌沒說話,我偷瞧了他一眼,臉色陰沉得很。
正以爲他生氣於我破壞了交杯的儀式,浪費他一片好意時,不想傳來了他的心聲。
【什麼破酒壺,如此不禁摔?
【要是把我家杳杳的手割傷了,本王定要碎你九族。】
他輕嘆一口氣,看向我的神色略微緩和了一些,頗有些無奈道:「起來吧。我勖王府不缺灑掃下人,用不着你做這些。」
我利落地站起身,柔柔弱弱地回了句,「夫君說的是。」
早知他如此好糊弄,我哪用得着說這麼多廢話。
只是我始終不明白,這蕭玊看上我哪一點兒了?
圖我美貌?圖我命短?
還是圖我有個丞相爹?
這世上,向來沒有無緣無故的喜歡。
用腳指頭想也知道,他,一定是圖我身子!
呸,男人!
待地上的瓷片被侍女收拾乾淨,他再次淡漠地開口,「今晚我睡書房,你自便。」
新婚之夜不洞房,他非要跑去睡書房?
他這是玩哪出戏?
怕不是欲擒故縱?
正當我揣測他的意圖時,再次聽見他的心聲。
【誰懂啊?我家杳杳連做錯事都如此賞心悅目。
【真是越看越想將她拆骨入腹。再不走,我可真把持不住了。
他負在身後的手緊緊攥着,一步三咳,緩緩往門外移步。
【爲何杳杳不勸我留下?
【只要她開口,本王什麼都答應。】
他步履漸慢。
許是爲了引起我的注意,故意咳得好大聲。
我明知他的意圖,此刻故作不知,閒閒地看着房梁頂,默不作聲。
【再走一步就出房門了。
【快說啊,快說啊,你快說啊!】
我默默聽着他焦急的小九九,打算配合一下戲弄他。
在他即將跨出房門前,我開口叫住他,「夫君等等。」
他收回快要踏出去的腳,頎長的身姿背對着我,清冷地嗓音中隱隱帶着欣喜,「何事?」
【杳杳這是開竅了?打算留下我?
【待會兒我要不要象徵性地推辭一下?】
我自然沒給他推辭機會,直接將他推出房外,嘴上卻賢淑地叮囑他,「夫君晚安。夫君早點睡。夫君明兒見。」
說完,我毫不猶豫地關門,上栓。
動作一氣呵成。
隔着房門,我聽見他的心聲逐漸暴躁。
【睡睡睡,睡個屁。
【抱着香香軟軟的媳婦兒睡不好嗎?
【要不是杳杳體弱,本王怕剋制不住自己,鬼才想睡書房。】

-8-
翌日,天色還未放亮,我就被房門外傳來的嚷嚷聲吵醒。
「晨昏定省,這都快辰時了,勖王妃還睡着,真是好大的架子,請個安還得三催四請,讓我家娘娘乾等着。真是毫無教養,目無尊長,絲毫不將娘娘放在眼裏。」
說話之人約莫是一位老婦人,字字句句,咄咄逼人,大有潑婦罵街的架勢。
從她的話裏不難猜出,她是蕭玊的生母徐妃身邊的人。
按照規矩,新婚第二日的確應該入宮去給徐妃請安。
可既然她都這樣說了,我若是不把「毫無教養、目無尊長」八字貫徹到底,倒是顯得我不近人情。
「你這老婦從哪兒冒出來的,怎如此無理。我家姑娘自幼身子骨弱,在家時就被夫人和丞相大人寵着,每日睡到自然醒。怎地如今嫁人了,就要被夫家管着了?這是何道理?」
說這話的,是我的陪嫁侍女小桃。
平日在家中,我娘從未以三綱五常、女戒女訓要求我,甚至常在我耳邊唸叨男女平等、一夫一妻。
她說,男子可讀書識字,建功立業,女子亦能。
巾幗從不遜於鬚眉。
我雖不知她從哪兒聽來的這些話,但深以爲然。
故而,纔有了小桃這番看似大逆不道的言語。
她自然也清楚我的病是裝的,只是如今爲了維護我,也不得不說出善意的謊言。
「我可是徐妃身邊的人,你又是哪來的黃毛丫頭,敢對我大呼小叫。」老婦陰陽怪氣道:「一早就聽說姜家姑娘是個病美人,怕不是今日故意藉此拿喬作怪呢。」
小桃罵道:「你才作怪,你醜人多作怪。你個老潑婦,家住大海的吧,管這麼寬。」
說罷,她突然放聲號啕起來,「嗚嗚嗚,我可憐的小姐,你可真是命苦啊。這才第一天過門,就受到這等對待。這以後還得了,怕是會被這些人騎在頭上欺負。」
小桃爲人機警,伶牙俐齒。
她受到我孃的耳濡目染,好的沒學多少,罵人的話倒是學了不少。
對上她,那老婦人討不到什麼好處。
外面對罵得起勁,我閉上眼,打算繼續睡覺。
「來人,將這賤蹄子綁起來掌嘴,膽敢對娘娘不敬,這就是下場。」老婦強硬道:「天地之法,祖宗規矩,不能爲勖王妃一人所壞。今兒勖王妃就算是重病不起,抬也得抬入宮去給娘娘請安。」
聽這話,想來那婦人帶着幫手,小桃一人如何敵得過?
我立即下牀趿鞋,拿上衣服。
剛走到門口,就聽見外面傳來蕭玊的聲音。
「住手。是本王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攪王妃清夢,有何不妥?」
「夫爲妻綱,王爺未免也太驕縱新婦了。」
老婦冷聲開口,頗有責怪的意味。
「容姑姑,平日裏本王敬你年長,才尊稱你一聲姑姑。不想竟讓你分不清自己的地位。
「這裏是我的勖王府,不是她的未央宮。就算杳杳有何不妥,那也是本王默許的,何時輪到你在此說三道四。」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清冷疏離,只是漸漸多了一絲不耐煩。
【你個老妖婆,說的什麼屁話,我不驕縱自己的夫人,難不成驕縱你?】
容氏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王爺這是要和娘娘撕破臉嗎?百善孝爲先,王爺就不怕世人指摘王妃不孝?」
【煩死了,她怎麼這麼能叭叭。好想把她亂棍叉出去。
【本王都不捨得說一句重話的人,也是你這個老東西能說道的?】
「不孝?」蕭玊默了一陣,而後聲音驟然冷了幾分,「母慈,方能子孝。她可曾盡過一絲做母親的職責?如今倒是先怪起我們來了。」
容氏啞口無言,想來是被蕭玊說中了。
「你方纔說姜氏毫無教養,目無尊長。依本王看,是你目無尊卑。她是本王的王妃,是你的主子,你一個奴婢有何資格議論她?」
許是他說得急了,不停地咳起來,只是聽着便叫人覺得難受。
他止了咳,繼續道:「今日王妃何時醒來,就何時入宮請安。至於徐娘娘,她若是願意等就等着,若是不願意等,也省得我們入宮。」
隨後他吩咐侍衛,「巽風,把人趕出去。」
我穿衣的動作一滯。
這就趕出去了?
我還沒上場呢?
容氏的聲音漸行漸遠,「王爺,您就不怕聖上怪罪下來……」
「一切後果,自有本王承擔。」
話音落下,外面徹底清靜下來。
屋外燈火昏黃,蕭玊的身影落在門上。
他微微側身,朝房間裏看了一眼。
離開前,他叮囑小桃勿要打擾我。
我也再次聽見他的心聲。
【怪罪?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該受的罪,不該受的罪,我都已經受了,又怎會怕再多一樁。
【也不知杳杳醒了沒?
【若是聽見本王如此維護她,一定會被我感動得死心塌地吧。
【罷了,來日方長,她遲早會被本王迷住。
【杳杳啊杳杳,你快快好起來吧。】

-9-
不知是否想多了,我總覺得蕭玊最後這句話不單單是指我身體好起來,還有另一層含義。
可我在腦海中搜尋許久,也沒有找到關於蕭玊的丁點兒記憶。
唯一能夠確定的是,在成婚前,我從未見過他。
思緒愈發凌亂,我徹底沒了睡意,叫來小桃伺候我盥洗,一邊梳理起蕭玊和徐妃的關係。
傳聞蕭玊和徐妃關係不和,具體怎樣外人便不得而知了。
看今日的架勢,容氏大抵是受徐妃之命前來。
可蕭玊寧願推遲請安,都不願叫醒我,還稱徐妃爲徐娘娘而非母妃,足見他們關係如履薄冰,比傳聞更甚。
見到蕭玊時,他已在前廳等我用膳。
聽見動靜,他將手裏的茶盞擱置在八仙桌上,偏過頭來瞧我,一時間愣住忘了言語。
旋即,我聽見他的心聲。
【嘖,她的脣好粉嫩,看起來真潤,水蜜桃似的,好想咬一口。】
我無語望天,對他方纔仗義執言的好感瞬間下降。
人前衣冠楚楚。
人後衣冠禽獸。
你是懂僞裝的。
【真想將她藏起來,關在房間裏日夜不分,只給我一個人看。】
我終是忍無可忍,迎風低咳了兩聲,嬌嬌弱弱道:「夫君這樣盯着我作甚?可是我這身打扮有何不妥?」
直到我出聲,他才容色淡淡地收回目光,「並無不妥。用膳吧。」
【蕭玊啊蕭玊,你個登徒子,大白天的亂想什麼呢?】
我立即在心頭附和。
登徒子,臭不要臉……
還沒罵完,耳邊又響起他的心聲。
【就算要想,也該是晚上啊。】
我:「……」
他孃的。
手癢了。
怎麼辦?
好想打他一頓。

-10-
蕭玊爲我盛了一碗清粥,色澤寡淡,看起來毫無食慾。
滿桌的菜,同樣清淡到令人髮指。
他忽然開口問:「不知王妃在家時喫什麼藥?」
我暗暗甩他一個白眼,沒好氣道:「你才……」
所幸,「喫藥」二字沒說出口。
我委婉地笑了笑,話音一轉,柔聲道:「你猜,夫君不妨猜猜?」
他慢條斯理地夾菜,並不說話。
看得出來,他不想做無謂的猜測。
直到聽見他的心聲,我才知自己想錯了。
【夫君!杳杳又喚我夫君了!
【她一定是被本王的英姿所傾倒。
【怎麼辦?我現在應該怎麼做,才能彰顯出風華絕代的氣質?
【算了,實在想不出來。我還是給杳杳夾個菜吧。】
你個老六,別給自己加戲了。
你不累嗎?
我累。
我努力屏蔽他的心聲,開口打破詭異的氣氛,揮着手帕掩面,低聲哭訴道:「大夫說我這身子已經無力迴天,喫一頓,少一頓,想喫什麼便喫什麼,方纔不留遺憾。故而,平日並未喫藥。」
簡而言之,請君不要限制我的飲食。
否則,我真的會忍不住掀桌。
他手裏的筷箸「啪嗒」一聲掉在桌上,眉心緊蹙,反問道:「怎會如此?」
在他難以置信的目光中,我不老實地點了點頭。
飲食太過清淡,我實在沒胃口,只淺嘗了幾口。
蕭玊也隨即放下筷子,溫聲道:「你若是身體不適,便不去請安了。勿要勉強自己。」
【左右我和她相看兩生厭,並無母子情分。】
我沒問,他們究竟因何生出嫌隙?
他不主動說,只怕就算我問了,他也不會輕易告訴我。
我搖頭,善解人意道:「去,必須得去。不僅要去,還要轟轟烈烈地去,讓滿京城的人都知道。」
說罷,我掏出手帕,掩脣佯裝咳嗽,順勢咳出一口鮮血出來。
除了我和小桃,無人知曉血是我事先備好的血漿。
既要做戲,自然要做全套纔不會露餡。
我的手心攥着帶血的手帕,身子漸漸軟下來。
小桃十分有眼力見兒地上前來扶我,不想蕭玊先她一步上前來,小桃就這樣被擠出去三步遠。
他緊緊扶着我的胳膊,臉上慌張的神色卻不似作假,急切道:「你都這副樣子了,還進什麼宮請什麼安?我這就帶你去看病。」
他抬腳就要走,我及時拉住他的衣袖,眼角銜淚,低聲勸道:「夫君不可。容姑姑說得對,禮不可廢,安還是要請的。
「你無須擔心,我的身子沒事,我心中有數。更何況,我不想有人因此說你的不是,說你不孝,說你不知禮數、不遵規矩。若是聖上怪罪下來,你因爲我受罪,杳杳心中實在有愧。」
當然,這些不過是場面話,纔不是我真正的目的。
若是今日不進宮,只怕徐妃還真當我是軟柿子好欺負。
再者,我如今已嫁給蕭玊,遲早會跟徐妃對上。
但蕭玊對我的說辭倒是深信不疑,他瞧我的眼神愈發心疼了。
【沒想到,杳杳都是爲了我,看來她心中是有本王的。
【身爲人夫,我卻不能保護好她。
【我真該死啊!】

-11-
約莫巳時初,日頭漸升,我和蕭玊乘馬車到達皇宮門口。
下了馬車,我坐上一頂軟轎,被抬去未央宮。
按照規矩,我原是沒資格在皇宮中乘轎子的。
但蕭玊說我身患重疾,若是走去未央宮,恐增重病情,便事先向聖上求了一道聖旨。
他事事妥帖,反叫我生出一絲內疚感。
若是他知道我欺騙了他,一定會很生氣吧。
蕭玊步行跟在轎外,我挑開簾子,心虛地覷了他一眼。
他感受到我的視線,舉步靠過來,不明所以地問:「怎麼了?」
【杳杳這眼神不太對勁啊?
【難道不應該是被本王的體貼周到感動到落淚,然後對我說要以身相報,想和我親親抱抱舉高高?
【爲何本王總感覺,她的眼神像是做了對不起我的事?難不成……
【杳杳揹着我在外面有野男人了?哪個野男人能有本王俊?能有本王潔身自好?能有本王一樣的八塊腹肌?】
什麼?
八塊腹肌!
我迅速抓住重點,眼前一亮,餘光不動聲色地往下瞟去。
我不信。
除非,讓我摸摸看……
啊呸,我怎麼被他帶溝裏去了。
覺察到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我及時收回眼神,平心靜氣,避免露出小心思。
他再臆想下去,怕是會越來越離譜。
我趕緊開口打斷他腦子裏的聲音,哀嘆道:「早上容姑姑在勖王府碰了一鼻子灰,想來徐娘娘不會輕易放過我,有些緊張罷了。」
他舒了一口氣,輕輕握住我搭在簾子上的手,輕笑着寬慰我,「有我在呢。」
【原來如此。我就說,杳杳心裏是有我的。】
他手心冰涼,五月的天依舊跟冰塊似的,凍得我渾身一哆嗦。
他大概以爲我害怕,手握得更緊了。
不是啊。
大哥,你是真對自己的體溫沒有數嗎?
比蕭玊的手更冷的,是徐妃銳利如刀的眼神。
若是眼神能殺人,我和蕭玊大概已經投胎幾百次了。
不知情的,還以爲他倆是世仇呢?
而我就是那個被連坐的倒黴蛋。
且不論我,單說他們母子之間,究竟是什麼仇什麼怨,何至於此?

