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蒂玫瑰

-1-
今天,是我與陸湛結婚一週年紀念日。
他兩月前去國外出差,明明有時差,還是特意在今天早上 8 點給我打了電話,說給我買了最喜歡的花,讓我晚上去機場接他。
果然才放下電話,門鈴就響了。
我開門,送花的小哥滿臉是笑,「夫人,祝您和先生週年快樂,百年好合。」
他手上,是 9 朵白玫瑰。
我接過花,笑笑,「謝謝。」
關上門,我將花插在花瓶裏,輕輕摸了摸花瓣。
我其實不喜歡白玫瑰。
白玫瑰很嬌嫩,也極易枯萎。
白玫瑰,是我姐姐盧清清最喜歡的花。
而過去一年,這個名字卻屬於我。
桌上的手機響個不停,這是一個我從未存過,卻爛熟於心的號碼。
一個我曾經用了十年的號碼。
打電話的人明顯很急躁,終於,在鈴聲響到第三遍時,我按掉了電話,發了條信息過去。
「馬上到。」
穿上外套,我出了小區,這是海城最高檔的小區,門口安的是高精度人臉識別,保安熟悉每一個小區住戶,他笑着與我打招呼:「陸太太,出門啊?」
我微笑點頭,出門拐了幾個彎,看到一輛濺滿了泥的白色轎車停在路口。
打開副駕的車門,一股嗆人的煙味襲來。
「別抽了,」我坐下,打開副駕的窗戶,「阿湛不喜歡煙味。」
駕駛座的人轉過頭,「你怎麼一直不接我電話?」
我默了下,「早上阿湛讓人送了花來,你打電話時,我跟送花小哥正在門口說話。」
「哦,」她掐了煙,「什麼花?」
我沉默片刻,「白玫瑰。」
她突然笑了,「他還記得我喜歡白玫瑰啊。」說罷,她轉頭看向我,「小澈,你說你,當年輟學,沒考電影學院,真是虧了。」
她打開自己那側的車窗透氣,「等我們各歸各位後,你不如重新去上學吧,我給你錢,去整個容,再上個高校的表演系,沒準有機會成爲大明星,總比你以前端盤子要好。」
「算了。」我輕聲,「娛樂圈水太深了。」
她撲哧笑了,「水深怎麼了?你以前白天端盤子,晚上去 KTV 賣酒,不也總被客人摸嗎?當個明星,」她笑笑,「以後沒準被哪個鑽石王老五看上,金屋藏嬌起來,不比以前強得多?」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她頓了頓,咳了幾聲,做了個鬼臉,「哎呀,開玩笑啦,你這麼嚴肅幹嗎?」
說罷,她邊擰車鑰匙發動車,邊嘟囔:「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嘛,以前我開更過分的玩笑,你都也會跟着笑的,你是不是這一年演我演得有點太入戲了,忘記自己是什麼樣了?」
「也許吧。」我轉頭,看向面前這張與我一模一樣的臉,「姐。」
沒錯,面前這人,是我的孿生姐姐。
一個我兩年前甚至不知道她存在的姐姐。
我從小被父親一人帶大,在他嘴裏,我的生母在生下我之後不久,便出軌了一個來本地做生意的有錢商人,與他火速離婚後,便嫁給了那人。
每次提起我的母親,父親都要發很大一通脾氣。
他本來生得很好看,年輕時是那一帶有名的帥哥,當年在廠子裏,據說也是有不少姑娘倒追的。
可母親的出軌,對他來說,成了終身難以磨平的恥辱。
那種年代,在小地方,出軌這種事,很容易便成了人盡皆知的事。
生母與那有錢商人去了那人的城市生活,而父親,則成了街頭巷尾的談資。
人們將他捉姦的細節添油加醋地編成故事,傳來傳去,漸漸地,連他本人都不再避諱。
一次,一個工友當衆嘲笑他「是個太監,所以老婆才跑了」,他實在忍不過,便將人打了,賠了不少醫藥錢不說,廠子裏還把他開除了。
沒有工作後,他更加頹廢,開始酗酒,賭博,不修邊幅,每次喝多了,便會拽着我的手,罵我那素未謀面的生母。
但從小到大,他從沒打過我。
他總是醉醺醺地拉着我說:「小澈,我的閨女,還好你長得像我。」
他中間也曾有一段時間,交過一個新的女朋友,那段時間,他似乎重新振作了起來,也主動去找了份工地的工作。
我那時高二,白天上學,晚上則在一個餐館打工掙錢,還父親欠下的債,聽到他去找了工作,很是高興。
他和我說,新交的女朋友很樸實能幹,等他將她娶回來,我就安心讀書,別再去打工。
誰知沒過幾月,工地出了事故,死了一個工友,他和其他工友去找總包和開發商討說法,雙方爆發了激烈的衝突。
他又一次打了人,這次更加嚴重,不光再一次丟了工作,還進了警察局。
我那時高二,接到電話匆匆趕到警察局,卻聽到他那個女朋友叉着腰在警察局門口對他破口大罵。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聽到她罵他是個騙子。
「不是答應給俺買金戒指嗎?沒錢你結個毛婚,不要臉的玩意兒!」
過了那晚,她便和他斷得乾乾淨淨。
從那以後,他便又回到了賭博酗酒的狀態,而長期過量飲酒和不規律的飲食使他身子愈加發福,頭髮也白了不少,他那鬆垮的臉上,再也看不出年輕時那驚世的容顏。
我高三時,他又一次與人打架,這次卻不是他佔上風,我匆匆趕到醫院時,他躺在牀上昏迷不醒。
從此,他再沒離開過醫院。
那時,要債的人到了家門口,我瑟瑟發抖地躲在廚房裏,手中緊緊握着菜刀。
最後還是隔壁的大嬸報了警,那羣人才走。
父親躺在醫院,需要有人照顧,每日的醫療費,越滾越多的債務,逼迫我做了一個決定。
我退學了。
退學後我白天在醫院照顧父親,晚上則繼續在餐館打工。
二十歲生日那天,和我一起曾在餐館打工的小溪找到我,塞給我一張名片。
她畫着精緻的妝容,對我道:「小澈,你長得這麼好看,別浪費了。」
我當時是真的沒錢了,債臺高築令我走投無路,於是便去了那家 KTV 上班。
昔日的同學聚會,我從不敢去參加。
我當年上的,是重點高中的擇優班,同學大多都已去了名牌高校,而我卻在 KTV 裏賣酒。
我想,這或許就是我的命吧。
直到盧清清的出現。
那晚下班後,她在 KTV 門口截住了我。
「你是小澈?」她一張口說話,我便愣住了。
她摘下墨鏡,對我露齒一笑,「你好呀,我是你的雙胞胎姐姐,盧清清。」
我愣愣地看着面前這張臉。
據她說,她之前也從不知道有我這樣一個妹妹,直到前些日子,她翻到了一張母親祕密藏起來的照片,才知道自己原來還有個雙胞胎妹妹。
因爲照片後面,寫了我們當地一家照相館的名字,她便偷偷找了過來。
她渾身都是名牌,燙着精美的髮型,有一個酷酷的騎機車的男朋友。
她說想看看父親,於是我便帶着她去了醫院。
「你居然過得這麼苦。」她在病牀前流下眼淚,「小澈,我們是姐妹,我會幫你的。」
她偷偷去預交了父親一年的護理費,並僱了個高級看護陪在醫院,幫我們還清了債務,讓我辭去了 KTV 的工作。
她帶着我旅遊,給我買衣服,帶我做美容,出入高檔餐廳,教我行爲禮儀。
跟着她,周圍人總是對我客客氣氣,我不再是小縣城的鄉野丫頭,也不再是 KTV 裏賠笑的賣酒小姐。
我起初並不想接受她的這些好意,可她卻說,這是替媽媽賠給我的。
「這麼多年,你過得這樣苦,我想如果媽媽知道了,也會如此做的。」
「你放寬心,」她眨眨眼,「我有很多錢,爸媽都不管我的。」
她口中的爸爸,是她的繼父,也是海城的大富豪之一盧寧。
也許這麼多年,除了父親,我真的沒有得到過其他親情,所以,我對她,心中存着的,是珍惜,是感動,更有一絲依戀。
一次在泳池邊玩,我被一羣人擠下了水,我並不會游泳,她本也不會水,卻拿起個泳圈就跳下來救我。
最後,她沒拿穩泳圈,我和她都嗆了水。
事後我問她,明明不會游泳,爲什麼還要跳下來救我。
她只是笑,「傻瓜,我是你姐姐呀。」
她將我帶到海城,問我:「你想不想見一下媽媽?」
我答應了,她給我換上了她的日常衣服,我扮作她,去見了我二十三年從未見過的母親。
她並沒有認出我不是盧清清。
那天晚上,盧清清似乎格外興奮,她拉着我還有她的男朋友廖凡去喝酒,我喝醉了,迷糊中聽到她說:「你看,我就說,連媽媽都看不出來,還有誰能看出來?」
她說:「阿凡,老天都在幫我們。」
在海城待了一段時間,我便發現了盧清清的祕密。
她似乎還有一個男朋友。
就是陸湛。
我在盧清清的公寓裏,看到他等在樓下,手中捧着一大束白玫瑰。
盧清清的房間中堆滿了他送的禮物,從口紅到項鍊到包包,清一色的國際大牌。
可她卻看都不看。
我不懂她爲什麼要這樣做,問她時,她沉默很久,眼圈紅紅地說:「小澈,我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她說,陸湛是她繼父爲了商業聯姻,讓她必須嫁的對象。
而廖凡,一個機車青年,待業的畫家,纔是她的真愛。
「我知道陸湛很好,他說他第一次與我相親,便喜歡上了我,他人真的很好,沒有缺點,就像個完美的男神……可是,可是我就是愛廖凡。」她眼淚嘩嘩地往下掉,「小澈,你說我該怎麼辦?」
我手忙腳亂地幫她擦眼淚,「不能不嫁陸湛嗎?」
「怎麼可能呢?」她搖頭,「這事已經板上釘釘,整個海城都知道了,這不光是我們兩個人的事,如果我逃婚了,媽媽也會受牽連,爸爸一定會找人弄死廖凡的,廖凡他是畫家啊,他以後是要成爲一個大藝術家的,我不能牽連他的。」
她拿出一個藥瓶,「其實,去找你前,我已經喫了大半年的抗抑鬱藥了,我真的好痛苦,我連死都想過了。」
「小澈,」她眼淚汪汪地看着我,「我懷孕了,孩子是廖凡的。」
我大驚,「你說什麼?」
「小澈,」她拉着我的手,「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那天,廖凡開車,帶着我撞上樹,製造了一場人爲車禍。
在醫院中醒來後,我變成了有些「失憶」的盧清清。
醫院中,陸湛拉着我的手,對我道:「清清,別怕,想不起來也沒關係,有我在。」
從醫院出來的後面三個月,我替代盧清清,去和陸湛約了會。
還記得第一次與他正式約會,他眼中滿是驚喜,笑道:「你今天居然沒讓我等夠半小時。」
我心中一驚,但還是模仿盧清清的語氣道:「是嗎?可能我今天換衣服快了些吧。」
他打量了下我,「嗯,你今天忘記戴手套了。」
心猛跳不停,我有點後悔答應盧清清做這件事,畢竟不管我和她再怎麼相像,這可是她的男朋友,在醫院看不出來,真正約會起來,難道真的不會發現我是個冒牌貨嗎?
我正緊張地想找個說辭,他卻將我手拉起,包在他溫暖的手掌中,「來,這樣就不會冷了。」
我從未被人,尤其是男生,如此溫柔對待過。
我呆呆地看着他,一時忘記自己需要演戲。
他笑着撥了撥我的頭髮,「發什麼呆?我怎麼覺得,你今天看我,好像格外順眼呢,小公主?」
就這樣,和陸湛交往了三個月後,我用盧清清的身份,和陸湛結婚了。
這是一樁完美的商業聯姻,盧家和陸家各取所需,都很滿意。
我成了陸太太,搬進了他在海城的高檔公寓中。
可盧清清的孩子卻沒有保住,她一次騎在廖凡後座,與別人興奮飆車,下來就流產了。
但即便這樣,她依舊愛廖凡,並用我尹瀾澈的身份,離開了海城,與廖凡去了另一個城市。
這一年,我裝得極好,從沒有人發現過,我根本就不是原來的盧清清。
甚至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入戲太深了。
一個急剎車,我思緒回籠。
「廖凡呢?最近有沒有聯繫你?」我輕聲問。
「別提他了,他就是個騙子。」她自嘲一笑,「原來媽媽和我說,沒有物質的愛情根本靠不住,我還不信,真是個傻瓜。」
她停在紅綠燈,轉頭看我,「小澈,我花了一年時間,才知道陸湛有多好,還好有你,還好當年有你,替我保住了他。」
「你這個記日記的習慣,還真是好。」她停下車,將日記本還給我,「要不還得演一次失憶的戲碼,那樣可太狗血了。」
我撫着日記本,這是結婚那天,陸湛送給我的。
「你……都背熟了嗎?」
她揮揮手,「自然都熟了,你放心,當年他認不出你,如今也不會覺察到我的,更何況他總要去國外出差,你們本就聚少離多,這次更是去了兩個月,即便有一些微小變化,他怎麼能看得出來?」
確實,這一個月,她剪成了我如今的髮型,甚至拉着我去了當時那家美容院,一寸一寸皮膚比對,確保從臉到身體,從膚色到胖瘦,都一模一樣。
她拿出口紅塗了塗,突然轉頭,「倒是忘記問你,你平時塗得最多的還是我那 96 號色和 32 號色吧?」
我默了下,輕輕嗯了一聲。
她笑着伸出手,「來,手機和車鑰匙咱們兩個也該換回來了,阿湛今晚回來,咱們正式換回來,你先待在這裏,若是進展順利,三個月後,我就找人帶你去整容。」
我頓了下,掏出手機和車鑰匙交給了她。
「阿湛,」我頓了頓,「胃不好,加班回來晚了,你記得給他熬些清粥。」
「知道啦,」她笑着道,「你都說好幾遍了,放心,我不會露餡的。」
她眨眨眼,對我飛了個吻,「論演技,咱們姐妹倆,可都是超一流的呢,不是嗎?」

-2-
於是,我正式與盧清清換了回來,暫時住到了她一月前租的房子裏。
「你最近啊,一定少出門,出門一定戴着假髮墨鏡,萬一被人發現了,可就麻煩了。」
我嗯了一聲。
「我沒事不會找你,你也不要主動找我,喫飯儘量用外賣,手機 24 小時開機,我要是打給你,一定要馬上接,萬一在阿湛那兒突發什麼情況,我對不上來,需要你幫忙提供信息。」
我轉頭看了看她,她一邊說一邊還在對着鏡子擺弄頭髮。
「知道了。」
陸湛今晚是八點落地,七點四十五分,我鬼使神差地下樓,打了一輛去機場的出租車。
我也不知道我想幹什麼。
我戴着假髮墨鏡,站在離盧清清幾米外的地方,看她帶着興奮又期待的表情站在那裏。
「清清!」
我身子一頓,本能地看過去,陸湛推着行李箱,正滿臉帶笑地向着盧清清走去。
兩月不見,他好像曬黑了一些,臉上還有一絲未褪去的疲色。
「阿湛!」盧清清笑容綻放,一把抱住他脖子,陸湛不知爲何頓了下,但馬上便抬起雙手,緊緊回抱住了她。
我離得不遠,甚至能聽到他帶着笑意的聲音,「想我了,對嗎?」
祕書在一旁,向盧清清點頭,「夫人,陸總爲了今天能回來陪夫人過週年紀念,特意趕進度提前一週結束工作回來的。」
我看着他們攜手離去,陸湛不時低頭對盧清清耳語着什麼,盧清清則抬頭對着他笑。
任何人看過去,這都是一對恩愛夫妻。
我一個人在機場站了很久。
大約過了一個半小時,我走出機場,又打了一輛車。
「去雲宮小區。」
「好嘞。」師傅是個本地大爺,「姑娘你住雲宮啊,住那兒的可都是有錢人啊。」
我笑笑:「……一個朋友家。」
車停在小區大門口,師傅剛要點結賬,我攔住他,「師傅,我額外給您一百塊,您就打着表,等一刻鐘行不行?我一會兒還去另一個小區。」
師傅疑惑地看我,「姑娘,你這是爲啥啊?」
爲什麼?
我苦笑,我也不知道爲什麼。
等了大約十分鐘,我居然真的看到了那輛熟悉的邁巴赫緩緩開到了小區門口。
可車卻沒有進地庫,而是在大門口停了下來。
陸湛下了車,將微醺的盧清清摟在懷裏,兩人應該是剛喫過晚飯回來。
他打開了後備廂。
金色的燈光瞬間將這小路都照亮了一半。
我搖下車窗,微微探頭看過去,只見車的後備廂裏,金色光芒籠罩下,是滿滿的白玫瑰花。
陸湛的聲音伴着風聲入耳,「早上送的 9 朵,車裏是 990 朵,一共 999 朵,老婆,週年快樂!」
「週年快樂!」盧清清抬頭,笑着吻了上去。
我將頭收回,將車窗搖了上去。
今天下午,盧清清誇我演技好。
我突然發現,其實她的演技纔是真的好。
抑或者,她根本就不用演,陸湛喜歡的,本就是她。
是我,這一年多,一直在演她。
我到底在期待什麼啊?
陸湛喜歡的,本來就是她,他發現不了,難道不正常嗎?
