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不妄

校草姜妄腿斷了。
嚇跑了所有女朋友。
「往好處想,只剩我一個,你沒那麼虛。」我試圖安慰他。
他踹翻我喂的飯,並賜給我一個字,「滾。」
都坐輪椅了,還以爲自己是香餑餑啊。
後來,我坐在天台抽菸,腳一滑掉了下去……
聽說——
他從輪椅翻下來,紅着眼爬了兩裏地。

-1-
人人都說我瘋了,對一個瘸子都能如此舔。
我苦笑,因爲我欠他一條命。
高二那年,我被綁架了。
在陰暗潮溼的地下室,關了三天三夜。
被救出來的時候,大家都在說我可憐。
可是等我回到學校,卻被孤立了。
「三天三夜,她肯定不是處了。」
「怪誰?穿超短裙,還文身,不綁她綁誰。」
「我看她出來都沒哭,說不定她還巴不得呢。」
……

-2-
室友把我趕出寢室。
「萬一她染了什麼病,傳染給我怎麼辦?」
我只好坐在天台吹風。
煙忘了掐,燙得生疼——
我抬腳去滅煙,腳滑,就這麼摔了下去。
結果我沒死,砸死了一個無辜的路人。
他的輪椅翻到一邊,他本人被我砸得頭破血流,眼看就要不行了。
「你他媽!醫生剛剛告訴我有機會站起來了,你爲什麼往這兒跳?」
他的臉上寫滿了不甘。
他叫姜妄,南陽一中的校草。
最後我住進了 ICU。
他住進了太平間。
我爸寫了小紙條遞進來,「念念,你要活着。」
我盯了兩秒,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3-
一覺醒來,我又回到了被綁架之前。每次我或者姜妄一死,我都會回到這個時間。
再也不能這樣了,我發誓,我要讓姜妄和我都好好地活着,我要挽救自己的命運。
此刻,我坐在籃球場,發呆。
姜妄在球場上馳騁,精湛的球技,迷人的身姿惹,得看臺上的女生尖叫聲不斷——
只可惜,帥不過三秒……
他一個漂亮的投籃後,突然倒地不起。
全部的人圍了上去。
我走了過去,扒開人羣,扶着他。
「疼就咬我,不用忍。」
他痛得五官扭曲,連推開我的力氣都沒有了,最後毫不留情地在我手腕上咬出血來。
車上,他意識還清醒的時候問我:「你是誰?」
「石念。」
我平靜地回答他。
「我管你什麼念,你到底是誰,抱我幹什麼?」
我深吸一口氣,「那你自己爬上去?」
他痛得說不出話了。
我在醫院待了整整一天。
結果很不好。
他癱了,有一條腿永遠失去了知覺。

-4-
「醫生,我的腿還能恢復嗎?」他醒來摸着自己的腿,很是暴躁。
「嚴格來說,神經性的傷害,是不能恢復的。」
他氣急敗壞地扯了輸液針,掀翻了所有藥瓶,還罵走了所有醫生護士。
我坐在角落,平靜地看着他。
嘆了一口氣,即使回到綁架前,他坐輪椅的事實還是沒法改變。
等他鬧夠了,我站起來走過去,「砸夠了嗎?」
「你到底是誰!」他順手拿起手機砸我臉上。
我躲開了,手機被砸得四分五裂。
「我說了,我叫石念。」
「我有女朋友,你煩不煩?」
「不影響。」我安靜地看着他。
他卻不可思議地看着我,罵了一句:「有病!」
我卻毫不介意,盯着他綁着紗布的一條腿,嘆了一口氣。
現在有病的是誰,顯而易見。
我不跟他計較。

-5-
他女朋友趕過來時,已經是半夜。
在這之前,我一直面無表情地伺候他喫喝拉撒睡。
儘管他三次打翻了我喂他的飯,用眼神殺了我一百次。
我還是一臉平靜地看着他把最隱私的事情暴露在我面前。
「出去!」
我把尿盆子遞給他的時候,他氣得臉都綠了。
「你確定自己不會打翻在牀上?」
「滾!我有女朋友!你盯着我看,這算什麼事?」
行吧……
我嘆了一口氣。
五分鐘過後——
他的小女友趕過來,哭得梨花帶淚。
「姜妄,我聽他們說你永遠都站不起來了?」
「嗯。」姜妄臉繃成一條線。
「啊……」小女生驚恐地癱在地上。
姜妄悶着不說話,臉越憋越紅。
下一秒,整個病房裏瀰漫出一點點味道,他難堪地憋紅了臉。
「什麼味道?姜妄……你不會……尿了吧?」小女友捂着鼻子,神情慌張,連滾帶爬地往外跑,「對不起,我想吐……」
他拽住被子的手指捏得發青。
我嘆了一口氣,還是走過去。
他卻死活不放手。
「我不介意。」
我熟練地換牀單和被子,換完已經是大汗淋漓。
「我介意!」他側過身去,不理我了。
我懶得理他。

-6-
收拾好,我坐在他牀邊,思索了好久,終於開口安慰他——
「往好處想,你失去的只是一條腿,而不是一條命。」
要是知道接下來他還會死,而且還是被我砸死的,他可能就不會覺得這算什麼了。
「你能不能離我遠點?」他狠狠地打斷我的話。
我心梗了一下。
「ok。」我退了一步。
他很生氣,真的很生氣。
「嘲笑我對你有什麼好處?」
「我沒嘲笑你……」我攤手。
他卻狠狠地瞪着我,「滾吧!在我說出更過分的話之前。」
我遲疑了一秒。
「也行。」
我拿上我的包,走了。
走到樓道抽了一根菸,正好聽見有人打電話。
「對,他永遠站不起來了。」女孩在抽泣。
「他好可憐,大小便失禁,好惡心。
「雖然我很愛他,但我不能跟他在一起了,他是個瘸子了啊。
「好丟臉啊……」
用腳趾想也知道是誰了。
是姜妄的小女朋友。
我突然想起上輩子,我告訴男朋友我被同學孤立了。
他沒有安慰我,卻這麼來了一句:「石念,你有沒有被那個已經不重要了,全校都說我在當接盤俠,我好丟臉。」
真相不重要了,討論的人多了,輿論纔是真相了。
可笑。
Ţũ̂ₙ
我滅了煙,轉身下樓。

-7-
他叫姜妄。
才高二,身高就 182 釐米了。
一進校,就在表白牆上被掛瘋了。
就是以前這麼風光無限的人,現在卻一個人坐着輪椅落寞地坐在籃球場邊上,無人問津。
以前飛身扣籃的人,因爲坐在籃筐那一側,被籃球砸得鼻青臉腫。
「小心。」
我站在他身後盯着他後腦勺看了半小時,還是伸手幫他擋了籃球。
我的手臂被籃球砸得鑽心的疼,他卻回過頭一臉冷漠地看着我。
「誰要你擋了?」
「我想擋就擋,要你管。」我也懶得跟他廢話。
他抿着脣,氣了一分鐘,「天天纏着我,你煩不煩?」
「你管我煩不煩?」我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他再次心梗。
「石念,我告訴你,你就算追着我跑一輩子,我也不會喜歡你!」
「那我謝謝你。」
說完,我擰開一瓶礦泉水給他,「喝。」
誰要喜歡一個瘸子啊。
還是個傲嬌的瘸子。
他把嘴抿緊了,一副拒絕喝水的樣子。
「不喝就自己拿着。」我把水扔給他,繼續坐旁邊玩手機去了。
結果,那臭小子,還真的忍住一口沒喝。
那個傻子,這麼熱的天,不喝水,熬不過一集。

-8-
果然,他半夜就去了醫院。
他室友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在我媽新男友的車裏。
「知道了。」
「讓他鬧吧,給我半小時。」
我掛了電話,腿上突然多出了一隻手。
是那個叔叔的。
他看到我腿上的文身,忍不住挑了挑眉。
「這是什麼?」
「想看嗎?」我笑着問。
我把裙邊拉開一些,那些被菸頭燙過的痕跡觸目驚心。
每一個菸頭上都紋了一個人的名字。
「我前男友們的名字。」我輕輕地笑了一下。
他卻一下子嚇得臉色慘白。
「叔叔想讓我把你的名字文在上面嗎?」我偏着頭問。
他趕緊轉過頭,把放在我腿上的手拿開,扶着方向盤的手都在抖。
「那個,你剛纔接電話是不是有事,有事就先去吧。」
「好啊。」
我開門,下了車。
心裏仍舊一陣犯惡心,摸出手機打車去了醫院。
剛到醫院,我媽就氣急敗壞地給我打電話。
我掛斷了。
「石念,你又跟你劉叔叔胡說八道什麼?他怎麼見了你就把我拉黑了?」
「我生你是來討債的吧!」
……
我看着她的信息,可以想象她歇斯底里的樣子。
我只回了一句:「你不會嫁給他。」
是的,一年後她婚禮上的男人可不是這個。
她大可不必每次分手都要死要活的。
「你是不是想逼死媽媽?」
本來對她的行爲我早已麻木,可是每次看到這句話,心裏還是莫名刺痛。
我乾脆關了機。

-9-
放好手機,我推開了姜妄的門,地上一片狼藉。
他又發脾氣了。
我緩了幾秒還是進去,下一秒——
一個輸液瓶砸過來。
我的額頭瞬間被砸開一道口子,血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我心裏火大,可是看他 180 釐米的大個子,縮在被窩裏,那麼小一團。
看得讓人心疼。
「姜妄。」我坐在他旁邊叫他。
他生氣地回過頭看我,我看到他眼睛很紅。
看來是哭過了。
「你滾出去。」他聲音都在發抖。
「怎麼不輸液,你想死啊?」我問他。
「我已經廢了。」他的語氣很輕,帶着點無奈,「我死不死關你什麼事?」
我愣了一秒。
一時無言,他說的好像沒錯。
「你想死?」我問他。
他抿着脣,氣得不說話了。
我嘆了一口氣,「想死你也得治好後自己爬上天台。」
或許是驚訝於我的話,他盯着我看了足足一分鐘,纔開口道:「你試過?」
「試過啊。像你這種瘸子,還沒爬上去就痛死了,怎麼還想讓我抱你上去?」
他沉默着不說話,臉背過去。
我以爲他又要不理我了,沒想到過了會兒,他從被子裏默默伸出自己的手腕。
我嘆了一口氣,喊了護士,總算是給他輸上液了。
晚上我趴在他病牀前,睡着了,又做了那個可怕的夢。
夢裏我媽的前男友們拉着我的手,細細地摸,嘴上讚美着我長得漂亮,微信裏罵我是不知好歹的賤貨。
「念念的腿怎麼又細又長啊?」
「你媽可沒有你好看,要不然你做叔叔的女朋友吧?」
「找你是看得起你,你跟你那個媽還不是一路貨色,裝什麼裝!」
氣急敗壞的男人們看我的目光越來越不對。
我害怕極了,告訴我媽。
我媽啪的一個耳光就扇過來。
「石念,我跟你爸離婚 12 年了,你見不得我好是吧,每次要結婚了你就搞點事情出來。」
「你現在翅膀硬了,還學會勾引人了?」

-10-
一個巴掌把我扇醒了。
我猛然醒來,才發現,身上出了一身汗。
然後就看到我抓着姜妄的手。
他睜着眼,目光漆黑,不帶有一絲溫度。
「大半夜,哭什麼哭?我還沒死。」
我趕緊放開了,卻還望着他出神,我還未從夢裏的恐懼緩過來。
他盯着我,眼裏染了情緒,低着聲音問我:「就這麼怕我死?」
我一時無言,敷衍地點了點頭。
他鐵青着臉,收回手的動作卻忽然放輕,「把那個給我。」
他指了指地上那個尿壺。
我愣了一秒,遞給他,順口問了一句:「忍了很久?」
他瞪過來,不說話了。
「下次,你可以把我叫醒。」
他腿好像又發炎了,更嚴重了,動一下都疼。
他背過身去,沒說話,解決完了,東西也不遞給我。
我直接一把搶過。
「你……」他羞得滿臉通紅,「你是不是女生?」
「不是。」
有的時候我甚至很痛恨自己是個女生。
是不是,我不是女生,這輩子就能活得好一點?
我拿着就去廁所倒了。
「在你面前,你不必把我當女生。」
他嘆了一口氣,盯着我。
「石念,我真不喜歡你這種類型的,我喜歡乖的,我早就聽說過,你玩得很大。」他說得語重心長。
「是嗎?」我輕輕笑了一下,「巧了,我也聽說你玩得很大。」
「但老子不喜歡被玩,而且……」他看了一眼被子下方。
「而且你已經廢了,玩不起了,我知道。」我平靜地看着他。
「你!」他氣得不理我了。

-11-
我不喜歡他,幫他也不是爲了讓他喜歡我。
其實我都死過好幾次了,我什麼都不怕了。
但我不想反覆回到高二這個時間點了,麻煩。
「其實,我覺得你是可以站起來的。」我安慰他。
我記得 1 年後,他被我砸死前好像說過,醫生告訴他有站起來的希望了。
「呵,要怎麼站起來?」
他語氣冰冷,聽起來很生氣,但又不像是生我的氣。
「你們家這麼有錢,總有辦法的。」我隨口一說。
「所以,你天天纏着我,你是不僅想得到我的人,還想得到我的錢?」
他兇狠狠地轉過身望着我,「告訴你死了這條心,我不過是一個私生子,房子車子票子都不是我的。」
我愣了一秒。
私生子?
難怪,早就聽說他爸是億萬富翁,但他受傷的這些天一來,錢倒是打到醫院,他爸人卻從未來醫院看過他一次。
「不是。」我肯定地告訴他。
「我管你是不是,別招惹我。」
他沒再搭理我。
就這樣我們一直待到天亮。

-12-
我爸突然來了。
想來他知道我在醫院也並不奇怪。
畢竟他就是這裏的醫生。
大半年沒見他了,他見面第一句就是問我跟姜妄什麼關係。
我在高二這個節點重生過五次,他就問了我五次。
「我男朋友。」
我不想再解釋,解釋了他也不信。
「你纔多大?」
「17 歲。」
「你上次跟我說的男朋友不是這個。」
「換了。」
他鐵青着臉不說話了。
過了好半晌,他才又開口,苦口婆心道:「念念,你談戀愛,爸爸不反對,但是高中階段不要影響學習。」
「爸爸一直相信你。」
我看着他,突然就笑了。
是因爲太相信我了嗎?
所以他半年才聯繫我一次,完全想不起還有我這個女兒。
在他眼裏,只有病人,我算什麼,最多就是他某天晚上和我媽的一個小錯誤吧。
因爲他太過忘我的工作,我媽 12 年前就跟他離婚了。
「沒事我就走了,他離不開我。」我笑着道。
「念念。」我爸叫住我,欲言又止,「爸爸去了解了他的情況,站起來的可能性……不大。」
我知道他什麼意思。
「你要考慮清楚,以後是不是能承受這個後果。」
我站在那兒沒說話。
過了一會,我問他:「兩個月後,如果你遇到一個老頭,心梗急診,你可以別給他動手術嗎?」
「你在說什麼?」我爸覺得我瘋了。
「我說如果,你明知風險很大,還會做那個手術嗎?」
「救人是醫生的職責。」我爸很肯定地回了我一句。
我看着他,沒有太大的波瀾起伏,只是心底嘆了一口氣。
「行吧。」我轉身走了。
看吧,即使再來無數次,他還是會做那臺手術。
那臺病人下不了手術檯的手術。
如果他知道,因爲那臺手術,病人的家屬爲了報復他把我綁了,他還會做嗎?
我不敢問。
因爲,他不會信。
沒有人會信。
回到病房,姜妄看着我。
「剛纔那人是誰?」
我愣了一下,「我爸。」
「你爸是醫生?」
「嗯。」
「那你還敢圍着我轉,他知道我?」他壓低聲音,很是震驚。
「知道。」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你這麼野?」
我笑笑,「我當你是在誇我。」
他一臉無語,輕輕罵了兩字:「有病。」