-12-
未央宮不副其名,沒有想象中華麗,甚至有些冷清偏僻。
一早就聽說徐妃失寵多年,看來傳言不假。
可即便是失寵,她身邊的人行事依舊乖張,若是得寵,大概只會更囂張跋扈。
我和蕭玊沒進未央宮的殿門,被晾在門外。
徐妃連正眼都沒給我,一臉冷厲地說,敬茶就免了,她可沒把我當作兒媳。但爲了讓我們長長記性,須得在宮門前跪滿三個時辰才能起來。
無所謂。
雖然不能在茶裏下藥,但我還有後招。
我表面乖順,低頭回道:「娘娘教訓的是。」
我能老老實實罰跪?
那不能夠。
可我沒想到蕭玊會爲了我和徐妃爭執起來,險些兵戎相見。
他滿眼疼惜地將我拉起身,護在身後,「杳杳,今日你執意帶病請安,已經全了祖宗禮法。勿要再跪她,她壓根就不配。」
話音落下,他拉着我,轉身欲走,同時響起他的心聲。
【我就知道這個老妖婆沒安好心,會變着法地折磨我們。
【要不是杳杳性子溫和,善解人意,執意要入宮請安,我怎會讓她來這兒受苦。
【若是杳杳今日出了什麼事,我定不會讓你好過。】
聽見他的心聲,我不覺老臉一紅。
我,性子溫順?善解人意?
你對我可能有一丁點兒誤會。
我姜蕪向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必百倍還之。
我反手拉住蕭玊,表現出十足的賢良淑德,噙着眼淚左右爲難道:「夫君,我沒事的。不過是跪三個時辰,跪廢一雙腿罷了。總歸她是你的生母,我們作爲後輩,怎可忤逆不孝。今日我就是跪到吐血身亡,也是應該的。」
當然,主要是因爲這場戲最重要的人還未登場,我怎麼能走?
蕭玊不甚理解地看着我,神色既憐惜,又頗有些恨自己無能爲力的意味兒:
「杳杳,你就是太善良了。你敬她是長輩,她卻不顧你身負重疾,想要你的命。虎身猶可近,人毒不堪親。如此生母,不認也罷。」
徐妃聞言勃然大怒,顫手指着他怒斥,「好!好啊!蕭玊,你個逆子,孽障。本宮竟生下你這個白眼狼,當初真該狠下心殺了你。若不是你,我又怎會落到今日這個地步?」
「當年我尚未滿月,你就已經狠心殺過我一次。若不是有人救我,我早就死了。你做過什麼,莫不是忘了?」
蕭玊手心漸緊,神色驀地有些悲涼。
彷彿一剎那間,萬籟俱寂,獨留他一人孤立於世。
看來他這個皇子,自小就過得不如意。
本該是世間最親近的兩個人,卻如仇人一般恨不得拔刀相向。
我一時心軟,不禁安撫地握緊他的手。
蕭玊身子一僵,驚訝地看着我,而後眼裏漸漸露出喜意。
【嗚嗚嗚……杳杳竟主動拉我手了。
【她一定是心疼我了。
【果然,會賣慘的男人才會惹人憐愛!
【她是愛我的。
【杳杳,幸好我還有你。】
他眼裏愛意坦蕩,我卻心虛不敢對視。
我和他本就只是奉旨成婚,並無情誼。
他對我沒有來由的深情,讓我很難相信其中有幾分真心。
那廂徐妃看着蕭玊怔了怔,沉默一陣才道:「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和範舒那個賤人走得近。她不過是利用你,你還真當她是老好人?」
範舒,本是定國將軍範瀘之女,亦是當年冠寵一時的淑妃。
那一年邊疆兵敗,有人趁機上奏範瀘勾結敵軍,導致邊關失守。
聖上疑心重,立即將範將軍召回京打入詔獄。
範氏一族皆被下獄,無一倖免。
自那以後,邊關又接二連三喫了敗仗。
聖上更加堅定範將軍通敵一事,下令誅殺範氏一族。
淑妃雖免了死罪,卻被打入冷宮,成了範氏唯一活着的人。
這些年不少人想替范家翻案,無一例外都受到牽連,或被貶官或被罷黜。
若是聖上知曉蕭玊和範淑妃私下有聯繫,一定也會受到牽連。
徐妃和蕭玊關係不和,知道此事卻祕而不宣,是想以此威脅他?還是對他存有一絲歉意?
誰知道呢?
蕭玊和範淑妃又是什麼關係?
日久生情?
該不會這就是我娘說的「小媽文學」?
綠帽子竟是我自己的?
我好似瓜田裏上躥下跳的猹,只可惜信息量有點大,一口吃不下。
要不你們再展開說說?
這些祕聞,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聽到的。

-13-
恰在這時,聖上來了未央宮,身後還跟着我爹及二三臣子,那些人是我爹同僚或門生。
所幸他們隔得遠,應該聽不見徐妃的話。
入宮時,正好趕上散早朝的時間。
我便讓小桃等在下朝的必經之路去找我爹,故意將今早發生的事添油加醋地說出來,讓滿朝文武都知道徐妃的所作所爲。
之後便由我爹將聖上帶來未央宮,方便現場告徐妃黑狀。
我瞅準時機,一口血吐出來,眼皮子一翻,身子軟下去。
活脫脫一副舊疾復發的模樣。
「杳杳……」
蕭玊眼疾手快地接住我。
這次倒是很穩,沒有摔倒。
我爹還沒走近,已然哭哭唧唧地道:「聖上,您可要爲小女做主啊。老臣的女兒好好的一個人,嫁過來還沒兩天,今日竟遭此橫禍?險些被徐娘娘逼死。」
頓了片刻,我爹繼續穩定輸出,聲淚俱下,「老臣爲我朝殫精竭慮一輩子,自問上無愧於天子,下無愧於百姓,唯獨愧對我這個女兒。聖上,您也有子女,爲人父,還望體恤老臣做爹的心。」
我躺在蕭玊懷裏,出氣多進氣少,虛弱地睜開眼,善意補刀,「爹……我沒事的。娘娘她命我罰跪,也是一片好意,只是想教教我規矩罷了。
「說到底,都怪我身子骨太差。若不是今早我被娘娘派來的人嚇到,導致舊疾復發,也不會耽誤請安的時辰。若是沒有耽誤請安的時辰,娘娘或許也就不會罰我。」
「聖上,爹,我不怪徐娘孃的。咳咳咳……」
我抹着眼淚劇烈咳嗽起來,又咳出一口血,那模樣好不悽慘。
蕭玊的神色罕見地慌亂起來,用他那一塵不染的衣袖替我擦拭污血,「杳杳,你莫要給她說好話。若不是她,你怎會變成這樣。我這就帶你去見太醫。」
【杳杳今日咳了這麼多血,也不知還能活多久?我們纔剛成婚,還有好多事情沒能一起做呢。
【從一開始,我就不該帶她進宮的。
【都怪我,都是我的錯,是我沒能保護好她。】
我沉默:「……」
說實話,不怪你。
真的不能怪你。
【都怪我!】
他心底的愧疚,在我耳邊喋喋不休。
我:「……」
好吧,怪你,都怪你。
他欲抱着我起身,我連忙拉住他,暗中給我爹使了一個眼色,搖頭低泣道:「夫君,你別擔心我。我沒事的……咳咳咳……」
太醫可不興見啊,屆時還不得露餡。
我爹頓時明白我的意思,上前來拉住我的手,掩面痛哭,「嗚嗚嗚我可憐的女兒……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和你娘可怎麼活啊……」
末了,他又轉頭質問徐氏,「徐娘娘,小女自幼身患重疾,身子虛弱。就算您對小女有何不滿,又何至於逼死她?
「我和她娘從小就捧着她,生怕出了什麼岔子。她就是我們的命。
「我姜家就這一個後人,你這是想讓我姜家絕後啊……」
嘖,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高,實在是高!
我暗暗給我爹豎起大拇指。
一番話,惹得同行的臣子無不爲我說情。
聖上詢問緣由,蕭玊陳明情況,說我因被徐妃罰跪,吐血暈倒,今日一早更是被徐妃身邊的容氏氣到吐血,求父皇爲我們做主。
人證物證俱在,徐妃欲辯無門。
最終,聖上下令將徐妃禁足在未央宮三個月,另外罰抄佛經千遍以修心養性。
蕭玊趁熱打鐵向聖上求情,徹底免了我給徐妃請安一事。
離宮前,聖上還要宣太醫爲我看病。
我爹急忙推辭,說相府常備急救良藥,火急火燎地將我帶回家去。
回去的路上因有蕭玊同行,我也不敢隨意睜眼,只能倚在蕭玊懷裏,安靜地聽着他和我爹談話。
他們談話的內容,左右離不開我得了什麼病?要如何醫治?
我爹怎麼知道我得了什麼病?
因爲我壓根沒病。
得虧我爹腦子靈光,演技好,說我這是打孃胎裏就帶來的病,尋醫無數也瞧不出個究竟,只能喫些珍貴的補藥吊命,總算把蕭玊糊弄過去。

-14-
滿京城的人都在私下談論,勖王妃新婚第二日病發,咯血不止,卻還要被徐妃勒令抬進宮請安。
一時間,徐妃的「惡婆婆形象」傳遍京城。
聽說這事兒,我並未感到意外,此刻我只想再睡個回籠覺,只因昨晚我孃的告誡讓我一夜無眠。
昨個兒回孃家,我便借治病的由頭留了下來。
蕭玊倒也沒有阻攔,確認我醒來無事後便匆匆離開了。
離開前,他叮囑我好好養身子,等到回門之日再來接我。
他沒說離開的原因,我也就不問,更不想留下他,巴不得他趕緊離開。
他不在,我不用辛苦裝病,也正好有機會問阿孃,她那句沒頭沒尾的話是何意?
爲何她好似不願我嫁給蕭玊?
還讓我不要愛上他?
直到昨晚,所有的疑惑終於有了答案。
原來我娘從異世而來,只因睡前吐槽了一個腦癱的話本子,醒來就穿越了。
如今我們生存的這個世界,只是話本子創造出來的。
阿孃是胎穿的,穿過來時話本里的故事尚未發生,她一直以爲自己只是穿到一個普通的架空古代,直到後來,許多人、事和書中世界吻合。
阿孃說,蕭玊是這個世界的男主角,而我只是他早逝的原配妻子姜嬈。
在整個話本中,我……還是暫且稱爲姜嬈吧。
姜嬈是真的病美人,三步一喘,五步一咳,性子溫和,善解人意。因身子骨弱,自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日復一日在閨閣中學禮儀,讀詩書。
她和蕭玊同樣是奉旨成婚,同樣是蕭玊主動求來的。
不同的是,她沒有讀心術,蕭玊的病也是裝的。
成婚後,姜嬈一心一意待蕭玊,盼着和他琴瑟和鳴。
蕭玊裝作對姜嬈情深似海的模樣,真正想要的卻只是得到姜家的支持,以爭奪皇位。
爲了幫蕭玊成爲儲君,姜家受到牽連,被政敵誣陷下獄,除了姜嬈無一生還。
後來,蕭玊登基,姜嬈又替他擋下刺客的毒箭,不治身亡。
至此,話本的故事才正式開始。
話本里的姜嬈,只是活在別人的回憶裏。
自蕭玊愛上女主後,她再沒被人提起,甚至一度成了皇宮中的忌諱。
姜嬈死後,蕭玊追封她爲皇后,空置後宮。
時間一長,許是情意和歉疚漸漸消磨了,也許是抵不住前朝大臣的唾沫星子,蕭玊開始納妃。
一個接一個,她們每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姜嬈的影子。
和姜嬈最像的,自然是女主江瑤月。
據書中描述,二人的外貌有九分相似。
江瑤月遇見蕭玊那天,恰是姜嬈死後的第一個忌日。
那日,蕭玊大張旗鼓地出宮,明着是去皇陵祭拜她,暗裏卻是要引出當年的刺客。
如蕭玊所願,他釣出了刺客背後的人,卻也因此受傷墜崖,被身爲醫者的江瑤月撿回家去。再之後,江瑤月入宮,和蕭玊發生一系列催人淚下的狗血虐心故事。
故事的最後,一帝一後,子孫滿堂。
阿孃說,許多人都稱讚蕭玊專情,唯有她大罵蕭玊是渣男。若是真的喜歡姜嬈,又怎麼會再喜歡上別的女子。
因此她想盡一切辦法改變我的命運,爲我取名姜蕪,爲我尋遍名醫治病,爲我找師父教習武功,爲我安排一場又一場的親事。
打我記事起,她就給我講陳世美、薛平貴的故事。爲的就是告誡我,男人都是負心漢不可信。
可現實還是在朝着話本的方向發生。
甚至我比話本中的姜嬈,提前半年嫁給了蕭玊。
故事講完,我娘千叮嚀萬囑咐,「男人的嘴,騙人的鬼。男人三分醉,演到你流淚。
「杳杳啊,你可千萬不要戀愛腦。愛別人之前,應該先愛自己。
「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還找不到?」
我:「娘,你放心。我是姜蕪,不是姜嬈。我怎麼會爲了男人去死?不值當的。」
她拍着我的手,欣慰一笑:
「不愧是我的女兒。」