我只是一個盧清清的影子罷了。
就像路上明明有兩輛車,卻沒有人注意到,這裏還停着一輛出租車。
祕書將車開進地庫,陸湛攬着盧清清向小區大門走去。
「師傅,」我張口,「……走吧。」
出租車緩緩發動,師傅通過後視鏡小心翼翼看了看我,「姑娘,那人是不是你前男友啊,我和你說啊,這渣男到處都有,千萬別在一棵樹上吊死自己。」
我嗯了一聲,摸了下臉,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無法識別。」
車路過大門時,一聲響亮的機械女聲突然傳來。
保安趕忙從崗亭裏出來:「不好意思,陸太太,這機器估計有些問題,我給您手動開……」
我循聲看過去,只看到兩個模糊的相擁着的背影。
我在那個出租屋裏待了大約一週後,給護工打電話問了父親的情況。
我沒用盧清清還給我的手機,我當年和她交換手機後,其實手上還有一個手機,那個手機,用的是父親之前的手機號。
日常很多自己的事情,我都Ṫŭ₇會留這個手機號。
父親一切都好,卻依舊沒有會醒來的絲毫跡象。
又過了兩天,盧清清突然聯繫我。
我開着那輛白車,停在之前那個路口等她。
不過一會兒,副駕駛門被打Ṭų³開,她坐了進來。
「怎麼了?」
她默了下,等了一會兒才說:「之前忘記了問件事,我就想問問,你們之前夫妻生活,大概多久一次?」
「……」我猶豫了下,「阿湛總出差,不太規律,我沒算過。」
「所以還是有的?」
我點點頭。
「那還好,」她呵呵兩聲,「我還以爲他有什麼病呢。」
「什麼?」
她點了一支菸,緩緩吐出菸圈,「這都一週了,他每晚都不碰我,我本以爲週年那天會有的,結果不光那天沒有,一直到今天都沒有。」
我默了下,「他是不是還在倒時差?應該是太累了,這挺正常的。」
可這其實一點都不正常。
陸湛基本每次出差後回家,除非公司有特別急的事,都會花一週時間專門陪我。
他那方面很強勢,卻很溫柔。
可這些,我卻不願分享給盧清清了。
也許在我心裏,只有在那個時候,實實在在與他相擁的,是我尹瀾澈,我可以不用披着盧清清那張皮,可以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也許吧。」她掐了煙,煩躁地扔出窗外,「他不會在國外有外遇吧,你啊,不應該挺會在那方面取悅男人的嗎,不會讓他一年外面就有人了吧?」
「我只是在 KTV 裏賣酒。」我輕聲,「我沒幹過那種事……」
「行了行了,道理都一樣的。」她打斷我,「這家裏待着太無聊了,陸湛這人晚上回來話也不多,要麼看書,要麼工作,我纔回來,也怕說太多話反而讓他懷疑。」她看了我一眼,「你這一年基本和我以前那些朋友都斷了聯繫,我突然聯繫她們也很奇怪,我打算回孃家住兩天,也晾他幾天,順便回去看看爸媽。」
她蹬蹬蹬地下了車,我卻在車裏坐了很久。
過了幾天,租住的房子下面新開了個甜品店。
是陸氏旗下的「清澈甜品」。
名字是我和陸湛共同起的,他當時本來問我要不要叫「愛清」,我笑道:「愛清聽着像是愛卿,有種皇上叫臣子的感覺。」
他點點頭,「是有點。」說着將我抱進懷中,「可是我想把你的名字放進去。」
我對上他漂亮的雙眸,突然就起了那麼一點點的私心。
「清澈,」我咬了下脣,「清澈好不好?」
陸湛愣了愣,「清澈?」
我點點頭。
「好啊。」他摸摸我的頭,「老婆起什麼名,咱們就用什麼名。」
我走進樓下的這家「清澈甜品」,點了一個小蛋糕。
才坐下,店門開了,嘩啦啦走進來一隊人。
「今日新店開業,陸總特來慰問新店員工。」
我手中的叉子一下子掉在了桌上。
抬頭看過去,陸湛站在點餐檯那裏,正微笑着對員工道:「怎麼樣?工作強度還適應嗎?今日客流量如何?」
收銀臺小姑娘紅着臉小聲答着。
「今日下午顧客很多,現在因爲已過了晚上飯點,所以人流量才少了些,今日做的蛋糕基本都已售罄,窗邊坐着的那位女士,剛買走了招牌甜點的最後一份。」
衆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轉向了我。
就這樣,避無可避地,我與陸湛對上了目光。
他看着我,愣了幾秒。
「老婆?」
後面幾位公司管理層互相對視了一眼,對陸湛笑道:「陸總,看來夫人是幫咱們微服私訪來了,真是和您心有靈犀啊。」
我雖心怦怦跳,但這種場面也見慣了,於是站起身,對衆人露出個得體的笑。
「阿湛,我就是……」
他快步走過來,自然而然地拉起我的手,笑道:「昨天不是還說後天要陪媽媽出去玩嗎?這邊離得挺遠的,怎麼跑過來了?難不成真是替我微服私訪啊?」
「我今晚沒事……」我儘量表現得和之前一模一樣,「突然想喫蛋糕,就說來新店看看。」
他摸摸我的發,卻在抬手時失神了一瞬。
「阿湛?」
「陸總?」
他這才恍惚回神,對衆人道:「今日大家都辛苦了,閉店後早點休息,公司明天會發新店開門紅包。」
在大家的歡呼聲中,他拉着我走出店門,上了車。
一路上都未言一語。
祕書猶豫道:「陸總,是先送夫人回去,您再去開會還是……」
「說我不舒服,晚上會取消。」他突然道。
我瞬間緊張起來,拉起他的手,「你怎麼了,是又胃疼了嗎?是不是國外喫得不合胃口,還是最近酒喝多了?」
他看着我,緊緊反握住我的手,「沒事,先回家。」
祕書將車照例還是停在小區門口。
保安在崗亭看到我,趕忙匆匆出來開門,「不好意思陸夫人,這人臉機器還沒修好……」
「通過。」
「誒?」保安愣了下,小聲道,「這機器還真是不太穩定啊。」
我隨着陸湛一起回了家,結果剛關上房門,他就一把將我按在門上。
「阿湛……」
話音未落,他的吻就鋪天蓋地地落了下來。
「老婆,」他一邊吻我一邊說,「我好想你。」
我眼一熱,不自覺地便回抱住了他。
盡興之後,已是深夜,他將我摟在懷中,笑道:「我真是不知道今天自己是怎麼了,剛纔在店裏看到你,我突然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真是的,明明才分開兩三天,怎麼和個毛頭小子似的。」
他揉了揉眉心,又吻了吻我額頭,「我……也不知道最近是怎麼了,就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我也說不出來是什麼不對,但好像就是感覺不對,我……」他搖頭,自嘲道,「也許是年紀大了?」
「不過不重要了,」他將我摟得更緊了些,「應該是我最近太累了。」
半晌,我向他懷中拱了拱,嗡聲道:「阿湛……」
我顫着聲,「如果,如果我其實……」
輕微的鼾聲傳來,陸湛已經睡着了。
我閉了閉眼,也許這就是命吧。
過了一會兒,我輕輕下牀,想了想,還是給盧清清打了電話。
兩小時後,她來了。
她將我拉到書房,顯然是氣急了,「你怎麼回事?我纔回家兩天,你就闖出這麼大的禍?」
「我沒想到會在甜品店遇到他。」
「我不是讓你沒事不要出門嗎?你爲什麼還要出去?」她生氣道,「你知不知道,剛纔保安給我開門時那疑惑的樣子,我只能說我剛纔是走側門出去又回來的。」
「姐,」我抬頭,「我覺得,這樣對陸湛,不公平。」
她愣了下,「你說什麼?你該不會想告訴他真相吧?」
「他難道不應該知道嗎?我們憑什麼這樣對他?」
她冷笑一聲,「你是爲了他?還是爲了你自己?」
我愣了愣。
「你在想什麼,我大概也知道,同樣是女人,你陪了他一年,有感情也是正常的,你是不是覺得,如果他知道了真相,會選擇你?」
我沒說話。
「別傻了,我的妹妹。」她走近一步,按住我的肩膀,「那是誰?陸湛啊!一個只用一年時間,就把陸氏董事會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人,你覺得他知道了我們兩個如此算計他,會因爲戀愛腦放過你?你可是騙了他的人啊。
「同樣,陸家和盧家,你覺得會對此善罷甘休嗎?如果陸湛真的藉此發難,到時候我們都會完蛋,你就算不爲我想,不爲盧家想,那爸爸呢?
「爸爸現在每天的醫療和護理費有多高,你心裏難道沒有數,這些錢不都是我從盧家拿的?你讓盧家不好受,盧寧又不是我的親父,你覺得他能放過你?你不考慮自己也要考慮躺在醫院裏的爸爸啊……
「以後你自己能承擔所有這些後果嗎?爸爸的護理費怎麼辦?你難道回去 KTV 賣酒嗎?」
我死死地咬着脣。
「小澈,聽我的,」她嘆氣道,「我們沒有別的路可以走,只有我們好好地換回來,大家才都好過。」
半晌,我道:「我回去了。」
「小澈,」她默了下,「明天,你乾脆就先回安縣吧,別在海城待着了,有事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我輕聲道:「好。」
「等一下,」她突然道,「把衣服換過來給我,包括你的內衣。」 

-3-
走出雲宮小區,已經過了一點。
保安在崗亭裏打着瞌睡,畢竟有着最高精度的人臉識別門禁和全方位的安保系統,這個小區說是海城最安全的小區都不爲過。
住在這一片的人非富即貴,都有私家車,所以出租車一般很少在附近拉活。
我走了足有三公里,才叫到一輛五公里以外的車。
司機師傅來了挺不開心,一路上都在說這是系統硬派給他的活。
下車後,我額外支付了他 50 塊,他倒是有點不好意思,「算了算了,我也不是說你,就是說這系統安排得不科學。」
「您拿着吧,」我輕聲說,「大半夜的,都不容易。」
第二天一早,我收到了盧清清的信息。
「給你買了今晚七點回安縣的火車票,車次 XXX,你白天收拾收拾東西,早點出發,別誤了車。」
我環顧一週,收拾東西?
這屋裏的東西,除了手機和老家鑰匙,又有什麼是真正屬於我的呢?
又有什麼可收拾的呢?
五分鐘後,盧清清又發來了一條短信。
「小澈,晚上到安縣就十點了,你注意安全,到家了給我響一聲電話,我就放心了,一定別發信息。」
我盯着手機看了一分鐘,回了個「好」字。
可我到底還是沒有走成。
我剛要出門時,門鈴響了。
我打開門,門外之人穿着一件髒兮兮的呢子外套,頭髮也亂糟糟的,吊兒郎當地站在那裏,看着我。
「別來無恙啊。」他說話時,一股酒氣噴了出來。
「廖……凡?」我愣道。
他一下子推開門,將我猛地按在牆上,掐着我的下巴,「怎麼?才走了不到兩個月,就連自己老公都不認識了?」
「廖凡,「我輕聲,「你認錯人了,我是小澈。」
「小澈?」他怔了一瞬,猛地掐住我的脖子,「你怎麼會在這裏?阿清呢?」
我被他掐得咳嗽不止,「我住在這裏……」
「你住在這裏?」他愣了半晌,掐着我的手緩緩鬆開,似是自言自語,「換回來了?是換回來了?」
「對,」我蹲下喘氣,「我們換回來了。」
「所以……」他喃喃道,「她現在是陸湛的老婆?」
我沒說話。
「哈哈哈哈哈……」他大笑起來,又猛地將桌上的花瓶扔到地上,碎片四濺,他卻沒有收手的意思,繼續將桌上其他東西通通掃到地上。
「換回來了,換回來了,她憑什麼換!」
「你!」他突然衝過來抓住我的肩膀,「你爲什麼要和她換回來?」
「她想換,」我輕聲說,「我就和她換了,畢竟那些……」我頓了頓,「本來就不是我的。」
「你可真是天下第一的好妹妹。」半晌,他冷笑着將我下巴抬起,「替你姐姐嫁人,現在又替她擺脫我,你這麼好心,不如也幫我想想,我老婆沒了,我該怎麼辦?」
「廖凡,你們分手,是你們兩個的事,和我沒有關係。」
「沒有關係?」他笑着從兜裏掏出兩張結婚證,「你自己看看有沒有關係!」
我目瞪口呆看着那張結婚證,不可置信道:「你們用我的身份結婚?她明明說過不會這麼做的……」
「呵……」他扯出一個笑,「所以,你還覺得和你沒有關係?尹瀾澈,從法律角度來說,你,」他輕輕在我耳邊吹了口氣,「可是我老婆啊。」
我猛地將頭轉開,「廖凡,你明明知道這是你們兩個的事,我根本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我使出全力想擺脫他,他卻一下子將我領口扯開,右手掐着我裸露的肩膀,「怎麼沒關係?盧清清跑了,你不還在這裏嗎?你不是最擅長扮她嗎?」
「過去一年,你不是都在幫她陪陸湛睡嗎?反正都是演她,你是她的好妹妹,陪他睡陪我睡,有什麼區別?」
「廖凡,」我的力氣根本掙不開他,全身都在抖,「求求你了,你醉了,廖凡我求你放開我好不好?」
「你不願意?」他喃喃道,突然又猛地掐住我的肩膀,「爲什麼不願意?啊?因爲我沒有陸湛有錢是嗎?他有錢你就可以陪他睡一年,我沒錢你就不願意?」
他一下子將我扔在地上,看着自己顫抖的右手,顫着聲道:「你個沒良心的婊子,我的右手不是爲了保護你才被人弄殘的嗎?你怎麼能跑了?你怎麼能跑了!」
我跪倒在地,玻璃碴扎進了手心。
我痛苦得倒吸了口氣,「廖凡,你,你看清楚,我不是盧清清。」
「不是嗎?」他懵懵懂懂地看着我,突然又跪倒在地,抱住我道,「阿清……阿清……我錯了,我錯了,我不應該喝酒,不應該發脾氣,我就是因爲不能畫畫太難過了,我錯了阿清,我再也不會這樣對你了,原諒我這一次吧,好嗎?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了。」
我淚流滿面,任他抱着我,在我身側緩緩滑落。
他醉倒了。
我輕輕推開他,忍着手心的痛,找到手機,顫着手指打電話給盧清清。
電話前兩次都被掐斷了,第三次終於接通,我還沒說話,她生氣的聲音已經傳來,「你怎麼回事?不是說不要主動聯繫我……」
「廖凡來了。」我說。
電話那頭突然陷入了沉默。
「你和他用我的身份結了婚,你爲什麼不告訴我……」
「清清?」陸湛的聲音通過電話傳了過來,「幫我拿一條領帶過來。」
我愣了愣。
「我今晚沒法和你多說,」盧清清小聲,「我馬上要和阿湛去個慈善晚會,你想辦法先穩住他,明天我會聯繫你。」
「等……」我話音未落,嘟嘟嘟的忙音已經傳了過來。
手心ƭů⁹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我仰起頭,擦乾淚,穿上衣服,去樓下藥店買了碘附和棉棒。
「姑娘,」賣藥的是個大姐,「你這個最好還是去醫院看看,可能得打破傷風啊。」
我點點頭,「謝謝啊大姐。」
從醫院回來,已經晚上十一點了。
廖凡就那麼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打着呼嚕,睡得很沉。
我想了想,還是從廚房拿了把刀,鎖上廚房的門,就這麼握着刀,靠着櫥櫃睡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廚房門把手擰動的聲音。
我驚得一下子跳起來,發現外面天已經大亮。
「咔嚓!」門鎖開了,我緊緊握着刀,警惕地看着門口。
廖凡打開門,進來,手上拿着個小鐵絲。
「你別害怕。」他輕聲說,「我沒有惡意,只是怕你在裏面出事。」
我依舊舉着刀,沒有放下。
「昨天我喝多了,真的很對不起。」他頓了頓,「我,我把外面都收拾好了,你不用怕,真的,我現在很清醒,不會對你做什麼的。」
「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點點頭,默了下,「小澈。」
客廳真的已經被他打掃得乾乾淨淨了。
「對不起。」兩人對坐在桌子兩側,他又一次道。
「廖凡,」我開口,「既然你現在都清醒了,那我們去把離婚辦了吧。」
誰知他搖頭,「不行。」
「爲什麼?」
「小澈。」他吸了吸鼻子,「我前一陣子喝多了住院,阿清她就是那時候偷偷走的,我出院後就一直在找她。
「小澈,你能不能幫我約她出來,我只想好好地和她再見一面,我們不應該是這樣的結局。」
我想起盧清清每次提起廖凡的神情,默了下,「她已經是陸太太了,我想她應該不會想見你的。」
「她會見我的,」他淡聲,「你和她說,我給她七天時間,如果她不來見我,我就將一年前的事,都告訴陸湛。」
「你說什麼……」
他點頭,「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已經沒什麼好失去的了,小澈,我昨晚喝多了,對你說了些混賬話,真的很對不起,但是如果你幫我約她出來,只要她願意見我,我就和你去辦離婚。」
廖凡給我留了個手機號,就離開了。
我等了一個白天,盧清清都沒有聯繫我。
下午六點,我給她打了幾次電話,她沒有接。