-13-
爲了照顧姜妄,我要求轉班。
班主任把我罵了一頓。
「石念,你談個戀愛太囂張了吧,追人都追到別人班上去了,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老師?」
老師很無語地看着我,「你把家長叫來。」
「我爸沒空,他是醫生,我媽去美國出差了。」我平靜地回答。
於是,班主任當着我的面給我媽打了電話。
兩人激烈交流一陣,我媽又把我罵了一頓。
「石念,你是不是不氣死你媽就不甘心?你纔多大,就天天不學習,談戀愛?」
「你不也經常換男友嗎?這點我遺傳了你。」我毫不客氣地懟回去。
「石念,是不是最近媽媽沒管你,你皮癢了?」
「想管我,那我去你那裏住幾個月。」
「你住校住得好好的,跑出來做什麼?」我媽語氣有些慌。
「學校飯不好喫,我最近身體不好。」我隨便找了個藉口。
其實是爲了晚上送姜妄回家。
「你張叔叔在,不方便。」她一下子壓低聲音,「你去你爸那裏住。」
原來如此。
張叔叔?
這是又換人了?
「他那裏離學校太遠,我就住你那兒,你讓那個姓張的晚上別過去。」說完我就掛了電話。
我聽着好笑。
每一次我要求什麼,她都把我爸搬出來。
我就像一個皮球,被他們推來推去,我算什麼呢?
算個垃圾。
班主任最終給我換了班。
搬去姜妄班上的時候,男朋友聞時攔住我。
「你最近在鬧什麼?」
「電話不接,信息不回,天天圍着那個瘸子轉,我看你是忘了,誰纔是你男朋友。」
我看着他一臉不滿,才突然想起我還有個男朋友。
上輩子,在我面對那些難聽的話的時候,他可從來沒承認過是我的男朋友。
「石念,最近我們還是別見面了,我怕被拍,怕被人議論。」
「過了這一陣吧,過了這一陣我們再商量怎麼辦?」
過了幾天,我去找他,他躲在男廁所給我發信息,不敢見我。
「石念,如果你不介意,我們還是暫時分開吧。
「石念,你告訴我,他們真的沒有對你做那種事嗎?
「雖然我信你,但我家裏人肯定不信,帶你出去,我全家人都會很沒有面子。」
我看着這些冰冷的語言,不敢相信這是平時那個說會一輩子愛我的人。
「念念,我們一直在一起好不好,我想給你一個家,想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給你,我離不開你。」
思緒停在這裏,戛然而止。
我不想再去想了。
人性是很複雜無解的。
「聞時,我們分手吧。」我笑着說。
他愣在那裏,很震驚地看着我。
過了好一會,他才驚慌失措抱住我。
「念念,你怎麼了,怎麼突然提分手?你別嚇我,我這裏難受。」
他握着我的手,放在他心口的位置。
我平靜地抽回手。
「我是通知你。」說完就要走。
「爲什麼?」他快哭了。
我回頭看着他,「膩了。」
說完,我轉身上樓。
一抬頭就看到姜妄坐在輪椅上,居高臨下地看着我。

-14-
我走到他身邊,他突然冷冷來了一句。
「真有意思啊。」他盯我一眼,「我姜妄有朝一日還成小三了?」
我停下來看着他,「這我可沒說。」
「你沒說,但你做了,現在全校都知道你在追我,甩了你男朋友。」姜妄看起來很生氣。
「他們要那麼認爲,我也沒辦法。」我攤手。
「這裏風大,我推你回去。」說着我就要伸手去推他輪椅。
他卻毫不留情面地往後退了一截,「傳出去我姜妄還要和另一個男人搶女人,好聽嗎?」
我的手停在半空,「那你搶了嗎?」
「我……誰稀罕搶你。」
「那不就對了。」
他沒話說了,滑着輪椅自己走了。
看着他倔強的背影,我嘆了一口氣。
他的性子真的很難搞。
我抱着書,走進教室,熱鬧的教室突然鴉雀無聲。
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看着我。
我沒理,看到姜妄坐在角落,就走過去。
身後傳來細細碎碎的聲音——
「看,她來了。」
「臉皮真厚,倒貼得我是女的都看不下去了。」
「可是他腿都斷了啊,她有這麼重口味嗎?」
「哈哈哈哈……」
我側過頭,那邊又恢復安靜。
無聊。
我把書放在桌子上。
啪!
姜妄拿起我的書扔了。
我彎下腰,把它撿回來,他又扔了。
全班同學就這樣看了我們倆表演五分鐘,我終於沒了耐性。
「不讓我坐你同桌,你想失禁的時候被全班同學看到?」
他因爲腿還沒恢復,經常痛到失禁。
沒有我扶着他,他根本沒辦法快速地去廁所。
他咬着牙,狠狠地看着我,像是要把我吞了。
我們僵持一分鐘,他終於沒再扔我的書。
數學課上,老師激情地講到一半,我突然站起來,「老師,我想上廁所。」
老師嚇了一跳,扶了扶眼鏡看着我,點點頭。
然後我快速推着他去了廁所。
「他去幹什麼?」
「他跟我一起。」
我剛說完,全班鬨堂大笑。
可是我並不在意。
因爲我看到他臉憋紅了。
次數多了,雖然我和他不交流,我也掌握了他規律。
只要是他開始用筆在草稿紙上寫文言文,我就知道他在忍了。
不用他說,我隨時隨地舉手去上廁所。
上完廁所,他整個人看起來卻很頹廢。
「石念,你不需要爲我做這些,我不要你可憐。」
「我不是可憐你。」我認真地說。
「呵。」他冷笑一聲,顯然不信。
「像他們說的,如果我還是個健康的正常人,你喜歡我,我行我無所謂,但我現在這樣……要說不是可憐,難道你真的是有什麼變態口味?」
我看着他一陣無語。
我真的不是可憐他。
要說可憐,也是可憐我自己。
要不是因爲,每次我一死,或者姜妄死,就會回到他打籃球摔斷腿那個點,這樣反反覆覆的循環一直在折磨我,我也不會幫他。
我並不是什麼博愛之人,我很自私。
我只是自私地想要了結此生,爲什麼就那麼難呢?
後來我想想,大概是欠他的那條命沒有還。
「別聽別人說什麼,我相信你能站起來,而且,就算你以後不能站起來,你也很厲害了。」
所以,爲什麼想不開呢?
「哪裏厲害?」他嘴角自嘲。
這可把我難倒了。
我並不瞭解他。
想了一會,我笑着道:「我很早就聽說你了,長得帥,籃球又打得好,家裏還有錢……」
他看着我一言不發,臉色越來越黑,「所以現在這些我都沒有了,你是來諷刺我的嗎?」
他非常生氣地自己回了教室。
回到教室,我試着哄好他。
畢竟他要有求生的希望纔行。
「你看霍金,坐在輪椅上也提出了黑洞理論,即使他一輩子都得靠輪椅,但他爲人類做出的貢獻……」
「你是詛咒我坐一輩子輪椅?」他更生氣了。
我心裏咯噔一下。
完了,我根本不會安慰人。

-15-
一整節數學課,他都不跟我說話。
也罷。
他趴着睡覺,我在草稿紙上胡亂地畫畫。
畫到一半,睡着的人突然來了一句,「你男朋友?」
我一抬頭就對上他那雙漆黑的眸子。
我一驚,低頭看着自己畫的畫。
我又畫他了嗎?
畫裏姜妄倒在地上,全身是血,還在對我笑。
這是經常出現在我夢裏的畫面,就是我把他砸死那天的情景,明明他眼裏寫着不甘,但每一次在夢裏,他都在對我笑。
我懷疑我被循環折磨得魔怔了。
「不是。」我乾脆地回答。
「那是你養的魚?」他冷笑。
「是你。」我把草稿本扔過去,懶得跟他扯。
他愣住了,又把本子看一遍,黑着臉說:「你畫我幹什麼?」
「如果我說我經常夢見這個場景,你會相信嗎?」我指了指那幅畫。
他冷眼看着我,深吸一口氣,「夢見我躺着?你還在夢裏對我做了什麼?」
我:?
他沒看到旁邊那攤血?
我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做了很過分的事。」我直直地看着他。
他盯着我,一時語塞,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臉很黑。
停了好幾秒,他才一把扯過草稿紙,揉成一團,「不許再畫了,也不許告訴別人,更不許再夢見我對我……」
他自己把自己說生氣了。
「如果你不是女生,我就揍你了。」
我簡直要被他的腦補氣笑了。
「你誤會了,夢裏我沒有把你怎樣,我真對你沒意思。」我笑着說。
「嗯,你覺得我會信?」他說着把自己的書都往裏面搬了一點,「警告你,別過界。」
我看了他一眼,心裏罵了一句,幼稚。
結果接下來的幾節課,他再也不敢睡覺了,就那麼死死地盯着我。
好像他一睡着,我就會對他做什麼。
自作多情。

-16-
下了晚自習,我拖着行李去了我媽家。
她開門看到我的一瞬間,笑容僵住了,「不是讓你去你爸那兒?」
「我說了,那邊遠。」我自顧自地扛着行李進去。
一走進去,就看到一個穿着圍裙的男人。
男人戴着眼鏡,看起來有些眼熟。
我反應兩秒,終於想起來,他是我室友張靜的爸爸。
我當場愣在那裏。
「叫人啊,有沒有禮貌。」我媽提醒我。
「張叔叔。」我無奈地朝着他笑了笑。
「誒。」他顯然好像認識我,表情有些震驚。
回到房間,我點了一支菸,問我媽:「怎麼認識的?」
「家長會。」她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看見我在抽菸,她衝過來搶了,扔到垃圾桶,怒氣衝衝,直接扇了我一耳光。
「你看你這個鬼樣子,還像個學生嗎?抽菸,打架,談戀愛!」
「那你呢,像個媽嗎?還泡同學的爸爸?」我沒哭,甚至一點都感覺不到疼。
「你要是專程回來氣死我的,就給我滾出去!」
「如果你要這樣想,我也沒辦法。」我抬頭盯着她。
我也想做個乖乖女。
我也想過正常人的生活。
我可以嗎?
誰給我做保護傘啊?
過了一會,我問她:「能跟他分手嗎?」
「你別說了!」她失望地看了ŧṻ⁴我一眼,「那我們就互相折磨,比誰活得久吧,誰也別放過誰。」
我收拾東西,沒有抬頭,隨口說了一句:「我活不過你的。」
你是勝利者,你是贏家。
從我成爲你女兒的那一刻,我就輸了。
我以爲我不會再痛了。
但在她關門的那一刻,心裏還是狠狠地疼一下。
下一秒,手背上就傳來溫潤的感覺,我還是掉了眼淚。
我趕緊擦了,點了一根菸,坐在窗臺。
這一晚,我想了許多事。
上輩子,我跟張靜關係還算不錯。
開學第一天,她笑着對我說:「念念,我們做一輩子好朋友吧,我喜歡你的性格。」
後來,得知我也是父母離婚,她和我走得更近了。
有一天,她哭着跟我說:「念念,你知道嗎?我每天都在幻想如果我父母復婚就好了,我寧願少活十年。」
我們抱在一起,度過烈日,度過寒冬,每天聽着她實施的「復婚計劃」,我都覺得好羨慕。
要是有一天,我也能讓父母復婚就好了。
再後來,我被我媽的那些男朋友佔便宜,我還沒哭,她倒是先哭了,「念念,我好心疼你,下輩子我們不做女生了好嗎?」
就是這個一個人,卻在那天和其他室友一起把我趕出寢室。
「石念之前就被很多人佔過便宜,那些人不知道有沒有病。」
當時我還據理力爭,說我被綁架根本沒有跟別人發生什麼,就是關了三天三夜而已。
聽見她這樣說,所有防線崩塌,我突然就不反抗了。
當時怎麼也想不通,她爲什麼突然就這樣了,現在算是知道了。
我媽媽泡了她爸爸,她的復婚計劃泡湯了,她該有多恨我啊。
只是我當時並不知道,我媽跟她爸還有這麼一段。
躺在牀上,張靜來了信息。
「你到你媽媽那兒了嗎?」
「到了。」
「你媽媽沒怎麼你吧?」
「沒有。」
「那你晚上,把門鎖好。」
看到這兒,我愣了一下。
她還記得我跟她說過,我媽帶男朋友回家住的事,在擔心我。
考慮了很久,我還是發了一句,「對不起。」
發了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又撤回了。
「你撤回了什麼?」她問我。
「發錯了。」
「哦。」她又發了一句,「最近我爸心情不錯,我好開心,我過生日那天,我媽也來了,那天我在寫作業,他們在屋裏待了一天。」
「我真的興奮得睡不着,等我爸媽復婚,我一定要請你出去大喫一頓。」
「哦,那很好。」
回完信息,我把手機關機,想到什麼,又給江妄發了一條微信。
「明早我去你家樓下等你。」
他沒回。
我就睡了。

-17-
第二天,我醒來手機有好幾條微信。
「你別來。
「你來幹什麼啊?
「在學校放肆還不夠,還要跑我家裏追我?」
都是江妄發的。
我一邊看微信,一邊騎着自行車往他家去。
看到最後一條,「我要很早走,來了肯定找不到我。」
看到這條短信,我及時剎住車。
很早是多早?
那我還去什麼?
關上手機,我只好掉頭往學校走。
到了班上,江妄的座位沒人。
他不想理我,我更不能過問他的行蹤,我也沒多問。
直到早上第二節課他才姍姍來遲。
一看到我就黑着臉。
「來這麼晚?不舒服?」我伸手想去探探他額頭,卻被他用手打開。
「要你管。」他對着我莫名的發脾氣,「你來得倒是早。」
「你怎麼了?」
「沒怎麼,我就是告訴你,就你這態度還是別追老子了。」
我愣了一秒,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沒追你。」我不想再重複了。「你早上遲到,該不會是以爲我會去找你,在等我吧?」
「我瘋了?」他一秒否認。
也是,這不是他的風格。
上課無聊,我伸手到書包裏找耳機。
找了半天沒找到,卻掉出一個方盒子。
而那個盒子正好掉在姜妄的輪椅上。
我倆同時低頭看過去。
即使沒用過,我也知道那是什麼。
空氣一下子死寂。
我腦子死機好幾秒,才大概猜到是我媽放的。
「這是什麼?」姜妄抬頭,眼神逼問着我。
「清新口氣的。」我伸手要去拿,卻被他摁住。
他壓低聲音,臉更黑了,「還說不是在追我?」
過了一會,他有些氣短,「石念,你不覺得你的方式太激進了嗎?」
「我不喜歡循序漸進。」我平靜地看着他,「而且我的時間也不多了。」
他看了我一眼,突然尷尬地笑了,「說得你快要死了一樣。」
「如果確實是呢?」我想要把手抽回去。
他的笑容逐漸僵硬,手捏着我不放,彷彿想要一個答案。
「電視劇看多了吧。」
我沒再回他。
正在這時——
「喲,今年姜妄不報名五千米了?」
「你看他那樣,只能參加殘奧會了。」
哈哈哈……
幾個男生走過來,故意找碴。
姜妄鬆了手,把盒子塞進了自己的衣服裏,死死地盯着那羣人不說話。
「別理他們。」我扔給他一本漫畫書,想要分散他的注意力。
他卻直接扔回給我。
那幾個人嘲笑也就罷了,還不要命地雙手撐在他桌子上。
「姜妄,去年你很狂嘛,今年做縮頭烏龜了?」其中一個男生秦宇得意揚揚地看着他。
我擔憂地看着姜妄。
姜妄抬起頭,冷冷地看他,「你是嫌去年輸給你爹輸得還不夠?」
「呵……」秦宇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着他,「別這麼囂張,你現在廢了。」
說完,秦宇又盯着我看了一眼,「姐姐,跟着他有什麼意思,能讓你爽?跟我算了。」
我本來不想參與,但聽了這句話確實火大。
我慢慢站起來,準備動手。
但是有人先動了手。
一本書飛了過去,秦宇被砸得猝不及防,捂住眼睛。
「操,姜妄,你打我?」
「打的就是你,牙籤還嘴臭!」姜妄仰着頭,絲毫沒有畏懼,直直地看着他。
見形勢不妙,幾個男生圍了上來,有人上來想摁住姜妄的手,卻被他反手用書拍開了。
「啊……痛……」那個男生痛苦地嘶吼。
「還來嗎?」姜妄把書扔給那個男生,一臉奉陪到底的拽樣。
我愣在一邊,直接看傻了。
這幾日看着他受傷文文弱弱的樣子,我還以爲他武力值不行。
沒想到,打架這一塊兒,他坐着也喫不了虧。
「你牛什麼!」秦宇被打得只能罵罵咧咧過個嘴癮,「你牛你就站起來,咱們在場上比拼。」
「一個斷腿的瘸子還這麼囂張。」
「你讓我比我就跟你比?你真把自己當回事了?」姜妄冷笑着看他。
「你把他都弄得流血了!你就,就不怕我把這事告訴老師?」
「還告訴老師,怎麼,說你在學校被你爹打了?」
秦宇還想過來繼續幹架,被另外的男生拉住了。
「算了,算了,他爹捐了一棟樓,囂張慣了。」
「別惹他。」
……
一場鬧劇總算結束了。
我坐下來,看着姜妄一言不發,試圖安慰:「姜妄,你別在意他們說什麼。」
「我爲什麼要在意?」
他說着不在意,但看他臉色,他並不好過。
畢竟他曾經是校隊的,各項運動成績都很驕人,他也非常愛體育,但現在上天似乎給他開了一個玩笑。
「運動會沒什麼意思,到時候我陪你在教室打遊戲。」我繼續說。
「誰要跟你打遊戲?」他生氣地把自己的書砸在桌面上,算是發泄。
「那,玩點別的也行。」
「石念,你能不能離我遠點?」他突然怒視着我。
他生我氣幹什麼?
我不說話了。
「行。」爲了打破尷尬,我往旁邊象徵性地挪了一釐米。
他盯着我,黑着臉,「你沒有自尊嗎?你跟着我,別人都怎麼說你,你聽不到嗎?」
我心裏愣了一下,笑着問:「怎麼說啊。」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反正不好聽。」
我靜靜地與他對視幾秒,最後他敗下陣來。
「你長得還算不錯,吊死在我這棵枯樹上幹什麼?」
「所以你剛纔是因爲他說我,才生氣的?」我問他。
他張了張嘴,很震驚,「你在開什麼玩笑,我怎麼可能……」
「不重要。」我打斷他,「這樣很好。」
「你怎麼聽不懂啊?」他很無奈。
「不是聽不懂,是我不會離開你。」我堅定地看着他。
他一陣無語,不再說話。

