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黎穆雙雙重生,重生後,我們都沒有去尋找彼此。
他重生後做的第一件事,是棄我爹轉而拜太傅爲師,我猜他這樣做是爲了去接近太傅之女喬如,畢竟上一世,他就是爲了她辜負了我。
對此我並不在意,反倒慶幸,因爲這一世我只想離他遠遠地。
可黎穆並不這樣想,待他忙完來尋我,發現杜府早已空無一人。
他瞬間明白我也重生了,也明白了我的決心。
他跌坐在地,猩紅着雙眼,於絕望中,一把把揪光了頭髮。
-1-
上一世,黎穆是我爹最愛重的弟子。
我爹給我們定了婚約,他卻爲太傅之女辜負了我。
這一世重生之前,經他爹舉薦,我爹已見過他,很看好他這個習武苗子。
我爹等他來拜師,卻聽到黎穆轉而選擇了拜太傅爲師。
由武轉文,令我爹好生奇怪。
他說:「黎穆這小子明明是習武奇才,怎麼去拜了個老學究?」
他很惋惜,想去了解下具體情況,試着挽回。
我卻不想他探究。
我明明好好的,卻突然開始咳嗽,楊花飛時咳嗽,柳絮飄起時咳嗽,冷風颳來時咳嗽……
我爹慌了,求了太醫。
太醫說,可能是這幾年京城春季氣候越發惡劣的緣故。
邊地的大風一年比一年狠戾,擾到了京城。
我爹向太醫討要個除根的方子,太醫說要想除根,唯一的辦法就是離開京城。
我爹只想了一炷香,就跑到宮裏跪在聖上面前懇求外放到南方。
皇上不相信,好好的人突然得了這樣的病症?
他傳喚了太醫,太醫作證,我體質特殊,若長期生活在京城,恐命不久矣。
皇上沉默。
我爹是大盛最厲害的武將,他實在不願放我爹離得太遠。
可我是我爹唯一的獨苗,他若強留一旦我沒了,恐離了君臣之心。
他召集所有大臣詢問意見。
武將們大多數跟過我爹打仗,不願意我爹絕後。
文臣們更是強烈支持,他們說得好聽:「皇上,大盛重孝,無後爲大。」
「杜將軍爲江山社稷已經……」
目光無意地向我爹的下盤掃去:「總不能讓杜將軍沒了此生唯一的子嗣吧。」
皇上猶豫再猶豫,最後還是忍痛大手一揮,允了。
-2-
我爹很疼我,是真的疼我。
沒辦法,我娘剛懷上我,他就上了戰場,打了大勝仗,卻傷了根基。
再不能人事。
我娘成了他唯一的女人,我成了他唯一的孩子。
他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誰要敢惹我家杜小寶不痛快,我就要了他的命。」
可我這個他愛如生命的女兒,在前一世,卻被他特意培養的愛徒黎穆降妻爲妾,只爲護住太傅嫡女喬如。」
當時,我爹正謀劃一場大戰,因身上舊傷復發,陣前吐血而亡。黎穆接續而上,按照我爹的謀略打敗敵人,大勝而歸。
本來,他應遵我爹遺囑,娶我爲妻,護我一世。
可太傅那時因站錯隊被牽連,流放邊關。出發前太傅給了黎穆一封信,求他護住愛女喬如。
黎穆用滿身軍功換求娶太傅嫡女爲妻。
黎穆辜負我爹,背叛了我。
對此,黎穆並沒有隱瞞,他告訴我他要娶喬如,是爲了恩情,爲了義。
我聽了很難過,卻不欲與他爭辯,只想離開。
是他扯住我,抱緊我,不顧我掙扎,給我解釋:「太傅救過我爹的命,他求我保下他的女兒。我娘和太傅夫人是手帕交,求我答應太傅。小寶,我不能不管我爹孃。我知道,我答應了師傅娶你,但你放心,我不會碰喬如,我只是給她一個妻子名分,保住她的命,我只會把你當做我妻。」
我狠勁推他,沒有推動。
我無力又絕望地在他懷裏哀求:「黎穆,你想娶喬如就去娶,無論是爲了你爹孃的意志,還是你自己喜歡,你願意就好。只是你放開我,咱們之間完了。」
我加了力氣,可還是推不動他分毫。
我恨自己力氣太小,豁出命推他,可黎穆只稍微加了力氣,我就被困得牢牢的,一動都不得動。
他哄我:「小寶,咱倆不能完,相信我,我只把你當妻子,喬如在我這裏,只會有一個正妻的名分。」
「小寶,求求你,理解理解我,我也不想這樣,可我沒有辦法。」
「大盛以孝爲先,若我違逆了爹孃,縱使我本領再大,功勞再多,在皇上那裏我也完了,我完了,你也過不上好日子是不是?小寶,你體諒體諒我,你只是名分上爲妾,但是貴妾,待風波過去,我會找機會,求皇上允許,抬你爲平妻。」
我不理他的胡言亂語。
對他拳打腳踢,但是一點用沒有。
拳腳落到他身上有如撓癢癢。
我爹武功大盛第一,黎穆第二。
看着他一臉的勢在必得。
我無比痛恨自己因爲貪懶怕苦,不肯跟着我爹學武。
讓他輕而易舉地把我夾起來,帶到了他的院子裏,關了起來。
我求他放過我。
我勸他:「黎穆,大盛重孝,不僅是你的孝,ƭű̂³還有我的孝。」
「你娶喬如,是盡孝,可你讓我做妾,就是逼我不孝。」
黎穆頓了一頓,臉色難看,卻沒有改變主意。
反倒加派了人手,把小院圍得如鐵桶一般。
直到他與喬如成親,才把護衛撤了,由他親自看着我。
他畢竟是一個人,我開始尋找各種機會逃跑,每次都被他抓回來。