我給她發了短信:「我在老地方等你,如果你不來,我就去雲宮小區。」
晚上八點,她到了。
坐在車上,一時安靜。
「爲什麼不告訴我,你用我的身份和廖凡結婚了?」
她默了下,沒答。
我看了看她,「他是來找你的,你去見他吧。」
「我不會見他的。」她道。
「你知不知道我回來之前,過的都是什麼日子?」她仰起頭,似是極力抑制眼淚流下來,「廖凡右手傷了,再也不能畫畫了,是因爲一次出去,有幾個小混混欺負我,他爲了保護我,被人用磚砸了手。」
「在你眼裏,我是個薄情女對不對?」她轉過頭,淚順着臉頰流下,「我本來真的是想陪着他的,他不能畫畫也沒有關係,成不了大畫家也沒有關係,只要我們能好好地在一起就好了。可我上網幫他投簡歷,找工作,他卻一個都不願意去,只知道在家裏不停地喝酒。」
她用手不停地擦着眼淚,看着窗外,「他一喝醉,就會不停地咒罵自己的右手,說自己是個廢物,不停地砸家裏的東西,不停地砸不停地砸……酒醒之後,他又會跪着求我原諒,說自己再也不會喝酒,再也不會這樣了,可是第二天,又是……」她捂住臉,「我每次看到他這個樣子,真的好害怕,我也好自責,我覺得都是因爲我,他才變成這個樣子的,我知道我應該陪着他的,可是我真的受不了啊……」
她捂着臉,淚水順着她的指間流下,「我是真的受不了了,我甚至連和他分手的勇氣都沒有,所以在他住院時,給他留了一封信,我真的在信裏都說清楚了,我沒有想過他會找來……」
「一封信……都說清楚了……」我輕聲說,「但是沒有離婚,是因爲你覺得,反正結婚證上也不是你的名字嗎?」
「小澈。」她拉起我的右手,「對不起,我真的對不起……」
「你去見他吧。」我道,「廖凡說,他給你七天,如果你不見他,他就把一年前的事,都告訴陸湛。」
「我真的沒辦法見他……」她哭得越來越兇,「小澈,你幫幫我,你再幫我一次好不好?」
「幫你什麼?」我轉過頭,淡聲道,「姐,你想讓我幫你什麼?」
「你……能不能扮作我,去,去和他過段日子……」
一時無聲。
半晌,我笑了,只覺得眼角酸得可怕。
「姐,」我看向她,「你到底把我當作什麼?」
她愣了下。
「我到底是你的妹妹,還是你的一個工具?」
她默了下,突然歇斯底里道:「工具?工具!你就是這麼看我的嗎?我把你當工具,我跑到安縣去找你,幫你還債幫你付醫療費?我把你當工具,當年你落水我想都沒想就下去救你?我把你當工具,我非讓你辭掉 KTV 的工作,帶你到海城來過好日子?」
她說着說着,眼淚就嘩嘩地往下流。
我沒有說話。
「小澈,」她哭着道,「我是真的沒有辦法了,廖凡他……可我現在是陸太太啊,我真的沒辦法見他,你幫幫我,幫幫我好不好,我真的走投無路了。」
走投無路。
一年前,她說自己走投無路,我幫了她。
現在,我卻不想幫了。
「姐,」我輕聲道,「你對我的好,我都記得。」我轉頭,「可我真的不能幫這個忙。」
「爲什麼不能?!」她扳過我的身子,「小澈,你過去一年,不也是幫我,扮作我陪陸湛嗎?你再演演我就好了啊,廖凡他看不出來的,這和你陪陸湛是一樣的啊……」
「我做不到。」
她拔高聲音,「你爲什麼做不到?你可以和陸湛睡,爲什麼不能和廖凡睡?」
「因爲我喜歡陸湛!」
話音落下,兩人都沉默了。
「我喜歡他,過去一年,我不只是在扮演你,」我撇過頭,「我把自己當成他真正的妻子,我是真的喜歡他。」
「呵,呵呵。」她突然笑起來,「怪不得,怪不得……」
她向後仰了仰,「原來你一直存着的是這樣的心思呢,你是不是一直希望我永遠不要回來?廖凡來了,你很開心是不是?因爲只要我和他回去,你就又是陸太太了……」
她呵呵道:「怪不得一年前你答應得那麼痛快,你那時就想佔我的位子了吧,畢竟盧家千金,陸太太,可是你當年怎麼都不可能攀得上的身份。」
「養虎爲患?」她大笑道,「原來這就叫養虎爲患啊?這一年,你是不是特別希望我死在外面,這樣你就是永永遠遠的陸太太了。」
我搖頭,「你明明知道,我從來沒這麼想過。」
她將頭扭到一旁,不再說話。
半晌,我嘆了口氣,「姐,廖凡是什麼樣的人,你應該比我清楚得多,他說給你七天時間,你自己願不願意見他,隨便你吧。」
她沉默許久,一直看着窗外。
「知道了,我自己會想辦法的。」
說罷,她便下車了。
過了三天,我沒再接到盧清清的電話,卻接到了護工的電話。
護工說父親的情況突然不是很好,問我能不能回去一趟。
我當即訂了當天的火車票,回了安縣。
父親的情況是不太好,當天晚上,我沒有闔眼,守了一夜,總算是有驚無險。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情況總算穩定了下來。
護工勸我去喫點東西休息一下,我走出醫院門口時,突然被人叫住。ṭű⁸
我回頭,「小溪?」
「還真是你。」小溪笑着走過來,「我差點沒敢認呢。」
我餘光瞥到她手中的單子,「你……」
「我懷孕了,」小溪笑道,「剛查出來的,不過醫生說胎還不太穩,讓喫點藥保胎。」
「恭喜你啊,」我笑笑,頓了頓,「那你還去那邊……」
「我辭職了,」小溪笑笑,「那種工作懷着孕怎麼做?再說了,我也不想幹了,我想換個地方生活了,這個地方畢竟小,大家都認識,以後對孩子也影響不好。」
我點點頭。
「好久沒見了,要不要一起喫個飯?」
我一夜沒睡,其實有點累,於是搖搖頭,「改天吧。」
「就個便飯,很快的。」小溪拉住我的手,「我馬上就離開了,你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還再回來,咱們這一分別,可能就真的再也見不到了。」
我總歸也需要喫午飯,便點點頭,「好吧,那就附近隨便喫點。」
小溪拉着我去了醫院附近的一個酒樓。
「有沒有包廂?」
「1105。」
服務員帶着我和小溪到了 1105 包廂,推開門,一股濃厚的煙味立馬嗆得我咳了幾聲。
待看清包廂內情景時,我一愣。
這是個很大的包廂,幾個男人正坐在一旁的沙發上抽菸。
「對不起,我們走錯了。」我拉上小溪就要走。
「等一下!」中間的男人站了起來,語氣玩味,「這不是小溪和……小澈嗎?」
小溪輕輕地捏了下我的手,轉頭笑道:「原來是周總,我們走錯地方了,打擾到周總了,不好意思。」
「沒什麼不好意思。」他走了兩步上前,「反正都是喫飯嘛,一起喫唄,這酒樓我開的,以前我總照顧你們生意,如今你們也照顧下我生意。」
我回頭,笑道:「周總,我們今天真的不方便。」
「哦?」他揚揚頭,「怎麼個不方便法?」
小溪掐了下我的手,我知道,她是叫我不要和他硬碰硬。
面前這人叫周永,是個安縣當地的土大款,也是當年 KTV 的常客,他有一個特點,就是喫軟不喫硬,順着他來,買多少酒都願意,若是稍微反抗一二,他便能將整個場子都掀了。
「小澈,」他走到我面前,「你當年一聲不吭就離開了,我知道了很傷心啊,今天能見到,也是緣分,你不想和我喫飯,我也不爲難你,你陪我喝杯酒,我就讓你們走,」他抽了口煙,緩緩吐出菸圈,「怎麼樣?」
他慢步踱回沙發,坐下,就這樣安靜地看着我倆。
我拿出手機,剛準備報警,小溪卻壓了下來。
「小澈,你報警說什麼?他什麼都沒讓咱們做……你千萬別和他對着幹,就是一杯酒,忍着噁心陪他喝了就是,你別忘了,你父親還在醫院裏,你平時不在這裏,周永這人就是個混混變態,萬一他記恨上你,對你父親做出什麼事……」
我深吸一口氣,默了半晌,終是將手機裝回口袋。
我回頭對周永笑道:「好,這杯酒我陪周總喝。」
「爽快!」他抽了口煙,拍拍自己的大腿,「來,坐這兒喝。」
我沒動。
小溪衝我點點頭,我知道,她是讓我忍。
我走過去,坐在他大腿上,拿起桌上的酒杯,「周總,請喝。」
「小公主,」旁邊一個男人調笑道,「你這誠意不足啊,不得嘴對嘴地喂周總喝纔行?」
周永抬起頭,挑着眉看我。
我笑笑,「周總就別難爲我了,您知道我的,我以前也只是賣賣酒,別的並不會……」
「小澈啊,」周永肥膩的大手摸上我的腰,「我呢,也不爲難你,你呢,要麼嘴對嘴地餵我喝,要麼就……」
他手探到我的毛衣下面,摩挲着我的腰,「把這礙人的毛衣脫了,給哥幾個看看你的小腰。」
「啊……」小溪突然捂着肚子,表情痛苦地蹲了下去。
「小溪?」我急着要去看她,卻被周永一下拉住。
「你陪了我這杯酒,馬上就讓你們走,小澈,你知道的,」周永幽聲道,「我這人,就好個面子,你今天在哥幾個面前給足我面子,我一定言而有信。」
「小澈……」小溪臉上,豆大的汗珠流了下來。
我看着小溪,咬了咬脣,「周總,我如果按你說的陪了這杯酒,你立馬就讓我們走,對嗎?」
「一言爲定。」他道。
我深吸一口氣,將毛衣脫了下來,扔在地上。
「周總,請喝。」
「豁,」一個男的吹了聲口哨,「確實好身材。」
「別鬧了啊,」周永低頭在手機上打了幾個字,瞟了那人一眼,「老子這是正經場子。」
我忍着他在我身上上下其手的噁心感,只想讓他快點喝完這杯酒。
正在這時,門突然開了。
「小澈!」
聽到這個聲音,我愣了。
盧清清滿臉焦急地跑了進來,「你們是誰?放開我的妹妹!」
「妹妹?」周永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喲,小澈你還有雙胞胎姐妹呢?」
「你們趕快放開她。」
「誒誒誒,姑娘你這話說得可不對啊,」旁邊一男子說道,「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們逼迫她了,她可是自願陪我們周總喝酒的啊,那周總大腿不是她自己坐上去的?衣服不是她自己脫的?」
「自願?」盧清清愣了下,恨鐵不成鋼道,「小澈,你,你不是答應我不再做這種事了嗎?」
我沒有回答她。
我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在一個人身上。
陸湛就那樣站在門口,眼神冰冷地看着這裏。

-4-
周遭一片混亂。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周永腿上下來的,盧清清還在我耳邊不停說着什麼,我已經聽不到了。
彎腰去拾自己的毛衣和外套,一件灰色毛呢外套突然被罩在了身上。
我愕然抬頭,陸湛並沒有看我,只是轉頭對着盧清清,「帶上你妹妹,我們走。」
說罷,就再沒有看我一眼。
盧清清過來扶我,我輕輕拂開她的手,「我自己能走。」
路過小溪時,我腳步頓了頓,「我要和她說兩句話。」
陸湛頓了下,抬腳先一步走了出去。
小溪抬頭,臉色蒼白地看着我。
「你也許有你的苦衷。」我輕聲說,「但我不會原諒你。」
她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將臉別開,閉上眼,淚就流了下來。
她和我一起在餐館打過工,帶着我去了那家 KTV,在把我介紹給老闆時,她說:「秦姐,小澈就像我妹妹一樣,她還小,只是想來賣點酒幫父親籌醫藥費,您多照顧照顧她啊。」
她教我如何應對難纏的客人,教我怎樣保護自己,教我怎麼能讓自己儘量少喝酒,卻讓客人多喝酒,教我什麼時候要忍,什麼時候不能忍。
在遇到會動手動腳的客人時,她會寬慰我,說就當作被一隻小毛狗蹭了。
她工作起來很猛,勸我少喝酒的同時,自己卻常常喝到吐個不停。
一次,她陪客人喝得太多,酒精中毒被送到醫院,是我守了她一夜。
那夜,她躺在病牀上,去了濃厚的妝容,輕聲給我講她的故事。
原來她下面還有三個弟弟,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她講着講着就哭了,「小澈,我要是有一個你這樣的妹妹,就好了啊。」
她不知道的是,我那時想的是,如果我也能有這樣一個姐姐,該有多好。
走出包間門,我只覺得頭越來做疼。
我在去海城之前,長年處於疲勞狀態,身體其實並沒有那麼好,如今雖比之前好很多,這次 30 多個小時沒有闔眼,終還是沒挺住,兩眼一黑,直挺挺就倒了下去。
再醒來,是在醫院。
這應該是個 VIP 病房,有電視有沙發,還是套間。
虛掩的門外,盧清清的聲音傳來,「……阿湛,你不要對小澈有偏見,她是個好女孩,只是因爲我生父躺在醫院,又欠了不少錢才……她很可憐,連高中都沒有讀完,去年好不容易嫁了人,結果那人是個酒鬼,又出了那種事……」
半晌,我聽到陸湛嘆了口氣,「我先回趟酒店,一會兒給你們帶飯過來。」他頓了頓,「她應該沒什麼大礙,晚上僱個護工吧,你喫完飯早點回酒店休息。」
「阿湛!」盧清清語氣猶豫,「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與你說……」
「什麼事?」
「就是,就是小澈吧,她一直過得很苦,自從我去年找到她後,她可能是太羨慕我的生活了,所以有時候她,她會把自己想成是我……」
她頓了頓,又着急解釋道:「不過,我問過醫生的,這並不是什麼精神疾病,只是她對於現實生活的一種逃避所造成的臆想行爲,所以,所以……」
「所以如果你一會兒見到她,她若是對你說什麼奇怪的話,你一定不要怪她……」
似是默了一瞬,陸湛道:「她是你妹妹,我不會怪她的。」
「謝謝你阿湛。」盧清清抽了下鼻子,「我真的很心疼她。」
門開了又關,應該是陸湛走了。
我撐着雙臂坐起,抬頭,看到了站在裏屋門口的盧清清。
兩人就這麼對視着,誰也沒有說話。
她鎖上門,走過來坐在我牀邊,輕聲說:「醫生說你沒什麼事,就是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你今晚先住在醫院,沒什麼事明天我帶你回海城。」
我看着這張與我一模一樣的臉。
「廖凡呢?」我淡聲道,「你又是怎麼對付他的?」
她低頭,咬了咬脣,半晌,終於顫聲道:「他……昨晚喝多了,跟人打架,被人用磚砸了頭,醫生說腦部受了損傷,可能……可能醒來後,智力或者記憶都會出現問題……」
一時安靜。
「姐。」
她抬頭看我,眼角紅紅的。
「你怎麼下得去手?」我一字一句,「那是你曾經的愛人啊……你怎麼,怎麼下得去手……」
「你以爲是我做的嗎?」她眼淚流了下來,「你不肯再幫我,他又威脅我,你覺得我能怎麼辦?」
她的眼淚嘩嘩往下流,「你覺得我能怎麼辦啊……」
她抬起手,擦了擦淚,「我和你說過,我真的是走投無路了,如果你當時能答應我,扮成我去安撫住他,我也不至於去找爸爸媽媽,把一年前的事情都說了出來……我真的沒辦法了……」
「你說什麼?你……都說了?」
「對。」她抹了把眼淚,「我都說了,爸爸願意幫我收拾這個爛攤子,我已經很感激了。他安排了那幾個混混,廖凡……自己不爭氣,喝多了,被人激了幾句就先打了人……」
「我呢?」我輕聲說,「你們以後打算把我怎麼樣?」
「小澈……」她拉住我的手,「你別這樣,我承認……」
她的眼淚又洶湧地往外冒,「我承認今天這些都是我安排的……可你想想,難道這不是最好的結局嗎 ?」
「我本來沒有資格去對爸爸決定的事指手畫腳,但是小澈,我爸爸他,他本來準備對你做更過分的事……是我一直求他,還有媽媽,媽媽也求他,才變成這樣……小澈,你是我的親妹妹,你和我流着同樣的血,長着同樣的臉,我會保護你的,我真的會保護你的。」
我就這樣看着她,淚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她伸出手,替我輕輕擦着眼淚,「小澈,你相信我,這真的是最好的結局了……我做這個局,只是爲了讓你認清,生活不是童話故事,就算你告訴陸湛真相,他……也不會選擇你的啊!」
我沒有說話。
她仰起頭,長吁一口氣,雙手握住我的肩膀,「我的妹妹,你怎麼這麼傻!他看到了今天這樣的你,你覺得就算他知道了真相,他還會要你嗎?你真的還看不明白嗎?無論何時,他知道了你這樣的過去,他都不會要你的!我只是用這種方式讓你看清楚啊!」
「別說了,」我輕聲說,「姐,你別再說了。」
「小澈。」她緊緊抱住我,「你相信我,以後咱們都會越來越好的……我知道做今天這個局,你心中恨我,討厭我。可我就是想讓你以後也能光明正大地出現,你可以不用去整容,也不需要去躲躲藏藏,你可以和我回海城,咱們完了把爸爸也接過去,你在海城,可以有一份好的工作,我們姐妹可以常常見面,你還可以和媽媽見面,小澈……」
她鬆開我,淚流滿面,「這樣不好嗎?」
她問我,這樣不好嗎?