-18-
下了課,姜妄出去了。
我去找秦宇報了一個 5000 米。
「我替他跑吧,他想看。」
「對了,順便說一下,其實你也不錯,但比他還是差了十萬八千里,抱歉了,不能跟着你,以後別再問了。」
秦宇黑着臉,罵我不知好歹。
「他現在除了臉還能給你什麼啊,眼瞎啊。」
我輕笑,「我這人對顏值很挑的,醜的喫不下,比如你。」
說完,我不顧他的罵聲,轉身走了。
結果一轉身,就看到姜妄黑着臉,出現在門外。
他推着輪椅看了我一眼,就往外走。
「去哪裏?」我跟了上去。
「你回去。」他壓低聲音警告我。
「我回去幹嗎?」
「回去上課,聽課,寫作業,和別人調情,該幹嗎幹嗎。」
我……
「我和誰調情?」
「這我管不着。」
我想了許久,還是不明白他突然生氣的理由。
後來一想,大概是他剛纔在門外看到我去找秦宇誤會了。
「我不喜歡任何人。」我鄭重地告訴他,算是澄清。
他抬頭盯着我,「任何人?」
「是。」
對我來說,喜歡人,那是上輩子的事了,可經歷了聞時這個前男友,我現在怎麼可能還喜歡得起來啊。
喜歡別人給我捅一刀?
那就是犯賤。
他收回目光不說話了,自顧自地滑着輪椅往電梯去。
我只好跟在他後面。
過了一會,他又很焦躁地看着我。
「你不去聽課,你不考大學嗎?」
「不考。」我直白地告訴他。
看着他驚訝的表情,又怕嚇到他,我補充:「我沒那個腦子,你呢?你想考?」
他嘆了一口氣,「不考。」
我倆對視了一會,我忍不住笑了。
怎麼有一種難兄難弟的感覺。
「那行,那我陪你出去走走,聽課多沒意思。」
「誰要你陪。」他這次反抗得稍微輕了一些。
最後,我們還是來到了操場。
操場上有一場籃球比賽,他看得很認真。
而我,看他看得很認真。
其實以前沒發現,他的確挺好看的。
長長的睫毛,高挺的鼻樑,薄薄的脣……一切都是少年最美好的模樣。
只是,他眼裏沒有光了。
跟我一樣。
我收回目光,嘆了一口氣。
一場比賽進行到高潮,一個漂亮的扣籃,贏得全場歡呼。
前面的女生激動到全站起來瘋狂吶喊。
扣籃的帥哥,一激動奔上看臺,和前面那個女生相擁而吻。
而那個女生,我沒記錯的話,就是姜妄在醫院剛分手的那個小女朋友。
這是什麼修羅場。
難怪姜妄一到球場邊情緒就不對。
「要不要走?」
「走吧。」他低着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姜妄?」前面的女生聽到他的聲音,條件反射轉過頭來看他,「我,我跟他只是朋友,你還好嗎?」
姜妄盯了她一眼,「關我屁事。」
說完滑着輪椅就走了。
我跟在後面。
看得出來,他很難過。
是誰都會難過,才分手一個月,前女友就當着他的面跟另一個男生親到一起了。
走到沒人的角落,我蹲下去看他到底怎麼了。
「你沒事吧?」
他一抬頭,眼睛紅了。
「要你管。」
我愣在那裏,「不就失個戀,你至於哭嗎?」
「失戀?你覺得我姜妄會因爲失戀哭?」
我看着他,死鴨子嘴硬,「是,你不會。」
「你天天圍着我,你就沒有自己的夢想嗎?」
我深吸口氣,「沒有。那你有嗎?」
「說了你也不懂。」他沒理我,搖着輪椅往前走了。
「你說說看。」
他停下來,認真地說:「職業籃球運動員。」
我第一反應就是去看他的腿。
顯然,很抱歉。
「還有別的嗎?」我問他,委婉地勸他放棄。
「沒了。」
「所以你知道我爲什麼那麼煩了?」
「知道。」
「知道還煩我?」
「我的意思是,你找點別的有意義的事做做。」
「都說了,沒有。」他看起來很暴躁,等冷靜下來,他輕飄飄地念叨一句,「活着真沒意思。」
我被嚇了一跳。
不行,他這種想法很危險。
他死了,我又要循環無數次。
我得給他找點有意思的事做做。

-19-
絞盡腦汁想了一晚上,我什麼也沒想出來。
後來想想,我自己都覺得這個世界沒什麼意思,還怎麼給他找有意思的事呢。
下了晚自習,我一直跟在他後面。
他好像也默認了,只是不跟我說話。
走到轉角處,我看到前面有一堆人,拿着木棍,手臂上有文身。
我心裏一驚,頓時有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我推着姜妄正準備掉頭,就聽到爲首的男人叫住他。
「姜妄。」
「幹什麼?」姜妄絲毫不畏懼,就這麼停下來。
「呵……我聽說你的腿斷了,特地過來看看。」看到姜妄的樣子,這些人幸災樂禍,紛紛笑起來。
「看到了,還不滾?」
「別太狂,咱們敘敘舊。」
男人說着遞了一根菸過來。
姜妄根本不接。
「戒了。」
他平靜地看着對面的一羣人,又不放心地看了看我。
「戒了?」男人拿着打火機在他額頭敲了幾下。「腿斷了,煙戒了,女人也戒了?」
姜妄沒說話,只是看了我一眼,「我的數學作業沒帶。」
「你回去幫我拿。」他說得理所當然。
我有些不爽。
剛走出一步,想到什麼,我又倒回來。
「你什麼時候要寫作業了?」
「石念。」他聲音變得低沉,嘆了一口氣,「讓你回去拿就回去拿。」
我開始意識到這個氣氛有些不對。
這些人看起來不像是來敘舊,倒像是來尋仇的。
果然,一瞬間有人擋住了我的去路。
「新交的女朋友?」爲首的男人站到我面前,目光不太友好地在我身上游走。
「不是。」姜妄像陌生人一樣瞟了我一眼,「不認識。」
「不認識?騙誰呢?」男人捏起我的下巴,笑得盪漾,「姜妄,要說泡妞還是得看你,腰細,腿長,個個都是極品。」
「你是不是有病,我都說了不認識她。」姜妄一下子就火了,直接把書包砸過來,砸到面前那個男人頭上。
「我有病?還是你有病?你搶了我多少個妞?我碰你一個,你急什麼急?」男人說着,對準姜妄就是一腳,直接把他的輪椅踹翻了。
「你繼續狂啊?今天我非得在你妞身上找回來,讓你也戴戴綠帽子。」男人對着倒在地上的姜妄,又是一腳。
「不想死,就放了她。」姜妄抬頭的時候,我看見他嘴角流了血。
「呵呵,你來打我啊,站起來?!」
一羣人開始嘲笑。
姜妄抿着脣,看了看我,「你要怎樣才肯放了她?」
「要你給我跪下。」
「做夢。」
跪下?!
不可能,姜妄那麼驕傲的人,怎麼可能?
我看了看周圍的人,摸出手機想要報警,卻被搶了手機。
「還嘴硬呢。那就讓你親眼看看我怎麼玩你的女人。」
爲首的男人朝其他人使了眼色,那幾個人開始對姜妄拳打腳踢。
「你最好把我打死。」姜妄被幾個人打,但面不改色。
我瞄準旁邊的一根破凳子,走了過去,提起凳子,就朝那幾個人打了過去。
但我顯然不是他們對手,沒一會兒,就被人抓住,不能動彈。
「可以。」我突然朝着那個人說了一聲,「不是想泡我?我說可以,別打了。」
「住手。」男人終於鬆口。
「是不是,我跟你們走,你們就放了他?」
「那當然,一個瘸子,有什麼好打的。」
「那就抓緊時間,我還得回家寫作業。」我甩開了抓我的手。
男人饒有興趣地看着我,「夠辣。」
他下令放了姜妄。
我走過去,把姜妄扶到輪椅上。
「你先回家,明早……明早,我去等你。」
「你瘋了?」姜妄抓着我的手不放。
「別說了,我們兩個不是他們對手,你想被打死?」我把他扶到輪子上,他卻怎麼不放手。
「石念,這不關你的事,你現在就跑,前面 100 米有個治安亭。」他低聲吼我。
我看了他一眼,「我不跑。」
「放心,我沒事。這種事,我見多了。」
「你說的什麼鬼話?你纔多大!」他又急又氣,卻又無能爲力。
「這次,算你欠我的,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走的時候,我問他。
「不答應,你不許去!」
「答應我,不準去死。」
他一臉迷惑地看着我。
不明白我爲什麼說這個。
我朝他笑笑,示意他快走,然後轉身回了男人那邊。
剛走過去,男人就把手伸到我校服領口。
我面如死灰,等待他的摧殘。
一轉過頭,姜妄還沒走,他眼裏情緒複雜,最後喊了一聲:「住手!」
「這就受不了了?」男人洋洋得意地看着他。
「你再敢摸一下,我就剁了你的手。」
「你來。」
男人攤開手,絲毫不懼姜妄的威脅。
周圍的人對姜妄又是一陣嘲笑。
姜妄被笑得臉都綠了。
我以爲下一秒他該發脾氣了。
結果,他咬着牙來了一句,「是不是,只要我跪下,你就放了她。」
「我沒聽錯吧?」
「哈哈哈,大名鼎鼎的姜妄要朝我下跪?」
一羣人笑得前俯後仰。
我看着他一陣心疼。
「不要,我們去那邊?」我指了指那邊漆黑的巷子,笑着哄着面前的男人。
男人看着我,眼裏都是慾念。
「行,現在就是你下跪也沒用了,天王老子來了,這個狐狸精都是我的。」男人摟着我的腰就往巷子裏面走。
沒走幾步,身後就傳來姜妄和其他人打起來的聲音。
五分鐘過後,我走出了那個巷子。
出去的時候,男人的幾個兄弟已經被快速叫走,而姜妄還沒走。
他坐在輪子上,一張臉有些慘白,目光審視着我,又像是丟了魂。
我被他盯得不自在。
「我送你回去。」我嘆了一口氣。
他在回去的路上低着頭,一言不發。
送到他家別墅門口,我看了看他的傷口還在流血,有些不放心。
「你家裏有人嗎?」
他看了我一眼,「阿姨睡了。」
我停頓了一秒,「要我進去幫你清理傷口嗎?」
他又看了我一眼,嘆了一口氣,「想進去就進去。」
於是,我跟着進了他的房間。
房間很大,黑色調。
牀頭就是醫藥箱和各種藥。
我給他處理傷口的時候,他突然變得很聽話。
讓他脫衣服就脫衣服,讓他抬手就抬手,簡直不像他。
處理完他,我就給自己也胡亂塗了點藥。
但背上那塊兒,我沒辦法夠到。
「我來吧。」他拿過棉籤,扯開我背後的校服。
我猶豫了一秒,還是大大方方地坐過去。
只是,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背上,久久沒有下手。
「怎麼了?」我問他。
「痛嗎?」他聲音很輕。
「不痛。」我說的實話,我一點都感覺不到痛。
他輕輕地用棉籤蘸了藥膏一點一點幫我塗,一點都不痛,甚至有點癢。
「爲什麼?」他突然問我,「爲什麼叫你跑你不跑?」
「我跑了你怎麼辦?」我如實說。
「不怕嗎?他們看起來那麼嚇人,別的小女生早就嚇哭了。」
「這有什麼好怕的。」我笑了,「我見過比他們更噁心的。」
他的手停在那裏。
「你就算……再大膽,也不該把自己搭進去,你到底懂不懂,你一個女孩子……」
他終究提到了這個話題,氣氛一下子變得尷尬。
「他碰你了?」他很認真地看着我。
「沒有。」
他愣了一下,看起來很自責,「是我沒用,我現在就是個廢人,所以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你被他們……」
「不是想做我女朋友嗎?你要是考慮好了,隨你。」他突然很認真地看着我,「如果你以後想分,也隨你。」
我被他突然的話嚇到。
「你放心,今天的仇,我一定替你報。」他握住我的手。
「他真沒有對我做什麼。」
「別騙我。」
「沒騙你,他當時是想對我做什麼的,但我說了一句話,他就不敢了。」
「你說了什麼?」他呆呆地看着我。
「我說我有病,還是會傳染的那種。」
他反應了一秒,「他信?」
「很難不信,我給他看了這個。」我輕輕拉開我校服裙子的一角,把大腿上的文身都給他看。
他皺着眉頭,問我:「這是什麼?」
「一些男人的名字。」我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你沒聽別人說過我嗎?外面的人都說我不檢點,說我換男朋友比翻書還快。」
「所以啊,大家都覺得我不乾淨,覺得我有病。」我嘴角自嘲。
「你害怕嗎?」我笑着問他。
他盯着我不說話。
是嚇到了嗎?
他也會跟其他人一樣,覺得我不乾淨,覺得跟我站在一起都很丟人吧?
這是人性,我不怪他,也不怪任何人,怪我自己。
想起上輩子的事,我的情緒又開始低落,鼻子也變得好酸。
見他沒反應,我收拾好醫藥箱,就要走,他卻拉住了我的手。
「我問你,腿上的菸頭燙傷怎麼來的?」他很認真地看着我。
「我自己燙的。」
「爲什麼?」
爲什麼?他哪來那麼多爲什麼?
我不想跟他討論了。
「每一個欺負過我的男人,我都在這裏燙一個菸頭,文上他們的名字,我到了陰曹地府也不放過他們。」
他愣在那裏,「他們是誰?」
「我媽媽的前男友們,我的各種叔叔們,他們衣冠楚楚,卻在無人的角落對我動手動腳,我也不反抗。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賤很髒啊,你還想問我什麼?」
我笑着問他,只是下一秒,眼淚卻忍不住掉下來。
他是第二個知道我這個祕密的人。
第一個知道的人是張靜,上輩子她拿着我的信任,把我趕出寢室,已經給了我致命一擊。
所以呢,他也會這樣嗎?
姜妄震驚地看着我,久久說不出話。
但在我要走的時候,他突然從背後拉住我的手。
「幹什麼,我要走了。」
下一秒,他一用力,我一下子跌坐到他懷裏。
「你幹……」什麼?
話還沒說完,脣上傳來一點溫熱,繼而變得炙熱。
他吻了我。
出於什麼目的,我不得而知。
也許是可憐我。
也許覺得我很容易泡。
我不想去想。
我情緒很低落,突然想跟他一起沉淪。
親了好一陣,他才放開我,盯着我的時候,一雙眸子泛起漣漪。
「你不髒,髒的是他們。」
「以後,誰欺負你,把名字告訴我,我替你記着,但他們的名字不配記在你腿上。」
他摸了摸我的文身,再一次吻住了我。
這一晚我留在了他家的客房。
我一直在哭。
我都不知道自己爲了什麼哭,只是腦子裏一直浮現上輩子跳樓的畫面,就很想哭。
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進來的。
又看着我哭了多久。
我醒的時候,他還守在我旁邊。

-20-
早上起來,他們家的阿姨非常驚訝地看着我。
「同學。」姜妄就說了兩個字。
阿姨也沒再說什麼,只是在廚房偷偷給他爸打電話。
「你爸會不會罵你。」我有點擔憂,想着要不要解釋。
「不用管他。」他倒是顯得很淡定。
早飯還沒喫完,阿姨就拿着手機過來,讓他接他爸的電話。
「是。
「行了。
「你兒子差點被打死,也算如你心願。
「不可能聽你的。
「要我認你,可以啊,股份給我一半嗎?
「不給,你憑什麼管我。
「掛了。」
我不想偷聽,但他毫不避諱,我甚至可以想象出他爸氣得吐血的樣子。
我想起了我爸。
我爸給我打電話的時候,也會被氣得吐血嗎?
掛了電話,他把自己的那份煎蛋往我面前推,「喜歡喫?」
我一低頭,才發現,我一直在聽他講電話,不知不覺已經把自己那份喫光了,渣都不剩。
其實我確實挺喜歡的。
因爲我懂事起就沒在家喫過早餐了,常年都是買個麪包牛奶打發。
「還行。」
「那以後,你可以天天來喫。」
「天天?」
「不是早上都要來接我?」他看了我一眼,「算是跑路費。」
神跑路費。
想到昨晚他突然說那些奇怪的話,又突然親我,我還覺得有些不舒服。
「姜妄,你沒必要……因爲別的原因跟我在一起。」
他放下筷子,思考幾秒,「石念,我這個人,人渣一個,不太會對人好。
「以後,你有什麼就說出來,我能滿足的儘量滿足。
「但有的事,不行,我們太小,對你不好。」
他說得極爲認真。
我額頭冒出一股冷汗。
這劇情怎麼就發展成這樣了。
「非得成男女朋友嗎?」我冒死問了一句。
他愣住,「你不想?」
「我……」我想個屁。
「你沒有安全感,我知道。」
「和我談戀愛,你就不會輕易去死了嗎?」我問他。
他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我死了你怎麼辦?」
我:……
行吧。
我咬咬牙,勉強答應。
至少,他不會再想不開。
我好像又有男朋友了。
但我沒有喜悅,只有迷茫。