最後一次,我不惜鑽了狗洞。
剛探出頭,就被他抓住腿,扯了回去。
他嘆了口氣,把我扛進小院,又把我關了起來。
我下了決心,逃不了,就去黃泉下找我爹。
當着他的面,我狠狠撞了牆。
命大,被救了回來。
動靜鬧得很大,驚動了他娘。
他娘勸他放了我,畢竟,我也是貴女出身。
我不會心甘情願給他做妾,不如給我另尋個人家,日後多多照應就是。
可黎穆說他死也不放。
他娘說我也是個死心眼的,他能關住我的人,關不住我的心。
黎穆聽進去了。
他謀劃儘快讓我有個孩子,有了孩子,我的心就會留在他這裏。
他爬上我的牀,對我各種誘哄。
我趕他,他不走。
我對他嘶吼:「你滾,我不與人共夫,我不做妾,更不可能讓我的孩子爲妾生子。」
他哄不了我,試圖用強。
我急得薅自己的頭髮,一把把的頭髮被我扯掉。
我又咬我的手指,我的力氣不足以推開他,卻足以把自己的手指咬得鮮血淋漓。
死不了,我就往死了禍害自己。
黎穆被我的自殘嚇呆。
他這才知道,讓我委曲求全是不可能的。
他離開了牀,獨自在院外枯ƭū́²坐了一夜,終是下了決心。
他向他娘懺悔,他不孝了,他要遠離京城,外放做官。
他說他只帶着我去,否則我在這府裏活不久。
我活不久,他也活不久。
這次,他的決心很盛,他說他已經對不起我了,絕不能再讓我死了。
不容他娘講道理,講情分。
他只磕頭,把頭磕出了血。
他說我活他活,我死他死。
他娘就他一個兒子,怎麼可能讓他死?
見他動真格的,老太太不得不妥協。
但提了條件,說帶我走可以,必須得給喬如留個孩子。
這是放我們離開的唯一條件。
若黎穆不答應,Ťűₖ他娘先撞頭而死。
喬如聽到消息趕了過來,表了同樣的決心。
黎穆遲疑很久,同意了。
他命人晝夜看着我,他自己夜夜在喬如那努力。
每次事後,他都會來找我說對不起。
道歉的方式,是親自給我做各種食物,都曾是我無比喜歡的。
可無論他做什麼,我都不聞不喫,連看都不看一眼,眼裏空洞無物。
他試着碰我,只輕輕一下,我就抖如篩糠。
他知道,我與他之間的坎,已如天塹般難過。
這讓他急紅了眼。
確定喬如懷孕的第二日,就抱着我登上了開往柴桑的船。
那時,我瘦骨嶙峋,已沒有一點人樣。
他哭着說:「小寶,對不起,對不起。」
「以後,就咱倆,再也不會有任何人介入咱們之間。」
「我發誓,我只對你好,只有你一個。」
我想推開他,可連抬起胳膊的力氣都沒有。
勉強用手指指向湯碗。
他意識到我要喫東西。
他欣喜若狂,我終於求活了!
他用一隻手把我抱在懷裏,另一隻手端起湯碗,小心翼翼地餵我。
動作不便,讓我嗆咳不止。
他不得不放開我,讓我靠在他懷裏,拿着碗自己喝。
費時好久,我才喝完。
一碗雞湯下肚,身上有了力氣。
我說我要站起來試試,已經好久站不起來了。
他很激動,小心翼翼地將我扶起。
我說我沒看過船行的樣子。
他輕輕託着我的腰,把我扶到船邊。
本來無力的我,猛然使力,掙脫他的手,跳入江中。
落水之前,我對他大喊:「黎穆,你真髒。」
黎穆嚇傻了。
一瞬後,他反應過來,跟着就要往下跳,被他身後的副官一掌劈暈。
-3-
我爹成了柴桑的地方官。
柴桑不大,卻風水極佳。
這裏有優美的銘山,最高峯上有疊了三層的瀑布,遠遠望去,格外壯觀;有明陽湖,湖水清澈,魚肥而多;有數十座古剎,晨鐘暮鼓,格外安撫人心……
來了沒幾日,我的咳嗽不治而愈。
我爹欣喜若狂:「柴桑確實是寶地,不枉咱們幾個月的舟車勞頓。」
「小寶,你肯定能活到很老很老,老到掉了所有牙齒,還能啃十根大棒骨。」
能不能一把年紀還啃得動大棒骨我不在意;我只在意我活着,我爹也活着。
上一世的這個時候,我爹已經死了,我離死也不遠了。
這一世,我們爺倆不但沒死,還來到了世外桃源。
我很慶幸重生後做出了離開的抉擇。
之所以選擇柴桑,只因上一世我聽太醫和黎穆說過,若能遇到神醫,我爹的舊傷完全可以痊癒,不至於幾個晝夜的籌謀就氣血衰竭而死。
太醫說神醫是柴桑人。
那時,我腦子時清醒時而昏迷,但因爲和我爹有關,我牢牢記住了柴桑這個地名。
跳江前幾日,我爹的舊部來看我,他也說了柴桑,悔得不行。
說若是早點知道有這麼個神醫,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從柴桑挖出來給我爹治病。他見我身子弱,建議我去柴桑調養。
黎穆外放的地方選的柴桑,就是爲了求神醫幫我調理身體。
可那時,他做什麼我都視而不見,我只沉浸在痛悔中。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做痛悔!
原來我爹是不用死的!
只要多關注一下他的身體,就完全可以避免他早死。
可爲何,身爲我爹的女兒,卻從不關注他的身體?
一心只顧着在他的羽翼下沒心沒肺地自在?