我靜靜地看着她,說不出一個字。
電話鈴聲突然響起。
她調整了下情緒,接起,「阿湛……好啊,小澈醒了,我和她在病房呢。」
放下電話,她起身,擦乾淚,「阿湛馬上來了,小澈……」她深吸一口氣,「你要是想告訴他真相,我不會攔着……可姑且說他會不會信,即便信了,你覺得他是會恨你和我聯合騙他,還是會娶一個剛剛還衣衫不整坐在別的男人大腿上,喂別的男人喝酒的女人……你說出口了,就再也不能挽回了,到那時,阿湛不會再管你,盧家,也不會放過你……到那時,我就真的幫不了你了。」
「不管你信不信,」她揹着我道,「我是真的想你好。」

-5-
等了一會兒,敲門聲響起。
盧清清過去開門,陸湛拎着一個袋子,站在門口。
我的目光越過盧清清,看向陸湛。
他看我,我看他,四目相對,卻誰都沒有說話。
盧清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突然笑道:「你看我,你倆還沒正式介紹過吧,小澈,這就是我先生陸湛,你見過他照片的,阿湛,這是我妹妹小澈。」
我看了看盧清清,她面上保持着笑容,卻緊張地絞着手指。
我又看向陸湛。
安靜半晌,我張了口。
「你好。」我輕聲說,「姐夫。」
盧清清緊張的神色頃刻放鬆下來,她笑着走過來,「你餓了吧,阿湛帶了喫的來,趕緊喫了飯好好睡一覺。」
盧清清扶着我去了旁邊的沙發上,陸湛將食盒一個一個放在茶几上。
「阿湛,這是醫院裏買的嗎?」
陸湛搖頭,「醫院食堂不好喫,我去了一個餐館,讓他們現做的。」
說罷,他將一盒辣椒炒肉擺在我的面前。
我是個一喫辣就上火的人,可卻偏偏最愛喫辣椒炒肉。
鮮綠色的辣椒配着肉絲,是心情不好時最好的發泄。
廚師很上心,還在裏面配了蛋絲。
這時,一雙纖細玉手伸過來,將一盒素炒絲瓜移了過來。
「絲瓜清淡,你多喫點這個。」盧清清笑着說。
我點點頭。
三人沉默喫飯。
「姐,」我輕聲說,「和你回海城後,我……想找份工作。」
盧清清愣了一瞬,立馬放下筷子道:「你能這麼想當然好了,我一直想讓你找份正經工作的。」
「可我沒有學歷,」我輕聲說,「以前也找過,很難的。現在到處都是大學生,我在縣裏都找不到,更別提海城了,所以有沒有可能……」
我默了下,輕聲道:「有沒有可能在……在盧氏,給我安排一個像初級文員或者什麼的工作……」
「這個……」盧清清有點猶豫。
「工資少給點就行,我就想先有個工作經驗,」我看向她,「如果……太爲難,就算了……我先自己找找看。」
「也不是,」盧清清拉住我的手,「我是怕爸爸那邊……畢竟我們倆長得一樣,盧氏好多人認得我……」
「我也覺得,」陸湛突然發聲,「去盧氏不太妥當。」
我和盧清清同時看向他。
「來陸氏吧。」
我愣了愣,盧清清眼中也是驚訝,「阿湛?」
陸湛喝了口茶,隨意道:「祕書室剛好昨天離職了一個助理,你會簡單的英文嗎?」
我點點頭。
「阿湛,」盧清清拉了拉他,「我知道你是想幫忙,可小澈高中都沒畢業,祕書室助理這工作,我怕她做不好,給你添麻煩啊。」
我默了下,沒說話。
其實,我高中時英語很好,拿過全國競賽一等獎。
輟學後,我基本沒有時間再碰書本,確實忘了不少。
但是嫁給陸湛那一年,我爲了維持盧清清富家千金的人設,婚後並沒有出去工作,白天陸湛上班,我打發時間的方法,就是看書。
陸湛有很多英文書,我一邊翻着字典一邊看,看完了半個書櫃的書。
一次,我看得入迷,連陸湛到家了都沒發現。
看完一段,我抬頭時,才發現他早已換了衣服,嘴角噙笑,就那麼倚靠在門框處看着我。
也不知看了多久。
四目相對,夕陽的最後一抹光,在他身上灑下一層金色薄紗。
他走過來,一把將我打橫抱起,笑着說:「我是真沒想到,有一天需要和我自以爲寶貝的書來搶老婆。」
他坐在沙發上,將我圈在懷中,指着我手上的書,「我看看,看到哪裏了這麼入迷。」
我翻開書給他看。
他指着其中一行,「If equal affection can not be, let the more loving be me.」
他笑笑,「什麼意思?」
我臉一紅,「你又不是不知道,還來問我。」
「嗯。」他單手將我的發撥到耳後,吻一路向下。
那晚,他將筋疲力盡昏昏欲睡的我抱回臥室,我睡着的前一刻,聽到他在我耳邊說:
「老婆,let the more loving be me.」
「咣噹」一聲,水杯翻倒的聲音將我思緒拉回,盧清清手忙腳亂地拿紙擦着桌子。
陸湛抽了幾張紙幫她擦手,聲音溫柔,「看看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將桌子收拾好,陸湛對盧清清道:「就先這麼定了吧,你妹妹她沒有工作經驗,去別處估計也夠難,她身份特殊,你若是去別處求人,岳父知道沒準也不高興,就先到陸氏來學習學習,陸氏只有幾個高管認識你,她在這裏對你也更好,等個一年半載再出去找工作也好找。」
說罷,他轉頭面向我,「工作很簡單,就是收發郵件,不過你既然想要工作,就要認真,犯了錯誤,也會一樣挨批,還有,」他頓了頓,正色道,「以前的一些工作習慣,要改一改,陸氏風氣很正,不允許有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哎呀阿湛,」盧清清趕忙道,「你這麼嚴肅幹嗎,別嚇壞小澈,小澈,你說句話啊。」
「我知道,我會好好做的。」我默了下,「謝謝你,姐夫。」
正在這時,盧清清的電話突然響了。
她走到窗邊接電話。
「媽,我接到小澈了,我看情況,好,好……」
我和陸湛沉默喫飯,他突然抬起頭。
「你叫什麼名字?」
我對上他的雙眸,輕聲道:「尹瀾澈。」
「嗯。」他放下碗,「我叫陸湛Ṫũ̂₀。」

-6-
第二天,陸湛先回了海城。
我堅持留在安縣醫院陪父親再待一週,盧清清便也留了下來,說和我做個伴。
盧清清讓我和她一起住酒店,我拒絕了。
家中久不住人,不少地方都落了厚厚的灰,我上上下下打掃了一遍。
父親房中放着一個老式樣的破舊寫字檯,桌子腿處都結了蜘蛛網,我蹲下打掃時,不小心碰到上面的桌子底板,抽屜咣噹幾聲,就掉了下來。
抽屜裏的東西散落一地,我邊揉着腦袋邊一個一個撿,突然看到一本陌生的老式相冊。
相冊裏放着的,是我從未見過的一些照片。
年輕的父親騎着自行車,挺拔瀟灑,母親坐在後座,緊緊抱着他的腰,笑得甜蜜。
帶着新郎紅花的父親,揹着身着喜服一臉嬌羞的母親。
還有小小的我和盧清清,被父母一人一個抱在懷裏。
我分不清哪個是我,哪個是盧清清。
但我們兩個,笑得都很開心。
我合上相冊,想將它放回原處,一張剪下的舊報紙卻從裏面滑了出來。
這是一張十年前的報紙。
被剪下的是一則新聞報道,《海城盧氏集團面臨重大財務危機,恐面臨破產清算》。
我不知當年父親爲何要專門留着這頁報紙。
也許是本着仇者快的心理吧,可盧氏當年卻並沒有倒閉,而是經歷了那次危機後,涅槃重生,做得更大了。
我將那張報紙輕輕夾回相冊中。
生活,確實不是童話故事。
可卻也不是逆來順受,不可改變。
一週後,父親情況穩定,我便和盧清清一起,坐上了回海城的高鐵。
「安縣真是越來越好了,」她看着車窗外「網紅旅遊節」的大牌子,「有山有水的,沒準以後真成網紅旅遊地說不定。」
「也許吧。」
「小澈,」她猶豫轉頭,「回了海城,關於去陸氏上班的事……」
「無所謂的,」我淡聲道,「你不想我去,我就不去了。」
「不不不,」她急忙道,「如今阿湛都提出來了,你如果非不去,他反而容易懷疑,我的意思是,你的工作雖不用和阿湛接觸,但也就做個半年左右就提離職吧,我後面幫你再找其他公司,你最近這段時間一定少和他接觸,現在他雖然沒懷疑什麼,但咱們謹慎點總是好的。」
我輕聲,「好。」
「媽媽一會兒來接我們,」她笑道,「小澈,我真高興,你終於能光明正大和我一起見媽媽了。」
飯桌上,生母謝倩一直給我夾菜。
「以後你們兩個不許再這麼胡鬧了,」她抹了把眼淚,「過去一年我見到的居然都是小澈……這次你們真是嚇掉我半條命了。」
「這次你爸爸幫你兜底了,你以後再敢做出這樣的事,」她看向盧清清,「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知道啦媽,這不是有驚無險,我和小澈各歸各位了嘛!」盧清清吐了吐舌頭。
謝倩瞪了她一眼。
「媽,就是廖凡那邊……」
「你還敢提他?」謝倩生氣道,「不是他蠱惑你,你能做出這種事?你爸爸可是說了,你就好好待在陸湛那兒,以後一下都不能再見那個廖凡,要不然,有你好看的。」
「以後別跟着你姐胡鬧,」謝倩轉頭向我,柔聲,「以後有什麼事,遇到什麼困難了,都和媽說,媽會幫你的。」
「謝謝媽。」我默了下,點點頭。
飯過一半,盧風來了。
他是謝倩與盧寧生的兒子,是我與盧清清同母異父的弟弟,也是如今盧氏的掌舵人。
「喲,」他拉開椅子坐下,看了看我和盧清清,「還真長得是一模一樣啊。」
謝倩給他添了菜,皺眉道:「這麼晚纔來,你幹什麼去了?」
「我還能幹什麼啊親愛的媽媽,」盧風笑道,「您有人養,我可得養一集團的人啊,您以爲我天天都閒着啊。」
謝倩沒再說什麼,只是將酒杯推給他,「敬你二姐一杯酒去,去年陸湛幫你那麼多,她在其中也是出了不少力的。」
盧風漫不經心轉着手中的酒杯,「我說吧,老爸這事就不應該這麼辦,各歸各位是沒錯,二姐都跟了陸湛一年了,就繼續跟着唄。」
「你什麼意思?」謝倩皺眉。
他笑嘻嘻道:「齊人之福你們懂不懂?雙胞胎誒,姐夫以後左手一個右手一個,兩個還長得一樣,光想想我都覺得刺激,咱送他這等好事,這以後還不得被咱們盧家綁得死死的……」
「盧風你閉嘴!」盧清清抄起桌上的蘋果,就朝他扔了過去。
「小風,別胡說八道。」謝倩也沉聲。
盧風接住蘋果,依舊笑得沒個正形,「開玩笑啦,看把你們一個個緊張的……」
他舉起杯,「去年一年多謝啦,」他向我眨眨眼,「二姐。」
過了兩天,我去陸氏報到。
張祕書帶着我走向工位,幾個月前,他稱爲我夫人,如今叫我小尹。
「小尹,這是你的工位,」他笑笑,「你放心,你和夫人的關係,陸總和幾位熟知的高管都打了招呼,你安心工作就行,不會有人知道的。」
我點頭,「謝謝張祕書。」
「祕書室有五個人,平時你們不直接對陸總,有什麼事和我說就行。」
「好。」
在陸氏工作了兩週,工作確實如陸湛所說,很簡單。
不過就是收發往來郵件,幫一些業務部門將郵件翻譯成英文發送出去。
陸湛很忙,即便在公司裏,我也基本見不到他。
我的工作,可以接觸到公司一些機密郵件,我想了想,在搜索框裏,打下了「盧氏」二字。
週五晚上,盧清清來找我了。
快下班時,她戴着墨鏡,神神祕祕到了公司,將我拉到一個空會議室。
「阿湛不讓我來,」她撇撇嘴,「他說大家看到了影響不好,我覺得說的也是,不過我還是想來看看你,你怎麼樣?還習慣嗎?」
「嗯。」
「阿湛,」她猶豫道,「有沒有問你什麼?或者和你說些什麼?」
我搖頭,「我自從來了公司,基本就沒見到過他。」
她似是舒了一口氣,「那還好,他最近是很忙,每天回來都很晚,今天也不在公司嗎?」
「我不知道,」我道,「陸總的行程,都是張祕書安排的。」
「這樣啊。」
靜默幾秒,我張口問:「姐,你來是不是還有別的事?」
安靜半晌,她垂了垂眸,「小澈,我想請你幫個忙,就是……你能不能,能不能幫我去看看廖凡?」
我愣了愣。
「你們不是給醫院留的本來就是我的號碼嗎?」我打開窗戶換氣,「護工沒給我打過電話,說明他應該還沒醒。」
她紅了眼圈,語氣哽咽,「可他如今孤零零地躺在病牀上,身邊連個人都沒有……小澈,我求你了,我如今不需要你扮作我去做什麼,你就去看看他好不好,就幫我看看他就行。」
「……好。」
她走過來抱住我,「小澈,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你該下班了吧?」她擦了擦眼角,「一起走吧,晚上一起喫飯。」
我搖頭,「我還走不了,採購那邊有個重要郵件要發,對方有時差,要快九點才能收到回覆,我得等一下。」
盧清清走時,已經七點,我回到工位時,祕書室其他人也都已下班了。
我正坐在工位上發呆,張祕書突然急匆匆地進了辦公室。
「小趙走了嗎?」
我點點頭,「應該剛走一會兒,張祕書,有事?要不要給她打電話?」
他擦了把額頭的汗,「算了,小尹,正好你在,陸總應酬快結束了,胃突然不太舒服,我剛給食堂打電話讓他們做點粥來,你現在去食堂盯着,做好了馬上拿來放陸總辦公室就行。」
「好。」
我去了食堂後廚,廚師見到我,馬上迎過來,「粥已經在熬着了。」
我掀開鍋蓋,「你在粥裏放了海米?」
廚師愣了愣,「對,放點有營養。」
「他喝不了這個,」我着急道,「必Ṫũ̂ₑ須是清粥,最好小米一半大米一半,不能太稠,也不能太稀……」
話沒說話,就見廚師爲難地看着我,「尹小姐,我其實是炒菜的,這不是這個點大家都下班了只剩我了,這啥叫不能太稠不能太稀啊,這領導的胃咱也拿不準啊……」
「算了,」我看着他快哭了的臉,「我來吧。」
重新做好了粥,上去沒見到張祕書,我本以爲陸湛還沒回來,便端着粥敲了敲總裁辦公室的門。
誰知開門的卻是陸湛。
他額頭有一層細密的汗,看了看我手中的粥,指了指辦公桌對面的茶几,「放那兒吧。」
我隨着他走了進去,將粥放在茶几上,他坐在後面的沙發上,閉着眼,微微地喘着氣。
粥還有點燙,我舀了一碗出來,拿勺子輕輕攪動着。
一抬頭,他卻不知何時已睜開了眼,目光直直盯着我看。
我手一抖,就要放下碗。
「我以前胃疼的時候,」他突然開口,語氣輕得像羽毛落地,「我老婆都會拿勺子一口一口地餵我。」
我手上動作一滯。
「我其實,」他笑笑,直起身,從我手中接過碗,「並不是真的難受到連勺子都拿不動。」
他喝了一口粥。
「只是想讓她緊張心疼我罷了。」
空氣安靜了幾秒,對我來說卻像是過了幾個世紀。
「陸總,」我起身,「沒什麼別的事……我下班了。」
他點點頭。
我徑直走到洗手間,只覺全身都抖得厲害。
看着鏡中的自己,眼角翻湧的潮意壓都壓不下去。
尹瀾澈,你沒資格了。我對自己說。
他是你的枕邊人,你卻欺騙了他整整一年。
你不配去求得他的原諒。
更沒有資格得到他的愛。

-7-
第二天上午,我接到了醫院的電話。
「廖凡的家屬是吧?這邊有幾個單子,需要家屬簽字,你五點前能過來一趟嗎?」
「好。」
回到辦公室,剛好聽到幾個同事在聊天。
「盧家真也不知道是祖上積了什麼德。」
「可不是嗎?」
「去年那幾個項目,要是不是和陸氏聯合,他們怎麼可能拿得下?」
「我聽說啊……」
我走進去,小趙看到我,招了招手,「小尹,剛找你呢,採購部的人說晚上聚餐,叫我們一起,一起去吧?」
我笑笑,「我不去了,我家裏有點事,要請假早些走。」
「這樣啊,」小趙對剩下幾人笑笑,「採購部那幾個大老爺們可要失望了。」
我疑惑地看向她。
幾人不約而同地笑笑,小趙眨眨眼,「那幫人平時一年半載也不請我們室的人喫飯,你剛來就說要感謝我們一直以來的幫助,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走過來,挽起我的胳膊,「說實話,已經有好幾個人向我打聽你了,小尹,你有男朋友嗎?」
我愣了愣。
「我結婚了。」我輕聲說。
「真的啊?」小趙瞪大眼睛。
「我就說,」另一人笑笑,「她這樣的,早就被人定了,哪還輪得到他們……」
「我很好奇啊,」小趙打趣道,「你老公是做什麼的啊?可以娶到你這麼漂亮的老婆。」
「畫家。」我輕聲。
「藝術家啊!怪不得……」
「畫家肯定特浪漫吧……」
突然間,幾人都噤了聲,起身恭恭敬敬看向我的後方。
「陸總。」
我轉身,陸湛就站在辦公室門口,後面跟着張祕書。
他應該是剛從外面回來,臉上沒什麼表情,只隨意掃了屋內一眼,便抬腳離開了。
「嚇死我了,」小趙拍着胸脯,「今天怎麼這麼倒黴,陸總平時回辦公室都坐專梯,不走這條路的啊。」
過了一會兒,我去向張祕書請假。
「今天下午……」張祕書沉吟,「你稍等,我確認一下。」
等了一會兒,他過來找我,「我下午正好也去那醫院辦事,你是不是就是過去籤幾個字?我帶你一塊去,再一起回來,也省得你自己打車。」
我愣了愣,「那怎麼好意思?」
他笑笑,「沒事,碰巧順路,我帶你過去再回來也快一些,正好今天下午還真有幾個文件需要經你發出去,室裏機要崗就你一人,所以晚上還要辛苦你加會兒班。」
可我卻還是沒能和他一塊回公司。
我簽好醫院的幾個單子,正準備走,護工打電話給我。
「尹小姐您快上來啊,醒了,醒了!」
廖凡醒了。
他什麼都不記得了,不記得自己是誰,也不記得我和盧清清這張臉。
「護工說,」他頓了頓,一臉茫然,「你是我老婆。」
我默了下,不知該承認還是不承認,也不知該如何給他解釋這件事。
他睡着後,我找了個沒人的地方,給盧清清打電話。
「廖凡醒了。」
電話那頭先是默了一瞬,隨後便傳來微微顫抖的聲音,「他,他還,還好嗎?」
「他失憶了,什麼都不記得了。」
大約過了半分鐘那麼久,細細的啜泣聲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
我拿着電話,看着窗外的天,安靜聽着電話那頭努力壓抑卻控制不住的哭泣聲。
我不知道,她是因爲愧疚而流淚,是因爲昔日愛人忘記她而哭泣,還是因爲終於可以毫無負擔地開始新生活,喜極而泣。
再回到公司,已經晚上七點了。
下午積壓了不少工作,我將幾個該發的郵件整理好發出後,已經過去兩個小時。
我突然覺得好累。
辦公室是落地窗,我趴在桌上,靜靜地看着窗外霓虹璀璨。
不知過了多久,我直起身,對着電腦調出了上次查到的盧氏資料。
「在看什麼?」
微涼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嚇了一跳,回頭,陸湛手持一杯咖啡,不知何時站在了我身後。
他冷着一張臉,居高臨下地審視着我。
我一時無措,站起身面向他,「我……」
「在查盧氏的資料?」他走近一步,「你這個崗位職責可沒有這個。」
「……」
「想知道什麼,怎麼不去問你姐姐,甚至問盧風也行,在我的公司裏查,」他扯了扯嘴角,「可查不出什麼。」
「我就是,」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突然想起來,隨便看看,瞭解一下。」
他輕笑一聲,喝了口咖啡,將杯子放在桌上,人靠着桌沿,雙手交疊在胸前。
「我是你的姐夫,」他道,「你想了解什麼,想知道什麼,來問我也是可以的。」
我愣愣地看向他,目光向下,落到了那杯咖啡上。
一時無聲。
半晌,我移開視線,關了電腦頁面。
「沒什麼,」我搖頭,「沒什麼想知道的。」
我沒再看他,他也沒再說話。
「這是什麼?」他拿起我桌上一個拆開的快遞。
「漢娜托馬斯英文翻譯賽?」他抬頭看了看我,「你參加了?」
我輕聲道:「嗯。」
他翻着那材料,「什麼時候報名的?」
「三個月前。」
三個月前,當我還是他妻子的時候。
「你筆名叫什麼?」
我怔了下,「什麼?」
「這種比賽,我以前也贊助過,」他喝了一口咖啡又放下,「選手一般都會用筆名參賽,保證公平,你筆名是什麼?」
我默了下,「就是……很普通的一個名字。」
「哦。」他沒再追問,放下了材料。
靜默半晌,他轉身便要走。
餘光瞟到桌上那快見底的咖啡,我終於還是沒忍住,輕聲道:「我……」
他停住腳步,轉身看我。
「我聽說,」我低垂着眼,「胃不好的人最好少喝咖啡。」
「哦?」他漫不經心,「聽誰說的?」
聽誰說的?