-21-
過了一週,學校要求家長會。
我爸來開的。
我很緊張。
因爲,這是他第一次參加我的家長會。
以前,因爲他太忙,家長會都是我媽來,或者他們倆乾脆一個都不來。
我在教室門口等着他,時間很難熬。
他遲到了。
他跑錯了教室,跑到了初三的教室去給我開家長會。
我看着他遲到後,摸着頭忙不迭地給我道歉的樣子,我就覺得心酸又好笑。
「我高二了,不是初三。」我平靜地看着他,把他領到我的座位。
「念念長大了。」他嘴裏喃喃道。
我看見他頭頂的白髮又多了許多。
但這也不算什麼。
要知道,上輩子,他面對死者家屬的起訴,鬧得很大,醫院爲了平息網上鋪天蓋地的熱搜,把他從外科直接調到了資料室。
那一晚,他幾乎一夜白頭。
這個 40 歲的男人,爲了醫療事業,獻出了自己的一生,最後老婆跑了,孩子死了,落得個慘淡收場,我很想問他值得嗎?
我問不出口,因爲怕知道答案。
姜妄沒有人來開家長會。
他自己坐在座位,自己替自己開家長會。
我站在門口,聽着班主任把我拿出來作爲壞學生、早戀的典型批評。
面對其他家長的目光,我爸的臉色有些不好看。
但這樣的表情也就持續了一會兒。
因爲我看到他跟姜妄聊起來了,聊到中途還開始給他看腿傷了。
職業病犯了。
我額頭冒出三根黑線。
班主任在講臺上,罵我罵得唾沫橫飛,他還有心思給姜妄看病。
家長會的最後,班主任臉都綠了。
最後單獨讓我爸去辦公室。
我回到座位,姜妄看見我回來,鬆了一口氣。
我看他額頭都出了汗,「怎麼了?不舒服?」
「沒有。」他扯了一張紙,搓了搓手,紙也溼了。
「你看起來,不太對。」
「你試試未來岳父坐旁邊,誰能不緊張?」他說完,整個耳尖都紅了。
我心裏咯噔一下。
「我爸爲難你了?」
「那倒沒有,他很關心我的腿,怕我這輩子都好不了了。」他攤攤手。
「哦。」
「你爸挺和藹的,你怎麼和他關係不好?」姜妄問我。
「他和我媽早就離婚了啊。」我垂下眼,「能怎麼好,他連我現在讀高二都不知道,跑去初三那邊的教室給我開家長會。」
「那……這……」他也說不出什麼話了,「但我覺得,你爸是好人。」
「他還加了我微信,說要每天監督我按摩腿,讓我有問題就聯繫他。」
他真是好人。
當然好了,只是只對病人好罷了。
要知道,我和我爸發微信,他都是幾天了纔回我,或者乾脆不回。
「這麼好,你認他做爸啊!」我心裏莫名有一股火,直接把書扔旁邊。
「他是你爸,我現在認,會不會快了些?」他笑着看我。
笑個屁。
我心情不好,拿起書,胡亂地假裝寫作業。
他卻伸手過來,碰了碰我的手。
「別喫醋了,我不跟你搶。」
我不想理他。
「你爸對我好,還不是因爲你,你傻不傻。」
「你讓我安靜一會兒。」
他終於閉上嘴,身子往後靠,就那麼安靜地看着我。
過了好一陣,我爸終於回來了。
我看到他一臉愁雲密佈,卻在轉角看到我的一瞬間,立馬換上輕鬆的笑容。
「老師說了什麼?」我問他。
「沒說什麼,要出去喫晚飯嗎?爸爸帶你去。」他說着就要過來挨着我。
我卻條件反射地退開。
他只好尷尬地站在那裏。
「他是不是說了很難聽的話?」
「沒有。」我爸還在說謊。
「騙人。」
我爸深吸一口氣,「念念,不要在乎別人說什麼,你老師說的,爸爸一個字都不信。爸爸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成績好不好不重要,爸爸只想你過得開心。」
「那我要是既成績不好,也過得不開心呢?」我反問他。
我有時候甚至希望他罵我,這樣也能讓我感覺到我是被人在乎的。
「那就是這裏出問題了,需要心理醫生。」我爸指着胸口的位置。
我愣了一會,咬牙切齒道:「我不需要。」
說完就賭氣回了教室。
等我回頭悄悄去看我爸,他正在接電話,接着接着就走了。
看着我爸漸行漸遠的背影,我突然很想哭。
我需要的根本不是什麼心理醫生,我需要的是他。
「可是爸爸不是你一個人的爸爸,爸爸也是醫生,醫院裏有無數個家庭等着爸爸去拯救,人不能這麼自私。」
我爸永遠都是這一句。
剛開始我覺得他很偉大,很無私,可是當我站上天台的那一刻,我最恨的也是他的無私。

-22-
後來的日子。
我每天跟姜妄一起上學,放學。
我們倆時而相處融洽,時而尷尬到沒話說。
他總是會情緒低落。
我也是。
我們倆像兩個怪物,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迷茫而無望。
「我們倆是不是有病?」有一天,他問我。
我看着他發呆,「那你怕嗎?」
「我怕個屁。」他擺擺手,「爛命一條。」
「我怕。」我平靜地看着他,「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他當場愣在那裏,久久沒說一句話。
然後那天過後,他突然變了。
他開始聽課了。
聽課就罷了,還要寫作業。
我都看呆了。
他這樣反覆無常的情緒,讓我都有些摸不着頭腦。
我依舊是破罐子破摔,上課睡覺。
「起來,好歹聽聽。」睡得正香,突然被他搖醒。
「你是不是瘋了?」我沒睡醒,心情很不好。
「你就當我瘋了。」他把數學書翻到老師講的那一頁,強行讓我聽課。
「我不看,不聽,你要瘋就自己瘋,別帶着我發瘋。」我果斷拒絕。
上輩子讀書還沒讀夠,我都活第 N 次了,還讓我讀書?
他卻在課桌下拉住我的手,壓低聲音哄着我:「就聽一點,總要學一點進去的。」
他的手心很熱,我的手很冷,冰火兩重天。
雖然之前說了什麼男女朋友,但我根本沒上心。
他也只是出於某種虧欠。
大家沒那個意思,其實那件事就當沒發生過。
他現在牽我的手,真的讓我很彆扭。
我想躲,卻被他抓得更緊。
「姜妄,放手。」
「不放,你不聽課,就不放。」
還有這種人?
我看他不可動搖的樣子,就覺得他病入膏肓。
下一秒,我拉着他的手,直接放到我大腿。
他表情很震驚。
「石念,你來這招?」
「光滑嗎?好看嗎?」
「你還是不是女孩子?」
「問你呢?」
我倆僵持幾秒,最終他敗下陣來,火速撤離。
轉頭的瞬間,我看見他耳尖飛快地紅了。
「你還沒回答我。」我低頭去看他,他卻眼神閃躲。
「現在是上課,你……膽子別那麼大。」
我看到他猛地吞了一下口水。
我不再逗他,開始看漫畫。
而他拿出試卷,埋頭做着。
「你最近怎麼了?」我問他,他實在太反常了。
「我爸說考進年級 100,就給我股份。」
嗤。我剛喝下去的水都快噴出來了。
「那你現在年級多少?」
「1000 多。」
「那你知道班上第一名在年級排多少嗎?」
「200 多。」
「所以你要考班上第一名,還要考贏三個尖子班。」我任重而道遠地看了他一眼,低聲道,「加油。」
他聽我這麼一說,也覺得無望,直接扔了筆。
「這根本不可能。」
「那你還非要去考。」
「因爲我需要錢。」
「你要錢幹什麼?」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說了你也不懂。」
「哦。」

-23-
爲了幫他考進年級前 100。
他讓我也聽課,因爲他底子比我還差,需要我幫忙。
「老師講的就是天書。」
「你知道還讓我聽。」
「比起老師唸經,我更喜歡聽你念。」
我真無語。
於是,我倆從每天上課打遊戲、看漫畫,變成了我咬着筆桿寫筆記,他盯着老師一臉愁容。
晚上回去,我和他的書包裏裝的都是書。
下晚自習,我就去他家,把老師一天的內容講給他聽。
此刻,我託着下巴,看着一道物理題發呆。
「你盯着它看了半小時了,看出感情來沒?」姜妄端了水果進來,好笑地看着我。
我回過神來,感覺到他的嘲,笑有點囧,「我發誓,上課我特地聽了這道題,當時我是聽懂了的。」
「哦。」他坐在旁邊,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你不信?」我被他盯到發毛。
他看着我,輕輕地說了一個字:「信。」
但是當我再次看那道題,依舊想不出來怎麼做的。
整個人就很暴躁。
「算了,這道題待會再說,下一道。」
「哦。」他依舊很有耐心地看着我。
我胡亂翻着下一道,一看題,又忘了。
「還要下一道嗎?」
姜妄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
「嗯。」我有些無力。
「這道題我剛好聽了,要不然,我講給你聽?」他看着我。
我沒說話,他就自顧自地講起來。
聽到一半,我悟了,「姜妄,你會?」
「嗯。」
「你會爲什麼讓還我講?」
「如果我說是巧合你信不信?我剛好聽懂了這一道題。」
我看着他陷入沉思。
我記得昨天他也是這麼說的,前天他也是這麼說的。
「我信你個鬼。」感覺被耍了,我站起來就要走。
「去哪兒?」他拉住我。
「回家。」我沒好氣地說了一句。
「再等一會兒,作業沒寫完。」
「我又不想考進前 100。」
他愣在那裏,「石念,你就真的不想考大學嗎?」
「不想。」
「那我去上大學了,你怎麼辦?」他看着我嘆氣。
「你去上你的,我自己看着辦啊?」
「你不想和我一起?」
「你想和我一起?」我反問他。
他認真地回了一個字,「嗯。」
見我沒回答,他就黑着臉。
有病。
如果我告訴他,我已經活不過半年,他卻還讓我考大學,他自己都會覺得自己有病。

-23-
我有些莫名的煩躁,拿起手機,卻看到了一條好友消息。
驗證消息:「張叔叔。」
我心裏咯噔一下,大概猜到他是誰,我還是通過了驗證。
「你好,我是張叔叔,張靜的爸爸。」
「你好。」我禮貌地回了一句。
我並不知道,他加我微信是什麼意思。
「我跟你媽媽的事,你能替叔叔暫時保密嗎?」
「?」
「我知道張靜跟你關係好,她快高三了,我怕她接受不了,影響學習。」
看到這兒,我笑了。
她不能接受,我就能接受了嗎?
「知道她接受不了,叔叔爲什麼要和我媽在一起呢?」我反問他。
「你討厭叔叔?」
莫名其妙。
「這件事你應該去問我媽,我沒什麼意見。」
「沒關係,叔叔喜歡你。」
這就更莫名其妙了。
「叔叔經常聽張靜提到你。」
「提我什麼?」我突然好奇張靜怎麼會在她爸爸面前提到我。
「說你長得好看挺受歡迎,能……給叔叔發一張腿照嗎?」
「?」
「我聽張靜說,你經常給別人發腿照,能給叔叔發一張嗎?」

我看到信息,瞬間頭皮發麻。
姜妄看我盯着手機失神,側過臉看我。
「怎麼了?」
「沒什麼。」我趕緊將手機息屏。
姜妄看我不對,拿過我的手機,但他不知道我的密碼,解了好幾次沒解開,也就放棄,安靜地看着我。
我的腦海裏想着信息的內容,只覺得胃裏翻騰,難受到難以呼吸。
「姜妄。」
「我在。」
「你覺得我髒嗎?」我失神地望着他。
「不髒,到底怎麼了?」他靜靜地拉住我的手。
「可是爲什麼,他們總要我發那種照片?他們都覺得我很髒?」
我聲音有些哽咽。
姜妄整個人僵在那裏,臉色很難看,「誰給你發的信息?」
「一個叔叔。」我大腦一片空白。
「手機。」他突然命令道,「給我解鎖。」
「你生日。」我放棄了掙扎。
姜妄低下頭,解開屏幕,看到那些不堪入目的信息,神色複雜,最後發了一條語音消息過去。
「說說看,你想看我女朋友哪條腿?」
姜妄壓抑的語氣裏全是怒火,那邊嚇得夠嗆,直接認㞞。
「你是誰?」
「我是你爺爺,那什麼上腦就上牢房治治病,自己不去,我就用 120 送你去,你這種社會渣滓,就別出來丟人現眼了。」
「你有病吧?」那邊也開罵了。
「你說對了,我就是有病,我發瘋起來要你的命,你在宏豐上班?」
「關你什麼事?」
「我就是提醒你,你們老總姓姜,我也姓姜。」
那邊的囂張氣焰一下子沒了,信息也出現了紅色感嘆號。
微信被刪了。
結束後,我看着姜妄氣得夠嗆。
半天緩不過神。
「你怎麼認識他?」我問他。
「之前聽你提過你媽媽的男朋友,就查了一下。」
「查來幹什麼?」
「什麼樣的人都在你家,我不放心。」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對我不放心。
心裏有些異樣,又有些煩,我摸出一根菸。
「別抽菸。」姜妄不耐煩地拿掉我的煙。
「讓我抽一根,我難受。」
「那怎樣才能不難受?這不是你的錯。」他盯着我,臉氣得有些紅。
「不知道。」我垂着頭,有些無助。
「這樣呢?」他抱着我的頭,在我發頂安慰性地一吻。
我有些蒙。
「還行。」
「你過來一些。」他放緩了語氣。
「幹什麼?」
「讓你過來就過來,哪那麼多廢話。」
他一把扯過我,低下頭,捧着我的臉就吻了下來。
腦子被他親得嗡嗡的,心跳也開始加速。
不一會兒,他認真地看着我。
「石念,以後遇到這種事跟我說,這不是你的錯,不用怕。」
「我沒怕,我只是……覺得噁心。」
「那以後就不要去看別人,看我,我不噁心。」他抬頭看着我,滿眼深情。
不知道爲什麼,看見他的深情,我下意識就躲了。
「躲什麼?你在怕什麼?」他拉着我的手。
「怕你愛上我啊。」我半開玩笑地說。
他一時無言,「不可以?」
「最好不要。」我頓了一下,「姜妄,我們很像,都是自私的人,不適合……」
「誰說我要愛上你了?你做夢。」他打斷我,看起來心情不太好,「我去趟廁所。」
「那我回去了。」
「別回。」
他頓了一下,「你去客房,太晚了,我不放心。」
我想了一下,如果張叔叔也在呢,我真是一輩子都不想回家了。
「好。」想到什麼,我指了指衛生間,「你一個人能搞定?」
平時他去洗漱,都是司機進來幫他的。
可是今天司機回家了。
他抬頭望着我,眉宇間染上了些春色,「怎麼,你要幫我?」
「我可以幫你,這點力氣我還是有的。」我躍躍欲試。
推輪椅,我還是行的。
他卻嘆了一口氣,「以後吧,想幫我機會多得是,不費力氣的那種。」
「擠牙膏?」
他看着我的脣不說話了。
好像不大想要理我,滑着輪椅轉身去了浴室。
我也回了客房。

-24-
晚上,我有些失眠。
想到張靜把我的事告訴她爸爸,我就覺得一陣噁心。
我爬上窗臺,坐着吹風。
姜妄卻來了電話。
「還沒睡?」
「睡不着。」
「我也是。」
一句我也是,弄得我再次心跳加速。
「那你要過來嗎?」我笑着跟他開玩笑。
隔着一堵牆,打什麼電話?
「石念你能不能別勾引我。」他笑着說,「我是人不是神,怕控制不住。」
「我讓你過來聊天,你控制什麼?有病。」
「那我更不能過去了。過去了,聊的內容就變顏色了。」
於是我和姜妄隔着一堵牆,打電話打到凌晨四點。
我們聊了好多。
聊了我的爸媽,聊了張靜,甚至聊了上輩子我死掉的事。
他聽到最後沒了聲音,我都懷疑他是不是睡着了。
「石念,你這樣的狀態持續多久了?」他問我。
「什麼狀態?」
「幻想自己跳樓死掉。」
「不是幻想。」搞半天,我白講了?
他根本不信。
「不是幻想,你覺得我會信你死過 N 次,遇見我 N 次,泡了我 N 次的鬼話?」
「我只泡了你一次,我發誓,以前都沒有。」
「那我也不信,哪有什麼輪迴轉世,你是腦子壞掉了,我不陪你瘋。」
「我知道你不會信。」我嘆了一口氣。
誰會信呢?
連我自己都覺得這是一個夢,一個無限循環的夢。
「你說說看,你說你爸把病人治死了,那個人叫什麼名字,是哪裏的人?」
他顯然不信,還開始調侃我。
「我沒記。」
我真沒記住。
我爸的病人,我去記什麼名字?
「還有三個小時天亮,睡吧。」他打了一個哈欠,「明早我還得學習。」
學習?神經病。
「行。」掛了電話,我也秒睡了。

-25-
第二天,我在教室趴着睡覺。
姜妄在學習。
睡到一半,我媽突然來了。
我剛走出教室,她隱忍着怒氣跟我說:「你張叔叔要跟我分手。」
「那恭喜你,重獲單身。」
說完,我轉身就走。
她卻把我拽到樓梯間。
「你那個斷腿的男朋友說什麼要他爸爸把張叔叔開除了,以此威脅他跟我分手?」
「哦?他這樣說的嗎?」我咬着脣。
「真有這回事?」她滿眼的失望。
「有。」
啪!一個耳光甩到我臉上。
「我爲什麼就生了你這樣一個白眼狼?」她氣得面部扭曲,好像我是十惡不赦的罪人。
「是啊,你爲什麼要生下我呢?」臉上火辣辣的疼,我卻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哭出來。
「你都知道他給你女兒發了什麼信息嗎?」身後一個聲音響起,姜妄把我拉到他身後。
「你還敢出來!」我媽更生氣了,咬牙切齒地看着姜妄。ẗų⁻
「你把我們家念念都帶壞了。」
姜妄面不改色地聽着我媽的咆哮。
我覺得很丟臉。
「罵我可以,大庭廣衆之下罵自己的女兒,阿姨不覺得很丟臉嗎?」
「我自己的女兒,想罵就罵,你管得着?你怎麼跟長輩說話,這麼沒教養,你媽呢?」
「你要找我媽?」姜妄平靜地看着我媽。
「把你媽叫過來,我要跟她算算賬。」
「你去吧,她死了,她在墓地。」
我和我媽皆是一愣。
「那,那就讓你爸來。」
「法律上來說,我沒有爸,我媽和我爸……沒扯證。」