-15-
待在相府期間,蕭玊命人將珍貴補品流水似的送到相府,百年的靈芝,千年的人蔘,十年開一次花的天山雪蓮,還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罕見補藥。
約莫是因爲那日出宮,我爹隨口對他編的謊話,說我的命全靠補藥吊着。
回門那日,蕭玊並未出現,只是派他的貼身侍衛巽風來接我。
回到勖王府,依舊不見蕭玊人影。
府裏上上下下口風一致,都說不知他的下落,就連巽風也說不知。
騙鬼呢?
主子失蹤,巽風還能跟沒事人一樣?
我裝作相信他的說辭,每日該喫喫該喝喝,好不自在,偶爾也問問他的下落,表現出一副擔憂的樣子。
幾日後,我跟蹤巽風到京郊別院,終於找到了蕭玊。
還有另一個在我意料之外的人——江瑤月。
我並未見過她,但她那與我有九分相似的面貌,讓我篤定她就是江瑤月。
說實話,我一點兒都不傷心。
假的!
但我不是傷心於蕭玊瞞着我養外室,而是……
女主提前出現,很可能意味着我要提前下線。
他大爺的,Ṫũ̂₋這也太突然了。
我心一橫,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藉此機會提出和離。
話本中所有的悲劇都因蕭玊而起,只要我遠離他,或許就能避開。
我掐了一把大腿,直疼出眼淚花,這才推開房門,故作堅忍道:「王爺,我們和離吧。虧得我……」
擔心你,每日喫不下,睡不好,原來你在這兒絆住了。
既然你已經有喜歡的人,我甘願下堂,讓出王妃之位。
不過,話還沒說出口,我便發現不對勁,及時噤了聲。
蕭玊正在繫上衫的衣帶,巽風正在整理托盤中的瓶瓶罐罐和帶血的紗布,至於江瑤月……
不見了?
我仔仔細細環視了一圈,竟不見她的身影,可我分明看見她進了院子。
難道我受話本子刺激,眼花了?
他們倆驟然看見我,神色有些慌張,似乎還想繼續隱瞞什麼。
蕭玊連外套也顧不上穿,只着一層純白的中衣就朝我踱步過來,緊壓着眉頭道:「杳杳,你方纔說什麼?」
說完,他的心聲也暴躁起來。
【和什麼?
【什麼離?
【她竟然不叫我夫君,叫我王爺?
【我不過才離開幾日,杳杳就移情別戀了?還是說從一開始她就不曾喜歡我?喜歡他?
【我生死一線之時,心心念念着的人,一見面卻要同我和離?
【除非本王死了,否則一輩子都不可能和離。】
他回頭斜了一眼巽風,在心底惡狠狠地質問他,我爲何會出現?
巽風戰戰兢兢,一臉不解地搖頭,而後端上托盤飛速離開現場,踏出房間後,還十分體貼地順手關上房門。
我暗暗握緊拳頭給自己鼓氣,就算沒有人贓並獲,也要和離。
還好意思說我移情別戀?
顯得你多可憐,我多濫情似的?
分明是你出軌在先!
「王爺,我們……唔……」
「和離」二字還未說出口,已經被蕭玊嚥下肚。
脣被嚴絲合縫地含住,他賭氣一般,輕輕廝磨我脣瓣,我漸漸有些喘不上氣。
一邊和江瑤月不清不楚,還敢來招惹我?
我氣極,一把推開他:
「你不用瞞我,讓她出來吧。你既然都將她帶回來了,又何必躲着我?」
蕭玊疼得皺起眉宇,倒吸了一口涼氣,胸口的衣衫頓時顯出斑斑血跡。
傷口裂開了。
他只是輕笑,沒再反駁,「還是被你發現了。」
「出來吧。」
房間裏側,江瑤月一個趔趄跌出櫃門,手裏的瓜子撒落一地。
她雙手捂住臉,指縫間露出一雙清亮的眼睛,「那個……你們繼續啊,當我們不存在就好。」
我敏銳地抓住關鍵字,「我們?」
話音剛落,不大不小的衣櫃裏又走出來一個身姿俊挺的少年郎:
「杳杳,我回來了。」

-16-
少年一襲紫棠色窄袖勁裝,烏髮用一條半舊不新的紅錦帶高束成一個馬尾,鼻樑挺立,小麥膚色,深邃冷峻的眉眼在看見我後漸漸柔和,染上幾分喜色。
儘管多年不見,他的模樣變化很大,我還是一眼就認ŧü₍出他,也認出他扎着的是我送的那根紅髮帶。
辛賦疆,年長我五歲,與我一起長大的混小子。
如今弱冠之齡,已在沙場身經百戰,未嘗敗績。
他爹辛老將軍是教習我武功的師父,正因爲有這一層關係,我和辛賦疆纔會自幼相識。若是按照話本,我和他應該至死不相識。
他幼時不學無術,是十足的紈絝,上樹掏鳥下河摸魚,喫喝玩樂、鬥雞遛狗,但凡是不務正業,就沒有他不會的。
記得我九歲那年,央他帶我去賭坊長見識。
他環抱雙臂,滿眼嫌棄,「小藥罐子,我可不敢帶你去。萬一害你病發,我爹非打死我不可。」
我也不幹了,坐在地上抱着他的腿撒潑耍賴,說不帶我去,就去找他爹告黑狀。
他爹對他管教極嚴,若是知曉他去賭坊那種地方,指定會打斷他的腿。
其實那時我的病已經漸漸穩定,極少發病,卻整日被爹孃圈在後院,實在無聊至極。
他無可奈何,推辭不下,便帶我去了。
那天,他教我如何搖骰子,如何聽聲辨骰子的大小。
我倆在賭坊贏了不少錢。
正要離開,賭坊老闆把我們攔下,硬說我們出老千,逼我們把錢留下。
辛賦疆自是氣不過,最後和賭坊的人打了起來。
那會兒辛賦疆雖還是半大的小子,但身量已經比同齡人高挑,和賭坊僱傭的十幾個人高馬大的壯漢打起來不相上下。
可我卻被賭坊老闆抓住,用來威脅他。
我心生一計,裝作病發,躺在地上不停抽搐、嘴角歪斜、翻白眼,最後假裝暈死。
若是背上人命,賭坊老闆要喫官司。
我賭他不敢。
雙方僵持時,幸虧他爹辛老將軍和我爹及時找過來,把我們倆各自領回去了。
回家「醒來」後,聽我爹說辛賦疆喫了一頓他爹親自做的竹鞭炒肉,正在祠堂罰跪。
這事兒是我連累了他,我心中過意不去,便去辛家替他說情。
辛老將軍久經沙場,行事雷厲風行,向來嚴苛,只是站在那便威懾力十足,如一柄出鞘的雪亮鋼刀。
唯獨對我是例外,他對我總是和藹慈祥,大概是因爲……我有病。
跟辛老將軍求完情,我去辛家祠堂見辛賦疆。
據說那裏供有七十六座牌位,皆是保家衛國、征戰沙場的忠魂。
辛賦疆席地而跪,脊背挺得筆直,固執得不肯起身,犟得跟頭牛似的,眼眶也紅紅的,嘴裏還不停唸叨,「杳杳,對不起,都怪我烏鴉嘴。我不該帶你去賭坊,差點就害死你了,都是我的錯。
「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去賭坊,更不會將你置於危險之中。」
祠堂裏光線昏暗,他看向我的目光,比牌位前的燭火還明亮,一字一句,如同發誓一般鄭重。
他往日都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我何時見過他這般慎重,倒是有了幾分辛老將軍的風範。
所以我隱瞞了真相,沒告訴他其實我裝的。
我半開玩笑地說:「好啊,那你可得記好了。你若再去賭,我可不會再替你打掩護。」
後來,他果真一次也沒去過賭坊,反而他最討厭的練武場上,每日都有他的影子。
他十四歲這年離開了京城,只因北戎鐵騎南下,連破數座城池。
戰事喫緊,辛老將軍要出征抵禦外敵,辛家便舉家搬遷去了涼州。
他離京那日已是冬至,聽聞涼州這時節正在降雪,祁連山山頂的雪更是終年不化,想來是極冷的。
我本想去賭坊贏些錢,買一件上好的白狐裘送他。
可不知爲何,那日手氣不好,大把的銀子全賠進去,最後只好送他我親手做的髮帶。沒什麼別的含義,只是圖個簡單而已。
針腳歪歪扭扭,他倒也不嫌棄,說禮輕情義重,還回贈我他的貼身玉佩。
可我萬沒有想到,他竟會將那髮帶明目張膽地束在頭髮上。
這些年,我和他僅有書信往來,卻在京城聽說不少他的傳聞軼事。
比如他斬殺北戎最厲害的大將時,只有十七歲,自此一戰成名。
又如他孤身潛入敵營,火燒敵軍糧草,卻能毫髮無損,全身而退。
可我卻知道,他斬殺北戎大將前,曾不分晝夜地磨鍊槍法。
他火燒敵軍糧草前,曾徹夜研讀兵書和地形圖。
他並非一戰成名,而是十年磨一劍。
京城人人都說,他年紀輕輕便軍功赫赫,又是聖上親封的平北將軍,前途不可限量。不少官宦人家,都想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他。
曾經人嫌狗厭的紈絝少年,如今成了一塊香餑餑。
甚至連我娘也曾打過他的主意,被我拒了。
阿孃擔心我成爲第二個姜嬈,不斷爲我相看夫婿。
我還給辛賦疆寫了不少信,吐槽那些奇葩的相親對象,卻無一回復,料想是他忙於軍務,無暇抽身。
我擔心打擾他,害他分心,便不曾繼續寫信。
只是沒想到,今日會在別院遇見他。
聽我爹說,這些年朝中攻訐辛家的人不在少數,彈劾辛家違背聖諭,擁兵自重,坊間更有謠傳辛家勾結外敵。
聖上雖隱忍不發,但猜忌的心思已經起了,早有收回兵權的意思。
若是被聖上知道他偷偷回京,怕是會對辛家不利。

-17-
心中顧慮重重,我不敢多問,只道:「你怎會在這兒?」
他盯着我輕笑,而後挑釁地看了一眼蕭玊,語調懶散,「若我說,我是回來搶人的。你可信?」
我下意識八卦,「搶人?哪家的姑娘?竟如此倒黴被你看上……」
話一脫口,我便明白過來。
我出現之前,房間裏僅有他們三人。辛賦疆又不喜歡男人,不可能搶蕭玊,那便是搶江瑤月。
你可真有種!
敢和男主搶女人,不要命了?
罷了,我也不能真見死不救,看在幼時揍過他的情分上,還是找個機會提點他。
「咳咳咳……」我適時咳了幾聲,努力扭轉話題,柔聲道:「我的意思是說,辛小郎君真愛說笑,你堂堂平北將軍何須搶人?」
我話說一半,蕭玊上前來擋在我身前,如同一堵人牆,將我和辛賦疆隔開。
隨後,我便聽見他的心聲。
【郎君?郎君?郎君?叫得可真甜。
【難怪方纔不叫我夫君,而是王爺,合着是知道情郎在場?
【好你個辛賦疆,竟在本王眼皮子底下對本王的王妃送秋波,真當本王是死人?】
我聽得一臉蒙。
對我送秋波?
難不成蕭玊以爲,辛賦疆對我有意?
他分明是對江瑤月有意思,你搞錯對象了!
等等,辛賦疆莫不是故意聲東擊西,將我當作靶子,好掩蓋他喜歡江瑤月的事實?
憑我對他缺心眼程度的瞭解,一定是了。
呸,重色輕友的男人。
ƭű̂₉
蕭玊無力地咳嗽幾聲,臉色蒼白,好似枝頭綴了霜雪的白玉蘭,清冷卻難掩剛毅之氣。
他溼濡的眼眶開始泛紅,身子搖搖欲墜:
「杳杳,你方纔說要和離,難道是爲了他?」
說着,他不動聲色地晃動身子,擋住我看向辛賦疆的視線,心裏氣得張牙舞爪:
【杳杳竟然還在看他?他能有本王好看?
【不許看他!不許看他!不許看他!
【你們都別攔我,本王要撕碎辛賦疆的臉,看他還如何勾引有夫之婦?
【恩將仇報的小人!不要臉的僞君子!破壞姻緣的插足者……本王要畫個圈圈詛咒你。
【幸好,本王早知你目的不純,留了一手狠的。】
我攥緊拳頭,忍了又忍,終於忍住對他下手的衝動。
實在是太吵了,吵得我腦仁疼。
能不能消停會兒?
你們三個人的恩怨情仇,爲何非要扯上我?
話說回來,和離一事與辛賦疆沒有半枚銅板的關係。
我不屑撒謊,也不想將他無端牽扯進來,便否認道:「當然……」不是。
可惜辛賦疆開口截斷了我的話,「即便不是爲了我,杳杳都說和離了,自然是不喜歡王爺你。王爺何必強求?」
我暗暗白了他一眼,「……」
雖然你和蕭玊不對付,着急在江瑤月面前表現自己,但能不能先容我把話說完?
你如此不知禮數,如何討她歡心?
聽了這話,蕭玊成功誤以爲我是爲了辛賦疆才和離。
他握着我的手緊了緊,良久後才鬆開。
「說得對,本王不該強求。與其留杳杳在身邊,倒不如放她離開,早日覓得良人。」
我心中一喜,以爲他想通了。
誰知他頹唐地退了幾步,捂着傷口跌坐在牀邊,恰到好處地顯露一絲委屈和哀傷:
「辛小將軍,本王替你擋了一箭,傷及心脈,定然是活不長了。等本王死了,你大可光明正大地將杳杳娶回家門,又何必着急刺激我?
「本王雖不捨得放開杳杳,但更希望她此生能幸福。只要辛小將軍能一心一意待她好,只要杳杳願意,便是讓本王親眼看着杳杳改嫁又何妨?本王不僅會祝福,還會備上整個勖王府的財物作爲隨禮。
「至於我,自幼就被視爲不詳。徐妃最常對我說的話便是爲何死的不是你?聖上爲我賜名爲玊,將我視爲污點,這些年來對我不聞不問。
「或許我的出生,本就是個錯誤。我是生是死,無甚區別。左右這些年無人關心,從來都是孑然一身。」
說完,他弓着身子痛苦地咳嗽,而後依依不捨地盯着我,爲難道:「可是,杳杳,我們的親事是聖上親口賜下的。即便和離,也該由聖上開口。我萬不敢忤逆聖意,寫下和離書。」
【辛賦疆啊,辛賦疆,本王都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就不信你還能恩將仇報,舔着逼臉搶人?
【杳杳,你看到了吧。辛賦疆趁人之危,奪人之妻,可不是什麼好人?你可得擦亮眼睛,莫要被他矇蔽了雙眼。】
他表面儒雅和氣,內心卻早已暴跳如雷。
若不是我能聽見他的心聲,怕是要被他欺騙,真以爲他是正人君子。
說了這麼多冠冕堂皇的話,不過是他不愛我,所以才能輕易成全我和辛賦疆。
至於賣慘,大概是想在江瑤月心裏刷一波好感度。
只是難爲他,爲了我爹的權勢,還要在我面前苦苦演戲,表現出對我一往情深的樣子。
不過這些我一點兒都不關心,唯一疑惑的是他爲何會替辛賦疆擋箭?
他們的關係,似乎沒到捨命相救的地步。
只怕是想有恩於他,趁機拉攏辛家。
以命做賭,你更狠!
活該你當皇帝。