我愣了愣。
那還是我剛和他結婚的時候。
才結婚一個月,就見識了他一次胃病發作。
過了幾天,他應酬回來晚了,手中捧着一杯剛買的熱咖啡,已經喝了一半。
我將咖啡接過來,皺眉對他說:「我聽說,胃不好的人最好少喝咖啡。」
「哦?」他挑眉,「聽誰說的?」
我想了想,憋出兩個字:「百度。」
他笑了起來,「我的老婆,」說着將我攬入懷,揉了揉我的發,「怎麼能這麼可愛呢?」
他捧着我的頭吻上來,濃郁的咖啡味道沾染了我的脣舌,我對咖啡一向敏感,推了推他,轉頭躲道:「不要,會睡不着的。」
他的眉眼彎成一道月牙,將我打橫抱起來就向臥室走。
後來,我再沒看到過他喝咖啡。
而他不知道的是,那時,我其實真的查過百度。
我查了一整天,將對胃好和不好的食物都記在了那個他送我的日記本中,也牢牢記在了心裏。
往昔與今日糾纏重疊,我低下頭,輕聲道:「聽別人說的。」
「哦。」他端起咖啡杯子,轉身時,手機響了。
我看到了屏幕上閃爍的「盧清清」三個字。
他接完電話,轉頭問我:「你姐要來接我,順路捎你回去嗎?」
我頓了下,搖頭,「不了,不順路,我搭地鐵很方便。」
他點點頭,沒再說什麼,便走了。
辦公區很安靜,我聽到電梯「叮」的一聲,開門又關門。
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我拿起手機,給翻譯比賽的工作人員發了個微信。
「唐老師,不好意思打擾了,請問,現在我還能改筆名嗎?」
工作人員馬上回復了過來。
「系統註冊了就不能改了呢,再說了,爲什麼要改呀?我們都覺得湛澈這個名字很好聽呀,清澈明亮,就像你的翻譯風格。而且現在還在投票階段,你目前在前三,改名的話也會讓網友誤解呀。」
我閉了閉眼,只覺得眼角酸脹得厲害。
後面一週,我再沒見到陸湛。
週一再來上班,十點鐘時,我突然接到了父親護工的電話。
「尹小姐,你爸爸他……他醒了。」
我一下子站起來,只覺得手顫抖得幾乎抓不住手機。
「醒了?」眼前不知怎麼突然浮現出不久前廖凡的樣子,我只覺得自己聲音都在發顫,「他,他還認得……還……還……」
這麼久了,他還會認得我嗎?
還會記得我嗎?
可到嘴邊的話卻斷斷續續,說也說不出來,
「意識還不大清醒,」護工說,「不過你彆着急,大夫剛纔說最好家裏人能過來陪他說說話,這樣對他早日恢復有幫助,所以我立刻就給你打電話了。」
「好,好。」我緊緊握着電話,「我馬上就回去。」
放下電話,看着對面鏡子中的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手哆哆嗦嗦地打開軟件買票,卻發現最近一週到安縣的火車票都已經沒有了。
我怔了下,關上手機,去衛生間冷靜了一會兒,便去找張祕書請假。
「請假是沒問題,不過安縣?」他想了想,「安縣最近在辦旅遊節吧,昨天還看到新聞說很多網紅都在搶火車票,你能買到回去的票嗎?」
我搖頭,「火車票沒有了,我查了,今晚有長途大巴,我坐大巴。」
「大巴晚上不太安全吧,」他默了下,「小尹,你等一下。」
大約十分鐘後,他叫我過去,對我道:「去吧,車在 B2 地庫電梯口,已經等着了。」
我愣了愣,「張祕書?」
他笑笑,「咱們公司一向關愛員工家庭,父母的事是大事,遲不得,公司派車送你回安縣。」
「這,合適嗎?」我有些猶豫。
他搖頭笑,「有什麼不合適的,我剛來公司時,有次急着回老家,也是公司派了車,員工家裏的事是第一位,一向是咱們公司的原則,你放寬心,快去吧。」
我確實着急回去,便也沒推辭,「謝謝你,張祕書。」
簡單收拾了一下,我坐電梯到了 B2。
一下電梯,我就愣在了原地。
那輛熟悉的邁巴赫停在電梯口,它的主人則斜靠在車身上,輕輕閉着雙眼。
「來了?」聽到聲響,陸湛睜開眼,轉身打開副駕車門。
「上車。」

-8-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
「我……我不知道是你……」我緊緊拽着包帶,「我可以坐大巴……」
「你不就是需要一個司機?是我還是誰有什麼區別?」他手搭在車門上,轉頭:「你是盧清清的妹妹,也算我半個妹妹,我個做姐夫的,送你回趟老家,不算什麼大事。」
我還是沒有動,他卻已走了過來,不容分說地將我手上的包拿了過去,轉身就向車門走。
「現在出發,天黑前還能趕到,我可不想開夜路。」
「上車。」他又道,帶着不容拒絕的口氣。
我咬了咬脣,坐上了副駕駛。
這是我經歷過的最難熬的五個小時。
陸湛一路上都沒怎麼說話,車內空氣彷彿都凝成了固體,讓人透不過氣。
廣播中放着的是 FM121.1 音樂廣播,以前陸湛開車時,我總愛調這個臺。
明明是以前最喜歡聽的電臺,現在卻聽得頭突突的疼。
他的氣息實在離我太近,這種熟悉又陌生的壓迫感迫使我轉頭看向窗外,卻不知不覺間,恍恍惚惚睡着了。
再醒來時,已經過了一個服務區。
我坐起身,一件衣服滑落在地。
是陸湛的外套。
「醒了?」他目不斜視地看着前方,「餓了的話車門裏有漢堡,剛纔服務區買的,還熱着。」
我點點頭,打開漢堡,卻發現,裏面的青椒,都已經被挑掉了。
到安縣時,是晚上六點多。
我看了看開車的他,輕聲道:「今天……謝謝你,今晚醫院也去不了,你上次住哪個酒店,我去幫你辦入住吧。」
他直視着前方,半晌纔開口道:「上次那個酒店衛生條件不好,我一晚上都沒睡好。」
「那我再找找其他酒店。」
「那已經是你們這裏最好的酒店了,」他皺眉,「而且你們這裏在辦旅遊節,今晚哪家酒店都不一定能有房。」
我愣了下。
我上車時,並未想過這個問題。
「你們家……」他將車停在我家門口,「還有一個房間,是你爸爸以前住的,對吧?」
他轉頭,表情無奈,「真要感謝我的話,就收留我住一晚吧。」
我將陸湛帶回了家。
爸爸的房間,我上次回來已經收拾過,我給陸湛取出乾淨被褥,又去門口小超市買了套洗漱用具給他。
五小時的車程,他估摸也是累了,關上門便早早睡了。
我躺在牀上,明明身心俱疲,卻無論如何,都睡不着。
第二天一早,我起來時,他已經在廳裏了,面前的桌子上,亂七八糟擺着一堆獎狀。
那是我高中輟學之前所獲的各類獎狀。
「抱歉,」他抬頭看到我,「昨晚有點熱,我想看櫃子裏有沒有薄被子,結果不小心掉出來了這些。」
他一個一個挨個整理着,「這應該本來是按時間排序放着的,昨晚太黑了,我又困,沒來得及整理,今早才發現是獎狀。」
「別管了,」我上前,伸手將這些獎狀摞在一起,「反正也沒用了,不用整理得這麼細。」
半晌無聲。
「你……」他輕聲問,「爲什麼輟學?」
我默了下,將這些獎狀理了理,「那時候爸爸住院了,白天需要人照顧,也需要錢,我反正也沒有時間和精力學習,不如出來掙錢。」
他斂下眼眸,沒再說話。
「你,」我頓了頓,「早飯想喫什麼?」
他抬眼看我,輕聲說:「煎蛋卷配番茄醬。」
我怔了下。
指尖不自覺地掐入了掌心,我一時結巴,「家裏,家裏沒有番茄醬……」
「哦,」他淡聲道,「那算了,喫什麼都行。」
我走到廚房,淘了米準備做粥,腦中卻亂成一團。
煎蛋卷配番茄醬,是我最喜歡喫的早餐,也是我婚後給陸湛做的第一頓早餐。
後來,就像是一個儀式,只要是他出差回來的第二天,我都會早早起牀,給他做煎蛋卷配番茄醬。
他最喜歡在我做飯時,突然從身後攬住我的腰,頭在我脖頸處蹭來蹭去,趕都趕不走。
「你又幫不上什麼忙,」我總是笑着趕他,「放手,別影響我做飯。」
「不要,」他就像個賴皮的孩子,緊緊抱着我,「不放。」
熟悉的腳步聲突然從身後響起,由遠及近,我身子一滯。
他走到我身後,氣息近得可怕,我渾身僵硬,想動,卻像被人下了定身咒。
「有沒有喝水的杯子?」他在背後出聲,「我在廳裏沒找到。」
我閉了閉眼,從櫥櫃裏拿出個杯子遞給他。
手卻已不自覺地在發顫。
喫過早飯,陸湛開車送我到了醫院。
看到病牀上的人,我的眼淚終於一下子流了下來。
「爸。」
父親半躺在病牀上,他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摸上我的頭。
「小澈……」他微微張口。
「長大了……」
我緊緊握着他的手,泣不成聲。
「爸爸……沒事了,」他抬起另一隻手,輕輕替我拭去眼淚,視線向上,落到了陸湛身上。
「這是……」
我擦了擦眼淚,「這是……」
「是姐……姐……」
「爸。」陸湛上前道。
我身子一滯,父親也愣了。
「好,好。」不過一瞬,父親臉上便露出欣慰的笑,他緊緊握住我的手,「好……真是太好了……」
他招呼陸湛上前,握住他的手,放在我的手上。
「小澈……喫了很多苦……」他的眼角溢出淚水,「要好好,好好待她啊……」
陸湛點點頭。
「放心吧,爸。」
陪父親又說了會兒話,我和陸湛走出病房。
「剛纔……」
「我知道,」我話音未落,他已長吁了一口氣,「你父親剛醒,我想,反正他已經認錯了,倒不如讓他感覺你過得比較好,對他的恢復也有幫助。再說了,」他低頭笑笑,「我叫爸也沒什麼不對,盧清清不也是他女兒嗎?以後再慢慢解釋吧。」
「……好。」我點點頭。
「你……今天下午要回去了吧?」
他看了看錶,「已經中午了,明天一早走吧,你下午還要見醫生吧,我突然走了你爸爸估計要奇怪了。我留在這裏,陪老爺子說說話,要是有什麼事,也能幫點忙。」
再次從醫院出來時,已經下午五點了。
「安縣的啤酒,很有名嗎?」陸湛看着路邊的一個招牌,突然問。
我看過去,安縣是有個啤酒廠,但也僅限在本地銷售,這次回來,路上突然多了很多招牌,估計是想趁着這次旅遊節,打個品牌。
陸湛上前,買了兩瓶酒,笑道:「上次走得急,倒是沒嚐嚐。」
回到家,他開了一瓶酒,自顧自地就飲了起來。
我看他一下喝了大半瓶,欲言又止。
起身走到廚房,我洗了一些菜,開始做晚飯。
「要幫忙嗎?」他走到廚房,拿起我放在案板上的刀,「我幫你切菜吧。」
我剛想說不用,就聽他哎喲一聲,回頭一看,他的左手食指尖上,已經冒出了一團血。
我一個着急,趕忙放下菜便衝了過去。
「你又不會,切什麼啊?怎麼辦?」我着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家裏藥箱不知道還有沒有創可貼。」
我放下他的手,急急地去父親房中翻藥箱,創可貼是找到了,可是早就已經過期了。
沒有辦法,我只能先給他貼上,「要不要去醫院消下毒啊?」
我邊貼邊道:「傷口不知道深不深,你怎麼這麼不小……」
「心」字還每說出口,他突然一個大力,就將我幾步抵到了牆上。
我呆呆地看着他。
還未反應過來,他未受傷的手已猛地抬起我的下巴,眼中像是燃着熊熊火焰,吻看着就要落下來。
我嚇得閉上了眼。
可他卻在雙脣幾近相觸之時,突然停了下來。
鼻尖相貼,呼吸交融,我睜開眼,兩人四目相對,我渾身都在顫抖。
他盯着我看了許久,輕輕鬆開了手。
「抱歉,」他退後一步,「有些醉了,認錯了人。」
斂着的眼裏沒有一絲溫度,他轉身就要走。
我脫力地靠在牆上,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只覺得心都在顫動。
「阿湛……」
他腳步停住,沒有作聲。
「別這樣了,」我的淚流了下來,「別這樣了……」
別這樣再折磨我了。
明明什麼都知道了。
爲什麼?
爲什麼還要對我好?
爲什麼什麼都不問我?
爲什麼不來怪我?
爲什麼不討厭我?