「石念,你交的都是什麼不三不四的人?」
「那也比你在垃圾堆裏找的男朋友好。」
我直接把手機聊天記錄截屏發給她。
她看到截屏後,臉色驟變。
「你是不是刪了什麼消息?你張叔叔怎麼會莫名其妙跟你說那些?」
「阿姨,你怎麼不相信自己的女兒,去相信外人呢?」姜妄反問她。
「我們家的事,哪輪得到你插話?」我媽氣得跳腳。
「不讓我說話,是還想自欺欺人嗎?」姜妄笑着問我媽。
「關你什麼事?石念,你現在立刻跟他分手。」
我媽拉着我無理取鬧了好一會兒。
我徹底沒了耐心。
「我不會跟他分手,你也沒資格管我,從你泡了張靜的爸爸那一刻起,你就沒資格管我了。」
剛說完,張靜突然出現在樓道口,「念念,你在說什麼啊,什麼叫你媽媽泡了我爸爸?」
我看着她,想起她在背後說我的那些話,心裏一陣刺痛。
「那你得去問你爸,最近晚上都是回的誰的家。」
「石念,你說什麼呢,我爸爸快跟我媽複合了,怎麼可能去你家?」她一邊說着,一邊就哭出來了。
我媽這下不說話了。
氣氛變得很尷尬。
「念念,我怎麼辦啊?你能把我爸爸還給我嗎?阿姨,你把我爸爸還給我吧?」她哭着問我。
又在裝可憐?
我受夠了。
「還給你吧,我終於知道爲什麼你媽死活不跟你爸複合了。」
「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爸不是好人,你也不是,我是你媽,也想躲得遠遠的。」
張靜哭得委屈,「石念,你爲什麼要這樣?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啊?」
「別裝了,難道好朋友是我把我的祕密告訴你,然後你在背後捅我一刀?」
「你在說什麼?」她一臉驚訝。
我笑着看她,把聊天記錄也發了一份給她。
「慢慢看吧,看看你的好爸爸是什麼品種的人渣。」
說完,我轉過身就要走。
身後突然來了一股力量。
一瞬間,眼前的世界顛倒,我重重地倒在樓梯下面。
「石念……」

-26-
我被人推下樓了。
推我的那個人是張靜。
醒來的時候,已經在醫院了。
輕微腦震盪,我需要住院一週觀察。
我躺在病牀上,睜眼的第一瞬間看見的是姜妄。
耳邊聽見隔壁房間傳來熟悉的爭吵聲。
是我爸和我媽。
「當初念念是你要搶過去的,現在你爲了談戀愛,就不管她了?」
「我就不能談戀愛嗎?你覺得我還會弔死在你一棵樹上嗎?嫁給你那幾年,我除了獨守空房,得到了什麼?」
「是我對不起你,但你不能把氣撒在孩子身上。」
「爲什麼不能,她跟你長得那樣像,看見她我就煩。」
「你……簡直不可理喻。」
……
吵架內容大同小異,這些年我聽了不少。
我一直知道我媽不太喜歡我。
我一直以爲是我不夠聽話,不像別的孩子,成績好,長得漂亮。
我找了好多好多原因。
結果是因爲我長得太像我爸了?
一瞬間,我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怎麼了?痛?」姜妄滿眼心疼地看着我。
「不痛。」我笑着,眼裏卻全是淚。
「我去喊醫生。」他很慌。
「別喊。」我抓着他的手,「我真不痛。」
「好,我不喊。你別哭。」他回握着我的手,就那麼安靜地看着我。
「痛就咬我,別忍着。」
我一愣,想到他打籃球出事那會兒,我也是這樣跟他說的,又覺得好笑。
「那你忍着。」
說完,我毫不客氣地在他手腕處咬了一口。
瞬間被我咬破了,還滲出一點血。
他繃着臉,一動不動,眉頭都沒皺一下。
「咬夠了?不夠還有。」他換了一隻手,讓我咬。
「我的牙印好看嗎?」我笑着問他。
他抬起手,仔細看了一眼,笑了,「還挺好看,隨主人。」
沒見過被咬成這樣還笑得出來的人,有病。
他又陪我待了一天,就去了學校。
而我留在我爸的醫院繼續住院觀察。
我沒那麼脆弱,掛着吊瓶在醫院走廊瞎晃。
住院七天,我看到了我爸搶救車禍被碾壓得渾身是血的病人。
也看到了挺着大肚子,卻抱着被水淹的孩子的孕婦。
還有白髮蒼蒼但還守在兒子身邊的老人。
我爸真的很忙。
每次看到他,他像一具行屍走肉奔走在Ṫŭ̀₊急診室,但是一看到病人,精氣神立馬來了。
看着他囫圇吞棗地喫幾口飯,喫不好睡不好,疲憊不堪,卻又強行上班的樣子,我覺得他活該。
我不理解。
可是,他即使再忙,再累,半夜忙完都會來我的病房,牽着我的手,又不說話,只是看着我。
而那個時候,我只能裝睡,也不敢動。
第二天,我的牀頭多了幾本書。
《故事會》《少男少女》《萌芽》。
我不知道他從哪裏去弄得這些幼稚的書,我早就不看了。
他還以爲我在初中呢。
有時候,牀頭也會多一些零食,辣條,大大泡泡糖,喜之郎果凍,全是我小學愛喫的。
我看着這些東西發呆。
他對我的認知,一直停在我的小時候。
他徹底錯過了我的青春期。
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怪誰,怪他太忙,怪我媽不讓他見我,還是怪我自己太過叛逆,最終和他們越走越遠。
這個世界,好像沒有人能懂我了。

-27-
我又睡了。
腦震盪過後,我變得嗜睡。
等我再次醒來,我聽到了姜妄和我爸的聲音。
「最近每晚有自己按摩嗎?」
「這樣敲打,有感覺嗎?」
「有一點,有點麻。」
他們倆在旁邊的病牀,認真地做着檢查。
這畫面看起來竟然異常的和諧。
和諧到他們倆像是真正的兩父子。
「麻就對了,至少說明還是有一絲希望的,別灰心。」我爸拍着他的肩膀。
「那,要是我一輩子都站不起來了,叔叔你還會同意我跟石念在一起嗎?」
我爸沉默了很久纔開口道:「叔叔不想騙你,但是一個人如果一方面有缺陷,其他方面就得突出,要不然叔叔肯定不能同意。」
「我懂了。」
「身體殘疾不是致命的,一個人無所事事,破罐子破摔,心理殘疾纔是致命的。叔叔希望你不要放棄希望,和念念一起好好學習,找到自己的人生價值。」
後面姜妄沒再說話,我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只是後來,他過來給我剝橘子,我看見他眼眶有些紅。
「別聽我爸說的。」我安慰他。
「我沒事,你爸說得很對。」
「他對什麼對,他都不管我的,你別在意。」
「石念。」他突然認真地喊我的名字。
「怎麼?」
「沒什麼。」他欲言又止,「等你出院,我來接你。」
「好。」
那天過後,姜妄來的次數少了。
每天只有下晚自習後來看我。
來醫院的時候,他也總是和我聊會兒天,就又繼續看書了。
「你爲了你爹的股份來真的?」
他看了我一眼,「算是吧。」
「石念,你有想考的學校嗎?」
「有啊,清華北大吧。」我吊兒郎當地回他。
他最近太愛學習了,我不太適應。
「這個好難,有別的學校嗎?」
「家裏蹲大學?」
他不說話了,嘆了一口氣,「還是前面那一個選項吧,我得被你弄死。」
「你還真去考?」我笑着問他。
「嗯。」
他瘋了。
肯定是被我爸刺激了。

-28-
出院以後,我被我媽趕出來了。
我搬去了我爸那邊。
他還住的是小時候,我們家住的房子。
又老又破,又沒生氣。
我卻總能回想起小時候一家三口在家的時光。
「怎麼沒換房子?」我問我爸。
「沒時間,換了也沒機會住。」我爸解釋。
可是我卻看到他把唯一的一張全家福放在客廳最顯眼的位置。
木質的相框,被撫摸了太多次,變得鋥亮。
「我就晚上回來,睡幾個小時,你帶誰回來都可以,可以當我不存在,我不會打擾到你們。」
「爸爸不會帶誰回來,你安心地住。」他把鑰匙交給我,「我平時一週大概兩天在家,你晚上睡覺記得反鎖門,有事情 24 小時給我電話。」
「嗯。」
我回到以前的房間,發現被子是新買的,公主被。
難爲他一個大男人還去給我買這麼少女心的被子。
躺在牀上,我陷入沉思。
我爸爸是好人還是壞人呢?
明明這一生,我很恨他,他完全沒有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
但他現在看起來,又像是在盡力地討好我。
我不懂。

-29-
回到學校第一天,我就感覺到同學在偷看我。
一邊偷看,一邊三五成羣地討論。
我沒在意。
去廁所,我的門卻在外面用東西抵住了。
「你們有病吧?」我破口大罵。
「石念,你纔有病,你病入膏肓了把,誰都勾引。」一羣女生在門外說我的壞話。
「我勾引誰了?」
「張靜跟你這麼好,你還勾引她爸爸,天啊,你真噁心。」
「是啊,難怪張靜要推你下樓,換作我,我非得推你下天台。」
……
我氣得腦子發矇。
「她說的嗎?她說什麼你們都信?你們沒腦子嗎?是她爸爸給我發騷擾短信!」
「得了吧,你什麼德行,我們還不清楚,是個男的都想撲上去,飢不擇食。」
「你這麼喜歡男人,你出去賣啊,讀什麼書,跟你一個班真丟臉。」
「是啊,我要是有你這樣的女兒,非得掐死了。」
……
她們對我一番羞辱。
我氣得砸門,但除了口舌之爭,得不到半分好處。
「我是飢不擇食,所以小心你們看上的人,說不定哪天就出現在我的微信列表了。」
「石念,你!」
她們罵罵咧咧地,又是一番咒罵。
我聽得麻木,最後乾脆蹲在地上休息。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突然有了動靜。
幾番折騰,門終於開了。
是姜妄。
「怎麼不帶手機?」他看起來很急。
「忘了。」
「她們打你了?」
「沒有,我沒事。」
我真沒事,罵我幾句算什麼。
「欺人太甚。」他看起來很生氣。
他拉着我回教室。
進去之後,他突然放開我的手,直接滑到那幾個女生面前。
安靜的晚自習,大家本來昏昏欲睡,此刻卻把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你幹嗎?」女生明顯有些犯怵。
姜妄不說話,直接把她桌子掀翻了。
「姜妄!」女生嚇得尖叫,拿出手機想給班主任打電話。
姜妄搶過手機,直接砸了。
「我媽剛給我買的蘋果 13!你瘋了吧?你賠!」女生蹲在地上,捧着手機直接嚇哭了。
「是啊,姜妄,你太過分了。」
「還有你。」姜妄看了另一個女生一眼,也把桌子掀翻了。
只要誰說一句話,他就過去一頓砸。
有幾個男生想過來打架,卻被姜妄的眼神嚇退了。
「你們可以動我,但我提醒你們,教室有監控,還有我爸脾氣不好,看了監控估計會發瘋。」
他這樣一說,誰敢動。
畢竟他爸捐了一棟樓的事,人盡皆知。
「今天我就砸了,砸多少,我爸都賠得起,但是你們休想我賠。實在要錢,去找我們家的私人律師,讓他來給你們算算。」
「以後誰再在背後嚼舌根,提一次石唸的名字,我就砸一次。」
他頓了一下,朝着那幾個女生道:「人醜就多照照鏡子,相由心生不懂嗎?嫉妒別人長得漂亮,天天說別人壞話,你就能好看了?好看也不至於你們給別人寫情書,別人直接扔垃圾桶了。」
「也對,垃圾人的東西,也只配待在垃圾桶了。」
一羣人被姜妄嚇得夠嗆。
哭的哭,跑的跑,好不狼狽。
我站在門口看完這一場鬧劇,心裏並沒有很好受。
因爲我看到張靜正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寫作業。
我直接走過去,盯着她。
「你想怎樣?」她咬着牙,一副委屈的模樣。
我笑了,「這麼喜歡演,我不配合演一下惡毒女配,都是浪費你的演技。」
說完,我把她面前的水杯直接拿起來,從她頭頂嘩啦啦倒了下去。
她一臉錯愕,立馬就哭了。
「當初我對你的好就是腦子進的水,現在終於倒掉了,涼快嗎?」
我把杯子直接扔進了垃圾桶。
然後轉身和姜妄出去了。
一個晚自習被鬧得雞飛狗跳,出去的路上,我的心情卻無比之爽。

-30-
「你終於笑了。」姜妄看着我,如釋重負。
「認清了一些人,扔掉了身上的包袱,這感覺太爽了。」
「你早該這樣。」
「那現在算晚嗎?」我問他。
「當然不算。」他笑着看我,「人只要活着,永遠都不算太晚。」
人活着,永遠都不算晚?
我心裏咯噔一下,沒再說話,腦海裏卻在一遍又一遍思考他這句話。
江邊的風吹得我的頭髮四處飛舞,像極了絢麗的生機勃勃的火焰。
而姜妄坐在那裏,雜亂的短髮被吹開,眼角的笑意若隱若現。
那一刻,有一個想法在我心裏滋長、蔓延,越來越擴大。
我也許,可以嘗試,好好活着。
有了這個想法,我的世界從黑白色,漸漸地有了一些色彩。
「姜妄,我們去文身吧。」
「文在哪裏?」
「文在我們手腕的牙印上。」
「行啊,文什麼?」
「你文『念念』,我文『不妄』」。
「念念不妄?」他笑着看我,「你這是要幹嗎,文了我不就找不到別的女朋友了?」
「不文算了。」
「文,但你對我負責嗎?」
「滾蛋,我待會微信發五塊二給你,行了吧?」
「五塊二就想買我?我這麼廉價?」
「我沒錢了,愛要不要。」
「要。」他笑着看我,「說不要是你們女生的權利,我只能要。」
這混蛋!
於是,我們關了機,去了文身店。
看着他痛得齜牙咧嘴,我就想笑,看他剛纔還嘚瑟。
「就這點疼都受不了,還想泡妞?嘖嘖。」
「你不痛嗎?你是人嗎?真的好痛。」他深吸一口氣,看起來很難受,「這樣,我的手不會廢了吧?」
「怕了?」
「怕啊,我的腿都廢了,手再廢了,以後怎麼抱你?」
我:……
「那我抱你呀。」
他臉黑得徹底,「你搞清楚,是我泡你,不是被你泡。」
這還要爭?
「是是是,是你泡我。」
我懶得跟他扯。
回去的路上,看我走得很累,他有些鬱鬱寡歡。
「石念,你不會覺得遺憾嗎?我這樣都沒辦法抱你,也沒辦法揹你。」
「遺憾什麼,怎麼不能抱,我累了直接坐你身上,你滑着輪椅走,還更快。」
說着我直接坐他身上了。
「司機能開快點嗎?」我笑着看他。
「下來,大街上你也不怕別人看。」他推着我。
「不下來,我累了,我不怕別人看。」
他看着我不說話。
「我真累了,走不動了。」我撒嬌。
「真的好丟人。」他嘆了一口氣,「抱緊我。」
「好的。」
於是回家的那一段,我是坐輪椅回去的。
路上的行人看見我們都要多看兩眼,還要議論一番,可是,有什麼關係呢?
他停在我家樓下,戀戀不捨地看着我。
「明早,我來接你。」他說。
「不用,我去接你。」
考慮到他行動不便,過來很爲難他。
「不行,那不成被你泡了,你乖乖等着,我來接你。」他堅持。
我一陣無語。
「行行行,被你泡。」
說着,我彎下腰,在他臉上印上一吻,「晚安。」
剛想走,又被他拉了回去,他直接摁住我的頭,來了個深吻。
吻了一次還不夠,非要跟我在樓下膩歪半小時。
「你今晚怎麼了?不回去看書了?」
「書哪有你好看。」
「你別這樣,你這樣我不習慣。」
「那你得習慣。」
「習慣什麼啊?」
他又拉着我,再親了一次。
「習慣……石念,我完了,我不想讓你走。」
啊?大晚上搞什麼深情?
「你清醒一點,你是要考清華北大的人。」
「你能不能別這麼掃興。」他一臉無奈。
「那我說什麼,說我也喜歡你?好矯情啊。」
「你說啊,我喜歡聽。」
「不要,我們平時還是像兄弟一樣相處吧。」
「誰要跟你做兄弟。」他發毛了。
最後是被我氣走的。