若我能早一點擔負起女兒的責任,用心去關注我爹,就能發現他的舊傷,就能早點去打探大夫,就能探聽到神醫……
所以,重生後,我下的第一個決心,就是一定要找到神醫。
我爹想讓我活到很老,我想讓我爹活得更老,長長久久地陪着我。
皇上讓我爹選擇外放地點,我反覆向他舉薦柴桑。
我爹問我爲什麼非得選這裏?
我說我翻遍了山水日誌,這裏風水最好。
我爹不解這麼一個小地方,風水能好在哪裏?
但見我堅持,便同意了。
我沒說神醫的事,怕找不到或者神醫沒那麼神,太過失望。
可到了這裏我才發現,神不神的倒是其次,得能先找到人再說。
柴桑不大,想找到一個傳說中的人,也是萬般艱難。
我派了很多人去打探,都毫無頭緒。
我想象神醫是一個白鬍子老頭子,仙氣飄飄,時而現身山林,時而出現在市井。
山裏不好去,市井我有辦法。
我日日到處跑,見到歲數大的就盯着看。
我爹奇怪,他問我:「你都不咳嗽了,怎地還勞什子找大夫?」
我給他分析:大盛富庶,周邊豺狼環繞,一旦厲害的敵人來了,皇上早晚會再派我爹去迎戰。
我爹不怕死,可皇上不安心。
我爹一走,我肯定得回京城做質子,讓皇上安心。
所以,我得提前把我的身子調理好,即使離開柴桑,也不會再咳嗽。
我爹一聽,沉了臉。
我認爲我這麼一說,我爹肯定會幫我找神醫,並且會動用最核心的力量去找。
誰知我爹卻另闢蹊徑,他不要我離開柴桑,他要培養出能替他離開柴桑、替他去打仗的人。
他在柴桑宣告,杜老將軍擬招收學生,有意從軍者皆可報名,杜老將軍會親自篩選十名弟子親授,授以謀略和武藝,貧民子弟優先。
消息一出,柴桑轟動。
雖然與我預期的不一樣,也行吧。
我拉着我爹的袖子撒嬌:「爹,你要允許女子也參選。」
我得爲自己爭取個名額。
我爹只瞥了我一眼,便應了。
很可惜,沒有一個女子來報名。
不應該呀,我覺得奇怪。
柴桑明明允許女子出頭露面,女子怎麼不珍惜這個機會呢?
我爹不覺得奇怪,他說:「練武是要喫苦頭的,女子最擅長的是喫情愛上的苦,不擅長喫傷筋動骨的苦。」
我不信,穿上男裝,要試試。
結果,試了好幾個,對手都是年紀比我小的參試男子,個個都不費一點力氣就把我摔倒。
我不甘心,指了年紀最小的一個,叫朱六,比我小三歲。
結果,我用盡喫奶的力氣,也拿不起朱六輕而易舉就能拿起的鐵錘。
我滿臉沮喪,朱六驚奇:「你這麼大個,怎麼拿不起這個?」
「平時饅頭喫幾個?我 6 個。」
6 什麼 6?
我照着他虛晃了一腳離開。
太過難堪,實在沒臉留下來。
我爹憋住笑,安慰我:「小寶,我之前不招收女子爲徒,不是小看了女子,而是女子天生在體力上弱於男子。戰場上拼殺,是拿着真刀真槍的,拼的不是輸贏,是死活。若真讓你這樣的弱女子上了戰場,就是我這個做將軍的罪過,因爲你不但護不住自己,還會連累同伴。」
太過扎心,我立時放棄爭取。
一個人,萬分失落地去了府外。
府裏練得熱火朝天,府外冷冷清清。
我漫無目的地走着。
回想上一世,無數次我都在想,只要我足夠力氣,我就能夠打趴下黎穆,離開黎府,遠離他的貪婪、虛僞和做作。
可是,他的力氣真的太大了。
朱六說的喫饅頭,我試過的。
我硬塞過三個饅頭增加力氣,可把我撐到打嗝,也抵不過黎穆輕輕的一撥。
這種感覺太讓人絕望,我絕不要再次經歷。
我絕不允許自己再被男人用力氣困住,無論是黎穆,還是其他男人。
還有跳到湖下的經歷,湖水穿過我的鼻口,穿進我的肺裏,太疼了,太疼了。
我再也不要被逼得跳湖。
我必須變強。
可事實是,我連比我小三歲的男子都打不過。
朱六才十一,還沒我高。
我狠勁踢起路邊的石子,女子真的就不行嗎?
「哎呦。」
石子落下之處,是一處草叢。
從裏面站出一個人,捂着腦袋,哎呦哎呦地叫。
我趕緊跑上去,連連說道:「對不住,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沒看到有人在草裏。」
一張髒兮兮、難掩秀氣的臉映入眼簾。
又是一個比我矮的小子。
他露出額頭,能清晰看到上面鼓了個大包。
我伸手要摸,又覺得不合適。
再次道歉:「小兄弟,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草裏。」
「傷了你,我不是故意的。」
他不吭聲,只睜着大眼睛盯着我看。
看得我心虛。
也是,他的傷是實打實的。
我卻妄想用虛言虛語換取諒解。
「你餓不餓?我帶你去喫饅頭好不好?或者水餃、韭菜盒子?」
我不知道怎麼去補償,一股腦地想帶他去喫我喜歡喫的東西。
畢竟,他看起來就是一副很餓的樣子,聽到喫的應該會很高興吧。
見我這樣誠懇,小乞丐愣了一下,隨後一樂:「你這是把我當乞丐了?」
我眼裏閃過疑惑:「你,不是嗎?」
他眨巴了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算是,不過我確實餓了。」
他摸了摸額頭的包:「你這樣熱情要帶我喫東西,是因爲這個包嗎?」
我點頭。
「那你打算帶我喫幾頓?」
幾頓?