爲什麼還要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
「你叫我什麼?」他背對着我,一字一句地問。
「阿湛。」我看着他的背影,一直搖頭,眼淚撲簌撲簌往下落。
他猛地轉過身來,一把將我攬入懷中,雙手捧起我的頭,定定地看着我。
「尹瀾澈,你知道你在叫誰嗎?」
我閉着眼,哭着點頭,「阿湛,阿湛……」
長長的嘆息過後,吻就這樣鋪天蓋地地落了下來。
我整個人都被他的氣息吞沒,似是一場宣泄,又是一場久違的放縱。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放開了我。
他額頭抵着我的額頭,問我:「還有呢?」
我的淚珠一顆顆往下掉,搖搖頭,說不出話來。
他靠近,一點一點吻掉我臉上的淚,雙眼通紅地看着我。
「還有呢?」他又問。
心中緊繃的那些東西,終於在這一刻決了堤,破了防。
眼淚止也止不住,我看着他,哭到不能自已。
「老公。」

-9-
第二天,我在陸湛的臂彎中醒來。
昨夜,他緊緊抱着我,一遍一遍地讓我叫他老公。
「老婆,」他雙手輕輕摸着我的臉頰,啞聲道,「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認我嗎?」
「你爲什麼不生我的氣?」我不停地哭,「我騙了你啊,你爲什麼不生氣?」
「是生氣了。」他將我擁入懷中,嘆氣道,「是生氣了啊……」
「氣你爲什麼不告訴我,氣你說換就換,沒有一點留戀。」
他摸着我的頭,「甚至氣自己是不是錯付了真心,可又氣自己放不下你。」
「我以爲,」我哭得斷斷續續,「你喜歡的……本來就是她,我只是個拙劣的模仿者,我,我……」
「2020 年的三月二十六,是那天,對嗎?」
我愣了,抬起頭,淚眼模糊地看向他。
那天,是我在醫院,第一次以「盧清清」的身份,與他相見。
「傻瓜……」他與我額頭相抵,輕嘆。
「可……」我覺得本來就缺氧的腦子此刻更加迷糊,「之前你明明,明明……」
明明是很喜歡盧清清的啊。
可剩下的話他卻沒有讓我問出口,在他猛烈的攻勢下,我的大腦只剩一片空白,幾近喪失了思考任何事情的能力。
不知過了多久,我渾身無力,閉着眼昏昏欲睡。
「老婆,如果你發現,」他的下巴輕輕蹭着我的額頭,「其實……我也並不是什麼好人,你還會喜歡我嗎?」
我睜開淚濛濛的雙眼,呆呆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睡吧,」他在我額頭落下一吻,「好好睡一覺。」
誰知這一覺一下就睡到了快中午。
我好久沒有睡到這麼晚了。
撐着微微痠痛的身子坐起,拿起手機,發現護工上午給我打了三個電話。
心中一驚,我趕忙回撥回去。
「尹小姐,沒事,就是剛纔通知說下午醫院因爲要消毒不允許探視,我想問問你上午還來不來。」
「來,來的。」我掛了電話,着急地去尋地上散落的衣服。
忽然身後一個大力,我被拉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下巴被輕輕一抬,未出口的驚呼被堵在了脣角。
一吻結束,他摸摸我的頭,「我先送你去醫院,然後去買中飯,中飯想喫什麼?」
我想了想,對上他的雙目。
「辣椒炒肉,」我伸手抱住他的脖子,「要加蛋絲。」
他眉眼彎彎,吻了吻我的額頭,「好,老婆要喫什麼就買什麼。」
我到醫院病房時,護工大姐正在和父親聊天。
「哎呀,您是真有福氣,有這麼好的兩個女兒,長得還都這麼漂亮,你上次出危險的時候啊,她們兩個都來守着呢……」
「長得可真是太像了,我根本分不出來誰是誰呢……」
她抬頭看到我,趕忙起身笑道:「尹小姐來了啊,那我去洗衣服了。」
我坐在牀邊,父親抬起手,摸了摸我的眼睛。
「眼怎麼腫了?」
我笑笑,握住他的手,「沒事的,沒睡好。」
「你姐姐……」
我默了下,點頭,「我是見到她們了,姐姐,還有媽媽,都見到了。」
他點點頭,閉上眼嘆氣,「小澈,是爸爸對不起你。」
從病房出來,陸湛剛好也提着飯過來了。
「我和兩邊醫院都確認過了,海城那邊也建議爸爸既然已經醒了,就不如先留在安縣醫院再觀察一陣子,等身體穩定一段時間再轉院過去。」
我點點頭,「嗯。」
「怎麼了?」他低頭看我。
「爸爸……」我猶豫道,「給我講了一些以前的事。」
「嗯?」陸湛拉起我的手,陪我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什麼事?」
「他說……讓我不要太怨恨我生母,說其實在我小的時候,我生母她帶着盧清清回來過一次,但因爲那時爸爸他剛因爲和人打架丟了廠裏的工作,整日酗酒,所以我生母她回來時,我爸爸把這一切的不幸都歸因於她,便趕她走了。」
「後來,她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了。」
方纔在病房中,父親握着我的手,抹着眼淚道:「小澈,我其實不止一次在想,當時我要是沒有趕走你媽媽,你一定會過得更好,後面就不會跟着我,那麼辛苦了。」
陸湛攬住我的肩,「老婆,都過去了。」
「嗯,」我靠在他肩頭,「我只是覺得有點奇怪。」
「什麼奇怪?」
我直起身,「不是很巧嗎?我爸爸他是被廠里人挑釁,所以纔打架的,而剛好那個時候,我生母她後悔了,帶着盧清清回來。」
陸湛沉吟了下,「你是說……」
「還有廖凡,」我道,「廖凡也是和人打架,所以進了醫院,和我爸爸當時……我總覺得,總覺得……」
「盧家。」
「什麼?」我抬頭。
「你是不是懷疑,你爸爸當年被人挑釁,打架,被開除,也和盧家有關係?」
我點點頭,猶豫道:「我是不是太敏感了?」
「不一定,」他搖頭,「以我的瞭解,盧寧深諳人性,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當年廠子裏的人,現在還能找到嗎?」
我和陸湛去了當年廠子分的宿舍樓,以前很多老職工,如今還住在那裏。
「你說張虎?」一個大爺搖頭,「好幾年前廠子關了就離開縣城了,不知道哪裏去了。」
我和陸湛對視一眼,我嘆氣,「果然,時間還是太久遠了。」
大爺視線在我臉上掃了幾圈,「你……該不會是尹浩的女兒吧?」
我愣了下,點點頭,「大爺,您認識我?」
「看你這張臉啊,和你爸長得多像,」他哈哈笑,「畢竟咱這小地方,長得這麼好看的人少啊。」
「你找張虎?」大爺眯了眯眼,「不會是因着當年那事吧?」
「大爺,當年我爸和張虎打架被開除的事,您是不是知道什麼?」我急忙問。 
「哎呀這事……」大爺咳了咳,「怎麼說呢,說知道也是知道一些……」
陸湛上前,拿出根菸給大爺點上,順便把剩下一盒煙也塞到了大爺手中。
大爺瞄了一眼煙盒,對陸湛點點頭,很是受用。
他吐了口菸圈,悠悠道:「其實當年那件事啊,那幫人,也找過我。」
「那幫人?」陸湛問道,「是誰?」
「我也不知道啊,其實尹浩老婆,咳……跑了這事吧,那段時間已經沒人有興趣談了,可是呢,突然有一天就來了個人,說給我一筆錢,讓我拿尹浩老婆跑了這事去刺激他打架犯事。」
「咱這人吧,行得正坐得直,就不愛幹這種事,我就說不幹,那人呢,可能以爲我是膽子小,害怕,就和我說,我只需要刺激他打一架就行,後面呢廠子肯定會把他開除的,不會波及我。」
「那,那人有什麼有特點啊?比如說口音啊,穿着啊,年齡啊……」我着急道。
大爺擺擺手,「這多少年前的事了,早不記得了。後來我被派到隔壁縣的分廠了,兩年後回來才聽說,尹浩因爲和張虎打架被廠子開除了,要說張虎,可真不是個玩意兒……」
我突然便懂了。
那個時候,謝倩後悔過。
雖不知原因爲何,但她確實後悔了,帶着盧清清回來,想與我父親重歸於好。
這個時候,盧寧安排了這樣一出,或者就像陸湛所說,他太懂人性,知道如何做可以剛好刺激到我父親,讓我父親再無法接納謝倩,也讓謝倩看到我父親最不堪的一面。
這樣一來,謝倩沒了退路,只能帶着盧清清又回了海城盧家,再也不會,也不敢再回安縣。
「這確實像盧寧做事的風格。」回到家中,陸湛道。
「可即便猜到是他,也沒有什麼證據。」我輕聲說。「時間太久遠了,再說了,當年打架的,也確實是我父親本人……」
「廖凡呢?」他道,「廖凡那裏,會不會能找到什麼證據?」
我愣了下,突然想到,廖凡的手機錢包,當時醫院是交給我了。
只是我從來都沒來得及看。
「回了海城,我去找找看吧。」
說到這裏,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你……」我走上前,猶豫道,「你已經兩個晚上都沒回去。我姐姐那邊,會不會……」
「別擔心,」他轉過身,拉我入懷,「我和盧清清,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他頓了頓,「我想,我不回去,她應該更高興。」
「什麼意思?」我不明白。
他嘆氣,「你覺得兩個互不喜歡的人每晚住在同一屋檐下,會是很開心的事嗎?」
說罷,他又笑笑,「你看這幾天,她有給我打過一個電話,或者發過一條信息嗎?」
我愣愣地看着他,還是不懂他話裏的意思。
他拉我坐在他身旁。
「其實,」他長舒一口氣,「我和盧家的聯姻,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10-
「前年的時候,我剛接手陸氏,陸家有幾個跨境的合作,都出現了問題。」
我知道,陸氏 70% 的業務,都是跨境貿易。
「當時幾件事鬧得沸沸揚揚,市場出現了很多對陸氏不利的聲音,還有對我能力的質疑……董事會有幾個元老開始對我發難,要求罷免公司高級管理層人員。我查了很久,發現是盧氏在裏面做了手腳。」
「盧氏?」我愣了愣,「爲什麼要這麼做?」
「兩個原因,一是盧氏本來就一直想來分跨境貿易這塊大蛋糕,這一塊最好的資源和客戶,一直牢牢掌握在陸氏手上,二是盧寧身體每況愈下,盧風接手之前,他想借此,和陸氏談條件。
「當時我剛接手陸氏,確實是因我的疏忽大意,才讓盧寧鑽了空子,後來雙方談判,盧氏提出了雙方商務合作和聯姻,其實是希望藉此分掉陸氏一半的市場份額。」
「所以,你和我姐姐……」
「她不願意,我又何嘗願意呢?」他搖頭,攬我入懷,「但我沒得選,盧氏的手段並不乾淨,當時我如果不表現出積極配合聯姻,盧氏發難,陸氏會元氣大傷,父輩辛苦一點點做起來的公司,不能毀在我的手裏。
「盧氏做事一向沒有底線,多年前盧氏陷入破產風波時,我父親的一位摯友就曾被其利用,以合作之名轉移債務,最後搞得家破人亡。這事一直是我父親的心結,而他這次將目標瞄準了陸氏,想趁我剛接手時搞事,我唯有先穩住他們,讓他們得到甜頭,再慢慢反擊。」
「所以你過去一年,纔在幾個項目上都幫了盧風?」
「對,」他點頭,「就如你在公司查到的那些材料,那幾次合作,幾乎都是盧氏得了大便宜,可在合作的過程中,我也得到了我想到的東西,知道了盧氏的一些財務祕密。盧風太自負太激進了,他太想搶佔陸氏的市場證明自己,反而容易讓人抓到把柄。
「我這一年,一直在豐富陸氏商業版圖,在餐飲業、娛樂業都做了相應規劃,分散風險,這樣即便在跨境貿易這塊最後我沒能贏,陸氏有其他產業支撐,也絕不會倒。」
原來如此,所以,去年他纔會開始做「清澈」這個甜品連鎖品牌。
「盧清清,其實也算這場交易的犧牲品,」他嘆氣道,「我能看出她每次約會的不耐和敷衍,我也打聽到她上學時曾有一個愛得死去活來的男朋友,所以我最初的想法,是先訂婚,穩住盧氏,最好能在結婚之前,把事情了結。」
「那你,你爲什麼要和我結婚?」我不懂。
他默了下,「因爲我喜歡上了你。」
他笑笑,「如果一開始對盧清清的好,是因爲我不得不對她做戲的負罪感,2020 年 3 月 26 號之後,我則是假戲真做,喜歡上了你,把自己陷了進去,這是我之前萬萬沒料到的。」
「我想把你娶回家,這樣即便盧氏出了什麼事,你都還是陸太太,不會受到太大波及,若是盧家想再利用你做什麼,我也可以更好地保護你,可我又很糾結,」他搖頭苦笑,「我不知道最後盧氏出事時,你知道是我在背後推波助瀾時會怎麼想,那些人畢竟是你的父母兄弟,你會不會恨我,我們會不會就此完了。」
他摸摸我的頭,「我甚至都想過,要不就算了,給他們一半的市場份額好了,事業很重要嗎?好像也就那麼回事吧,可是老婆只有一個啊,只要你和我,我們兩個好好的就行了。」
「我每晚看着你的睡顏,我都有點害怕,我不能和你說,我也不敢和你說。」
「是不是像個傻瓜?」他看着我笑。
這些我從來都不知道。
「所以在盧清清把我帶到安縣見你的那一刻,我是很生氣,可我,居然還有那麼一絲慶幸,」他苦笑,「慶幸我的老婆其實並不是盧清清,因爲這樣,你就不會因爲盧氏的事恨我了……」
半晌無聲。
「老婆,」他轉頭看我,輕聲問,「聽完這些,你會想離開嗎?」
我抬起頭,抱住他的脖頸,眼角發酸,「我爲什麼要離開?我再也不走了。」
他笑着抱緊我,但又可憐兮兮地舉起手。
「可你是真的狠心,」他嘆氣,揮了揮包着創可貼的手指頭控訴,「胃疼,喝咖啡都沒用,非得逼我自殘到流血才認我,是吧?」
還翻舊賬。
我擦了擦眼角,從他懷中跳下來,去包裏拿新買的創可貼。
指尖傷口已幾近癒合,我看着他,輕聲說了一句:「傻瓜。」
「嗯。」他與我額頭相抵,笑道,「就是傻瓜。」

-11-
在安縣又待了兩天,我和陸湛回了海城。
一週後的一天中午,盧清清突然說要一起喫飯。
「盧清清給我打電話,說……」陸湛皺眉,「要我帶上你,一起喫中飯。」
「在哪裏喫?」
「海城醫院旁邊新開的一個網紅餐廳。」
海城醫院?