-31-
高二的期末在一場運動會中拉開序幕,又在轟轟烈烈的換教室中結束。
得知我報了女子 5000 米,同學都很驚訝。
「石念報了 5000 米?沒搞錯吧?」
「就她那弱不禁風的樣子,不得跑死。」
「是啊,體育比賽不是讓她出風頭的地方。」
「估計跑一百米就暈倒了,咱們班比分又得被拉低,無語。」
……
在一片諷刺聲中,我站上了跑道。
「能跑嗎?別逞強。」姜妄坐在跑道邊,擔憂地看着正在繫鞋帶的我。
「你也覺得我不能跑?」我抬頭望他。
「你明知道……我會擔心。」他臉上有些情緒。
「那我倒了,你會給我收屍嗎?」我問他。
「石念。」他低聲懇求我。
「會嗎?」
「會。」他肯定地看着我。
「那我怕個屁。」我站起來,「姜妄,青春結束之前,人總得奮力奔跑一次。」
他愣愣地看着我,「好。」
他沒有再阻止我,而是一直守在終點的位置,靜靜地看着我。
其實他的擔憂沒錯,我的確不適合跑步。
我這輩子都沒跑超過 1000 米,兩圈下來,我就不行了。
可是想着同學的嘲笑,老師的鄙視,我媽的失望,我的腳就停不下來。
它們像一張巨大的網,將我的青春團團圍住,讓我插翅難飛。
我心裏只有一個信念,一定要跑到終點,成功也好,失敗也好,總要衝破這牢籠一次,纔不算白來。
姜妄告訴我,開始要慢慢跑,所以我一直是倒數第一名。
跑到最後我纔開始慢慢超越,可是沒有想象中的輕鬆。
每超過一個,都像是用盡了我畢生的力氣。
我好多次都想放棄了,卻在每次看到姜妄的時候,咬緊牙關繼續下去。
遠處的看臺,人羣那樣喧鬧,他獨自坐在操場邊,卻是那樣的孤寂。
他的眼裏只剩下我了。
我也是。
最後一圈,路過他面前,我對着他輕輕說了一句:「我喜歡你。」
他肯定沒聽到。
穿越終點線的那一刻,看到老師眼裏的喜悅,看到同學眼裏的驚訝,我心裏鬆了一口氣。
我跑了女子組第二名。
第一名是特長生。
我被人簇擁到窒息,我在人羣中尋找,卻沒看到姜妄。
等我撥開人羣,只看到他坐在輪椅上,緩緩滑向角落的背影。
我跑過去,要獎勵。
「姜妄,我跑了第二名,我厲害嗎?」
「厲害。」他抬頭,眼裏情緒複雜。
「你怎麼不等我?你不替我高興?」
「我當然高興,我比任何人都高興。」
「那你還……」我摟着他脖子,「那你給我什麼獎勵?」
「你要什麼?」他看着我笑。
「是不是我要什麼你都給我買。」
「你要什麼都買。」
他明明在笑,笑得寵溺,我還是能感覺到他眼底的憂傷。
我也知道他爲什麼情緒低落。
他曾經也是馳騁在田徑賽道上的少年啊,現如今,他卻只能坐在這裏,他怎麼能不失落?
「姜妄,我沒想好,但是你送我禮物,我也送你一個禮物。」
「什麼禮物?」
「那……這個。」我將手背摁在他的手背上。
剛纔跑到終點我的手上蓋了一個第二名的章。
鮮紅的章印記未乾,就這樣手背碰手背,他也有一個了。
「恭喜你啊,你也跑了第二名。」我衝着他笑。
他愣了一瞬,「幼稚不幼稚。」
「你不喜歡?我跑得快死了,就爲了給你這個。」
「你爲了我纔去跑的?」
「要不然呢?」我蹲下來,抬頭看着他,「姜妄,你要什麼,我都去幫你實現好不好?」
「你爲什麼?」他聲音有些哽咽,「爲什麼對我那麼好?」
「就想對你好,不可以嗎?」
他盯着我,雙眼有些霧氣,「好。」
這一聲好,乾澀而低啞,下一秒,我看到他眼淚奪眶而出。
「你哭了?」我的心抽痛了一下。
「沒哭。」他別過臉,我去看他,「你很煩。」
「不是,你哭什麼?」
「還不是被你弄哭的?你很煩,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他沒了脾氣。
「那……以後你也弄哭我一次,就扯平了?」我哄着他。
他卻盯着我,嘴角忍不住有了笑意,「你什麼時候才能改改說話不經過腦子的毛病?」
「我怎麼了?我在跟你說正經事!」
他側過臉,在我耳邊低聲說:「我也跟你說正經事,以後被我弄哭,可別反悔,反悔無效。」
大腦飛速轉動,我的臉立馬紅了。
「姜妄!」我吼他。
「叫魂呢?這麼喜歡我的名字?」他吊兒郎當地看着我,「下次帶點哭腔,我聽聽。」
「滾,你要點臉。」我拍了他的手,站起來就要走。
他卻拉着我,拉了一會兒,又放開。
「去教室待一會兒,別中暑。」
於是,我心跳加速地跟他回到教室。
本來心裏面還有點點期待,來個強吻啥的。
結果,他一邊給我扇風,一邊慢慢地給我講數學知識點。

-32-
有他這麼變態的人嗎?
竟然從一個學渣混混進化到監督我學習了。
上課我想睡覺,他也不讓我睡,只讓我聽課。
下課我睡覺,他又要把上課老師講的我沒聽懂的再給我說一遍。
「姜妄,要不我還是放棄算了,我不是學習那塊料。」
天氣這麼熱,我的大腦告訴我,它想擺爛。
「這麼快就放棄了,你之前說的對我負責呢?渣女。」
「我的腦子裝滿了,塞不進去了。」
「再學一道題,晚上獎勵你。」他哄着我,拉起我的手,「乖。」
「獎勵我什麼?」
「獎勵你親我一下。」他說得一本正經。
這是獎勵嗎?
自從和姜妄瘋狂學習後,我晚上做的噩夢都變了,全是關於考試的。
有一天,我趴在桌上睡着了,醒來的時候驚出一身冷汗。
「怎麼了?」醒來才發現,姜妄一直在桌子西面握着我的手,一臉擔憂地看着我。
「又做噩夢了?」
「嗯,挺可怕的。」我爬起來,腦子有些蒙。
「夢見什麼了?」他眉頭緊鎖。
「夢見考試,卷子發下來,我名字還沒寫完,就讓我交卷。」
……
「就這麼討厭學習?」他輕聲問我。
「嗯。」
「那就別學了。」他心疼地拿紙給我擦汗。
我有些驚訝。
「你不是非要我跟你考一個學校?」
「不考了。」他嘆了一口氣,「你都做噩夢了,還是我一個人學吧,你就開開心心的,剩下的都交給我。」
「養你,我一個人應該就夠了。」
「養我?」我有些蒙,他想得這麼遠嗎?「你還想過跟我結婚?」
「要不然呢,你手腕上都有我的名字了,你不嫁給我嫁給誰?」
「姜妄,你有 18 歲了嗎?」
「怎麼沒有!」他立即反駁,頓了一秒,「再過幾個月我就到 18 了。」
我挑着眉看他,「幾個月?」
「六個月。」
「六個月?你比我還小,你還得叫我姐姐?」
「誰是你弟弟?」他一張臉黑得徹底。
顯然不滿意這個稱呼。
「比我小就比我小,你兇什麼?」我伸手去捏他的臉。
他那眼神卻像是要我把喫掉。
「小?那你以後別嚇哭。」
「還嚇哭我?你開什麼玩笑。」我笑得不行。
他的臉卻越來越難看。
「石念,我提醒你,適可而止。」
「爲什麼?」我就是不服。
他低聲罵了一句,直接把我拉了過去,「感受一下?」
少年的聲音帶着蠱惑,讓我不得動彈。
我深吸一口氣,「姜妄……」
他看了我一眼,還是放開了我。
於是接下來的一節課,我紅臉紅心跳,直到下晚自習都沒緩過來。

-33-
有了這一次,我終於感覺到青春Ťŭ̀ₖ期的一些意識在覺醒,野蠻生長。
不敢對他那麼放肆了。
但他卻越來越放肆。
考試前一天,他說他如果考進 100 名,要我答應他一件事。
出成績那天晚上,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寧。
不是怕他沒考好。
而是,既想要他考好,又怕他考好了對我提一些過分的要求。
結果,他不多也不少,真考了 100 名。
「去把腿上的文身洗了。」他盯着我,就像是盯着他的獵物。
「很疼的。」
「那就忍着。」
他帶我去了文身店,花了半天的時間,疼得我冷汗直冒,終於將大腿上的文身洗掉了。
晚上去他家看電影,他全程看着我發呆。
我們接吻了。
在他家的沙發上,他抱着我,吻着我的耳朵。
「你這次考了 800 名,進步了 200,這是獎勵。」
「那謝謝啊。」我笑着回應他。
「下次考進 500 名,給你更大的獎勵,想要嗎?」
「什麼更大的獎勵?」我看着他不說話。
我其實心跳到不能再快了。
他沒回答,只是吻到最後,在我耳邊輕輕說了三個字。
聽到那三個字,我的心一晚上都跳得異常的快。
直到我回到家裏,躺在自己的牀上,還是沒緩過來。
腦海裏那三個字一直在上空盤旋。
他說的是,成人禮。

-34-
在我爸這裏住了大半年,我和他交流全靠便利貼。
「早飯,午飯在冰箱。」
「今天天氣預報有雨,雨傘在門口。」
……
很多時候,他下班回來我已經睡了。
他會在半夜做好第二天的飯,然後放在冰箱,貼上紙條,第二天又早早地去上班。
每週週一,他還會給我微信裏轉 500 塊錢,當作一週的生活費。
我不知道這樣的交流有什麼意思,他爲什麼不直接給我發微信,還執着於這樣的便利貼。
直到假期我睡到大中午,去他房間收衣服扔洗衣機,我突然發現了一個盒子。
盒子放在書櫃上的一個角落,挺不起眼的,但是我拿衣服的時候碰到了,它就掉下來了。
各種各樣的便利貼灑了一地。
我蹲下去撿。
瞟了一眼,就是平時他給我寫的。
有這麼多了嗎?
我也沒在意。
直到我撿到一張,上面歪歪倒倒地寫着:「爸爸,今天也好想你,你能回家看我嗎?」
這字體,根本不是我爸寫的,更像是剛學會寫字的孩子寫的。
而這句下面用正楷字工整地回覆了一句:「爸爸回來的時候,念念已經睡着了哦,睡得很香,爸爸親了你的小臉蛋,你在夢裏都抱着爸爸的脖子。聽媽媽說你今天發燒了,但是輸液的時候也很勇敢地沒有哭,爸爸的念念在乖乖長大,以後一定是個勇敢的女孩子。」
我的腦子一下子炸開。
那個寫便利條的小女孩是我。
我爸媽離婚前,爸爸也是這麼忙,我每天都盼望着他回來帶我玩,可是他總是不在家。
我以爲那些便利條都被我媽扔掉了,結果是我爸收集起來了。
我繼續翻了幾張,還有一些是我小時候胡亂塗鴉的畫,也被他認真地寫了點評。
「畫得很不錯,看得出我們家念念很有藝術天賦。」
「這雜亂的線條就是我們念念的世界嗎?看起來很厲害的樣子。」
越看鼻子越酸。
原來他每一張都有在看,都有在認真地回覆我。
原來他在忙着他的病人的時候,也一直愛着我。
可是我爲什麼要哭啊。
明明知道這個世界不是沒人愛我,爲什麼我還是控制不住掉眼淚?
如果早一點告訴我,讓我知道有人愛我,我也不至於上輩子坐在天台那樣的無助。
爲什麼不告訴我啊?
我呆坐在地上,抱頭痛哭。
姜妄來電話的時候,我正哭得厲害。
沒到 10 分鐘,他就出現在我家樓下。
「你怎麼來了?」我擦了眼淚去給他開門。
「你電話裏那聲音,我能不來?」他手足無措地看着我,最後把我的頭摁到他懷裏,輕輕安撫。
「怎麼了?」
我沒說話,緩了好一會兒才道:「我突然發現我爸還是愛我的。」
「說什麼廢話,你爸爸當然愛你啊。」他摸着我的頭,好笑地看着我。
「可是他愛我爲什麼總是不回家,爲什麼要跟我媽離婚,爲什麼不要我了?」
「我也不知道,但是大人總有自己的理由吧。」他嘆了一口氣。
「姜妄,你討厭你爸爸嗎?」
他愣了一下,「算不上。」
「我從小跟我媽一起生活,我媽說我是垃圾桶撿來的,沒有爸爸。」
「我媽癌症死了之後,我爸突然來認我,也僅僅是給我打錢,從不讓我去他那個家,我們就沒怎麼接觸過,我對他沒有愛,哪來的恨?」
他低下頭,自嘲。
他比我還慘。
「姜妄,我以後會對你好的。」我認真地看着他。
「給我畫餅?」他笑着看我。
「父愛給不了,來自姐姐的愛很多,你要不要?」我摟着他,安慰地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那我倒是可以給你一點父愛。」他笑得肆意,「叫爸爸。」
滾!
我拍開他。
後來他留在我家,我倆窩在沙發,他給我讀完了我爸所有的便利條。
「怎麼不讀了。」
「讀完了。」姜妄放下最後一張便利條,「石念,你有一個好爸爸。」
「羨慕?」
「嗯,羨慕。」
「那你認我爸做爸爸啊。」
「做個屁,近親不能結婚。」
我剛要伸手打他,他卻抓住了我的手,放在脣上輕輕啄了一口。
「以後我們,好好的吧。」
「怎麼好好的?」我抽回自己的手。
「好好喫飯,好好學習,好好生活。」他說得很平靜。
「現在不就是。」
「嗯。」
那天姜妄在我家待到了晚上。
我爸突然回來了。
看到我們,他有些驚訝,也有些拘謹。
我爸給我們炸了雞翅,切了西瓜,喫完後又幫姜妄看了腿。
在廚房的時候,我主動進去幫我爸洗碗,他很喫驚。
姜妄在外面看電視,我就和我爸聊了一陣。
聊得最多的竟然是姜妄。
「他還挺不錯的,你要多鼓勵他。」我爸告訴我。
「爸,你真的覺得他好嗎?」我猶豫了好久,才吞吞吐吐地說,「如果他家庭不太好呢?」
我爸放下手裏的碗,看着我,「怎麼了?」
「他媽媽死了,爸爸已經有別的家庭了。」即使我說得很平靜,心底還是難免酸澀。
我爸整個人愣住了。
看我爸臉色不對,我有些失望。
果然,我爸還是不能接受他,不能接受他的家庭。
他們大人就是這樣ẗû₊,以爲自己懂得很多,就對我們的生活指點江山。
想到這,我有些生氣。
直到洗完碗,出去,姜妄說他要走了。
我把他送到門口。
他看見我情緒低落,可能大概猜到了我和我爸的聊天,也有些失落。
只是在門口拉了拉我的手,安慰我,就要走了。
「等一下。」我爸脫了圍裙走過來。
姜妄嚇得快速放開我的手。
「我送下他。」說着我爸拿着車鑰匙就要跟姜妄下樓。
「不用了。」姜妄有些不好意思。
「太晚了,剛好我喫太多,順便出去散散步。」
後來姜妄過來玩,我爸只要在家,晚上都要送他回去。
「又要去散步?」我問我爸。
「嗯,你就待在家裏面,我去送送你朋友。」
我爸一向沉默寡言,也不跟我多說什麼。
我看他伸手去推姜妄的輪椅,有些不太熟練,卻又裝作風輕雲淡的樣子,真的很搞笑。
姜妄也從一開始的彆扭,到最後很自覺地在門口等着我爸。
「還真把我爸當你爸了?」我跟他開玩笑。
「是啊,我也沒想到,找個女朋友,還能給自己找個爹。」他一臉無奈又享受其中的模樣。
「行了,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老實說,感覺還不錯,就是有一點不爽。」他湊到我耳邊,「你爸對我越好,每次親你我都覺得犯罪。」
我:……
「那你別親。」
「那不行。」他看了一眼我爸還在廚房忙,飛速在我臉頰印上一吻,「我能忍住,我怕你忍不住。」
滾吧!
又被他佔了上風。
臨走前,他看着我莫名其妙來了一句,「念念,我好想明天就是 22 歲,這樣我們就不需要再等三年了。」
「那是你,我希望我永遠 18 歲。」
他無語了,甩開我的手,和我爸走了。
我呆呆地看着我爸和姜妄下樓的背影,心裏說不出的感動。
我能等到他的 22 歲嗎?
也許,是可以的吧?