我小心翼翼地試探:「你想喫幾頓?」
見他臉色不虞,我趕緊加碼:「喫到包消了好不好?」
他咧嘴一笑:「好。」
這個小乞丐,叫莫清兒。
只有 12 歲,比我小兩歲,比我矮一頭。
我自作主張把他帶回了府中,主動向我爹坦白我的魯莽。
我以爲他會怪我一個人跑出去,更會怪我隨便就帶陌生人回來。
可他我爹只是打量了莫清兒幾眼,便同意讓他留到府裏。
他說:「願意留,就留下來吧,留到包消了爲止。」
-4-
我爹收了 10 個弟子,他最看好的是年紀最小、力氣卻最大的朱六。
朱六隻跟着我爹學了兩個月,便能打敗排在他前面的九個師兄。
我趴在牆頭,偷看站在練武場上、個子不高卻趾高氣揚的朱六,羨慕不已。
莫清兒吭哧癟肚地搬來一塊大石頭,站了上去,與我一塊偷看。
我無奈:「怎麼我在哪,你就在哪?」
他指了指額頭:「包在,我就在。」
哎,我這是造的什麼孽?
自他入府以來,除了睡覺,其他時間就是我走到哪,他跟到哪。
若有人問起他是誰?
他就一本正經地與人解釋他和我的關係,並且用大包來證明他留在府中的合理性。
搞得所有人都知道,杜將軍的女兒惹了一個大包之禍。
見我一臉苦相。
莫清兒忍住笑,轉了話題:「小寶,你也想學武嗎?」
說到這個,我一臉頹敗。
「想又怎樣,都兩個月了,我帶你喫遍好東西,可你這包還這麼大,我連你一個包都養不好,又有什麼臉去學武?」
這兩個月,我經歷了從小心期待到徹底認命的過程。
我以爲只需幾天,他的包就能消下去。
爲了加快速度,我還特意找了府醫求助,府醫給配了敷藥。
說只需一天一夜,大包就能無影無蹤。
可結果,他這包,就想長在額上了一樣。
用了數日,也不見一點變化。
府醫軍醫出身,特意給莫清兒仔仔細細做了檢查,反覆確認就是外傷淤血所致。
可無論用了多少種藥物,就是沒效果,逼得府醫自我懷疑,找了理由離府一段時間。
而我,差不多帶着莫清兒喫遍府內外,他的包也不見消掉一點。
莫清兒總是笑着安慰我,說這包就是看着大雖不,但他不疼,他也不怕醜。
話說得輕鬆,可看着他小小年紀頂着羅漢額頭,內疚一天多過一天。
我爹也來看過很多次,目光中總是帶着嚴厲的審視。
莫清兒絲毫不畏懼,總是用清亮亮的眼神迎上去。
漸漸地,我爹的目光變得深邃。
最後,他來了個乾脆,直接問莫清兒,願不願意做我真正的小跟班,也就是護衛?
莫清兒立刻點頭如搗蒜!
我拒絕,我說我不想要男的做我的護衛。
不放心,就找個會武藝的丫環天天跟着我。
可我爹理都不理我,直接就定了下來。
莫清兒成了我的貼身護衛,負責我的安全。
我質疑我爹的決定。
說莫清兒比我還小還矮,哪裏能保護到我?
是我保護他吧?
我爹笑着踱步而去。
想起這個,我就氣惱。
但很快,我發現了異常。
莫清兒從石頭上跳了下來,身輕如燕。
不僅如此,在我的詫異中,他又用一隻手把石頭託了起來。
剛剛,他可是用兩隻手費力抱過來的。
我意識到,小乞丐藏拙了。
他力氣其實很大,比朱六還大。
我瞪圓了眼睛,就像看一個大力仙一樣看他。
他指着手中的石頭問我:「你想這樣嗎?」
「嗯。」
他說:「那以後,就跟着我喫吧。」
之前,我帶他喫,我在前,他在後。
在那之後,他在前,我在後。
我帶他在市井中跑,他帶我往山裏跑。
他會喫一些長相奇奇怪怪的草,味道也奇奇怪怪。
我不太敢喫,可見他眼睛不眨地嚼嚼就喫下去。
我嚥下懷疑,也跟着喫。
然後驚恐地發現,他頭上的包眼見地消失了!
這…這…
莫清兒說:「這回,該相信我了吧。」
信了!我知道我爹爲何給我選了他!
這小乞丐深藏不露。
他帶我去找一些不起眼的泉眼,接水給我喝,喝的時辰還有講究,日出前去一處,日盛時是一處,日落時是另一處。
每一處都要爬山,我覺得累,便提議只在一處就可。
他拒絕我的提議。
他說每個時辰,不同的山泉水功效不一樣。
我耍賴不動。
他輕輕拋來一問:「你真的想習武嗎?」
我立刻放棄提議。
不僅如此,他還要我練習踩蛇。
爬山難免遇到蛇,每次都是莫清兒幫我把蛇趕走或弄死,但他同時一再對我強調,他不能護住我不被每一條蛇咬。
要想真正避免被蛇咬,自己要有踩蛇的能力。
我不服,哪有讓女孩子殺生的?