我瞭然,「她應該不是要去喫飯。」
她是想去見人。
我與陸湛從公司出來時,盧清清的車已經停在馬路邊。
「小澈,」她迎上來,笑道,「那家餐廳我好不容易纔約上的,所以和阿湛說一定要帶你一起去喫。」
我笑笑,「好。」
一路上,三人皆沉默不語。
開車到了餐廳,盧清清停好車,突然開口道:「小澈,你……你老公,出院了嗎?」
「沒有。」我輕聲回道。
我最近醫院去得勤,而且去了就會拍一些廖凡的近照發給盧清清。
她從來都不會回覆。
「阿湛,」盧清清道,「那個,我們,我們要不去看看妹夫吧,妹夫住院這麼久了,我們還沒去看過呢。」
陸湛默了下,點點頭,「都行。」
我猜的沒錯,她大抵是不敢獨自去見廖凡,但如果將我和陸湛都帶上,盧寧那邊即便知道了,她也能有個合理解釋。
來到醫院病房,我打開門。
廖凡的頭髮,因着之前頭部受傷都被剃掉了,這些時日過去,已經長了不少出來。
他安靜地半躺在牀上,藍白相間的病號服和寸頭襯得他清爽乾淨,就像個年少的學生。
「來了?」他抬起頭笑,卻在看到我和盧清清時怔了一瞬。
他視線在我和盧清清臉上掃了一圈,突然對着盧清清笑道:「老婆。」
盧清清臉色一下變得慘白,她顫着聲音,勉強笑道:「哎呀,認錯人了,我是,是小澈的姐姐……」
她拉着我衣服的手不停在抖,「小澈,小澈纔是你的……」
「不好意思,」廖凡露了個澄澈純粹的笑,「你們長得太像了。」
盧清清呆呆地站在原地。
「你怎麼樣?」我走近問道。
「挺好的。」 他活動了下胳膊,「醫生說再觀察幾天,就可以出院了。」
「那就好。」
「老婆,」他突然拉住我的袖子,小聲說,「我聽說醫院食堂有灌湯包,特別好喫,你喫不喫?」
我愣了下,「啊?」
他笑了笑,「我已經能下地了,你要喫我一會兒去給你搶好不好?」
我回頭看了眼盧清清,輕聲說:「暖壺沒水了,我先去幫你打點水吧。」
廖凡點點頭。
走到走廊盡頭,我放下暖壺,看着窗外發呆。
突然,旁邊的門「咣噹」一聲,我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一個大力拽到了樓梯間。
熟悉的侵略性氣息瞬間浸染了我。
「你……」我推他,「一會兒有人……」
「有人怎麼了?」他鬧脾氣。
「還灌湯包,」他道,「我看他是還想被打一頓。」
我撲哧笑了。
「我不愛喫灌湯包,」我摸摸他微皺的額頭,「我只愛和你一起喫煎蛋卷配番茄醬。」
愛喫灌湯包的,另有其人。
我拎着暖壺回病房時,盧清清剛好出來。
她的眼睛紅得像兔子,眼角還有未擦乾的淚痕。
「如果陸湛一會兒打電話回來了,跟他說我有事先走了。」
我點點頭,「好。」
推開門進去,廖凡安安靜靜地坐在牀上。
「怎麼說的?」我坐下問。
「坦白地說。」他苦笑。
門開了,陸湛走了進來。
「我告訴她了,我沒失憶。」
「你……」
他笑笑,「我和她說,我尊重她的決定,也不會再糾纏她,以前的我和她不成熟,打着愛的名義做了很多錯事,彼此傷害,如今也算死過一次,倒也想通了很多事,幾天後出院,我便會離開海城。」
廖凡並沒有失憶。
那天我給盧清清打完電話回去,病房內除了我和他沒有別人,我正準備走,他突然拉住了我的衣袖。
「小澈。」他看着我,「我只想再見她一面。」
失憶不過是他自保的僞裝,可即便這樣,他依然想見她。
也是執着得可怕。
他看向陸湛,「那段視頻有用嗎?」
陸湛走過來,「你當時倒地了,手機只是碰巧錄上了當時的情況,雖然錄得很雜亂,但那幾個人的臉還是錄進去了,現在科技很發達,警察應該可以找到他們,順藤摸瓜,他後面的人也逃不掉。」
「嗯。」他點點頭,轉向我,「小澈,謝謝你,明天……咱倆去辦離婚吧。」
「你現在能下地嗎?」陸湛突然道。
廖凡愣愣,「可以啊。」
陸湛看了看錶,「民政局還沒下班,走吧,今天就去。」
過了三天,盧清清打電話給我。
幾個月過去,我們兩個又坐在了那輛白色舊車裏。
「我不想和陸湛在一起。」
我沒作聲,只是看向她。
「小澈,」她轉頭,「我們,要不再換回來吧,好不好?」
「什麼?」
「我還來做尹瀾澈,你做盧清清,這幾個月的事,我們就當沒發生過……」
「姐,」我打斷她,「我們不可能再交換了。」
「不,」她急急道,「這次我不會讓你再換回來了,真的,小澈,我想好了……」
「我永遠都不會再做盧清清的。」
她愣了下,「爲什麼?你不是喜歡陸湛嗎?之前你明明……」
「尹瀾澈就是尹瀾澈,」我搖頭,「我不會再演其他人了。」
她呆呆地看着我。
「我放不下他啊,小澈,」她哭了,「我就知道我不能見他的,他就是個魔咒,我只要看到他,我就走不了了……」
「放不下,」我輕聲說,「就以盧清清的身份去找他吧。」
「你說什麼?」她雙眼通紅,「我怎麼可能……」
「姐,」我對着她道,「你要學着自己去解決問題,你不可能一輩子都靠逃避或者別人來求得自己想要的。你當時和廖凡走,是逃避,和廖凡分開回來,還是逃避,如今,你還要再逃第三次?你到底想要什麼,你自己真的清楚嗎?」
「我不是你……」她哭着說,「從來沒有人告訴我該怎麼解決問題,我不行的。」
「你可以的,」我定定地看着她,「我們身上流着同樣的血,我可以,你也可以。」我頓了頓,「這一次,我不會幫你,陸湛也不會幫你。」
她呆呆地看着我。
「別再逃避了,」我看向她,「你現在還不明白嗎?以虛假的身份去愛、去追、去演,永遠都不會得到想要的。」
我遞給她一個袋子,裏面是這輛車和出租房的鑰匙。
「這些東西,還給你吧,本來也不是屬於我的。」
如今,我只想要真正屬於我的東西。
「他還會要我嗎?」她抱着袋子,輕聲。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我輕嘆道,「畢竟真愛,是無法僞裝的。」
正如在安縣,陸湛一眼認出了我。
正如在醫院,廖凡一眼認出了盧清清。
即便再像的一張臉,即便互換了姓名,改變了身份,愛你的人,仍能一眼就認出你。
「你好好想想吧,」我輕聲說,「廖凡找到了一份雜誌社美編的工作,後天會離開海城。」
「你,」她愣愣看着我,「你,你知道……」
「姐,你其實心裏也是清楚的,」我看向車外湛藍天空,「我們兩個之前都錯了,愛你的人從不會認錯,如果愛,就別留遺憾。」
幾天後,廖凡走了,我和陸湛去送他,盧清清沒有來。
她再沒有回雲宮小區,而是回了孃家住。
一月後,盧氏出了事。
警察通過廖凡的視頻順藤摸瓜,牽出了盧氏養着的一個本地黑惡勢力,在調查公司財務狀況時,又發現了不少問題。
陸湛拋售了手上盧氏的股票,他是大股東之一,市場眼看不對,紛紛跟風。
盧寧和盧風都被抓了,盧氏正式進入破產清算流程,謝倩急了,催着盧清清回雲宮小區求陸湛幫忙。
她去了,卻和陸湛說:「我們離婚吧。」
陸湛對此早有預料,只是抬頭問她:「你想要什麼?」
兩人當天就在律師見證下,在離婚協議上籤了字,盧清清什麼都沒要,只讓陸湛送了她一張去江城的機票。
江城,是廖凡在的地方。
三個月後,我再見她,是在陸氏公司下面的小公園。
她已經幫着謝倩處理完了大部分盧家的事,人也曬黑了一些,整個人看着都和以前不大一樣了。
只是抽菸的習慣倒是捲土重來了。
她掏出一支菸,「媽媽開始還不太能接受盧氏倒閉的事,畢竟富太太做太久了,我天天開導她,和個知心姐姐似的。」
「對了,」她看向我,「我在江城那兩週,謝謝你照顧她。」
我搖搖頭。
畢竟那也是我的生母。
「她,」盧清清有些不好意思,「她聽說你把爸爸也接來海城了,說想見見爸爸……」
「她和我也說過,」我抱歉笑笑,「這事我問過爸爸,爸爸說已經過這麼久了,他以前確實一直放不下,如今是真放下了,以後還是不要見面,就當個陌生人吧。」
「也好。」半晌,她悠悠地吐了口菸圈。 
「下週我去江城。」
「廖凡那邊……」
「還是不見我。」她嘴角溢出一抹苦笑,「但我不會放棄的。」
以前他追着她來海城,如今,她追着他去江城。
「小澈,」她默了許久,對我道,「我其實一直想對你說,以前那些事,真的很對不起,也非常謝謝你。」
我搖搖頭,「都過去了。」
離開時,我對她說:「以後還是少抽點吧。」
她轉頭,甩了甩新燙的大波浪,笑着擺擺手,「我不,我如今又不用在任何人面前演了。」
還是一貫的任性。
盧清清離開後,我坐在公園長椅上等陸湛。
不一會兒,就見他雙手捧着一個快遞盒走過來。
「這是什麼?」我迎上去。
「今天寄到公司的。」他將盒子放在長椅上,「是翻譯大賽主辦方寄來的。」
我打開,裏面是一個第一名的獎盃,還有一張聘書。
「所以,」他摸着我的頭,「現在是不是可以告訴我,你到底取的什麼筆名?」
「你真的不知道?」我笑着歪頭。
他將我拉入懷中,聲音輕且溫柔。
「知道,但想聽你說。」
我雙手攀上他的脖頸,對上他Ṱû⁷帶笑的雙眸。
「湛澈。」
湛澈,意爲清澈明亮。
清澈明亮的真愛,從不會認錯。
【正文完】
 番外

-1-
下午五點,陸湛結束了一個會議,就急匆匆往家裏趕。
「陸總最近都準點下班啊?」小趙小心翼翼地向張祕書打聽。
張辰笑了笑,只道:「陸總顧家。」
作爲一個合格的祕書,後面的話他沒再說。
他其實想說的是,夫人如今懷孕五個月,懷的又是雙胞胎,要不是夫人天天催着,陸總根本就不想來上班。
如今還能在公司見到他,已經很不錯了。
陸湛一到家,直奔書房。
果然,在桌前看到了自己妻子,挺着孕肚,還在翻譯材料。
「漢娜托馬斯翻譯大賽」結束後,「湛澈」的翻譯水平得到了評委的一致認可,尹瀾澈收到了出版社的橄欖枝,如今已經翻譯了好幾本英文詩集。
「回來了?」尹瀾澈聽到動靜,抬頭對着他笑。
「今天不是說還要和老同學喫飯嗎?你怎麼還跑回來了?」說着她便準備起身。
「約的七點,」陸湛過去扶她,十足的小心翼翼,「不回來看你一眼,我喫得不放心。」
「晚上不許工作了。」他霸道地將她攤在桌上的書收起來, 「只許玩和休息。」
她眉眼彎彎,「知道啦,你趕緊走吧,我晚上什麼都不幹。」
她推推他,「不是大學時最好的朋友嗎?多年不見,別讓人等急了。」
陸湛點點頭,但還是在家看着尹瀾澈喫完晚飯,才踩着點到了約定的餐廳。
唐傾已經在等着了。
「恭喜你,」唐傾笑着舉杯,「就要做爸爸了。」
「謝謝!」陸湛與他碰杯。
「結婚了就是不一樣啊,」唐傾打趣他,「你臉上就差沒寫着我有老婆我幸福幾個大字了。」
陸湛笑了起來。
唐傾又笑笑,「預產期什麼時候?我這個做乾爹的,提前先把紅包準備好。」
「那你得準備兩個。」陸湛笑道。
「雙胞胎?」
「嗯,所以可能會提前發動。」
唐傾哈哈笑,「那你以後可得做好心理準備,我聽說很多雙胞胎連父母都分不出來。」
兩人又敘了會兒舊,唐傾知道他惦記家裏的人,也沒多留他,便散了。
和唐傾分別後,陸湛去了趟「清澈」甜品,給尹瀾澈買蛋糕。
等蛋糕時,他目光看向店內靠窗的一個位子,不自覺地想起方纔唐傾的話。
很多雙胞胎,連父母都分不出來。
他搖頭笑笑,雙胞胎啊……
還真是這樣的。
三年前,他剛接手陸氏,就出了事。
公司陷入了幾場合同糾紛,鬧得沸沸揚揚。
「有人故意在搞我們。」陸父那時對陸湛道。
「都是跨境貿易,」陸湛沉吟,「如今海城,想在跨境貿易上和我們競爭的,而且有能力和我們競爭的,應該只有盧氏。」
「盧氏做事一向不乾淨。」陸父沉吟,「聽說盧寧病了準備退休,這是要在公司交給他兒子之前,先把我們給幹掉啊……」
「董事會那幫老頭,有幾個已經天天在叫嚷了,要求罷免管理層。」陸父接着蹙眉道,「我看八成也是盧氏在背後動了手腳。」
「他要做掉我們,其實也沒那麼容易。」陸湛想了想,「八成想談條件。」
陸父沉思半晌,抬頭,「你覺得應該怎麼辦?」
父子對視。
「主動出擊。」陸湛道。
於是,陸家主動聯繫了盧家,說想讓兩家公司建立商業合作。
商場如戰場,雙方都是人精,幾輪談判下來,基本已摸清了對方想要什麼。
飯桌上,盧寧專門帶了盧清清來,指着她對陸湛道:「你們年輕人,多聊聊。」
盧家想通過聯姻,捆綁陸氏在跨境貿易上的合作。
其實,是想要陸氏如今一半的市場份額。
「卑鄙,可真是盧氏一貫的風格,」陸父氣得咳嗽,「當年你鄭叔叔,也是上了盧寧的鉤,才搞得家破人亡,誰知過了這麼多年,我非但沒能爲他報仇,自己還……」
「沒關係,爸。」陸湛輕輕幫他拍背,「聯姻就聯姻,只有聯姻,才能穩住盧氏,從長計議,否則盧氏在這個當口發難,我們會大傷元氣。」
於是,他和盧清清開始約會。
他能感覺到,她的心不在焉。
盧清清就像個傲嬌的小公主,說自己日程排得很滿,每週最多隻能見一面。
他內心也巴不得如此。
只是不見面的日子,他每天都會派人送禮物到盧家。
他之前聽人說過,盧清清在學校時,談過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那些戀愛細節他並沒有興趣去了解,反正她也是做戲,他也是做戲,如果真的走到結婚那步,大不了等事情了結,兩人再走離婚程序。
甚至可能都用不着結婚,只要先用訂婚穩住盧氏就好了。
可誰知道,盧清清突然出了車禍。
他身爲男友,自然得去醫院探望。
他永遠記得那一天,是 2020 年的 3 月 26 日,他推門而入,看到病牀上的女孩子,柔柔弱弱地坐在那裏,轉頭,與他四目相對。
他愣了。
好像哪裏……不太一樣了。
可又好像沒什麼不一樣。
之後,他照例與盧清清繼續約會。
明明人還是那個人,可不知道爲什麼,他總覺得車禍後的她,看着比以前可愛許多。
可愛到他會不自覺地呆呆看她,會開始期待每一次與她的約會。
那一天,他給她買了杯奶茶,她嘟着嘴咬吸管,輕聲抱怨:「杯子裏的珍珠都吸不上來。」
「是嗎?」他從對面起身,走過來坐在她身側,「我看看。」
本來是看吸管,可卻沒忍住,她才抬起頭,他就含住了她的脣。
她瞪大雙眼看着他,緊張得不敢呼吸。
無奈,他只能放開她,她滿臉通紅,咬着脣,輕聲抱怨道:「你幹嗎呀?」
他呆呆地看着她含羞帶怯的模樣,滿腦子只有一句話。
陸湛,你完了。
已經不願再多想什麼,他捧起她的臉,一個更加綿長的吻,就這樣落了下去。
三個月後,他們結婚了。
新婚之夜,他送給她一本空白日記本。
他也說不上爲什麼,只是他本能覺得,他的新婚妻子心中,似乎藏着什麼事。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還記掛着那個上學時候的男朋友,但他問不出口,也不想問。
他只是不希望她把事情憋在心裏。
送她日記本,是希望她可以寫下來,有個傾訴的出口。
之後,盧寧的身體情況迫使其必須退休,盧風成了盧氏掌門人。
盧風從小被慣壞了,自大傲慢,野心勃勃,是海城有名的「不能惹」公子,但畢竟不似盧寧那般老奸巨猾。
他獨斷專行,從不聽別人建議,甚至不用陸湛出手,自己就出了好幾個生意上的紕漏。
陸湛一一幫了他。
陸父不解,問他是不是因爲盧清清。
他搖頭,「不是。」
幫盧風,本來也是他計劃中的一部分。
不過是溫水煮青蛙,讓他放鬆警惕。
可盧清清,卻當真成了他的心結。
他有點害怕,如果真如計劃那般對盧氏出手,他會不會失去她。
他雖已想好了如何保護她,即便盧家倒了,也不會讓她受到一點傷害。
可她不會恨他嗎?
晚上,看着她恬靜的睡顏,他甚至不止一次地想,要不就這樣算了。
盧家不就是想要陸家一半的市場份額嗎?要不給他們算了。
她是他的老婆,他不想有任何失去她的風險。
他晚上睡不着,想起自己讀過的史書,突然明白了那些古代的「美人計」,那些將軍明明都能參透送來的美人是敵方計謀,卻依然無法保持頭腦清醒。
其中滋味,他可真真是體會到了。
他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於是他去國外出差了兩個月。
一個原因是去尋求海外新的合作伙伴,另一個原因則是,他需要一個人安靜地想出一個兩全的對策。
兩月後,他趕着進度,提前一週回國,只爲陪她過一週年紀念日。
可是眼前的人,卻總讓他覺得不對勁。
那本應是個甜蜜至極的夜晚,他卻有些提不起興致。
看着她微微失望的眼神,他覺得很愧疚,他輕輕地擁住她,可心中卻泛起奇怪的感覺。
到底哪裏不對?
他也不知道。
人明明還是那個人。
鼻子,眼睛,嘴巴,哪哪兒都沒變。
可就是覺得不對。
過了幾天,盧清清說要回孃家小住,他也沒留。
「清澈」甜品新店開業,他去慰問店面員工,卻意外看到她坐在窗邊喫蛋糕。
對視的一瞬間,他愣住了。
壓抑了兩個月的熱火似乎一直在往上拱,他拉着她的手就往出走。
回到家中,才關上門,他就迫不及待地吻上了她。
還好,還好,他在心中默唸。
沒有什麼不對。
一切都不過是他在瞎想。
可第二天一早,他醒來看到躺在身側之人,一種異樣的感覺又升上心頭。
他實在不明白自己,明明就是一個人,不過隔了一個晚上,他那種奇怪的感覺,怎麼就又有了?
他覺得自己要瘋了。
上班時間,張祕書進來彙報工作,他聽完,抬頭問道:「張辰,你說,這世上,會不會有換魂啊什麼的事?」
張祕書一臉不解,「啊?」
「算了。」他擺擺手,覺得自己應該是真瘋了。
他去約見了一個心理醫生,醫生說許是他最近壓力太大。
他在公司加班的時間,越來越多。
雲宮小區的家,他內心總有一種抗拒,就是不想回去。
盧清清起先還總髮信息問他什麼時候下班,要不要一起喫飯,後來隨着他日日加班,也就發得越來越少。
直到有一天,盧清清突然吞吞吐吐地告訴他,她有一個雙胞胎妹妹。
她說要去安縣找她妹妹,請他與她一起。
打開包廂房間門的一瞬間,他就認出來了。
他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什麼感受,幾種感覺交雜在一起,憤怒,心疼,難受,慶幸。
憤怒的是,這是一場專門針對他的欺騙,他不知道她在裏面扮演了什麼角色。
心疼的是,他小心翼翼捧在心尖上的人,在這裏被人設局欺辱。
難受的是,她明明看到他了,卻沒有向他發出任何求救。
慶幸的是,如果他愛的人,其實並不是盧清清,那他之前因盧氏而產生的那些擔憂,是不是不再是問題。
他知道自己要忍住。
盧家的人以爲他不知道,他就裝作不知道。
可看着她一點點蹲下,眼角發紅地去撿自己地上的衣服,他還是沒能控制住,幾步上前,將身上外套脫下,罩在她身上。
他強忍着去將她抱入懷中的衝動,和盧清清說了幾句話,便抬腳先一步出了門。
他不知道盧家到底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送了一個假的盧清清到他身邊,如今又大費周章地換回來。
他只能順着先演下去。
出去買飯的路上,他一直在想,她會不會是受了盧家的脅迫,有難言之隱。
可他是她的愛人,是她的老公,她即便是受脅迫,也不願向他求救嗎?
她明明有很多機會可以告訴他的。
她是不信他可以護她嗎?
說換就換,離開得如此乾脆利落,就連那一聲「姐夫」,都叫得平淡無波。
他突然就有點懷疑,這一年多,她對他,到底有沒有付出過真心。
如果她不過是盧家故意安插到他身邊的一枚棋子,就怪不得她離開得那般乾脆。
因爲她不愛他。
從始至終,陷進去的,都不過是他一人。
會是這樣嗎?他問自己。
可卻給不了自己答案。
他到了一個餐館,點菜時,他和服務員說:「我想要個辣椒炒肉,但裏面要放雞蛋。」
服務員一臉驚訝,「啊?放雞蛋?」
他點點頭。
那是他們夫妻的小祕密。
他一直知道她喜歡喫辣椒炒肉,但因一喫就上火,她總是不敢貪嘴。
一次,他想學着給她做辣椒炒肉,卻錯打了個雞蛋進去。
做出的菜賣相慘不忍睹,她卻喫得很香。
「辣椒炒肉裏放雞蛋,」她邊喫邊笑,「很好喫啊,而且是隻有我才能嚐到的獨一份呢。」
在醫院裏,三人一起喫飯時,他故意把那份辣椒炒肉放在她面前。
她沒有任何反應,只是突然說想去盧氏工作。
他內心並不贊成,不論她初衷爲何,盧氏對於她,都太過危險。
剛巧盧清清面露爲難,他順水推舟,提出了讓她到陸氏工作。
說辭有理有據,就連盧清清,都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語。
不管她到底做了什麼,想做什麼,把她放在身邊,由他親自護着,總歸放心。
她到陸氏工作後,他總算確認了一件事。
她心裏,是有他的。
如果她心裏沒有他,不會去給他熬粥,不會看到他胃疼就不自覺地露出心疼表情,不會在他說了那句喂粥的話後,落荒而逃。
可她就是不開口認他。
張祕書來和他說尹瀾澈要去醫院看廖凡時,他的火氣幾乎瞬間就上來了。
放着自己老公天天在眼前晃來晃去的不認,還真把那人當成自己老公來照顧?