-35-
我和我爸的關係改善了很多。
雖然只剩下我和我爸的時候,我們總是沉默寡言,但他就是那樣的人,話雖少,做得卻很多。
他回家的次數變得頻繁,雖然有時候只回來待一個小時就走。
「爸,你也不嫌懶得跑。」
「不難,爸爸就回來看看你。」
「我這麼大一個人了,有什麼好看的?」我嘴上這麼說着,心裏卻很感動。
我性子倔,愛和喜歡,都太難以說出口。
每當這時候,我爸就憨厚地乾笑兩聲,把買的零食遞給我,幫我把垃圾拿去扔了,又去上班了。
高三開學在即,我有些期待。
因爲我半個月沒見過姜妄了。
聽說,他爸爸從國外回來了。
父子相聚,我也不好去打擾。
開學前一天,我跟姜妄打電話,他那邊很吵,我問他想不想見到我。
「可能還要等一週。」他語氣有些無奈。
「爲什麼?」
開學他不來嗎?
「你再等我一週,我也……想你想瘋了。」他聽起來很煩躁。
「哦。」
知道他也如此想念我,我突然覺得我好像也沒有那麼想了,不就一週嘛,我能等。
可是,開學一週後,他的座位依舊空着。
我再給他打電話,他又告訴我,還要一週。
一瞬間,我整個人都不好了,異常暴躁。
我跟他發了脾氣,掛了電話,他發什麼都不回。
晚上回家,一輛加長賓利停在我家樓下。
上面下來一個男人,叫了我的名字,把我請上車。
是姜妄的爸爸。
他穿着黑色西裝,言語也還算客氣,但他身上的壓迫感還是讓我坐立難安。
「姜妄要跟我出國去治療。」
「那很好。」
「可能以後都不會回來了。」
我心猛地緊了一下。
「他放不下你,不願意去。」
「那是他的決定,我也管不了。」
我腦子有些蒙,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
「還是小孩子。」他爸爸輕蔑地笑了,「你覺得他待在這兒,一輩子站不起來,你和他能維持幾個月?」
我陷入了沉默。
第二天,姜妄終於來上學了。
看見他我很開心,一整天不聽課,也不看書,就看他。
「你老盯着我看幹什麼?我臉上有花?」
「好看。」我託着下巴盯着他笑。
「你喜歡我,就是因爲我長得好看?」他沒好氣地問我。
「要不然,除了臉,我還能看哪兒?」
「可以看的地方多了,我敢給,你敢看嗎?」
「我有什麼不敢。」
半個月沒見,他不要臉的功力又增長了。
「晚點。」他在課桌下拉了一下我的手。
和他待在一起的這一天,我們上課,寫作業,聊天,平淡無奇,卻是我最近以來最開心的一天。
下了晚自習,他送我回家。
在他家門口的花,園我們深情擁吻。
「你……」他最後隱忍着推開我,不再讓我親。 
「我怎麼?」
「你能不能別那麼野。」他好氣又好笑地看着我,「舌頭麻了。」
我的臉唰地一下紅了。
「行,你去找個溫柔的。」我笑着看他。
「不找,就對你着迷。」他拉住我。
「再讓我看看,我要回家了。」我認真地望着他。
「看吧,以後天天看還看不夠,就這麼喜歡我?」他還驕傲上了。
「臉呢?」
「不要也罷。」
他拉着我就要去他們家。
「不去了。」
我抽回自己的手。
「就在這裏說再見吧。」我把他的書包遞給他。
他愣了兩秒,「不是,石念,你這語氣像永別。」
「有嗎?」我心裏有些忐忑。
「算了,是我多想了。真不去我家?」
「嗯,不去了,下次吧。」
說出口,我突然想到沒有下次了,心底一酸。
「你今天有點奇怪。」姜妄狐疑地看着我,有點不想讓我走。「到家給我電話。」
「知道啦。」
我朝着他揚揚手,走了。
一路上我走得很慢,感覺到跟他的距離越來越遠,心底就好失落。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跟他發微信。
「我到了。」
「好。」他回我,緊接着又發了一條,「能開視頻嗎?想看看你。」
我猶豫地看着手機裏打出的幾個字,「我們分手吧。」
心裏一陣絞痛,遲遲不能按下發送țũ̂ₚ鍵。
腦海裏響起他爸爸對我說的那句,「和姜妄斷乾淨,他會定居國外治病。」
我很糾結,很猶豫。
但我沒有選擇。
和他相處一年,我見識過他斷腿前有多風光,也理解斷腿後他過得有多艱難。
面對歧視,面對流言,面對命運,17 歲的我們始終不堪一擊。
我不能那麼自私。
我嘆了一口氣,最終還是按下了發送鍵。
「我們分手吧。」
那邊正在輸入了好久,最終發來了一個,「?」。
我沒回。
他立馬打電話過來,「石念,你什麼意思啊?」
「就是分手,能有什麼意思?」我儘量顯得平靜。
「你在開什麼玩笑?不是剛纔我們還好好的。」他語氣很急。
「是你說的,分手是我說了算的,你忘了?」
「是我說的,但是你不能這樣沒有緣由提分手。」
「怎麼沒有呢?我有別的喜歡的人了啊?」
「誰?」
「聞時啊,我發現我還是忘不了他。」我真應該慶幸自己撒謊都臉不紅心不跳了,「我們好聚好散吧。」
「你撒謊能再離譜一點?你在家等着。」
他掛了電話。
知道他要幹什麼,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果然,不到半小時,他就到了我家。
我沒給他開門,任憑他說什麼,我都不理。
好死不死地,我爸剛好下班回來。
我爸給他開了門。
我把自己關在房間,我爸一臉蒙,來回在我和他之間遊說。
「你讓他走吧。」
「確定要分?」我爸又問我。
「嗯。」我抱着膝蓋縮在牀腳。
我爸欲言又止,看我一眼,最終還是出去請他走了。
這一晚,鬧得實在不太愉快。
姜妄折騰到幾點走的,我不知道。
只是聽到客廳終於沒了聲音,我知道我爸送姜妄回家了。
我的心突然就空了。
我沒有哭,只是望着天花板發呆。
直到我爸回來,我還是保持着這個姿勢。
我爸走過來,坐在我旁邊。
他衣服都溼透了,我才意識到晚上下了一場暴雨。
姜妄也淋溼了嗎?
「雨下得突然,我和他都沒帶傘,他也渾身溼透了,我讓他回到家洗個熱水澡,應該沒事。」我爸看透了我的心思,解釋道。
「哦。」
「到底怎麼回事,跟爸爸說說。」
「我有其他喜歡的人了啊。」我還在極力掩飾。
「爸爸不信。」我爸嘆了一口氣,「你騙得了他,騙不了爸爸。」
聽到這,我深吸一口氣。
「他那個有錢的爸爸回來了,要帶他去國外治病,不會再回來了。」
我爸看着我,陷入沉思,過了好一會兒纔開口:「那你想去國外唸書嗎?」
聽到我爸那樣說,我有些震驚。
我爸是個超級傳統且古板的人。
我覺得讓他接受我在高中談戀愛,已經是他最大的極限。
就連分手,我都想過,我爸肯定會一萬個贊成,讓我以後做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好孩子。
可是,他竟然因爲我選擇妥協,考慮讓我也出國留學。
「那你呢?你怎麼辦?」我反問他。
我爸低下頭,「爸爸當然希望你留在國內,但是自從他來了,你終於會笑了。
「念念,爸爸這一生都在手術室,看慣了生死,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
「但你還年輕,正值青春,你有權利選擇自己想要的人生。」
我愣了一會。
「那如果我選擇錯了呢?」我問他。
「那就重來。」我爸堅定地看着我,「你還年輕,這沒什麼。」
「重來?」我突然想到了我爸媽離婚的事。
「你還喜歡媽媽嗎?」我問出了這 12 年來都不敢問出的問題。
他遲疑了一會兒,「喜歡。」
我很震驚。
沒有出軌,沒有爭吵,當年只是因爲我爸工作忙到經常不回家,我媽找他離婚,他就那麼同意了。
我以爲面對我媽這些年的惡言相向,他是討厭我媽的。
「喜歡爲什麼不把媽媽追回來?」
「她過得挺好,追回來做什麼。」
「那如果能重來,你還會跟我媽結婚嗎?」
我爸瞬間僵住,嘴脣顫抖了幾下,最後仰頭望着天花板。
「還是不了,我挺對不起你媽的,放她自由吧。」
我想着我爸說的話,一下子就想通了。
「所以啊,我還去追姜妄幹什麼,他去國外治病,他以後也會有很好的人生,我也有自己的命運。」
我爸看着我,伸手摸了摸我的頭,「傻孩子。」
我只不過是在黑暗裏待久了,好不容易等到一束光,妄想能抓在手裏,可是等我握緊,光就不見了,一鬆手,它還在那裏。
我拿出手機,刪了姜妄的微信,刪了他的照片,再拉黑他的號碼,一氣呵成。
這一夜我睡得很不安穩。
做了好多夢。
夢裏都有姜妄。
每一次從夢中驚醒,突然意識到他再也不屬於自己了,就陷入巨大的失落。
這樣反反覆覆幾次,我乾脆不睡了。
熬到天亮,我在冰箱上發現我爸寫的便利貼。
「沒有什麼事過不去,爸爸會一直陪着你。
「人的一生總要經歷很多事才能長大,你要相信遇見的每個人都是上天的安排,離開也是。
「如果難受,就給爸爸打電話。」
……
我爸把便利貼貼了半個冰箱。
他是有多擔心我會想不開,纔會一整晚不睡給我寫了幾十張便利貼?
他把我想得太脆弱了,我怎麼會爲了這點事尋死覓活?

-36-
去了學校,聽說姜妄病了。
這一病就是一週。
他沒有再來過學校。
說不擔心是假的。
好多次放學,我都繞一大圈去他家別墅看看。
起初,別墅裏還能有一些人聲,後來漸漸地,別墅的燈不再亮了,別墅前的野草甚至都沒人修剪了。
我才意識到,他走了。
那一天,我在他家門口的榕樹下抽了一根菸,只抽了一口,就嗆得淚流滿面。
我把煙扔進垃圾桶,去了理髮店剪了短髮,又去文身店洗掉了手腕上的文身。
文身店老闆說我這麼怕疼,都疼哭了還敢文身。
他不知道,我上一次洗大腿文身,沒掉過一滴眼淚。
他不知道,我從天台跳下去,也沒掉一滴眼淚。
他不知道,在我爸媽離婚的 12 年,我的心早已經千瘡百孔,我的心早就枯竭到擠不出一滴眼淚了。
……
可是遇到姜妄後,我好像突然變得脆弱了。
看見他被同學欺負,就心疼得想哭。
看見他坐在輪椅上自身難保,還把我護在身後,也想哭。
看見他爲了我掀翻女同學的桌子,我也想哭。
就連,他嬉皮笑臉地說好喜歡我,好想在 22 歲的時候遇到我,我也想哭……
我一定是瘋了,還妄想着和他上同樣的大學。
我卻忘記了,我接近他的初衷,只是因爲欠他一條命,他這樣離開去國外治病,本就是最好的結局,我又在矯情什麼。
走出文身店,我像是丟了魂。
一出來就看到一個人站在那裏。
那一刻,慌了神,我的心裏閃過一絲驚喜。
但也只有一秒,我就看清了。
是我爸。
他走過來拉住我,一路上沒問我一個字,只是靜靜地牽着我陪我回家,然後把我安頓好又去醫院。
後來的日子,他們都說我變了。
我變得懂事。
好好聽課,好好喫飯,好好睡覺。
班主任對我的改善讚賞有加。
「石念,你的成績一直在進步,這次半期考試,爭取考進年級前 500。」
「行。」
我把所有時間都花來學習,這樣腦子被塞滿了,就再也塞不進其他東西了。
班上同學依舊還是一些流言蜚語,我每次聽了都只是笑笑,不再爭辯了。
她們都覺得我是怪物。
「怎麼就變得這麼安靜了?」
「對啊,簡直不像她。」
「指不定又在憋大招幹壞事。」
……
我一邊聽着她們的討論,一邊做數學卷子。
老師發問卷調查,問大家的目標學校。
我看着表格,最終什麼都沒填。
我不知道,很迷茫。
我和我爸的關係好了不少。
我開始學着做飯,有一次去醫院給我爸送飯,路上碰到了我媽坐在她新男友的車裏,搖下車窗讓我上車。
「你爸就是這麼虐待你的?還讓你做飯?」她看着我手裏的飯盒,臉色突變。
「我自願的。」我不想跟她爭論。
「你以前在家可是菜都不洗的?」她很震驚。
「人都是會變的。」我看着她。
「那你的意思是那個人比我更會教育?你說我教育失敗?」我媽一下子又激動起來。
「你怎麼會失敗,你永遠是贏家。我爸至今還保留着你的微信。」
我媽臉色都變了,看起來像是受到了重擊。
我看了一眼前面的她的新男友,實在想不起是第幾個,乾脆懶得打招呼。
「他身體不太行了,胃也不太好,肯定沒你活得長。所以,我先走了。」我平靜地說完這句話,就下了車。

-37-
去了醫院,值班的護士都認識我了。
看見我就招呼我去辦公室等我爸。
我坐在他座位上,發呆。
目光突然掃到日曆。
2020 年 9 月 9 日。
心臟猛地緊了一下。
這個日子,我死都記得。
因爲上輩子,就是這個日子,我爸上了那臺手術。
我扔掉飯盒,心慌地往外跑,碰到護士小姐姐,急慌慌地問她我爸呢?
「石醫生在手術室,病人情況危急,估計還有一會兒。」
「病人是不是一個老人?」我屏住呼吸。
「你怎麼知道?」護士小姐姐還在跟我開玩笑。
「他必須去做那臺手術嗎?可以換別人嗎?我的意思是,萬一那個病人活不過來怎麼辦?」我急得口不擇言。
護士被我嚇了一跳。
「呸呸呸,可不許說這個。」
「彆着急,你在你爸辦公室等一會兒,很快就好了。」護士安慰我。
正在這時,走廊盡頭跑出來一個護士。
「劉護士,通知胸外科主任,這邊有點緊急情況!」
「啊?好!」護士姐姐顧不上我了,抱着病歷本,一邊打電話一邊跑……
完了。
我腦子裏的一根絃斷了。
果然,一個小時後,我見到了我爸。
他滿頭大汗,換白大褂的時候,整個人都像是沒了力氣。
「你來了啊?」他有氣無力地走過來。
「他死了?」我緊張地問我爸。
「你怎麼知道?」我爸愣了好一瞬,整張臉都在極力掩飾痛苦,「你不用管,沒事,先回去寫作業。」
「爸,你做好面對輿論的準備了嗎?」我問他。
他抬頭看我,看起來疲憊極了,「乖,你不用管,院方會處理好。」
我爸沒有再說話。
我一個人走了。
回家的路上,我忍不住嘆氣。
還是沒能改變命運嗎?
即使我變得乖巧,即使我那麼努力想改變命運,可是該發生的還是在發生,我什麼都改變不了?
後來過了一天,我爸都沒回來。
網上《XX 醫院病人死在手術檯》的標題頻頻登上熱搜榜,成千上萬的網友在評論區謾罵。
我爸成了千古罪人。
我看着熟悉的中國字,組合在一起,形成一把把利劍,插入我爸的心臟,擊碎了我爸的醫生夢,就覺得唏噓。
我爸被帶走調查前回了家,在家待了半小時,告訴我了銀行卡密碼,保險櫃密碼,事無鉅細地給我交代一些事。
我只是安靜地聽着,然後沒說一個字。
送他到門口的時候,他突然轉過身來抱住我。
「念念。」
「爸。」我把頭埋在他胸口,「如果,下一次,你知道這臺手術有風險,或者有人跟你說,那個人就是下不了手術檯,你還會做那臺手術嗎?」
他深深Ṱũ̂₌吸了一口氣,最後只說了一個字:「會。」
「那如果,我會死呢?」
我爸一下子愣住,「念念,這是爸爸的失誤,你在說什麼?」
他顯得很驚慌。
「我說,如果因爲你的這臺手術,我會死,你還會做嗎?你只需要回答我這個。」
面前這個一向堅強的男人,突然淚流滿面,
「念念,對不起,是爸爸對不起你,你別做傻事。」
他抱得我很緊,好像鬆開的下一秒,我就會化作空氣飛走了。
「好,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會。」我安慰着他。
他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鼻子一酸,哭得淚眼模糊。
所以,再來一次,他還是會救那個人,所以,這就是我沒辦法改變的原因。

-38-
和上輩子一樣,網上發酵得很厲害。
班主任讓我暫時半個月別去學校。
因爲那些憤怒的網民扒出了「黑心醫生」的女兒。
矛頭從我爸到我,到我媽,所有有關的人都被波及了。
我躲在家裏不出門。
接下來的事還是按照上輩子的命運又重複了一遍。
我被綁了。
被關在黑暗的地下室三天三夜。
上輩子,我被關在地下室,害怕和絕望蔓延,我哭得撕心裂肺。
這輩子,我卻沒哭。
只是在安靜地想着這一年發生的所有事。
想着想着我竟然笑了。
這一年我遇見了姜妄,他嘴硬心軟,時常炸毛,卻粗糙又專注地喜歡着我。
這一年我去了我爸那兒,他傳統又古板,是個鋼鐵直男,卻也心思細膩,便利貼後都是他小心翼翼的愛。
兩個最重要的男人帶給了我生的希望。
我想我這一次還是不算白活的。
三天後,我被警察解救出來。
我本來以爲我可以無所畏懼地面對這些。
可當我看到警車裏,我爸那一夜白頭的模樣,我還是破防了。
我和我爸,我媽去警局錄筆錄。
知道綁架我的人就是那個死去的病人的家屬的一瞬間,我爸崩潰了。
我媽也哭鬧着打我爸。
場面一度混亂。
「念念,對不起,是爸爸不好,對不起。」他突然抱住我,哭得像個孩子。
我怎麼安慰他他都不聽,只是像丟了什麼寶貝,失魂落魄的樣子真讓人心疼。
我告訴他我沒事,但他顯然不信,陷入了深深的自責。
他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堅守幾十年的醫學夢想。
會發生什麼我早就知道,不過就是網上從說可憐我又轉向對我的辱罵。
他們說我不檢點,說我活該,說黑心醫生的女兒就該被綁架。
醫院爲了避風頭,把我爸安排到後勤處打雜。
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在網上看到那些罵我的話,他突然就瘋了,拼命地砸電腦,砸手機。
我一個人待在家。
我媽突然來了我爸家,說要帶我走。
「我不走。」
「你不走?你爸,你爸暫時不會再回來了。」我媽聲音哽咽,繼而大哭起來
「什麼意思?」
「他……有些精神失常,在醫院接受治療,每天需要鎮靜劑才能安靜下來。」
我愣在原地。
他真的瘋了?
上輩子我爸瘋了嗎?
我想好久也想不起來。
然後猛然記起,上輩子,我根本沒跟我爸接觸幾次,即使他最後出事了,我也沒聯繫過他,我只是聽我媽說他被醫院弄去後勤打雜了,後來他沒聯繫我,我也沒聯繫他。
我當時坐在天台,還在恨他,恨他惹出事,恨他把病人看得比我重要,恨他因爲工作牽累我讓我遭受綁架,遭受輿論暴擊,在我面對輿論時,他竟然沒有一句關心。
原來他瘋了啊,瘋了怎麼聯繫我呢?我突然覺得無比苦澀又無助。
我該怎麼辦?
那個老頭怎麼辦?