可很快,當多條蛇同時出現時。
儘管莫清兒盡了全力,還是護不住我周全。
我被咬了,真疼啊。
疼痛讓我明白,他爲何要我一定自己踩蛇。
因爲他再強,也總有防不住的蛇。
就像我爹再厲害,也有把我託付給他人的時候。
自那之後,我老老實實和他練習踩蛇。
爲了讓我的力氣夠大,可以一腳把蛇斃命。
他讓我和他一塊,從山底往山頂運石頭。
我不願意。
他又輕輕拋來一問:「你真的想習武嗎?」
我便彎下了腰。
起初覺得特別沉,每走一步都想放棄。
可每次向他求助,他彷彿聾了一樣。
我一生氣,便加快腳步,累得哼哧帶喘也不再言放棄。
漸漸地,搬着石頭和揣個饅頭一樣。
都不覺懷中有物。
一日日下去,在我及笄那天,我居然絲毫不費力氣,一腳就能把山路上的絆腳石踢碎,蛇見了我紛紛避開。
我輕鬆就與莫清兒同步攀到柴桑最高的山頂。
站在山頂,他眼裏閃着光:「杜小寶,你是大姑娘了。」
「嗯,我十五了。」
我以爲他說我的年紀。
我揚起胳膊,迎接山風,無比暢快道:「莫清兒,我長大啦。」
在我的恣意中,他輕飄飄來ťú⁺了一句:「你可以去習武了。」
「什麼?」我差點從山頂跌下來。
他一把扶住我:「我已給你把身子骨調好,現在你的身體很適合習武。」
-5-
我以爲莫清兒說我可以習武了,說的是我的身體可以承受習武的苦。
可現實是,我把我爹的眼球差點震出來。
不過一年的時間而已!
我就打敗了朱六。
我把他踩到腳底下,他死命掙扎,使出了全身力氣,試了各種招數,硬是沒掙起來。
一刻鐘之前,我跑到我爹面前,說我要習武。
莫清兒把我的身子骨調好了,我能承受傷筋動骨了。
我爹以爲我又是不自量力,揮手讓朱六過來。
「小六,一招讓你師姐死心,但別把她打疼。」
朱六興奮地領命:「師姐放心,我會用最小的力氣就讓你死心。」
結果,心死了的是朱六,還有其他來看我笑話的師兄。
「怎麼可能?」
「這怎麼可能?」
我爹揉了十餘次眼睛:「演戲嗎?」
看着生無可戀的朱六,看着一臉颯爽的我,終於相信,是我打敗了朱六。
我爹揮手,讓其他九個弟子輪番上,但無論是誰,結果都一樣,各個被我踩到了腳底下。
我只會這一招,莫清兒教我踩蛇用的。
我爹隱下了震驚。
他把我和莫清兒單獨叫到一處。
眯着眼問莫清兒:「說吧,你到底是誰?」
莫清兒也不隱瞞,雙手抱拳,自報家門:「莫清兒,神醫莫川的關門弟子,也是唯一的弟子。」
「神醫弟子?」
我尖叫:「怎麼可能?」
「神醫是真的?」
莫清兒露出白白的牙齒。
他說:「當然是真的,你們到柴桑的第一天,我師父就知道了。」
「見你派人找,我師父知道你是爲父求醫,很感動,一直在等你。」
「可等了很久,也不見你出現。」
「便派我下山,守株待兔,果然把你守到了。」
我驚愕:「守我?」
「嗯。」
我爹瞭然:「怪不得你的包,就像長腦門上了一樣,害得我的軍醫嚷嚷着要辭行。」
莫清兒面露歉意:「老將軍的軍醫是有真本事的,那些藥都對症,只是對上我師父的藥,就起不了作用。」
他鄭重對我爹抱拳:「老將軍,我師父早就想尋你爲你醫治,可總是不得機緣。」
「如今,因令愛的緣故,機緣已到,可否隨我上山?」
我激動得說不出話。
拉着我爹阿巴阿巴了半天。
我爹摸了摸我的頭:「原來你堅持要來柴桑,來了就找大夫,並不是爲了自己,是爲了爹啊。」
我爹的眼睛溼了。
我第一次見他這樣,扯着他的袖子要他答應。
我爹對莫清兒點了點頭。
莫清兒帶着我們進了山,這一次進的是銘山深處。
-6-
我們見到了神醫。
神醫名震山外,卻很少有人見到。
等我們見到本人,才知爲何如此神祕難尋。
大家都以爲神醫是個男子,是年邁、慈祥的老者。
然,神醫本人卻是個中年和藹的女子。
她的模樣與莫清兒如出一轍。
把我和我爹看蒙了。
神醫領會,笑着解釋:「這小子是不是說他是我的關門弟子且是唯一的弟子?」
「他沒說錯,但他還有一重身份,就是我兒子。」
她問莫清兒:「清兒,做孃的兒子是什麼難以啓齒的事情嗎?」
莫清兒紅了臉,顯然另有緣故。
神醫的性格非常直爽。
她說:「老將軍,我派清兒接近你女兒,就是爲了給你治傷接上緣分。」
「你可能沒聽過我,我卻對你由衷敬佩。」
「你是大盛的英雄,不應爲傷而受累終生。」
我爹很是感動。
神醫又說:「不過,老將軍,敬佩是一回事,看病可是另一回事。」
我爹不解:「請神醫詳說。」
神醫很痛快,她說:「我看病是要診費的,無論是誰,我都得收,只不過我要的與一般的銀錢不同,你可願意支付?」
我爹皺眉:「需要支付什麼?」
怕我爹拒絕,我搶在他前面許諾:「神醫,無論需要支付什麼,只要我們有,就給,我們沒有,也會想盡辦法籌來。」
神醫一聽,樂了。
她欣喜地看向我:「既然小寶姑娘這樣堅定,那沒問題了。」
她對我爹拱手:「老將軍,我常年在山中,不求金銀,不求名利,只有這個兒子放不下,他自幼隨我在山中,接觸不到人,如今他大了,我不求其他,只想給他尋個靠譜的媳婦兒,我相中你的愛女小寶了,你也看到我兒子了,他聰慧能幹,您看把他們湊成一對,如何?」
如何?