-18-
氣氛漸漸凝重。
一旁的江瑤月不嫌事大,嗑起瓜子來,聲音嘎嘣嘎嘣響。
她一副置身事外看戲的模樣,「嘖,兩男爭一女?狗血三角戀?我是土狗,我喜歡看。」
江瑤月被他倆同時瞥了一眼,非但沒有收斂,反而煽風點火起來:
「要不你倆打一架得了,誰贏了歸誰?
「萬一你倆傷了殘了,正好有我這個大夫在,可以保證你們倆死得痛快些。」
我緊皺眉頭,難以置信地看着她。
認真的?
死得痛快些?
難道不應該是有她在,可以保證他們倆無恙?
還有,她作爲狗血三角戀的當事人之一,喫自己的瓜都這麼興奮,真的好嗎?
她,似乎和話本子裏的江瑤月不太一樣。
不確定。
再觀望觀望。
她自來熟一般朝我招手,笑道:「對了,忘了自我介紹,我叫江瑤月。你應該就是勖王妃吧?不愧是京城第一病美人,果然弱柳扶風,惹人憐愛,我瞧着都喜歡得緊。」
她話剛落,蕭玊的心底又躁起來。
【他孃的,本王跟男人搶杳杳就算了,怎麼你也要橫插一腳?
【杳杳是我的,你們都別想。】
「……」
你別太離譜。
確認過,這廝的妄想症越來越嚴重了。
我無語望地,此刻只想找個縫兒鑽進去清淨清淨。
江瑤月渾然不覺蕭玊的異樣,依舊笑意誠摯,不似作假。
原本我以爲自己會討厭她,因爲我心疼話本中的姜嬈,自然而然地就將那股怨氣對準她和蕭玊。
可如今真正接觸,我不僅不排斥她,還被她落落大方的言談吸引。
難道這就是阿孃說的「女主光環」?
強大到不僅斬男,還斬女?
我心有愧疚,朝她點頭微笑,「江姑娘好。」
她拍了拍掌心的瓜子殼,大喇喇地道:「我這人最看不得鋸嘴葫蘆,明明長了嘴,卻跟啞巴似的,一個不問,一個不解釋。兩個人誤會來誤會去,非要等到失去之後才懂得珍惜,不覺得爲時已晚嗎?
「勖王妃,我知道你應該是誤會我和勖王有什麼?其實這些時日,他一直昏迷不醒,生死未卜,怕你擔心他,所以一直沒敢告訴你真相……」
江瑤月還欲說下去,蕭玊出聲喝止了,清冷似碎裂的白瓷。
「江姑娘,你無須替本王解釋什麼。
「反正杳杳的心已經不在我這兒,我即便是死了,也不干她的事。這樣也好,她不會替我難過,我就放心了。你們都走吧。」
他閉上眼,對我們不聞不問,一副不久於人世的模樣。
辛賦疆被蕭玊先前那番話洗腦,此刻眼裏滿是內疚。
他張了張嘴,大概想安慰他,最終在臨出門前說了句,「王爺大可放心,我辛賦疆做事光明磊落,從不趁人之危。我定會找出刺客,給你一個交代。」
他攥緊掌心,望着我沉默了片刻:
「杳杳,是我回來晚了。但只要你回頭,我永遠都在原地等你。」
說完,他大步走出房門。
濃黑的夜幕中,我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再三確認,他剛剛說話時,眼睛是看向我的,喊的是我的小名。
靠!做戲做全套是吧?
爲了給我拉仇恨,你小子真是一點兒都不猶豫啊。
江瑤月沒說別的,也離開了,我緊隨其後。
不一會兒,蕭玊陰陽怪氣的心聲漸漸傳過來:
【杳杳,是我回來晚了。只要你回頭,我永遠都會在原地等你。
【氣死我了,本王只是假裝不在意,不是死了聽不見。】

-19-
滿地婆娑樹影,月光清冽。
出了內院,江瑤月主動跟我搭話,「勖王妃應該很想問,我爲何會在這兒?」
不等我回答,她已經說出答案:
「因爲他給的實在是太多了。我若是不來,問薪有愧啊。」
給的實在太多了?
難道蕭玊已經獻身於她?
這話也是我能聽的?
我臉臊得慌,「是嗎……」
她點頭,「整整一千兩黃金,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多錢。」
我後知後覺自己想錯了,窘迫一笑。
也對,蕭玊不是好色之徒,江瑤月也並非自甘墮落之人,他們怎會行無媒苟合之事。
是我齷齪了。
幸好她並未看出我的心思,繼續道:「他爲了找我給你治病,出手如此闊綽,想來是愛你愛到骨子裏的。」
我反問,「江姑娘當真覺得,他喜歡我?」
與其說他愛我,我更相信他愛權勢。
爲我治病,大概只是他登基計劃中的一環。
可惜他的如意算盤打錯了,我的病是假的。
我姜家不會因此對他感激涕零,爲他冒險走上萬劫不復的道路。
「不然呢?誰會爲了一個不喜歡的人散盡家財?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你當他是散財童子?還是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
她輕笑,「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看不清他的心,說明你已經身在局中。」
我嘴上虛應一句,「或許吧。」
按照話本中的發展,你們纔是世人口中的天作之合。
我如何敢相信他的真心?
「對了,他身上的傷口裂開,若不及時處理,恐危及性命。他又不許旁人觸碰,看來只能由你替他換藥了。」
說完,她給了我一瓶藥,揚長而去。
我定了定心神,轉身回去。
走到半路,又遇上巽風,他端着煎好的藥送去給蕭玊。看見我後,他將藥給我,說是急着去如廁,託我把藥拿過去,說完便一溜煙兒地跑了。

-20-
我推開房門時,蕭玊依舊在心底罵罵咧咧,見來人是我,終於安靜下來。
他垂下眼睫,冷淡道:「咳咳咳……你回來作甚?既然不喜歡我,又何必勉強自己做這些。」
【杳杳回來了!她一定是心疼我,所以纔會回來。】
聽着他的心聲,我恍惚以爲,他是真心喜歡我的。
可是怎麼會呢?
我和他成婚那日才見面,他根本沒有足夠的理由動心動情。
他想演,我便也不拆穿他,順着他的心思把戲演下去。
至少不能同他撕破臉,否則等他當上皇帝,我姜家的好日子可就到頭了。
我在他身邊坐下,拿起湯匙盛了一勺藥,輕輕吹涼送到他嘴邊,溫聲勸道:「夫君先喝藥吧,喝了藥傷才能好。」
他抬眼,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夫君?
【哼,別以爲你這樣喊我,我就能原諒你。
【晚了,本王生氣了,可不是這麼容易哄好的。】
直到手臂泛酸,我仍舊保持着喂藥的動作,漸漸溼潤了眼眶,和他對望:
「夫君還在生我的氣?」
見他無動於衷,我扭頭拿手帕拭淚,低聲哭起來。
僵持了一會兒,他一言不發地將藥碗接過去,板着臉仰頭一氣喝完:
【不是,杳杳你別哭啊,你一哭,我心都碎了。
【不就是藥嘛,我喝,我喝還不成嗎?就算你餵我毒藥,我也照樣喝。】
他不開口,我只好自說自話,「聽巽風說你怕苦,不肯好好喝藥,可我瞧着倒是乖得很。我來時正好帶了蜜餞,可解解你嘴裏的苦味兒。」
他喝完藥,我捻起一顆蜜餞放進他嘴裏。
他怔了怔,嘴角幾不可見地上揚:
【她誇我乖?還特意爲我帶蜜餞?
【她好體貼,好想和她貼貼。
【啊呸,蕭玊啊蕭玊,你可真沒用,怎麼能三言兩語就被哄得不知南北?她一邊爲了辛賦疆要跟我和離,一邊又來討好我?真當本王是傻子好糊弄?
【可是爲什麼……
【本王似乎很受用,還很樂意當傻子?】
「你對我說這些話,就不怕被辛小將軍聽了喫醋?你若是想走,我不會攔你。」
「我和辛賦疆雖自幼相識,卻從未想過嫁給他。王爺可知爲何?」
這話倒是不假。
一來我和他太過熟悉,自小將他當作哥哥,忽然有一天成了夫君,這不合「倫理」。
二來,如今我爹是丞相,姜辛兩家,一個是文臣之首,一個是武將之首。若要結親,聖上必定猜忌。
我傾身靠近蕭玊,只見他耳根眨眼間紅透,手不覺抓緊被褥,身子往後退卻。
我故意繼續靠近,直到他僵着背停在原地。
我開始解他衣帶,解下一圈一圈染血的紗布。
緊實白皙的胸膛上,傷口赫然顯露出來,不偏不倚正是心口的位置。
血肉翻飛,隱約見骨,我不忍地移開了眼睛,繼續替他重新上藥。
離得近了,他身上清冽的氣息將我包裹。
我不覺放慢了呼吸,也放慢了動作,唯獨心不自覺地怦然跳動。
他皺眉沉思,試探道:「難道辛賦疆……不舉?」
我被他的話噎住,一陣暗笑,下手不覺重了,他痛得直皺眉頭。
嗯?
辛賦疆不舉?
這話要是被他本人聽見,鐵定炸毛。
「他舉不舉,我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兒家如何能知曉?我之所以這樣問,只因幼時偷偷見過王爺一面,對你一見傾心。」
一見傾心……
個屁。
我幼時壓根沒見過他,這些都是騙他的說辭。
反正是偷偷見的他,不是我姜蕪。
我刻意冷下臉來,委屈道:「說來說去,王爺還是不信我罷了。既然你不喜我,先前又何苦說出那些話,讓我誤以爲你是喜歡我的?
「我還想着,我誤會了你和江姑娘,鬧脾氣要和離是我的不對,所以回來跟你道歉,賠不是,如今看來不過是我一廂情願。」
說着,我握住衣袖,抹着不存在的眼淚,起身往外走。
他迫不及待地下牀,心急得連鞋也忘穿,拉住我手腕解釋道:「杳杳,不是你一廂情願,是我誤會了你和辛賦疆,是我錯了。」
我不依不饒,繼續演戲,「王爺,我自幼長在內宅ṭųₒ,囿於深閨,所見兒郎並不多,所學也不過相夫教子。你我雖是奉旨成婚,可我卻是一心一意盼着和你琴瑟和鳴,舉案齊眉。
「可你呢?欺我瞞我?連受傷這樣的大事都不告訴我?叫我提心吊膽多日。若不是江姑娘性子直爽,同我解釋清楚,你打算瞞我多久?
「我知道,王爺身份顯赫,若不是賜婚,又怎會娶我一個時日無多的病秧子爲妻?平白叫人看了笑話。既然你並非真心待我,我這就離開。」
他不由分說地自背後摟住我,下巴抵在我肩頭,聲音低啞繾綣:
「我錯了,杳杳別走。我並非不喜歡你,也並非要趕你走。我只是怕,怕你不喜歡我,怕執意留下你會讓你厭惡我。
「杳杳,我愛你,遠比你想的要久遠,約莫上輩子就喜歡了。」
他好似對我的話深信不疑,在心底暗暗發誓,今後再也不會讓我受委屈。
目的已經達到,我收了眼淚,點到爲止。
不過是以退爲進,欲擒故縱的把戲。
蕭玊,你當真以爲只有你會演戲?
即便他表裏如一,真的喜歡我,我也沒辦法拿整個姜氏的作賭。
代價太大,我賭不起,也不敢賭。
話本里的蕭玊或許也是愛姜嬈的,可他最後不還是娶了江瑤月,跟她生兒育女?
午夜夢迴時,他可分得清自己喊的是「杳杳」,還是「瑤瑤」?
你瞧,愛可以隨隨便便交付,唯有命纔是自己的。

-21-
回城後不久,江瑤月來王府爲我看病。
爲撮合她和蕭玊,我提議讓她住進王府,正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
江瑤月:「好……」
不等她答應,蕭玊的聲音從院外傳進來。
「不妥,住進王府恐有損清譽,生出閒言碎語。」
我原以爲他擔心有損江瑤月的清譽,不想是他自己的。
【男人不自愛,猶如爛白菜。
【杳杳一定是想考驗我是否有別的心思。
【本王只需堅定拒絕,杳杳一定會被我的忠貞感動。】
蕭玊信步而來,沒看江瑤月一眼,反倒定定地盯着我。
那眼神彷彿在問我,感動嗎?
我一時語塞:「……」
男人,你的戲太多了!
我可不是考驗你。
他對江瑤月似乎毫無興趣,倒真像是如江瑤月所說的那樣,只是花重金請她來爲我治病:
「江姑娘是大夫,來府上爲我看病罷了。再說,府上又並非全是男子,有何不妥?」
江瑤月點頭,「有道理。」
「江姑娘意下如何?」
蕭玊冷眼覷她,聲音溫和,卻莫名帶着一絲威脅。
果然,下一瞬我聽見了他的心聲。
【銀子不想要了?】
江瑤月連忙笑呵呵地改口,「私以爲王爺說的有道理。確實不妥。住在王府,平日煉藥也不方便。再說人言可畏,萬一有人嚼舌根,說我破壞你倆的感情,那我的罪過可就大了。」
當事人都拒絕了,我也不好再堅持。
我:「既如此,那就只能辛苦江姑娘了。」
進了房間,江瑤月替我診脈。
蕭玊站在我對面不遠處,一瞬不瞬地盯着,似乎比我還緊張。
我屏息凝神,也不知道娘說的法子,能不能順利應付過去?
一盞茶後,江瑤月才收回手。
蕭玊當先開口,「杳杳得了什麼病?可能醫治?需要什麼藥材?你只管開口,本王一定全都找來。」
江瑤月瞅他一眼,笑道:「夏雪、冬日鳴蟬、同日開的四季花。你也能找來?」
話落,蕭玊擰緊眉頭,陷入沉思,大抵真的在想如何找到這些東西。
蟬夏日鳴,雪冬日落。
四季花,自然是開在不同季節的花。
何來同日開的四季花?
我覺得,江瑤月是在故意刁難他。
我也不拆穿,配合她的話演下去,失落地嘆氣道:「唉,如此說來,我大抵是沒得救了。」
蕭玊上前來握住我的手,蹲在我面前,仰頭看我,眼底一片柔情。
他溫聲安撫,「杳杳,我不會讓你有事,一定能找到這三樣藥材救你。」
【杳杳,我不會再讓你出事。】
他的心聲,似話裏有話。
再出事是何意?
難道我和他之前就認識?
爲何我沒有印象?
江瑤月偏過頭去,一副沒眼看的模樣,「得了,我騙你們的。我這是作了什麼孽,看你倆在我面前恩愛。
「王妃脈象怪異,我行醫數載,從未見過這種症狀。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對策。等我回去看看醫書,說不準能有些頭緒。」
送江瑤月出府時,趁蕭玊不在,我向她打聽蕭玊的病。
原書裏,蕭玊的病是裝的。
可這幾次他與我觸碰時,手都冰涼得不似正常人該有的溫度。
江瑤月詫異,「他沒告訴你?」
我:「許是怕我擔心。」
她掙扎了一會兒,附在我耳邊悄聲告訴我實情。
末了,她又叮囑道:「我答應過他,不能告訴你,所以千萬別說是我說的。」
「你們倆還真是難夫難妻,全都有病。」說罷,她信誓旦旦道:「不過你放心,我會盡全力治好你們。就算不爲了錢,也不能砸了我師父的招牌。」
我記得娘說過,原書裏的江瑤月是個孤女,五歲時被一對夫婦收養。
哪來的師父?
「你師父是?」
「扁素心。」
我有些喫驚,「扁素心?」
怎麼會這麼巧?
難道是因爲我娘意外救下她,改變了我的命運,所以也影響了其他人物的命運?
「你知道我師父?」
我不能說如實說,只好搖頭否認,「突然聽你提及還有師父,有些意外。」
「六歲那年鄯州大雪,我差點凍死街頭,是師父將我帶回家,授我醫術。
「說起來她隱居鄯州前,的確來過京城。若是我師父還在世,憑她的醫術,你們的病一定不在話下。」
說到這,江瑤月不知想起了什麼,眼眶漸漸濡溼。
我安慰道:「逝者已矣,若是你師父還在,一定不願你爲她傷心。」
她拭去眼角的一滴淚,強顏笑,「我只是恨自己學藝不精,連師父都救不了。她爲了一個負心漢,終生未嫁,得了心病,最後將自己的命搭進去了。我真替師父不值。」
說完,她跟我道別了。
辜負扁素心的男人是誰,我並不知曉。
當年我還年幼,不怎麼記事,但爹孃一定知道。