-39-
我被我媽帶回了她家。
她 24 小時守着我,怕我出事。
而我卻表現得像個沒事的人,天天打遊戲,看電視劇,購物……
也許是我演技過好,竟然騙過了所有人。
她說我沒有心。
不到兩週,我就主動要求去學校上課。
週五那天,月亮又大又圓。
我媽打電話讓我回家的時候買一個打火機,說是買了生日蛋糕,但沒法點火。
「誰生日?」
「你 18 歲啊,你忘了?」
我還……真忘了。
我去了小賣部,買了打火機,最後還拿了一包煙。
我坐在天台跟我媽說還有十分鐘到家。
她很滿意地給我發了一個「等你。」
在這之前,我回了趟我爸的家,把一封信壓在他的那箱便利貼下面。
「老爸:見信佳。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早就知道你那臺手術會失敗,因爲我經歷了無數次。我找不到辦法阻止你那臺手術,我覺得我好失敗。可是,我還是想再試一次……」
信裏,我把我循環的事,還有他手術的事,姜妄的事,我媽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其實我覺得,他根本看不到那封信。
但我只是抱着最後的一絲希望,畢竟今天是我 18 歲的生日。
生日當天許任何願望,都會實現的吧?
我拿着手機,在這最後的十分鐘不知道該打給誰。
腦海裏有一個名字,卻不敢撥號。
結果,手機忽然響了。
是個未知號碼。
只是這個號碼出現在過我夢裏很多次。
我猶豫着還是接了起來。
「喂。」
「嗯。」
很久沒有聽到姜妄的聲音,他只說一個字都能激起我內心的波瀾。
「在哪兒呢?」他平靜地問我。
「在家。」我撒了謊。
「你家風聲挺大啊。」他笑着說。
「出來買打火機。」我有些心神不寧。
「買來幹嗎?」
「點蠟燭哦。」
我也不知道在跟他閒扯什麼。
「是哦,你今天過生日。」他話鋒一轉,「生日快樂啊,前女友。」
「謝謝。」我還挺滿意。
在死之前還能接到他的電話,還能得到他的生日祝福,最關鍵的是他還記得我的生日。
被人記得生日的感覺真好。
「之前說送你生日禮物,你還要嗎?」他問我。「要我就給你寄過去。」
「那你破費了,運費都得好幾百。」我還在跟他開玩笑。
「幾百塊錢,我還是有的。」
「果然是富二代。」我繼續調侃他,「那給我買個貴的,先謝謝了。」
「好啊。」
過了一會,他忽然說:「我這兒的月亮真好看,又大又圓。」
「是嗎?」我抬頭看了一下天空,「我這兒也是。」
「想我了嗎?」
「啊?」
我裝作沒聽清,心裏卻是驚濤駭浪。
「沒什麼。」他不說了。
「那行,我到家了,我掛了啊。」
「石念。」他叫住我。
「什麼?」
他欲言又止,「沒什麼。」
沒什麼,我怎麼覺得聽起來他的心情不太好?
他遇到什麼事了嗎?
掛了電話,我看時間差不多了,玩了幾下打火機,最後還是給他發了一條消息:「對不起。」
發完,我縱身一躍。
過往如同電影在我腦海瘋狂上映,短短幾秒,承載了我的一生。
然後等我睜開眼,在接近地面的時候,看到一個人。
我有些震驚。
速度太快,我也看不清,就砸了下去。
視線有幾秒的黑暗,疼痛傳來,我睜開眼,感覺到我砸到了一個人。
那個人的手腕上文着兩個字:「念念。」
「姜妄?」我有氣無力地叫着他的名字。
「我在。」

-40-
忍着身上的劇痛,我看着他,
「你怎麼在這兒?」
他不是在國外嗎,爲什麼,我跳下來,還是砸到了他?
這個世界怎麼了?
他艱難地張了張嘴,眼淚和血同時流下來,眼裏卻含着笑。
「別哭,我不痛,我先睡了。」
他只說了一句,就永遠閉上了眼睛。
我心裏好難過,卻也暈了過去。
後來,我躺在 ICU,他躺在太平間。
我全身都不能動,身上插着各種管子。
我轉過頭,看到牀邊有一張紙條:「念念,你要活着。」
上輩子的記憶再一次重演,我心裏鬆了一口氣,然後自己拔了氧氣。

-41-
再次醒來,我又坐在籃球場。
看着姜妄矯健的身子在球場上奔跑,跳躍,我突然淚流滿面。
看到他在一個漂亮的投籃後倒在地上,一羣人圍了過去,我擦了眼淚走向他。
我擠進人羣,抱着他,「痛就咬我的手,不用忍。」
他抬頭看着我,疼得冒冷汗,卻還在笑,「你是誰?」
他又一次忘記我了。
「石念。」
這個問題回答了他無數次。
「哦,捨不得。」
捨不得?
這是什麼情況?
他換臺詞了?
我把他抗上救護車後,他不哭也不鬧,就那麼一直看着我笑。
笑得瘮人。
他該不會是這次摔到了頭,傻了吧?
我伸手去檢查他的頭,他卻仰起身子,在我臉頰印上一吻。
這一吻直接把我吻蒙了。
「你幹什麼?」
我快速拉開跟他的距離,呆呆地看着他。
「好久不見。」他盯着我,拉了我的手。
一瞬間,一陣電流從我掌心傳到我全身,我忍不住顫了顫。
「你放手,我們第一次見。」
全車的護士都盯着我倆看,氣氛非常尷尬。
我怎麼覺得這一次見到他,他性情大變了。
「哦,第一次嗎?」他笑着問,「那你相信一見鍾情嗎?」
一旁的護士都笑得不行。
我想甩開他的手,他卻怎麼都不放。
「讓我牽一會兒,真的,好痛。」他皺着眉頭,求着我。
護士還以爲我跟他是情侶,讓我別跟他鬧矛盾,他現在確實很痛,依着他。
我只好被他牽着。
到了醫院,辦理住院,這些都弄完了。
他整個過程都異常配合,乖得不像話。
等醫生走了,我坐到他身邊。
他躺在病牀上,疼得臉色蒼白。
「疼?要我叫醫生嗎?」
「不用。」
「要喝水嗎?」
「不。」
「那你要幹什麼?」
他又拉了我的手,握在手心磨蹭,「念念,我回來了。」
我愣在那裏。
見我沒反應,他又深情地看着我,重複了一遍:「念念,我回來了。」
他一抬頭,我看見他眼睛紅了。
「你……」我不可思議地看着他,「你不會?」
「我進入循環了。」他笑着看我。
我鼻子一酸,淚水在眼眶打轉。
我背過身,不想讓他看到我哭。
「這一次,會不會,還不會太晚?」他輕聲問我。
「你怎麼會進入循環?」
難怪,從他看到我第一眼就不對,原來他跟我一起回來了。
「不知道,大概是我過於虔誠,上天都看不下去了。」他把臉貼在我手上。
驚訝與興奮交織,我一晚上都沒睡,跟他聊個不停。
他跟我說了他去美國的事,我也說了後來發生的事。
說到後來我爸的事,他心疼地看着我,「我回來了,你不用怕了。」
「嗯,好。」聽他這樣說,我心裏突然無比的安穩。
這條路終於不是我一個人在孤軍作戰了。
我後來問他:「你不是去了美國,怎麼還是被我砸死了?」
「在國外,看到了關於你的新聞,怕你哭,怕你害怕,我就回來了。」
「那爲什麼那麼巧,你剛好就那個時候跑到了樓下?」
「你之前跟我說過後來會發生的事,當時我沒當回事。」
「是啊,你當時不信,怎麼後來就信了。」
「我根本不是相信什麼循環,而是,只因爲是你,我不敢有 1% 的冒險,打電話聽到你那邊有風聲,我就知道我回來對了,你說的那個循環,果然是真的。」
我很震驚。
原來,曾經出現在我夢裏的那個畫面,他躺在地上被砸得稀碎還朝着我笑,這是真實的存在的啊。
根本不是什麼巧合,而是,他故意爲之。
後來仔細想想,他當時給我打電話,說他那邊的月亮又大又圓,可是當時明明我這邊纔是晚上,美國隔着時差,怎麼可能跟我同時看到月亮啊。
我當時也是腦子卡了。
「念念,這一次,我們一起好不好,不要把我推開,我們一起去想解決的辦法。」
「好。」
我看着他篤定的笑容,心裏慢慢升起一輪暖陽,突然什麼都不怕了。

-42-
半夜,姜妄的爸爸從美國趕回來了。
姜妄打的電話。
「不回來,以後就等着你們姜家斷子絕孫,後繼無人吧,你帶着你的錢,一起到棺材去。」
……
所以大半夜,他爸還是風風火火地回來了。
臨走前,他拉着我的手,讓我等他一個月。
我點點頭。
等姜妄走後,我去找了我爸,直接告訴他我要去他那裏住。
他倒也不算驚訝。
待在我爸家,我白天學習,晚上做飯,週末給他送飯。
我看着他的身體漸漸好起來,心情也好了很多。
有一天,他突然問我要我媽的微信。
「怎麼突然要跟我媽聯繫?」我有些不解。
「要回你的撫養權。」我爸嘆了一口氣。
「我都快 18 歲了。」我都快成年了,他們還要爭我?
「多大,都要把你的撫養權拿回來。」
我有些不解,我爸突然怎麼堅定。
「她對你不好啊,不是你說的?」我爸看着我笑。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有些蒙。
「你不是給爸爸寫了一封信。」我爸盯着我,眼底很是憂傷,「你說,你媽媽換了無數個男朋友,那些男朋友對你媽不好,對你也不好,你說,你很擔心爸爸不好好喫飯,你說……你要再試一次。」
我爸說了幾句,聲音越來越哽咽。
而我,早已經淚流滿面。
「你看了那封信?」
「嗯,爸爸看了。」我爸走過來,抱住我,「是爸爸錯了,當初放棄撫養權,是因爲你離不開媽媽,沒想到你喫了那麼多苦,爸爸心疼你。念念不哭。」
我爸也進入循環了?
我心裏壓抑的委屈都在這一瞬間爆發了,我壓着嗓子,在我爸懷裏哭得身子顫抖。
我爸只是摸着我的頭,一遍又一遍,像抱着什麼失而復得的寶貝。

-43-
後來的每天,姜妄都給我視頻通話。
他的腿起碼得治療半年,纔能有起色。
一個月後,他回來了,跟我一起上學、放學,一個月去美國治療兩次。
我爸推了醫院大部分的手術,花更多時間接送我和姜妄上學放學。
當然還花了很多的時間去跟我媽爭撫養權。
我媽罵我爸是不是犯病了,「以前不要你,現在我好不容易把你養大了又來跟我爭?」
「那你當初認真撫養我了嗎?你不是隻是把我當作阻攔你談戀愛的累贅嗎?」
「我大了,我有選擇權了,我要跟着爸爸,你就和你的男朋友一生一世吧。」
我媽瞬間臉色蒼白。
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期末考試,姜妄考進了前 100 名,我考進了前 500 名。
班主任對我也有所改觀。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去,我從未感覺到如此幸福。
然而,時間的鐘還是在不停轉動,不知不覺已經過去快一年。
又到了我爸接那臺手術的那一天。
前一天晚上,我,姜妄,還有我爸,坐在飯桌前不說話。
「要不然,你辭職吧,老爸。」
我爸沒說話。
「你不會明天還要做那臺手術吧?」我有些急。
「念念,爸爸是醫生。」我爸語重心長地看着我,「上一次手術失誤,爸爸的確有一些責任,這一次,爸爸查閱了很多書,請教了很多專家,不會了。」
「萬一呢?」
「放心。」我爸安慰着我。
「我相信叔叔。」姜妄拉着我的手,目光堅定。
看他們這麼說,雖然我很急,但我也沒辦法再做什麼。
那一晚,我們三個坐着聊了一晚,就像是赴最後的約會。
第二天,我爸還是去了手術室。
我和姜妄坐在手術室外很緊張,緊張得手心出汗。
我媽也來了,她還什麼都不知道,還在等着我爸手術結束後去喫飯。
三個小時後,護士推開門,我整個人嚇得彈起來。
「病人家屬,手術順利完成。」
聽到手術順利完成,我腦子嗡的一下,心裏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下來。
「念念。」姜妄拉着我的手,看起來也是很激動。
「我沒聽錯吧,手術成功了?」我有些沒緩過來。
「嗯,成功了,你沒聽錯。」他眼裏含着淚光,「一切結束了。」
「你哭什麼呀?傻子?」我還沒哭,他倒是先哭了。
「我高興,這一次我終於可以陪你到 22 歲了。」
「嗯,可以了。」我情緒也有些激動。
我爸走出手術室的那一刻,我奔了過去,「爸,可以走了嗎?」
我爸看着我,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可以。」
那天我爸換下手術服,帶着我們去了海邊的一家西餐廳。
我們三個在海邊合照。
夕陽下,一切是那樣的光燦奪目,一切又是那樣的生機勃勃。
我終於覺得我的人生圓滿了。
晚飯過後,姜妄拉着我去了那家文身店。
我們在手腕的位置又文了那個,「念念不妄」。
「爲什麼還要文這個?你不是怕痛?」我問他。
他摸着我手腕上的文身,笑得盪漾,「文了這個,我上輩子,這輩子,下輩子,都是你的。」
我:……
「誰要你啊。」
「不要?」他挑了挑眉,「真的不要?」
「不……唔……」
話沒說完,我的嘴就被他堵上了,「不要,也得要。」
「石念。」
「嗯?」
「我好喜歡你,你喜歡我嗎?」他仰着頭,一雙眼睛像是小鹿眼睛,迷得我神魂顛倒。
「嗯。」
「說喜歡。」
「喜歡。」
「那……再過幾個月,我把自己交給你,任由你處置好不好?」
「啊?」
他的手不安分地在我腰上掐了一把,「說……好。」
「好。」
他滿意地笑了笑,抱着我,也不說話。
晚上我在他家寫作業,寫到最後竟然睡着了。
我做了一個夢,夢裏姜妄穿着黑色西裝,拿着捧花向我走來,單膝跪地。
「念念,你願意嫁給我嗎?」
我感動不已,「願意。」
然後我就醒了。
醒了,姜妄還在一邊認真地寫數學卷子,看見我醒來,給我遞了一張紙。
「做夢了?擦擦口水。」
「嗯。」
「夢見了什麼?」
於是我跟他說了,夢見他向我求婚,那場景很逼真。
「就這麼想嫁給我?」
「誰想嫁給你,那是夢。」
「是嗎?可是我聽見你說我願意了。」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你聽錯了。」我一陣心虛,故意玩手機。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頭,「我們得再長大一些,纔可以……」
「我知道,都說了那是夢。」我辯解。
「嗯。」
他繼續寫卷子了。
又過了一會兒,我去看他,看見他捏着筆,看着一道數學題發呆,這一發呆就是半小時。
「這麼難嗎?」我扯過試卷一看。
這道題很簡單,老師上課剛講過,不會吧,他這都不會?
不應該啊?
「你不懂?」我得意揚揚,準備在他面前大展身手,給他講解一番。
「不是。」他一臉嚴肅。
「那你還盯着看半小時?」我不理解。
他放下筆,嘆了一口氣,「我在想我們孩子以後的名字。」
「你有毒吧。」我拍了他一下。
沒事想那些幹嗎?
「有啊。」他懶洋洋地看着我,「你給我治治。」
「治不了。」我擺擺手。
「你明明就是我的華佗再世。」他抱我在懷裏,讚了我一口,「每日 1~3 服,需得親口送服……」
「你要不要臉?矜持點。」
「天天身邊待個小妖精。」他輕輕在我臉上啄了一口,「你告訴我,怎麼矜持啊?嗯?」
結果就是,一晚上,膩膩歪歪,我寫完了,他還沒寫完。
看他如此戀愛腦,我忍不住搖頭嘆氣。
「姜妄,這道題我做得比你快,你服不服?」
「服了,寶貝讓我再親一下。」他拉過我又啃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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