我被驚得跌坐地上,驚呼:「爹!」
生怕他答應下來。
我很清楚,我與莫清兒是不可能的。
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想再找比我強的男人做夫婿。
前世,就是因爲我太弱,才無力反抗黎穆。
這讓我對比我強的男人心生恐懼。
而黎穆,雖然年紀比我小,不會武功,可他是會藥的,這可比武功高的更可怕,何況他的力氣還大。
我可不敢和他在一起。
可我也只喊出了「爹」,沒有喊出後面的「不可」。
因爲,我立馬就轉過彎來。
相比於恐懼,我更害怕我爹早死,無論是戰死、累死還是病死,無論哪種死,我都不願意。
很快,我就做出了抉擇。
看着我爹,我堅定地說:「爹,女兒願意和莫清兒許下婚約。」
我是這麼想的。
先定下婚約,治好我爹,之後再慢慢籌謀退婚。
這樣既救了我爹,也不算欺騙神醫。
我不是忘恩負義之人,但報恩的方式絕不止於親自以身相許。
神醫所求,不過是給兒子找個媳婦,不一定非得是我。
我只要給她找個比我好的,她一定滿意。
這個並不難。
在世俗眼中,比我好的姑娘比比皆是。
他日,我帶莫清兒去京城轉一轉,待他見了那些才貌雙全的貴女,一定會發現,我太普通了。
我這樣說,倒不是我妄自菲薄。
而是比起貴女的端莊賢淑,我真的差了不老少。
前世,黎母就這樣勸過黎穆,說我太過平凡、普通,扔在貴女堆裏,一點都不起眼。
若不是黎父把黎穆送到我爹這裏,與我有了青梅竹馬的情誼,黎穆一定不會對我動心。
她反覆勸黎穆睜開眼,看一看其他姑娘,尤其是喬如,那纔是值得終身珍惜的姑娘。
黎穆面上雖不爲所動,但我知道他動心了。
我見過他折下黎府第一株盛開的牡丹送給喬如。
我就站在假山後,內心只有一個念頭:鮮花就該贈美人。
我不妒忌喬如,她是真的美。
她不僅是京城第一才女,還是第一美女。
她與我同年。
與她站在一起,我看着確實遜色了些。
黎穆口口聲聲說只愛我,但我堅信,他就是對喬如動了心。
畢竟,就連我一個女子,第一次看到喬如,都怔然許久,以爲見到了仙女,她就和畫中走下來的人一樣。
喬如,太傅嫡女,皇家看上了。
皇后早就將她內定爲太子妃,只是沒想到,明面站太子的太傅,暗地裏站的是三皇子。
三皇子敗給了太子,太子登基後,第一件事就是清算了整個喬家。
喬如的命,挺慘的。
說到這個,就不得不提到黎穆。
黎穆爲了護住喬如,背叛婚約娶了她,應該早就喜歡了。
這一世他改拜太傅爲師,也是爲了早點和喬如相遇吧。
這樣,他娶喬如,就不會再背上辜負我的罪名。
一轉念,若黎穆若真的和喬如定了,那就不能把莫清兒往喬如面前領。
有些可惜,不過也沒事,像樣的貴女有很多。
想必會有不少貴女願意與神醫的兒子結親。
我與莫清兒的假婚約很快就能取消。
把這些想周全了。
我看向我爹,眼裏盡是堅定。
我爹本猶豫,見我態度堅決,便點了點頭。
我爹爲我尋夫婿,只看兩點,一是人夠強,二是對我夠上心。
前世,他用心教導黎穆,就是爲了讓他夠強,強到可以護住我。
但僅僅強是不夠的,他是在看了黎穆對我用心之後,纔給我們定了親。
那時的黎穆,總是偷偷揹着我爹給我買各種好喫的。
知道我不喜歡甜,更喜歡麪食,他就動手給我蒸饅頭、包餃子、烙韭菜盒子……
他暗暗拜了很多做飯師傅。
他爹在兵部,與我爹品級一樣。
明明是富貴子弟,卻爲了我低頭彎腰學做麪食。
黎穆對我也是用了心的。
難怪我爹看走了眼,難怪我喜歡過他。
一陣酸澀從心底升起……
然後,我就與莫清兒定了親。
方式與衆不同,沒有婚書,沒有信物。
我爹要寫婚書。
神醫說不用那種方式,那玩意約束不了人。
她要採取她的方式。
她的方式很駭人。
她給我和莫清兒各放了一小碗血,倒到一個大碗裏,往裏面放了幾種草藥粉,拌勻後,讓我和莫清兒一口我一口喝了下去。
喝得我一身冷汗,不是給我下了蠱蟲吧。
可仔細看去,又沒有。
我看我爹,他倒一點不緊張,只皺了皺眉,便沒再其他反應。
我忽地就不怕了。
我爹經歷過數次毒藥、刺殺、陰謀,都一一化險爲夷。
沒有過人的智謀、足夠多的見識和經歷,無法平安過去。
什麼詭計能輕易騙得了他?
他不覺有異,那就沒事。
我再看向莫清兒。
他喝得很淡定,與平日喝茶一樣的表情。
我不再懷疑血藥,不自主地端起碗,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後,遞給莫清兒,他跟了我的節奏,很快,一大碗血藥沒了。
喝光後,神醫便出手給我爹診治。
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我爹的暗傷不止一處,已累及肺腑。
神醫的臉色很沉,我的心跟着沉了下來。
特別害怕她說出我爹命不久矣的話。
果然,她第一句就是:「老將軍,你只餘三年壽命。」
我差點心碎,前世我爹在戰場累死,難道他不去戰場也活不久嗎?
神醫第二句話又讓我活了過來,她說:「可你遇到了我,我會讓你再活三十年,讓你把我外孫子外孫女也教成將軍。」
神醫的外孫子外孫女?在哪?