-22-
按江瑤月所言,蕭玊身子虛弱是因爲中毒。
巧的是,原書裏姜嬈就是死於此毒。
刺客將毒抹在箭上,刺殺蕭玊,不想姜嬈替他擋下。
這種毒生自西域,名叫九葉羅罌,毒性極烈,無藥可解,中毒者毫無生還的可能。
蕭玊是如何中毒的?爲何還能活着?是否說明毒有解。
夜裏同坐一桌喫飯,我順手給他夾了菜,試探道:「夫君,我看你這幾日食慾不好,明日讓江姑娘也爲你瞧瞧吧。」
他怔了怔,「不必麻煩,我的病是小事,還是你的病要緊。」
【杳杳這是在擔心我?
【看來她這幾日都在偷偷關注我,她一定超愛我!】
「……」
怎麼說呢,我的耳朵有時候也挺無助的。
我故意反問,「夫君推三阻四的,不會是……有什麼隱疾吧?難怪新婚夜你要睡書房,這都成婚數月了,還不肯與我同寢。」
他正在喫菜,不慎被噎住,猛地咳起來。
我,作爲罪魁禍首,體貼地靠過去,輕拍着他後背,順道幸災樂禍地關切他一番,「這麼大個人喫飯都能嗆住,也太不小心了。」
緊接着,耳畔響起了他的聲音。
【杳杳竟如此迫不及待想跟本王圓房?
【這些日子,真是苦了她了。】
我:「……」
嗯?
我不是,我沒有,你別胡說。
待平息後,他白皙的臉頰一片緋紅,握住我手腕,目光繾綣地對視一晌後,又緩緩鬆開手。
他道:「總有一日,你會知道的。」
這他都能忍?
看來是鐵了心要瞞我。
……
喫過晚飯,我和小桃在後院散步消食。
蕭玊回了書房處理公事,他最近似乎格外忙碌,分明在朝中只任了一個清閒的官職,也不知在忙些什麼。
我唯一知情的,便是那日的刺客已經查到,似乎和四皇子有關。
當下成年的皇子一共三位,嫡出的太子有勇無謀,簡單來說就是頭腦發達,四肢簡單。
貴妃所出的四皇子有才無德,爲人不擇手段,性子狠辣。
蕭玊則是表面人畜無害,誰都能踩上一腳。實則暗中積蓄實力,等待時機。
朝中有傳言,聖上欲廢太子立四皇子。
一旦四皇子登基,估計其餘皇子不會有好下場。
又聽說,辛賦疆一回京,朝中許多工部官員被治罪,輕者罷官,重者下獄待審。無召入京本是大罪,但聖上只罰了他半年俸祿,大抵和這事功過相抵了。
反觀我爹,近來上了十幾道摺子,請求辭官回鄉。
聖上硬是揪着人不放。
我爹沒法子,只好隔三差五就裝頭疼腦熱。
聖上何其精明,瞧破了我爹的伎倆,卻不說破。往姜家賜下不少補品,又破例讓我爹休幾日假,威脅說,若是再養不好身體,就等着扣俸祿吧。
我爹一聽要扣俸祿,那還得了?
只能灰溜溜地按時去宮中上值。
果然如我娘所說的那樣,想要脫離劇情,難吶。
月上梢頭,我有了睏意,回臥房時蕭玊也在。
他一身雪白中衣,髮梢上綴着水珠,約莫是剛沐浴完。
我禮貌詢問:「夫君這是特意等我?有事兒?」
他:「沒事兒。」
【沒什麼大事兒,就是想睡你。】
「?」
他在說什麼鬼話?
「沒事兒的話,我要歇息了。」
意思是,你可以走了。
他點頭應了一聲,命小桃退出去,關上房門,隨後他開始解衣。
「等等,你……你……你……做什麼?」
看着他若隱若現的腹肌,我很沒有骨氣地嚥了咽口水。
他手一頓,「脫衣。」
謝謝。
我眼睛還能用。
我想說的是,你跑我房間脫衣幹嗎?
他不會真想同寢吧?
似是爲了印證我的猜想,他的心聲在我耳邊環繞。
【終於可以和香香軟軟的杳杳一起睡了。
【該Ṱűⁿ死的書房,誰愛誰誰睡,本王纔不睡。】
等等,你咋脫這麼快?
別脫了。
再脫,你可就只剩下褻褲了。
你可真是不把我當外人。
我趕緊上前,一把合上他的衣衫,磕磕巴巴道:「夫君,我……我對男子胴體過敏,要不你還是和衣而眠吧。」
是真的過敏,我感覺鼻腔溫溫熱熱的。
他疑惑,「過敏?」
我硬着頭皮點頭,「沒錯。」
「可我不習慣臥衣而眠。」
我趁機提出,「那你睡隔壁去。」
他無奈妥協,「行吧。」
我正暗自欣喜不需要同寢時,他一轉身,坐下,脫鞋,上牀,還特意往裏挪了挪,給我留出位置。
嗚嗚嗚,我這破嘴,沒事瞎說什麼?
這下好了,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洗漱完,我磨磨蹭蹭地平躺牀上,毫無睡意:
「夫君,我睡相不好,怕是會打攪你。要不你還是……」
「無妨,我見過。」
我大驚失色,「啊?」
偷窺我睡覺?
他解釋,「本王的意思是……見過睡相差的,不差你一個。」
我:謝謝你……

-23-
轉眼已是半月後,七月十五盂蘭盆節,也是我期待已久的日子。
這日朝臣休沐,夜裏滿城百姓聚在渭水河畔,放水燈,引渡亡魂孤鬼。
若是不出意外,大抵是要出意外的。
月色入戶,街上燈火通明。
我已經按捺不住激動的心,只要今晚一過,我就自由了。
再見了勖王府。
Ťű₂再見了蕭玊。
哦,不對。
再也不見,蕭玊。
雖然你待我很好,但我更想活。
「杳杳今日似乎格外開心?」
身旁,蕭玊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
不知爲何,在熱鬧的喧囂中,他的聲音顯得落寞至極。
我看着街上琳琅滿目的小玩意兒,笑答:「是啊。能和夫君一起遊街,一起去放水燈,自然開心。」
「原來如此。」
他笑意明朗,如皎皎滿月,虔誠問我,「以後每年的七月十五,我都陪你一起過。可好?」
我攥緊了掌心,心虛不敢看他:
「這……」
恰在這時,遠處一道張揚恣意的聲音傳過來,替我解了困。
「杳杳。」
我循着聲音看過去,只見辛賦疆一襲玄衣,大步流星地朝這邊過來。
等他走近,我打趣他,「辛小將軍,你沒去找江姑娘?」
「我跟江瑤月又不熟,再說,聖上頭疾發作,宮中御醫皆束手無策,她應召入宮去爲聖上看診了。」
「不正是勖王舉薦的嗎?他沒跟你說這事兒?」
說完,辛賦疆挑釁地看了一樣蕭玊。
我:「竟有此事?」
可巧,書裏的聖上正是死於頭疾。
我娘雖記不清具體時間,但隱約記得聖上死於頭疾。
有人買通宮人,在藥裏下猛藥。
頭疾者服用,會產生幻境,最後力竭而死。
書中沒寫罪魁禍首是誰,按我孃的話說就是,狗作者腦子有病,挖坑不填,遲早把你自己埋了。
聖上若是出事,說不準會嫁禍給江瑤月,從而牽連到太子和蕭玊,最終四皇子坐收漁利。
皇帝一死,便是新君登基。
而我,可能會死於蕭玊登基之前。
似乎一切都在脫離劇情,又似乎一切都在按照原來的劇情發展。
「是江大夫自己的主意。」隨後,蕭玊向我解釋:「你身子弱,當靜養,不宜思慮太多。」
辛賦疆眉頭一揚,轉回話題,「多年沒回來,對京城很是陌生,便想找個人帶我在城中逛逛。思來想去,我也就認識杳杳你。」
我還在沉思,蕭玊一把將我拉到他身邊:
「不知辛小將軍究竟是想找個人?還是想找本王的王妃?」
【辛賦疆,你竟敢當着本王的面,勾搭本王的王妃。當我是死的嗎?】
辛賦疆上前拉住我胳膊,鄭重道:「實話實說又如何?我就是想找杳杳。我只要她一人,非她不可。」
蕭玊死死盯着辛賦疆的手,我隱約嗅到一絲殺氣?
「將軍慎言,這些話若是傳出去,你知道後果如何。就算你不顧及自己的名聲,也不顧及杳杳的清譽嗎?還請辛小將軍放手,另找他人。
「我自然顧及杳杳的清譽,所以這些話在我心裏藏了十幾年。若不是聖上亂點鴛鴦,哪輪得到你?」
「王爺,我和杳杳相識的時候,可沒你的事兒。若論先來後到,也是我先來的。」
蕭玊冷笑,「那又如何?跟杳杳拜堂成婚的人是我,往後跟杳杳共度餘生的人也會是我。只要沒有和離,她就是本王的人。」
【可不是聖上亂點鴛鴦,是本王在御書房跪了一日一夜求來的。】
【你又做了什麼?憑什麼就得是你?】

-24-
聽了他倆的話,我麻了。
所以他們喜歡的人是我?
難道不應該是江瑤月嗎?
我想錯了?
不應該啊。
「你們倆先放手,冷靜冷靜。」
辛賦疆:「冷靜不了。」
蕭玊:「沒法冷靜。」
【這都在本王眼皮子底下搶人了,還怎麼冷靜。】
我一人瞪一眼,冷喝,「我需要冷靜,行了吧?」
他倆乖乖鬆手。
下一刻,又劍拔弩張起來。
「行。既然都喜歡我,那我就勉爲其難都收了。」
兩人異口同聲,「不行。」
蕭玊:「有我沒他。」
辛賦疆:「有他沒我。」
「這就不行了?都說愛屋及烏,看來你們不過是嘴上說說,也沒多喜歡我。」
說罷,我看向蕭玊,「你,妒夫!」
我又看向辛賦疆,「你,無度。」
「你們若是女子,說不準早就被自家夫君以妒忌之名休棄了。」
他倆怔在原地,大概是被我的話驚到了。
愛一個人自當一心一意,說這番話,並非真要他倆愛屋及烏。
而是想讓他們知道,我是人,有自己的思想,不是別人搶來搶去的物品。
冷靜下來,我決定直接攤牌:
「辛賦疆,我一直把你當作兄長。雖然有時候你沒有兄長的樣子,但你待我的好,我銘記於心。
「你是將軍,在其位,思其責。你有更遼闊的疆場,要做自由自在的鷹去追風萬里,而不是耽於情思,將時間浪費在我身上。
「你會遇見更好的良人,一個滿心滿眼都是你,將愛意毫無保留地給你的女子,但那個人不是我。
「你,明白嗎?」
話說開,我舒了一口氣。
對待感情,就得快刀斬亂麻。
我知道這些言論或許會傷害他,但我不想他越陷越深,更不想他日後因愛生恨。
我珍視他,如同親人,但也止於此。
「杳杳。你當真這樣想?
「當真只是將我當作兄長?」
辛賦疆的目光頓時黯然,攥緊拳頭,手背上青筋赫然可見。
我:「我心敞亮,如日昭昭。」
辛賦疆苦笑,「杳杳,你告訴我,若有一個人教我且自新,改性情,苦海回生。我該如何放下她?」
我知曉他說的那人是我。
原書中的他直到辛老將軍戰死後,才懸崖勒馬,每日苦練槍法,用功讀書,在軍營裏從最低等的兵卒做起,磨鍊了四年,才憑着軍功當上將軍。
年少時,辛賦疆可比如今頑劣多了。
他娘早逝,他父親整日忙於軍務,對他疏於管教。
等到辛賦疆年歲漸長,想要管教時,他已經比皮猴子還野。
記得我五歲那年的春日,爹孃領着我初次去辛府拜訪,想請辛老將軍教我強身健體的武功。
春柳初生的牆頭,微風輕搖柳枝。
辛賦疆大馬金刀地坐在上面,拿自己做的彈弓,朝我腳邊彈了一顆石子兒。還大言不慚地說,女孩兒就該在閨中繡花,學什麼武功?學得懂嗎你?
從那時起我就下決心,等日後學會了武功,一定要將這混小子按在地上打。
後來,我贏了他。辛老將軍將看管他的職責落在我頭上,我爽快答應,只要能讓他不爽的事,我都樂意做。
他練功偷懶,我就拿荊竹鞭策他。
他不讀書,我用激將法刺激他。
他出去賭,我背地給辛老將軍打小報告。
後來,他改了性子,兩家的關係也漸漸熟絡。
辛老將軍待我如女兒,我爹孃也將辛賦疆視作親生兒子。
後來的辛賦疆,最愛來我家蹭飯,他總說我家的飯菜是他喫過最合胃口的,有家的味道。
其實只是因爲他在辛家都是一個人喫飯,他想要的是陪伴。
說到底,我只是出於朋友之誼,在他需要時拉了他一把,更多的是他自己救了自己。
他顧自說着,「去年邊疆大雪,吐戎軍偷襲。我奉命帶領五百精騎在焉鞣山切斷敵軍退路,事成後不幸遇上雪崩。
「我們被埋在雪裏,大霧四起,迷了方向,困在山裏整整七日。
「那時我又乏又困,冷餓交加,親眼見到同袍一個接一個倒下。最後我也倒在雪地裏,我以爲自己必死無疑,是你救了我。
「醒來後我便發誓,若是能活下來,回京後一定要向你表明心意。我要三媒六聘,娶你爲妻。
「可我忘了,我從未問過,你是否願意。」
去年那場惡戰,他曾在信中提過一二。
他說是因爲我贈他的那根紅髮帶,成了茫茫雪山裏唯一的顏色,才能讓援軍成功找到他們。後來他每次出征,都會戴上那根髮帶。
只是在信中,他刻意輕描淡寫了當時的情形,不成想竟這樣兇險。
「杳杳,我喜歡你,是我的事情。
「我不願我的喜歡,成爲你的負擔。
「你還是可以和以前一樣,我也會如從前一般。
「眼下你不需要,我便不會再叨擾你。
「若你需要我,回頭看,我永遠都會在你身後。」
話落,他淨亮的眼眸深深地看我一眼,轉身徐徐離開了。
中天月將圓,光芒柔美。
露華沾衣,他身影伶仃,好似茫茫雪原上,孤立無援的將士。