「你和她一起去,讓她簽完字就回來工作,不許耽擱太多時間。」
可她到底還是沒能和張辰一起回來,張辰說廖凡醒了,她留在了醫院。
那天他工作結束得挺早,也沒有應酬,是個難得的清閒日。
可他卻一直沒走。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他明明知道她今天應該不會再回公司了。
可她居然回來了。
他路過文祕室時,剛巧看到她趴在桌上,失神地望着窗外。
鬼使神差地,他去樓下買了一杯熱咖啡。
他邊買咖啡邊自嘲,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爭寵的妃子。
可他就是想讓她心疼他,就心疼一下下也好。
終於,咖啡喝到快見底,他聽到了想聽的話。
「我聽說……」她低垂着眼,「胃不好的人最好少喝咖啡。」
就那一瞬間,那日積攢的一肚子火氣,瞬間便煙消雲散了。
他背對着她,脣角溢出弧度,但轉頭時還是故意斂了笑容。
「哦?聽誰說的?」
她卻又低下頭,「聽別人說的。」
回安縣的路上,她安靜得很,只看着窗外,一句話都不說。
她不說,他也不說。
他覺得自己有點像個鬧脾氣的孩子,幼稚又可笑。
可他就要讓她先認他。
到了服務區,她睡着了,他給她輕輕蓋上自己的外套,下去買了漢堡,專門叮囑不要放青椒。
她不愛喫青椒。
回到車上,她還在睡。
「老婆,」他終於還是忍不住,輕輕地摸了摸她的發,聲音帶着自己都未察覺的委屈,「你怎麼還不認我?」
住在尹家老宅那晚,他被熱醒,打開櫃子想找牀薄被子。
結果櫃子裏散落下來一堆紙。
第二天一早,他才發現,那都是她的獎狀。
他一張一張翻着,聽她用平淡的語氣說着輟學的事,只覺得心酸難受。
她去做早餐,他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就很想像以前一樣,上去抱住她。
可走上前後,又堪堪停住了。
在醫院裏,他對着她的爸爸,叫了聲「爸」。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沒有要認他的意思。
他心中憋悶,買了啤酒,喝了大半瓶。
她沒出聲阻止,只是安靜地去廚房做晚飯。
他走過去幫她,卻在拿起刀的時候,改了主意。
輕輕一劃,他「嘶」了一聲,指尖的傷口便冒了血。
她終於急了。
她握着他的手指,看着就要哭出來,又急急地給他找創可貼。
他看着她心疼他的模樣,終於忍不住一把將她按在牆上。
不行的,他告訴自己,陸湛,不行,她還沒有認你。
「抱歉,」他退後一步,「有些醉了,認錯了人。」
他斂着眼,靜靜轉身。
「阿湛……」
帶着哭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閉了閉眼,眼角發酸。
她根本就不知道,爲了等她認他,他忍得有多苦。
壓抑許久的情感終於迸發,他回過身,緊緊地抱着她,發狠地吻她。
「還有呢?」他一遍一遍地問她。
她哭得滿臉是淚,回抱住了他,終於,他聽到她叫出了那兩個字。
他等了那麼久,那麼久的兩個字。
思緒回籠,他已站在了自家門口。
「老公?」聽到門響,在沙發上半躺的尹瀾澈起身,邊走邊笑着問,「就回來了呀?」
他看着眼前之人恬靜的面龐,只覺得世間萬物,都不敵她的笑顏。
他笑着舉了舉手中的小蛋糕。
「嗯,我回來了,老婆。」

-2-
這天,廖凡剛做完上午的工作,前臺就笑嘻嘻地過來了。
「廖凡哥,那位盧小姐又來了哦,這是她送你的奶茶。」
廖凡愣了下,接過奶茶,微笑抬頭,「謝謝。」
奶茶上掛着一張小賀卡,上面歪歪扭扭畫着個小花,還寫着幾個字。
「注意休息,別太辛苦。」
前臺小妹妹探頭過來,「廖凡哥,你真的不去見見嗎?這位盧小姐時不時地來,都有大半年了。」
她真的好奇死了。
眼前的這位帥氣美編,是一年前入職的。
他長得清爽帥氣,人也有才華,聽說以前是位畫家,後來因爲右手受了些傷,畫畫受了影響,纔來了他們出版社。
當時出版社視頻面試的時候,他都還在病牀上,即便這樣,社裏領導仍是一眼就相中了他。
他剛來時,熱心大姐們沒少打聽他有沒有女朋友。
他雖說自己沒有女朋友,但也明確表示不考慮找。
廖美編到底爲什麼不找女朋友,曾一度成爲社裏最熱的八卦聊天話題。
單身,有才華,長得帥,性格開朗,這樣的人居然不找女朋友,簡直是暴殄天物。
社裏聚餐時,曾有偷偷愛慕他的姑娘計劃灌醉他,可他卻從不喝酒。
問他是不是酒精過敏,他只是笑着說了兩個字。
「戒了。」
漸漸地,社裏小姑娘都氣餒了,大家都認爲,應該是沒人能拿下這位帥氣美編了。
直到有一天,樓下來了一位姑娘。
那天大家一起下班,正商量着要不要去喫火鍋,卻看到一位姑娘站在出版社大門口,兩眼紅紅地看着廖凡。
「阿凡。」
嬌滴滴的聲音一出,衆人的八卦之魂立即重新燃起。
誰知廖凡只是平靜地走上前,與那姑娘說了幾句話,就繼續和他們去喫火鍋了。
平靜得讓衆人都有點不知所措。
「你說廖凡哥,該不會是那種渣男吧?」
「有可能,你看那姑娘都那樣了,他一點不爲所動。」
有膽大的跑去問廖凡,他只是愣了愣,平淡回說是前女友,已經分手了。
可大家都覺得,這前女友來得也太頻繁了。
廖凡不見她,她也不急,往往來送點東西就走。
也不知道圖啥。
傍晚,廖凡收拾桌子,又看到了中午送來的那杯奶茶。
他端起杯子,摸了摸上面畫的那朵小花,思緒縹緲。
那還是他大二時候的事。
他看上了一個姑娘,中文系的盧清清。
他的好哥們搭着他的肩膀勸他:「哥們,你這可是選了一個 Hard 模式啊,那姑娘好多人喜歡,就是難追得很,小鼻子天天都快翹到天上了。」
「是嗎?」他笑笑,發動機車,「我還就喜歡挑戰 Hard 模式。」
他在學校的 BBS 上專門開了個帖,每天給盧清清畫一幅畫發在上面。
藝術系的系草在追中文系的系花,一下子便全校皆知了。
盧清清生氣地來找他,「你到底想幹什麼?」
「追你啊。」
「追我,」盧清清臉色發紅,「也不用搞得,搞得全校皆知啊。你這樣,這樣……」
「這樣怎麼?」他笑得痞,「這樣才能把競爭對手都消除在萌芽啊。」
她臉憋得通紅,半天,吐出兩個字。
「無恥。」
「我光明正大追喜歡的人,怎麼就無恥了?」他故意。
「你……」她說不過他,氣得跺了跺腳,就跑了。
他們兩個學院離得不遠,之後她每次上課,廖凡都會託班上同學帶一杯奶茶給她。
上面總是掛着一張小卡片,是他畫的畫。
盧清清找到他,「你別再給我送奶茶了!我不愛喝!」
「那你愛喝什麼?」他笑臉相對。
「愛喝什麼也不用你送!」
「哦?」他佯裝思考,「那我怎麼聽說,你把我畫的小卡片,都收起來了呢?」
盧清清愣了愣,臉瞬間紅了。
她反應過來,他是連她室友都買通了。
「盧清清,」廖凡一步一步向前走,「你是不是喜歡我?」
「我不喜歡!」她否認。
「哦,」他伸出手,「那畫還我。」
「你!」她咬着脣,被他逼到牆角。
「捨不得?」
「誰捨不得了?」她快哭了。
「那給我吧。」
「送出去的東西還往回要,」她委屈道,「你還是不是男人?」
廖凡愣了,隨即笑道:「你又不喜歡我,留着我的畫幹什麼?給你未來的男朋友看嗎?」
「……」盧清清瞪大雙眼看着他,說不出話。
「好了好了,」他笑笑,後退一步,「不逗你了。」
「你說好了就好了嗎?」她擦了把淚,「你欺負完人就算了嗎?」
「那怎麼辦?」廖凡笑了,他想了想,「我聽說二食堂的灌湯包,特別好喫,要排隊去搶才能搶到,你喫不喫?」
盧清清愣了,「你怎麼知道我喜歡……」說罷她立刻停住,提高聲音,「誰要喫灌湯包了?」
廖凡看着她,笑了。
他一下課,就去排了灌湯包。
買到後,他將包子遞給她,笑道:「如果我連續一個月給你搶到灌湯包,你就當我女朋友,好不好?」
盧清清瞪大雙眼,「你在說什麼……」
他點點頭,打斷她,「那就這麼說定了!」
一個月後,他在女生樓下的石面上,畫了一幅畫。
畫中,藍天白雲下,女生坐在男生的機車後座,肆意且快樂。
他站在畫的正中央,對着樓上大聲喊。
「盧清清!一個月了,下來做我女朋友吧!」
這個浪漫表白的結局,是學生處的老師穿越重重圍觀羣衆,走到廖凡身旁,拿着大喇叭對他進行了一頓嚴肅批評教育。
老師說他破壞校園環境,責令他去把地面打掃乾淨恢復如初。
傍晚時分,他彎着腰吭哧吭哧打掃地面時,一雙纖纖玉手接過去了他手中的拖把。
「藝術系才子?」盧清清挑眉,「畫得也不怎麼樣啊。」
於是,盧清清成了他的女朋友。
廖凡的哥們都和他說,盧清清的性格,太任性,太傲慢,太小公主了。 
可他就喜歡她那樣,他願意寵。
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可以慣着她。
他們是校園裏最令人矚目的情侶,郎才女貌,高調恩愛,不在乎他人眼光。
那是最美好的一段時光。
可畢業後,盧清清卻哭着和他說,他爸爸要她和陸家聯姻。
「怎麼辦啊廖凡?我不想嫁給陸湛,我一點都不喜歡他,我只想嫁給你。」
「都什麼年代了,還搞父母之命這套嗎?」他不能理解。
盧清清哭着搖頭,「你不懂,沒人能違抗我爸爸。」
過了一陣子,盧清清突然和他說,她找到了辦法。
「阿凡你知道嗎?我有個雙胞胎妹妹,就在安縣。」
他陪着她,去了安縣,見到了尹瀾澈。
對於盧清清的計劃,廖凡起初是不同意的。
「太荒謬了,」他搖頭,「怎麼可能會沒有人發現你和她交換?」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盧清清堅持,「我們本就長得一模一樣,只要媽媽認不出來,陸湛和我又不熟,爸爸和盧風平時對我也沒那麼注意,他們更不會認出來。」
「這樣對小澈,是不是不太公平?」
「怎麼不公平了?」盧清清不解,「我給她錢,給她好的生活,還送她一個有錢老公,不比她以前過的那些亂七八糟的生活強?」
廖凡沉默了,確實,從物質的角度,盧家千金和陸家少夫人的身份,對於尹瀾澈來說,本就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阿清,」他拉着她的手,「你真的願意爲了我放棄這一切嗎?」
「嗯。」盧清清點頭,目光堅定,「廖凡,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們一定要在一起。」
是啊,她都爲了和他在一起,願意放棄那麼多了,只要小澈同意,這也許真的是上天最好的安排也說不定。
後來,盧清清和尹瀾澈互換了身份,他帶着盧清清離開了海城。
「你騙她說你懷孕了,然後又流產了?」他驚訝道。
盧清清撇嘴,「我總得把自己說的可憐一點嘛,要不然小澈怎麼會心軟幫我。」
他後來想,如果當時,自己沒有事事都由着盧清清,是不是就不會有後面那場鬧劇了。
那天半夜,盧清清鬧着要喝汽水,他便帶着她出去買。
他去 24 小時便利店買汽水,盧清清站在外面等,結果遇到了三個醉酒的本地混混。
他出來時,三個人正將盧清清按倒在地上,盧清清掙扎大喊着救命。
他衝上去給了爲首的那人一拳,就這樣以一敵三打了起來。
混亂中,其中一人拎了個板磚,就朝他右手砸了下來。
便利店的人聽到喧鬧聲,趕忙報了警,那三人跑了,廖凡抱着瑟瑟發抖不停哭泣的盧清清,渾身無力地坐在地上。
從那之後,他便再也不能畫畫了。
他本是個意氣風發的青年畫家,恃才傲物,對未來充滿了憧憬和希望。
突如其來的變故,一下子令他和盧清清都無所適從。
他以前認爲自己會是一個一輩子的畫家,如今卻不知道以後要做什麼。
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自己明明除了畫畫什麼都不會,這麼不負責任地 將盧清清帶走,他能給她什麼樣的未來呢?
盧清清比他更焦慮。
她天天催着他去找工作,甚至親自上網給他投簡歷。
可這些,卻讓他更加的煩躁。
他開始喝酒。
內心的憤懣和委屈在酒精的作用下被無限放大,他喝醉了開始砸東西,彷彿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好受一些。
盧清清被嚇壞了。
兩人開始不斷地爭吵,和好,又爭吵。
終於,在一次他酒精中毒住院時,她留下一封信,走了。
他在醫院躺了足足一個月,纔回到海城找她。
他從未想過,她這麼快就放棄了他,這麼快就換回了自己的身份。
他不甘心。
就算分手,他也想再好好地見她一面。
他給了盧清清七天時間,說如果不來見他,他就將一年前換人的事告訴陸湛。
可他等了五天,她都沒有聯繫他。
他內心難受至極,又喝了好多酒。
那晚,他一個人醉醺醺地走在大街上,掏出手機,迷迷糊糊地想給盧清清打電話。
這時,一個劇痛,他就被人從身後砸了頭。
再醒來時,他在醫院,渾身都是傷。
醫生問他感覺怎麼樣?
他搖搖頭,「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來看他的人,是尹瀾澈。
他怕那些人再對他出手,本來計劃在所有人面前,都裝作失憶的樣子。
可尹瀾澈,是他能見盧清清最後的希望。
「小澈,」他拉住尹瀾澈的衣袖,「我只想再見她一面。」
尹瀾澈沉默良久,輕聲說:「你都這樣了?還要見她嗎?」
「是她做的嗎?」
尹瀾澈搖頭,「是她爸爸盧寧做的。」
他長舒一口氣,「我就是,想要再見她一面。」
尹瀾澈最終答應了他。
「我不能保證她會來,」她輕聲,「但如果她心裏還有你,我想她會來的。」
「小澈,謝謝你,等到出院那天,你放心,不管她來或者不來,我都和你去辦離婚。」
尹瀾澈點點頭。
「對不起,小澈。」他誠懇致歉,「不應該把你扯進這場鬧劇的。」
他等了好多天。
出院前三天,他終於等來了盧清清。
只剩兩人時,她強忍着淚,低着頭不說話,也不敢看他。
「阿清。」他輕聲說,「我沒失憶。」
盧清清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向他。
「我只是想再見你一面,分手也好,再也不見也好,我只想再見見你,和你好好說一聲再見。」
出院後第三天,他就去了江城,她沒有來送他。
只是這次,他內心平靜如水,再沒有失落和不甘。
在出版社工作這一年,每一個夜晚,他都在自省。
他想變成一個更好的自己,一個不再輕狂的自己,一個成熟的自己,一個可以不論發生什麼事,都能保護愛人的自己。
他看得出,盧清清同樣在努力。
三個月前,尹瀾澈給他發了信息,告訴他盧清清已經帶着她媽媽一起搬到了江城,在一家新媒體公司工作。
他知道,那家新媒體公司,就在出版社隔壁的寫字樓裏。
她每次來出版社,除了第一次見到了他,後面都只是在樓下待一小會兒,託前臺將東西交給他。
奶茶、咖啡或者零食,加一張小卡片。
小卡片上,她會和他分享她的工作和生活。
「今天領導表揚了我,說我文筆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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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自己做飯了,媽媽說很好喫。」
「今天甲方打電話罵我,我有理有據說服了他,好棒。」
她不再是那個傲慢嬌氣的小公主,開始一點點變得成熟、穩重和勇敢。
也許他們兩個,都還未成爲最好的自己,但起碼都在不斷努力。
想到此,廖凡將奶茶杯上的小卡片拿下來,放在了襯衫左側的口袋裏。
纔剛下樓,就看到盧清清穿着一件白色的連衣裙,靠在樓前的一棵樹上發呆。
聽到腳步聲,她抬眼看到他,腳向前小小地挪了一下,又堪堪停住。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走另一條路,而是向着她走了過去。
盧清清滿臉驚訝,「你,你……」
「畫得真醜。」他輕聲說。
她愣了一瞬,眼角瞬間紅了。
「我沒審美,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抽了抽鼻子。
「不喜歡就還給我。」 她委屈巴巴。
「你喫飯了沒?」他問。
「啊?」 盧清清一臉不可置信,眼淚瞬間就要溢出來。
「還沒有。」她別過頭,伸手擦眼。
「走吧。」他拉起她微微顫抖的手。
「請你喫灌湯包。」
【番外完】
□ 月薇小兔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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