我沒反應過來。
心裏盡是我爹能久活的喜悅。
莫清兒卻咧開了嘴,他說:「娘,不一定兒女雙全,生幾個,生兒子生女兒要聽小寶的。」
聽我的?
我才恍然大悟,原來說的是我的孩子啊。
我的臉立刻滾燙起來。
我爹高興地哈哈大笑:「怎麼能聽小寶的,這事要聽老天的,老天讓生幾個就生幾個,大盛的敵人多,無論生多少,咱都不怕沒有仗打!」
我要暈倒。
這是什麼話?
莫清兒立刻扶住了我。
我才發現,不過一年,他已與我一般高了。
-7-
神醫不希望我們暴露她的身份。
她說她只救治值得救的有緣人。
我們全力尊重。
她給我爹進行了很複雜的治療。
她架起大鍋,放上蒸簾,每日午時,蒸我爹一個時辰。
每日亥時,她會讓我摸黑把一些藥丸磨碎泡起來,天不亮時,煮熱給我爹服下。
辰時飯後喫十粒藥丸,末時、酉時喝藥粉。
每七日後,把蒸我爹的方式換成鍼灸一次。
我爹的飲食也很講究。
水是莫清兒帶我去取的山泉水。
飯是莫清兒親手做的飯。
看似簡單,從飯到菜到湯,都有一股藥味。
可我從頭到尾都看着,沒見莫清兒加過藥。
無論神做什麼,我爹都不懷疑,完全配合。
神醫說,信,是治療中最重要的力量。
她要我爹完全信任她。
我爹信。
可懷疑,我提醒我爹,神醫的做法是不是太多了?
這不像救一個人,像救十幾個人?
我爹說:「神醫做了那麼多,真正有效的可能就一兩樣,其他只是爲了遮掩,不能漏了醫術。」
「真正的高手都是這樣。」
我似懂非懂。
他說:「這麼說吧,爹也不會把所有的本事展露給那些小子。」
我一愣,直接問他:「那你會都傳給我嗎?」
我爹說:「那還用說,傳給你,必須毫無保留,不僅不能保留,還得再創一些。」
我心下一顫:「那你會傳給莫清兒嗎?」
我爹想了想:「如果他承諾娶你,或已經娶了你,我會全部傳給他。」
提到莫清兒,他惋惜道:「莫清兒的根骨比你好,在他顯露真相前,我就發現了,暗地裏問過他幾次,要不要做我徒弟,他都說不願意。」
「爲什麼?」
哪個小子能拒絕得了老將軍的親身傳授?
「那小子說他這輩子,只做一件事,把一件事做好,就好了。」
「什麼事?」
「我問了他好幾次,他都不說,現在你是他媳婦兒,你去問他,看他告不告訴你。」
我真去問了。
可沒等我開口,就聽到了答案。
茅屋外,神醫問他:「清兒,你確定不學武?小寶被你調理成學武的天才,她將來功夫會極高,你們若是打起來,你可是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莫清兒說:「夫妻一體,她武功高也就是我武功高,我爲何要還手,況且她又不會打我,我是她的,她打我就是打自己,娘,你見過誰會打自己?」
神醫一哏嘍:「你還真是秉持一生只一件事,一生只一人的執念啊。」
莫清兒說:「娘,我這輩子就把您的醫術傳承好,就和小寶一人過好日子,就很好了。」
「……」
後面,我沒再聽下去了。
悄聲來,又悄聲跑開。
內心如雷,太過震撼。
-8-
神醫確實神。
我看不出到底是哪樣做法有效,可我爹變化很明顯。
他的暗傷,只有府醫知道。
別人看他只覺他很強,沒覺得變化。
可我知道。
我爹原來一頓一碗飯,被神醫醫治半年後,他還是一頓一碗飯,但會再配兩個饅頭。
杜將軍老矣?
否,他尚能足飯。
不僅如此,他甚至和我討論起朝廷的事。
他說:「小寶,你說皇上明明猶豫,卻爲何還是放了爹爹來這裏做官?」
這個問題,我早就想過。
作爲大盛最強的武將,皇上不會輕易放我爹走。
他不怕我爹功高蓋主,我爹只有我一個女兒,在皇上眼裏,這算無後,我爹不會造反。
皇上知道我爹有暗傷,雖然不知道我爹能活多久,但放在眼皮子底下總是最安全。
皇上表演了他的猶豫,不過是讓衆臣覺得,他不想放我爹,但不得不放。
不得不的原因,並不是怕我爹沒了唯一的女兒。
對皇上來說,能輕易同意我爹外放,唯一的原因就是我爹留在京城,危害更大。
至於是什麼危害?
皇室也就那點事吧。
我抬頭迎上我爹的審視,篤定道:「皇上怕您參與奪嫡。」
我爹神情一震,他沒想到我這麼敏銳。
「那你說說看,皇上中意的是哪個皇子?」
太子爲皇后嫡出,出生不久即立爲儲君,是當仁不讓的人選,可我爹沒直接問太子,可見皇上心裏也有其他想法。
皇上只有三個兒子。
潛邸時劉側妃所出的大皇子,登基后皇後所出的太子,以及尹貴妃所出的三皇子。
這三個都在朝中拉攏了不少人,不過都是文官。
武官都以我爹馬首是瞻,我爹不站隊,他們就不站隊。
可我爹真的沒站隊嗎?
黎父把黎穆送到我爹這裏,不出意外,不日就會拜我爹爲師。
黎父沒站隊,可黎穆拜了太傅,太傅背地裏站了三皇子。
左拐右拐,都算我爹也站了三皇子。
皇上一直給太子交代重大事項,說明他心裏屬意太子更多。
我爹能不知道?
皇上能不知道我爹知道嗎?