-25-
辛賦疆的身影消失在長街盡頭,蕭玊的聲音響起:
「杳杳,你如此直白地拒絕辛小將軍,怕是傷了他的心。要不你還是追上去瞧瞧?本王孤身一人也無所謂的。」
【原來他這麼早就惦記上杳杳了。幸好本王提前請旨賜婚。
【辛賦疆,這下你可以死心了吧。杳杳根本不愛你。
【不愛你,不愛你,不愛你。】
「怎麼?你出門前喝碧螺春了?」
茶味這麼濃。
剛說你妒夫,這會兒就整這出。
我是不是還得誇你善解人意?
你丫別急,下一個就輪到你。
我可是特意爲你安排了一出「生死離別」的大戲。
蕭玊神色迷惘,明顯沒有聽懂我的弦外音。
【杳杳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難道是關心我口渴?】
「前面有座茶樓的碧螺春不錯,杳杳若是有興趣的話……」
話音未落,一支羽箭自他背後的高閣飛速射來。
射箭之人蓄滿力道,很明顯是想置蕭玊死地,和我花重金聘請來演戲的「殺手」不是同夥。
「小心。」
我下意識拉了蕭玊一把,右手穩穩接住箭桿。
銀灰色箭頭呈暗色,明顯有劇毒。
正想朝刺客隱匿的方向擲出去時,突然意識到我的病秧子人設,立即佯裝萬分驚恐,歘地撒手扔箭。
街上混亂起來,附近的百姓也四散逃離。
蕭玊微眯着眸子,滿眼震驚,「杳杳,你……
「嚇死我了。夫君,我的手好痛。
「我好害怕……嗚嗚嗚……」
眼淚說來就來。
論演戲,我沒在怕的。
蕭玊將我攬在懷裏,仔仔細細地檢查我手掌,見我安然無恙,也沒追問下去,而是朝虛空喊了一句,「巽風,務必抓住刺客。」
也不見巽風的身影,只聽他回了一聲「諾」,便沒了聲響。
此後蕭玊沉默良久,盯着地上那支箭。
【難道真如江瑤月所說,杳杳的病有蹊蹺?
【她一直在騙我?】
聽見他起疑,我不覺心一沉。
這些時日江瑤月過府來替我把過數次脈,我都順利應付過去了。
到底是哪裏露出了破綻?
今晚的刺客是單純衝他來的?
還是爲了試探我?
我及時出聲,打斷蕭玊的思考,「夫君,我們去放水燈吧。」
他卻斬釘截鐵道:「回府。」
我被他拉着往回走,不死心地問:「我們不去放水燈了?」
原計劃在渭水河畔送他一出大戲,我替他擋劍,墜河「死」不見屍,從此離開京城,徹底自由,總不能因爲一場暗殺就放棄了。
他:「你的安危更重要。」
「可若是錯過了就要等一年。」
他忽然停下來,回頭看我,「一年而已,本王等得起。你呢?你當真想和我一起度過下一次的盂蘭盆節?」
我委屈地明知故問,「什麼意思?」
「你心知肚明。」

-26-
回府後,他一句話也不說,悶頭進了書房。
我不想去觸他的黴頭,徑自回了後院。
正在打包行李的小桃看見我,手立即頓住,一對嵌八寶的玉葫蘆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小姐,你咋回來了?」
我四仰八叉地癱在軟榻上,無奈道:「出了意外。蕭玊似乎已經猜出我裝病了,正在氣頭上呢。
「唉,都怪我手賤,沒事兒空手接什麼白刃啊?還一接一個準兒。看來那刺客也不咋的嘛,武功還沒我厲害,做刺客的門檻這麼低嗎?
「小桃,你說等我離開京城了,去做刺客怎麼樣?聽說這行可賺錢了。」
「哎呀,小姐,都這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說笑。」小桃看着包袱裏的金銀細軟,耷拉着臉,看起來比我還喪:
「事已至此,還能怎麼辦?總不能自尋煩惱吧。」
我長嘆一氣,「管他呢,他最好是別理我,處處對我不滿,挑我刺兒。屆時咱們告到聖上面前,就說我和他相看兩生厭,求一紙和離書離開京城。」
小桃翻了翻眼皮子,無語哽噎。
「是嗎?」
門被推開,蕭玊出現在門外,渾身戾氣。
【杳杳,本王努力說服自己,無論你做什麼一定有苦衷。
【可你倒好,還在想着和離的事兒。】
我渾身一激靈,用眼神質問小桃,咋沒個看門的?
小桃擠眉弄眼,咱也沒料到計劃會失敗啊?
我苦瓜臉:【他不會全聽見了吧?】
小桃:【或許吧。小姐,你自求多福。】
她迅速逃離現場,留下我和蕭玊相對無言。
我破罐子破摔,不想解釋,起身朝門外走去。
他忽然開口問,「你去哪?」
「想來王爺此刻不想見我,我去睡書房。」
他咬牙,「書房是本王的地兒。」
「那我去廂房。」
他:「整個勖王府都是本王的。」
【你也是本王的!】
他的心眼怎麼比針眼還小?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好,我家去。」
他:「大晚上的回姜家,你一個弱女子,萬一再遇上刺客怎麼辦?」
話出口,他大概也意識到有些激動,漸漸冷靜下來,「本王可不是關心你。你若出了事,我沒辦法和岳父岳母交代。」
「那就只好勞煩王爺,讓王府的侍衛送我回去。」
「你……」
他臉色陰沉,氣得說不出話:
【不是,她怎麼油鹽不進啊?
【本王都表現得這麼明顯了,難道她就一點兒都看不出來?
【本王何時不想看見她?我恨不得將她拴在衣帶上,時時刻刻見她。】
他妥協道:「本王親自送你。」

-27-
回姜家數日,徐妃突然傳口諭召見我。
入宮後,我被一名約莫二十來歲的啞巴宮女領着往後宮去。
路越走越偏,與上次去未央宮的路全然不同。
我沒有多問,只暗自留了個心眼。
兜兜轉轉半個時辰後,停在一處宮殿前。
宮殿大門上沒有匾額,所有陳設年久失修,格外陳舊破爛,也無旁人伺候,更像是冷宮。
剛坐下,進來一名衣着素雅的中年女人,步履矯健,衣袂生風。
不似尋常婦人纖弱,倒像是常年習武之人。
她坐在上座的木椅上,喚那啞女爲我斟茶。
說是茶,其實沒有茶葉,只是一杯涼白水。
我從啞女手裏接過茶,擱在一旁的桌上。
見我沒喝,她低笑,「怎麼?怕我下毒害你?」
說完,她端起自己手邊的茶杯喝了一口,示意沒毒。
我依舊沒動,反問:「淑妃娘娘想見我,爲何傳話的宮人卻說是徐娘娘?」
進宮前,我娘千叮嚀萬囑咐,說後宮裏能夠活下來的人,沒有一個是喫素的,包括冷宮裏的淑妃。
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
冷宮外守衛森嚴,可我進來時,他們並無阻攔,可見淑妃不簡單。
「你都猜出我的身份了,也應當知道,按我廢妃的身份,是不能見外人的。」頓了一會兒,她繼續道:「你也不必緊張,我叫你來,是想跟你說說玊兒的事兒。」
我原以爲她要當說客,勸我跟蕭玊和好,可自始至終她都只是講着故事。
從她口中,我知道了蕭玊的幼年,那是原書裏不曾細述的事兒。
蕭玊出生時,徐妃正得寵。
欽天監被人收買,說蕭玊不詳,乃國之禍源,恐危害國運。
聖上聽信讒言,對蕭玊不滿,也開始冷落原本備受寵愛的徐妃。
徐妃爲挽回皇帝,不惜給尚在襁褓中的蕭玊下毒,對外說有人謀害皇嗣。
聖上打發宮人回話,說一個孽障,死便死了,還下令所有御醫不得給蕭玊看診。
徐妃心死,欲上吊自縊,是淑妃及時趕到,救了她和蕭玊兩條命。
不出一月,又逢邊疆兵敗,似是印證了欽天監的話。
定國將軍入獄,淑妃也被打入冷宮。
徐妃又將自己失寵一事,怪罪在淑妃頭上,說若不是她父兄敗北,自己也不會被牽連。她稍有不如意,便會對蕭玊打罵責罰,還勒令他與淑妃斷絕往來。
徐妃的所作所爲,終究將蕭玊推向了淑妃身邊。
原本是閨中好友的徐妃和淑妃,也成了老死不相往來的仇人。
說到這兒,淑妃嘆惋,「我從未視她爲仇人,是她作繭自縛,將自己困在了過去。」
後來蕭玊年歲漸長,好不容易纔求得聖上開口,讓他去太學唸書識字。
自那以後,蕭玊的性子愈發陰鬱。
只因他常被太子和四皇子欺壓,上上下下的宮人也敢對他不敬。
再不濟他也是皇子,此事除非聖上默許,否則哪個宮人敢騎到主子頭上。
蕭玊處處隱忍退讓,這才能順利活到成年。
直到年前,他找到當年欽天監監正被皇貴妃收買的證據,爲自己討回公道。
皇帝寵愛貴妃,又對貴妃所出的四皇子寄予厚望,便對此事祕而不宣,下令所有知情人緘口。大抵是出於愧疚,他許給蕭玊一個請求。
我隱約能猜到,蕭玊用這個請求換了賜婚。
我爹是丞相,雖是清流從不站隊,但權勢和聲望俱在。
聖上不看好蕭玊,又怎麼會答應這樁婚事。
所以蕭玊在御書房跪了一夜,聖上終於答允。
故事講完,淑妃不疾不徐地抿了一口茶水:
「所以,玊兒必須成爲人上人。可如今,他心心念唸的卻是你。」
我明白了,她壓根不是來當說客的,而是想告誡我。
不愧是將門之後,好一招先禮後兵。
「娘娘的意思是,若有朝一日我成了他的絆腳石,會毫不猶豫地除掉我?」
她溫聲道:「活人,始終都會成爲牽絆,不如死了乾淨。你說呢?」
「今日我死了,便能順利嫁禍給徐妃。蕭玊和徐妃的隔閡越來越深,我姜家也會與蕭玊爲敵。而娘娘你,就能成爲他唯一可以信任和依靠的人。
「打斷他的腿,折斷他的羽翼,然後對他說,你還有我。娘娘真是好狠的心思。若是在戰場上,您一定能讓敵軍聞風喪膽。」
範氏一族被皇帝誅殺殆盡,淑妃怎麼可能甘心在冷宮苟活?
若說她不想報仇,我是不信的。
我忽地想起第一次見徐妃時,她提醒蕭玊的話,說淑妃只是在利用他。
淑妃的手死死握住茶盞,「我狠?你若身在我這個位置,我不信你能坦然接受一切。」
「我的確沒辦法與您感同身受,但我的命也只有一次。您不該爲了復仇牽連無辜之人。
「還有,您今日不能殺我。難道您沒有聞到自己身上有異香?」
此香的配方,是我孃親自研製的,別無二家。
一旦人沾染上,三月之內香氣猶存,且行走過的路徑也會留下香氣。
方纔接茶時,我趁機將香膏抹在那宮女手上。而那宮女一直站在淑妃身邊,淑妃身上自然會沾染氣息。
這樣一來,不愁查不到淑妃頭上。
「娘娘蟄伏這麼多年,應該也不想和蕭玊反目吧?」
臨走,我對淑妃道:「範氏全族,蒙冤而亡,我也爲之扼腕。如今范家只剩您一人,莫要因爲復仇,鑄下大錯,令範氏忠魂不得安息,揹負上不忠不義之名。」
「娘娘,您可還記得范家的家訓?是『仁義禮智,溫良恭儉,忠孝悌廉』。」
家訓家訓,旁人不會輕易知道,但好在我娘手握劇本。
雖不知這十二個字,能否徹底讓淑妃放下對我的殺心,但總得試一試。

-28-
出皇宮,已是傍晚。
姜家的馬車旁站了一個人,是辛賦疆。
他三兩步跑上來,「杳杳,你沒事吧?」
我搖頭,「沒事兒。」
「那就好。聽伯母說你被徐妃召進宮去了,我……我們都很擔心你。」
看來是我娘告訴他的。
我:「你的傷是怎麼回事?」
他臉上淤青未愈,左手幾乎被紗布裹成了糉子,紗布的末端繫了一個小巧的蝴蝶結。
一晚沒見,他憔悴了許多。
他尷尬一笑,「騎馬摔了,無大礙。」
他一個久經沙場的將軍,還能騎馬摔了?
我知他在說謊,卻也不好追問下去。
萬一是因爲我拒絕他的那番話,傷了他的心,他一氣之下酗酒騎馬摔傷的呢?
真是罪過啊!
我打趣道:「以後小心些,你可是戰神。若是被你的部下知道你騎馬摔傷了,一準兒會笑話你,還怎麼立軍威。」
他笑,「嗯,以後不會了。」
「勖王沒跟你一起出來?我是外男,不能隨意進出後宮,便給他傳了信。」
蕭玊大概是去徐妃那了,自然遇不上我。
我簡略道:「沒遇上。」
我看他一隻手不便騎馬,便邀他坐馬車。
他一口回絕,說於理不合。
我沒再堅持。
回府的路上,小桃的嘴根本停不下來:
「本以爲徐妃是個狠角色,沒想到淑妃更狠。
「表面溫柔,笑裏藏刀,出其不意在背後捅刀子,用最溫柔的語氣說最狠毒的話。實在是太可怕了。」
我:「一個苦命人罷了。」
小桃抱怨:「小姐,您可別聖母心氾濫同情她。她剛剛可是想殺你。」
我笑:「不是同情。我只是站在一個女子的角度,看到了她的身不由己。」
聽說她入宮前,劍法一絕,曾立志從軍當女將軍。
怎奈范家勢大,功高震主,遭聖上忌憚,強行將淑妃納入後宮。
正如我娘所說,歷來困住女子的,多是婚姻。
而淑妃,入宮後被婚姻困住,家人慘死後,又被仇恨困住。
我窺不見她入宮前恣意的人生,凌厲的劍法,唯見如今被拋棄冷宮、仇恨矇蔽的垂老婦人。
原書裏淑妃的結局是怎樣的,我娘也記不清了。
只知一次兵敗,皇帝就聽信讒言,將範氏一族誅殺,既失了一門名將,也平白葬送了一個女子本該精彩的一生。
小桃:「也難怪聖上頭疾發作,每日在前朝處理政務,完事回了後宮又沒一個正常人。這擱我,我也受不了。」
小桃的一句無心之語,點醒了我。
聖上因頭疾駕崩,會不會跟範淑妃有關?
所有人都只知道冷宮守衛森嚴,淑妃不可能謀害聖上。
可萬一冷宮的守衛早就被淑妃買通呢?
若不是她心急想要除掉我,應該也不會有人懷疑到她頭上。
蕭玊又是否知情?我該不該提醒他?
淑妃於他既有救命之恩,又有教養之恩。
他會信我嗎?還是會覺得我挑撥離間?
同日晚,聖上醒來的消息傳出宮。
次日,聖上一聽是太子歷盡千辛萬苦找到神醫,爲自己治病,在朝堂上好一番嘉獎。
但那晚辛賦疆說,是蕭玊舉薦的江瑤月,可蕭玊卻將功勞拱手讓給太子。
所謂槍打出頭鳥,蕭玊是有意向太子示好。
這樣一來,四皇子便成了他們共同的敵人。
看來,四皇子要遭殃了。
我就知道,蕭玊不會做喫力不討好的事,每一步棋都是有目的的。
又聽聞,聖上賞賜江瑤月無數珍寶。
江瑤月全都拒了,換了一個條件,她想入太醫院。
聖上大手一揮,準了,破例提拔她爲正五品御醫。
在她之前,御醫都是男子,從未有女子當御醫的先例。

-29-
思慮再三,我還是寫了一紙匿名信提醒蕭玊,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小心淑妃」。
至於淑妃可能會謀害皇帝一事,我只字未提。
不出一日,巽風來了姜府,將紙條退回來。
「我家王爺說,『既然擔心我,爲何不當面告知?』」
我有些驚訝,「他怎麼知道是我寫的?」
「屬下也問了同樣的問題。」
末了,巽風又學着蕭玊的口吻道:「看一眼,便知是杳杳的字跡。」
他似乎從未見過我寫字,又是從哪知道的?
巽風還在顧自說着,「還有那日王爺趕去冷宮時,淑妃娘娘正打算殺您。王爺不敢見您,又看您胸有成竹,便沒有現身,只在暗處護您。看您獨當一面,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他既開心,又難過。
「等您走後,他在淑妃娘娘面前放下話,與您爲敵,便是與他爲敵。
「王爺還說了,前些日子辛小將軍留在姜家喫了晚飯,他也想來,但實在是抹不開面子。」
進宮見淑妃的那晚,我娘留辛賦疆在家喫了一頓便飯。
我笑,「這話是你說的吧。」
「是。王爺雖然沒說,但我都明白。那天晚上,他就在姜府外眼巴巴地看着,直到……」
後面的話,他沒說下去,轉而道:「王妃,您和王爺的事兒,我們外人不好評說。但屬下能看出來,王爺是真心喜歡您的。
「您不在的日子,他是茶飯不思,輾轉難眠。這會兒王爺就在府外,您能不能出去勸勸他,就當是屬下求您了。」
我:「你可否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您說。屬下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絕無半句假話。」
「盂蘭盆節那晚的刺客找到沒?是誰安排的?」
「死了,不過能猜出是四皇子。王爺手裏有四皇子的把柄,所以他想置王爺死地。王爺放您回姜家,也是擔心四皇子會對您不利,趁機作出與您不和的假象。」
巽風言辭懇切,應是真話。
所以盂蘭盆節那晚,不是蕭玊故意試探我,真的只是因爲我手賤才露餡。
他可是男主,我不過是一個炮灰,哪裏用得上我救。
嗐!作孽啊!
出府後,王府的馬車果然停在不遠處。
我走過去,離馬車一步開外。
「王爺,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喫餓得慌。身子是自個兒的,您又何必跟自己過不去。」
他沒回話,只有幾句心聲飄過來:
【小沒良心的。安慰我之前,甚至都不願掀開簾子看一眼,就這樣討厭我?想離開我?
【明明是你欺我瞞我,說話還這樣理直氣壯。
【本王甚至捨不得跟你置氣,捨不得埋怨你一句。自你離開後,沒睡過一日安穩覺。本王的心不是石頭,也會難過。】
聽了這些話,我都忍不住罵自己一句,呸!渣女。
但轉念一想,他也瞞了我許多事。
勉強扯平了。
靜默良久,他依舊沒回話。
「王爺,你若是不說話,我可就回府了。」
轉身,我正好撞進一個溫暖寬厚的懷抱,瞬間被清冽熟悉的氣息包圍,隱隱還有一絲刺鼻的藥味兒。
「杳杳,我錯了,你別不理我。跟我回去好不好?」
我被他緊緊桎梏,「你先放開。」
他紋絲不動。
我艱難呼吸,「再不放手,我就要被你勒死了。」
他立即鬆了手,臉色蒼白無措地看着我,像是等待神審判的虔誠信徒。
我忽然很想知道,如果他和我面臨一樣的命運,會作何選擇:
「王爺,若你明知自己會爲我而死,還會愛我嗎?」
「縱使飛蛾撲火,也無怨。至少自焚的那一剎,我擁有了光。
「若爲了偷生,迴避自己的感情,與懦夫何異。這個世上,我永遠都會堅定地選擇你。」
我又問:「不悔?」
「九死猶不悔。」
雖九死其猶未悔。
在他心裏,我真的如此重要?
臨走前,我娘拉着我,「乖女兒,你若是不想回去,就別回去。就算聖上怪罪下來,還有我和你爹頂着。」
我爹附和,「對啊。雖然勖王爲人還算地道,但我只有你這一個寶貝女兒,你可千萬別委屈自個兒。」
我娘不樂意,「咋的?你被他收買了?竟然替他說話。他地不地道我不知道,你要是敢胳膊肘往外拐,老孃立馬挖個地道把你埋咯。」
我爹連連示弱,「哎喲,祖宗,我哪敢啊。」
他倆拌嘴,我看了一眼遠處的蕭玊。
他正滿心滿眼地看着我,那單薄的身影,讓我覺得搖搖欲墜。
「爹孃,其實他待我真的很好,我心中並無不滿。」
我娘如臨大敵,「完犢子。你都開始護他了,不會日久生情喜歡上他了吧?」
不知爲何,我的心忽然亂了一下:
「怎麼可能?我不會的。」
我娘還想說些什麼,我連忙道:「娘,你放心吧,我有分寸。天大地大,自己最大。」
說完,我便帶着小桃上了王府的馬車。
我想弄清楚,蕭玊對我的執念從何而來?
解鈴還須繫鈴人,等了卻他的執念,我是不是就能離開他了。

-30-
不出三日,承平二十八年八月初五,一樁皇宮祕聞被太子揭露。
皇貴妃和四皇子下獄,皇貴妃的母家孫氏一族也受牽連入獄。
原來皇貴妃當年生下的是個啞女。她一早就擔心生不出皇子,便讓母家人從民間找到剛出生的男嬰,冒充皇嗣。
那啞女被孫家人扔進護城河,差點活活溺死,是彼時身爲巡城統領的范家次子救了她。
不難猜出,當年險些溺死的小公主,就是那日領我去見淑妃的啞巴宮女。
皇貴妃雖犯了錯,皇帝倒也沒有牽連公主,給她賜封「明珠」二字,從此宮裏多了一位四公主,少了一位四皇子。
淑妃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突然跟聖上認錯,說范家是罪臣。她先是后妃,再是範舒,請聖上下旨,將她從范家族譜中除名。
四公主也爲淑妃求情,聖上終究還是允了,又念及她對公主的養育之恩,將淑妃放出冷宮,移居永安宮。
聽說此後幾日,無數痛斥孫氏賣官鬻爵,中飽私囊,欺壓百姓,草菅人命,豢養私軍的奏章抵達御案。
皇帝一看,氣得頭疾又犯了,判孫氏一族滿門抄斬。
其中亦有我爹蒐集到的不少證據。
我爹說,等到此時才呈上證據,是和蕭玊提前商量好的。
也難怪四皇子要除掉蕭玊,這些事一旦被揭發,他再也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四皇子和孫家倒下,原書裏誣陷姜家的罪魁禍首沒了,我爹也沒再提及辭官。
可我知道,他和我娘都想離開京城,遊歷山川也好,躬耕田園也罷,都比在京城當官自由。但他們放不下我,只好留在京城。
孫家人被斬後,京城連日陰雨,王府裏樹梢上的枝葉都被洗淨了。
太陽一曬,亮得有些晃眼。
晌午,蕭玊好不容易纔閒下來,我和他對坐用膳。
剛想問他一些事情,話還沒出口,他吐了幾口鮮血,不省人事了。
我這才知道,原來那日他入宮找我前,又遭遇了一場四皇子派去的暗殺。
他身上的傷還沒來得及好好處理,就匆匆入宮了。
出了皇宮,他又在姜府外癡癡地站了許久。
巽風勸他回府療傷,他指着自己的心口說,比起身痛,這裏更痛。直到痛得昏迷過去,巽風纔將他帶回王府。
再之後,他忙着聯合太子鬥四皇子,過度勞累,導致舊傷復發。
這些他從未和我提及,甚至自我回王府,他就搬去書房睡了。
我原還疑惑他爲何轉了性子,原來是因爲受傷。
江瑤月看完診,說他暫時無事,我才緩緩鬆了一口氣。
我和她並肩而行,送她出府。
這是她成爲御醫後,我第一次見她,她似乎比之前更穩重了。
我問:「江姑娘是何時看出我裝病的?」
她笑了笑,「有因必有果。因是病症,果是解藥。因果不對等,自然會引起懷疑。」
末了,她又謹慎地開口,「你不會因此記恨我吧?你是我在京城結識的第一個女子,我不想……」
「理解。問『薪』無愧嘛。」
話落,我和她相視一笑。
蕭玊是她的金主,她對金主說實話,我有什麼可記恨的。
她即將上馬車,我又忍不住低聲提醒她,「江姑娘,宮中規矩多,不比宮外自由,你要處處留心。在聖上身邊做事更要謹慎,尤其是每日喫的藥。」
她雖不解,卻也點頭笑着應下,「多謝,我記下了。」

-31-
傍晚,蕭玊醒來。
他一睜眼便看見我坐在牀頭,傻愣了一會兒,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好似陰雨初霽:
「我還以爲……」
我:「以爲我會不辭而別是吧?」
就算要走,也不急於一時。
既然決定回來,我就會選擇光明正大地離開:
「有病不治,你自作自受,趕緊把藥喝了。」
訓完,我把藥遞給他,他聞見藥味,直蹙眉。
【這藥也太苦了,如果杳杳能親自餵我喝就好了。】
下一瞬,他一臉痛意,「嘶……傷口好疼,手好像使不上勁兒。」
我柔聲威脅,「你傷的是左手,右手又沒事。」
他委屈,「躺太久,右手麻了。」
「這樣啊……」我笑眯眯地點頭,不揭穿他的謊話,回頭朝門口的巽風道:「巽風,進來給你家王爺喂藥。」
巽風原本探着頭看熱鬧,被我一喊,立即轉過頭去,好似沒聽見我的話,自言自語地溜了,「哎,我忽然想起來,竈上還熬着藥……」
臨走,他又折回來,硬拉着小桃一起離開。
蕭玊看着他的背影,笑意漸深。
【幹得漂亮,下個月給你漲俸祿。】
見我盯着他,他立即止了笑,掩脣咳起來,「咳咳……杳杳若是不願意,就把藥放下吧。你說得對,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合該喫些苦頭。
「若我就這樣死了,你便能順利離開,也算是我最後爲你做的一件事。」
我攥緊拳頭,忍無可忍,「王爺,你覺不覺得,你和咱家後花園的白蓮花挺像的。」
他一本正經,「蓮花至純至淨,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杳杳是在誇我品行高潔?」
「王爺說是就是吧。你開心就好。」
話落,我一手端着藥碗,一手捏住他下頜,直接把藥灌下去。
一氣喝完。
他被嗆得猛咳,蒼白的臉色都漲紅了。
小樣兒,我還治不了你。
「舉手之勞,王爺不必太感激。」說完,我又隨口加了句,「若實在想謝我,不妨來點實在的,例如銀子。」
他無奈一笑,「財迷。」
「話可不能這麼說。親兄弟明算賬,夫妻也一樣。」
「不必費那精力。整個王府的財產都是你的,本王也是你的。」
「……」
咦?什麼土味情話。
最後那句話大可不必,害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放下藥碗,我起身,「你好好養傷,等你痊癒,我們好好談談。」
他沒再拒絕,一口答應,「好。」

-32-
五日後恰逢中秋,聖上在宮中設夜宴。
朝中五品及以上的官員,都有攜家眷赴宴的資格。
開宴時,正逢滿月當頭。
上位坐着皇帝和皇后,右側是諸位皇子和后妃,我和蕭玊的位置在太子下位。
左側是臣子及家眷,我爹身爲文臣之首,坐在左側的首位。
江瑤月也來了夜宴,只是位置在第二排靠後,隱在人羣中喫喫喝喝。她斜前方的位置是辛賦疆,正好與我相對。
宴會上,淑妃說特意爲聖上排了一齣戲。
聖上大喜,命伶人上來獻藝。
可戲演到一半,聖上臉色陰鬱,摔了杯子,怒不可遏地站起身叱罵淑妃,「放肆,你可是在諷刺朕昏聵,錯殺忠臣?」
這出戏演的正是當年范家軍孤立無援,死守天水城,范家長子、次子戰死一事。戲裏的主君聽信讒言,殺了戲裏的將軍。
淑妃離了座,孤零零地站在下位,與聖上形成對峙:
「難道不是嗎?定國將軍府範氏一族忠君事主,換來的卻是猜忌和滿門抄斬。范家長子範岐、次子範藺,皆戰死沙場。
「定國將軍和將軍夫人,以及范家上下一百條人命被處死。可憐兄長唯一的孩子剛滿十一歲,病死獄中。
「你剛愎自用,昏聵無能,輕信奸佞。你爲君不明,爲夫不仁,爲父不義,如何當得起『明君』二字。」
「你……」聖上氣得渾身發抖,捂着胸口,忽然一口污血噴出來,身子搖搖欲墜。
皇后起身扶住皇帝,急忙宣江瑤月給皇帝看診,又讓禁軍立即把淑妃打入詔獄。
就在這時,宴席後方無人注意的角落射來一支暗箭,正中皇后心口。
場面愈發混亂,誰也不知道淑妃有多少同夥,暗中還有多少刺客。
蕭玊始終牽着我的手,將我護在他身側。
他似乎忘了,我會武功,不需要他一個病秧子保護。
皇后死了,皇帝跌坐回龍椅上,飽經滄桑的雙眼看向淑妃。
淑妃平靜地被禁軍反剪雙臂,任由刀一左一右架在脖子上。
她看着上位的皇帝和皇后,又笑又哭,眼角清淚簌簌滑落,聲音悲愴:
「有你們爲我陪葬,也算值了。
「將門之後,不苟活,更不懼死。我忍辱偷生,就是爲了今日取你們的性命。
「我範舒早就自范家族譜除名。今日所作所爲,皆是我一人之過,無關定國將軍府。
「我死後不入皇陵,不入範氏墳冢,寧做孤魂野鬼。」
話說完,淑妃看向宮牆外,抹了脖子。
血流如注,她倒在地上漸漸沒了氣息。
閉眼前,她看着蕭玊的方向,努力張了張溢滿血沫的嘴,似乎在說「沉冤昭雪」。
另一邊的禁軍,抓住射箭之人,但他已自縊而亡。
聖上下令,徹查宮內宮外的刺客,之後徹底昏死過去。
宴會被迫中斷,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出宮後才如夢初醒。
我問蕭玊,「你可知淑妃的計劃?」
難怪,當初她要從范家族譜除名,請聖上昭告天下,自己不是范家人。
只爲保全范家忠烈的名聲。
她寧願一人做弒君的「罪人」,做「背叛」范家的外人,也不願世人誤會定國將軍府。
蕭玊默了一會兒,情緒異常低沉:
「不知。
「自上次和淑妃娘娘見面,我們便再沒見過了。」
上次見面,應是他爲了我和淑妃起爭執一事。
「或許,她是怕牽連我。」
他斷斷續續地說着,「淑妃於我而言,亦師亦母。她傳我范家劍法,范家獨門暗語,戰場上的退敵之策。若是沒有她,不會有今日的我。
「如果她沒進後宮,會是一位有勇有謀的女將軍。」
可惜,沒有如果……

-33-
承平二十八年八月十六,丑時。
聖上身邊的齊德龍公公,帶着口諭來勖王府傳召蕭玊。
寅時,皇城的方向響起喪鐘,足足四十八聲。
這聲音代表皇帝駕崩。
龍馭上賓後,京城裏各個官寺宮廟,也要敲三萬杵鐘聲。
舉國縞素,一百天內,戲院勾欄不得開張作樂。一月內,不得嫁娶。
我早早起來梳洗,換上素衣。
管事兒來報,王府外有人求見,指名要見蕭玊。
他不在,我只好親自出去。
那是一名男子,身着黑衣,身形魁梧,戴着斗笠,刻意壓低了笠檐,只能瞧見下半張臉。雙手佈滿繭子,尤其是右手虎口。
他確認我的身份後,留下一封信,便走了。
信箋上寫着玊兒親啓,隱約能猜出是淑妃寫給蕭玊的。
卯時末,蕭玊回府,我將信交給他。
他展開信時,我瞟了一眼,上面是我看不懂的文字,想來就是范家的獨門暗語。
看完信,他將信紙放在蠟燭上焚燒,同我說:「淑妃娘娘說等我當上皇帝,要替范家沉冤昭雪,否則她死不瞑目,會化爲厲鬼詛咒我。
「杳杳,傳位詔書上,的確是寫的我的名字。」
傳位詔書究竟是聖上寫的,還是淑妃僞造的,不得而知。
聖上是想傳位給太子,還是蕭玊,也已經無從問起。
但唯有詔書上寫了名字的人,才能名正言順地繼位,被諸位臣子擁護。
我不覺聲音哽咽,「我相信,你會成爲一個好皇帝。」
先帝走了,我和蕭玊的賜婚,便如同一張沒有戳蓋官印的白紙黑字,不再需要執着於聖上首肯。
這個時候和離,是最好的時機。
我還沒拿出和離書,他好似看穿我的心思一般,先一步開口,「所以你終歸還是要離開我?」
不及我回答,他拉着我往門外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去哪兒?」
他登基前遭遇的刺殺,會不會提前到今日。
我緊張極了,一路警惕地東張西顧,所幸只是從前廳到了後院,和書裏的路線不同。
我暗暗鬆了一口氣。
後院那棵高大繁茂的黃葛樹,此時幾乎掛滿了泛黃的宣紙。
每一張宣紙上都作了畫,一旁還有字。
「你不是問我,從何處見過你的筆跡?我中毒是怎麼回事?我究竟爲何會喜歡你?又是從何時喜歡你的?
「答案都在這兒。」

-34-
我抬頭,一一看着那些畫。
承平十七年,畫上的男孩兒被罰跪宮門口,有個小女孩兒遞給他一塊點心。
「餓了吧?我從宮宴上拿的,快喫吧。
「你犯什麼事了?不僅仗責你,還讓你罰跪。
「完了,我娘找我來了。我該走了……」
承平二十年,男孩兒在太學被人欺負。
女孩兒緊閉雙眼,明明很害怕,卻擋在男孩兒前面。
「你們不能欺負他?
「我……我是翰林院編修姜嵩之女,姜嬈。」
姜嵩,是我爹的名字。
承平二十年,他的確任職翰林院編修。
爲何這麼巧?
還是承平二十年,男孩兒替女孩兒上藥。女孩兒拍着他的肩安慰他:
「嗨呀,不疼的,真的一點都不疼。
「哎,男兒有淚不輕彈,你別哭啊。
「他們經常這樣欺負你嗎?
「你咋又哭了?水做的嗎?我不問就是,你別哭了。」
承平二十一年,兩人並肩坐在樹下。
「我要離京了。我娘要送我去京城外的松鷺書院唸書,說那山清水秀,適合養病。
「她還說我身子不好,都是名字惹的禍,要爲我改名姜蕪。
「可我覺得娘好像變了,一定有什麼事瞞着我。」
承平二十五年,少女病發,開始在佛寺頤養身子。
種花。
撫琴。
抄經。
參禪打坐。
還有一些姿勢怪異的圖。
我一眼就認出來了,是我娘教我的八段錦。
承平二十六年,少年來了佛寺,少女激動地朝他跑過去:
「誒,是你?你終於能出宮了?
「你是不知道,我在這兒有多無聊。人都快發黴了。
「我娘很好,比我親孃還好。」
……
承平二十八年冬,他們成婚了。
拜堂成婚。
合巹交杯。
甚至還有洞房花燭,不過畫上的人也只是簡單地相擁而眠。
兩人回門,在祠堂聽教誨。
一旁寫着:
【其一,在杳杳身子痊癒之前,不能圓房。
【其二,不得欺負、欺瞞、欺騙杳杳,要尊重她,對她全心全意。
【其三,不得納妾,養外室找小三。
【……
【最後,你不能做皇帝。】
這些話,我能猜出是誰說的。
不讓蕭玊做皇帝,大概是擔心重蹈書上的覆轍。
承平二十九年夏,女子臥牀,男子哄她喝藥:
「太苦了。
「我能不能不喝?」
承平二十九年冬,漫天大雪。
畫裏的女子倒在男子懷裏,胸口插了一支箭:
「夫君,你別哭。
「我的病註定是活不長的。
「替我照顧好我爹孃。」
男子痛哭落淚,求她不要走。
同年冬,男子舉着箭插向自己的心口,倒在一座墳前,碑上寫着愛妻姜蕪之墓。
畫上的年份,到承平二十九年止。
「有人告訴我,我對這個世界很重要。或許我死了,一切還有重來的機會。」
「所以你自殺殉情了?用殺死她的那根箭?」
「是。」
「萬一根本沒有重來的機會呢?」
「九死,猶未悔。幸好,我又遇見你了。」
我終於明白,他和書裏的蕭玊並不一樣,他沒有利用姜家,也沒有當皇帝,甚至爲了挽回姜蕪的性命,不惜殉情。
可我是他畫裏的人嗎?
儘管她和我有相同的外貌、名字、身份,甚至是爹孃,但我並未和蕭玊一起經歷那些事。
我和她過着不一樣的人生。
蕭玊的執念是她,不是我。
「蕭玊,可惜我不是她。」
「你就是她,她就是曾經的你。你就是我的杳杳。
「雖然我並不清楚這一次你的病爲何會好,又爲何沒有進宮,但你是我愛的人,我不會認錯的。
「眼睛會認錯人,我的心不會。」
我不知該如何同他解釋。
或者說,不論我如何解釋,他都會堅持自己的想法。
一晌沉默後,他渾身好似被抽盡氣力,抬眼看着將明未明的東方,低聲道:「後宮,不是什麼好地方。
「淑妃、徐氏、皇后、皇貴妃,有人爲情所困,有人爲權所累,有人爲仇恨矇蔽,最終都變得面目全非,失了自己。
「杳杳,我知道,你不想和她們一樣,被困在宮牆內。
「我放你離開,只願你餘生順遂無恙!」

-35-
登基前,太子起兵了,據說是他舅舅獻的計策。
他們昭告天下,蕭玊毒殺皇帝,篡改傳位聖旨,名不正言不順。
不出四日,太子的軍隊被辛賦疆領兵鎮壓下來。
這場兵變的結果是,太子自殺,太子的舅舅入獄,判了流放。
蕭玊登基後,改元德昭,一連下了三道政令。
第一件事,輕徭薄賦。
第二件事,替范家沉冤昭雪。
第三件事,向天下昭告和離。
他準了我爹辭官摺子。
這日一早,我帶着小桃,隨爹孃離開京城,東方未明。
出了城門,我挑簾往回看。
晨曦初照的城牆之上,似乎有人正目送馬車離開。
不知是否出了幻覺,我竟聽見了蕭玊的聲音。
他在跟我道別,聲音是那樣的羸弱和邈遠。
離開京城後,我們回到了我爹的家鄉,渝州。
到渝州後不久,辛賦疆打馬而來,跟我辭別。
他說:「杳杳,我要回北疆了。
「就像你說的,在其位,思其責ṱŭ⁾。我該去追風萬里了。
「下次再見,不知何年何月,又或許再也沒有機會的見面。
「臨走之前,很是饞乾孃的廚藝,所以特意來渝州蹭頓飯。」
我爹孃認他做了乾兒子,他也算是我正正經經的兄長了。
離開時,我娘緊趕慢趕,給他做了一大袋乾糧,生怕他一路上餓着。
這一次,我似乎沒什麼可送的,只好將玉佩還給他。
他沒接,笑說,都是一家人,還這麼見外?
我只好道:「兄長保重。」
他瀟灑地揮了揮手,揚鞭策馬,只留下一道漸行漸遠的背影。
他離開不久,江瑤月也來了。
她說:「當年盜取扁家醫書,拋棄我師父的負心漢,不僅失去御醫一職,還因心思不正被下獄。是時候回鄯州一趟,告訴師父這個好消息。她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我問:「之後呢?有什麼打算?」
她看着北疆的方向,輕笑,「或許去邊疆,去軍營,救治更多的人。
「若那裏不需要我,我就四處遊歷,將扁家的醫術發揚光大。」
她和書裏的江瑤月果真不一樣,努力爭取,但又絕不會困於兒女情長。
這個世上,比情愛重要的東西太多了。
例如,責任。
他們每個人,似乎都比我活得通透、豁達。
我向她打聽蕭玊的病情,她擰着眉頭,掐指一算,故意打啞謎,「應該快了,沒幾年了。」
沒幾年?
我不敢深想她的話,究竟是病好沒幾年?還是病逝沒幾年?
送走他們,生活又歸於平靜。
在渝州的第二年,我爹開了一傢俬塾。
不想當年科舉的狀元郎,後來官至丞相的姜大人,如今也遇上了難處。
私塾壓根沒什麼人光顧。
我爹便在門口立了一個牌子,但凡想讀書識字的孩子,不論男女,都能免費入學。
我娘也替爹張羅私塾的事,四處宣傳。
漸漸地,私塾的孩子多了起來,我和小桃也去私塾幫忙。
我娘又在旁邊開了一間女學,不教三從四德、三綱五常,也不教女子如何討丈夫歡心,而是教女子自立自強、不依附於他人,如何從業,實現經濟獨立,遭遇不公時應當反抗。
另外, 我娘讓我教她們一些防身之術。
可惜好景不長, 官府將我們辦的私塾查封了。
起因是女學的一名學生, 被夫家毆打多年, 女子終於忍受不了暴行, 反抗時失手將丈夫打死了。
她被刺史收押下獄, 以殺人之罪, 要將她斬首示衆。
沒等到斬首, 刺史先被查出貪污民脂民膏。
新上任的刺史辦案還算公正,將女子無罪釋放,還解封了私塾。
次月, 朝廷發佈政令,准許女子入學讀書,鼓勵女子從商經業。
第二條政令是, 妻子和丈夫平起平坐,若是不和, 女子也能主動和離, 不再需要看夫家的臉色。

-36-
在渝州的第三年,德昭帝依舊空置後宮。
世人只知, 他心中有一個人,卻不知那人姓甚名誰。
是年七月, 德昭帝突然下詔禪位。
新帝是剛過束髮之年的蕭裕,也是蕭玊同父異母的弟弟,先帝的第十三子。
至於德昭帝是生是死, 無人知曉,好似人間蒸發了一般。
消息傳來渝州, 已是十日後。
自聽說此事,我便覺精神恍惚, 以至在女學助教時,犯了不少錯。
我娘擔心我出事,乾脆暫時關閉女學。
她和小桃一整日都守在我身邊。
我爹也請私塾裏的孩子, 變着法地逗我開心。
其實早在江瑤月來渝州時,我就已經料到會有這樣一天, 只是驟然聽見,有些難以置信。
我跟他們解釋說,不用擔心,我不會做傻事。
他們不信。
在家中被他們無縫銜接看了幾天,我悶得慌,恰逢盂蘭盆節, 正好出去散心。
今夜的渝州城, 熱鬧和喧囂達到極致。
街上燈火亮如晝,瞿水上飄滿星星點點的燈火。
我也放了一盞水燈,爲蕭玊祈福消災。
水燈隨着河面的漣漪,朝中心蕩去。
我看着閃爍的燭火,喃喃道:「蕭玊, 若有輪迴,下輩子別再執着了。」
目送水燈消失在河流的盡頭,我才起身離開。
許是蹲了太久,我站起身時, 眼前忽然一黑。
待視線再次清明,看見蕭玊一襲素衣站在我面前。
他身後的煌煌燈火,竟將他襯得如謫仙一般:
「若我非要執着呢?
「杳杳。」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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