黎穆改拜太傅不久,我爹就以我咳嗽爲由,請辭外放。
皇上面上做了一些挽留,便允了。
這符合邏輯嗎?
唯一的可能就是,皇上怕我爹牽扯進三皇子的隊伍,壞了太子繼承大業。
我爹說:「不錯。」
「皇上中意的還是太子,他對太傅的陰陽做法,也早就不滿了。」
「只是這個黎穆」,我爹咬牙:「怎地就執意選太傅爲師?」
他痛心道:「你黎伯伯不想站隊,因黎穆拜師,整整抽了黎穆十八鞭,逼黎穆放棄太傅,可黎穆鐵了心,就選太傅,真不知這小子到底是爲了什麼,他之前明明最是孝子,如今怎麼連他父親的話都不聽了?小寶,你說說看,黎穆爲何會變化這麼大?」
我脫口而出:「爲了喬如吧,畢竟,近水樓臺先得月。」
話落,我爹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我。
說完我就後悔了,我是根據黎穆上一世的經歷推測了黎穆,但現在細想,原因可能沒有這麼簡單。
仔細回想,前一世,黎穆也許對喬如動過心,但爲了喬如,能做到違背黎伯伯的意志卻不太可能。
而且,若不是我跳江,我們……
停!不可費心力琢磨我與他之間的事。
對於他,只需記得他對我做過的事:他對我做過的事,不僅讓我痛苦,還要了我的命。
這一世,無論他是出於什麼動機,或有什麼苦衷,我都不會去想、去猜,對他,我只有一個原則,那就是遠離。
只是看着我爹的惋惜模樣,讓我心生不忍,便安慰道:「爹,人各有志,而且人要知足,如今你已有 10 個稱心的徒弟,還有我這個厲害女兒,就不要再想一個心不在你處的人。」
我爹沉默了一下,點頭稱是。
-9-
我爹好得差不多時,我們就與神醫告辭。
神醫囑咐我爹,每年都要復見她一次。
我爹萬分感恩,承諾一定會對莫清兒這個女婿好。
神醫很滿意,送我們下山。
我們從銘山深處回了柴桑的府邸。
既然我爹病都好了,我就央求我爹教我武藝。
我認爲,他現在已知我適合學武,一定會把我當做徒弟來教。
我幻想着成爲我爹的關門弟子。
可我爹不但沒有收我爲徒,還當着 10 個徒弟的面,狠狠地罵了我一頓。
說我利用藥物作弊。
居然服用壯力的藥來挑戰師兄弟們,真是不知好歹。
我被罵得莫名其妙,但我低着頭,一聲不吭。
事出反常必有妖。
經歷了莫清兒的潛伏,我已習慣事情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
師兄弟們不懂,紛紛爲我求情。
見狀,我立刻露出可憐巴巴的表情。
一聲對不起都不用說,就獲得了他們的原諒。
然後,我爹就讓我站在太陽下,眼巴巴地看着他,用心教他的徒弟們。
師兄弟們都用同情的眼神看我。
我也老老實實做出懺悔的樣子。
但到了晚上,我爹又換了一副面孔。
他把我領到府邸的密室,一點點給我演示招數,教我要領,要我背誦心法。
從內力到招數,傾囊相授。
我不問他爲何要這麼做?
高手都有怪癖。
我只用心地學。
不僅教我武功,還教我謀略,甚至還試着教我一些制衡之術。
我不知他深意,但教什麼我就學什麼。
我只有一個念頭,我爹不會害我。
我聽就是了。
但這樣的做法,也有不好的一面。
因爲不知道目的,我時常會覺得茫然。
一茫然,我就睡覺。
晚上課業太多,我都在白天睡覺。
很快,杜小寶不學無術的名頭就傳了出去。
師兄弟們看我的眼神都帶了憐憫。
朱六尤爲覺得我可憐,跑來安慰我:「師姐,你別難過,這世道就是男人的,你身爲女子,就做好女子的事就好。」
女子的事,是什麼事呢?
我跑去問莫清兒,想聽聽他的看法。
從深山回來後。
他像變了一個人,不再粘着我,而是在府裏開了一片地,成天守在那裏擺弄各種草藥,又養了各種蟲子。
我問過他,怎麼不我走哪跟哪了?
他說現在不用了,我們是夫妻了。
夫妻雖是一體,但每個人都得有點事做。
他說,我做什麼他都不干涉。
他說到做到。
我們之間,若我不找他,他就沉浸在他的藥草和蟲子裏。
他是真的有事在做。
讓我感覺被忽視了,但好在我很清楚,他在哪,在做什麼。
我可以找到他,無論何時找,他都在。
我蹲到他面前,問他:「莫清兒,你說女子該做的事是什麼?」
莫清兒正在整理一簇藥材,邊忙活,邊慢條斯理地回答我。
「男女?我娘只告訴男女身體上的用藥差異。至於男子該做什麼,女子該做什麼,她沒告訴過我。」
「下山後,我仔細觀察過男男女女。」
「我發現,女子該做什麼,女子該做什麼,都是自小時候起,被父母或者師父灌輸進去的。」
「我想,若沒有這個灌輸的過程,無論是男是女,就都像我一樣,應是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或者是能做什麼便做什麼吧。」
「小寶,你雖是女子,但你該做什麼?問自己之前,首先要做的是去掉女字,然後再問自己。」
去掉女字,再問自己?
我呆住,真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
重生後,我是知道自己要做什麼的。
一是找到神醫,治好我爹的暗傷,讓他活得久一點。
二是離黎穆遠點。
這兩件事是我想做的事,都無關我是男是女。
只是爲了保護愛我的人,遠離傷害我的人。
如今,這兩個都實現了。
接下來,我確實不知道要做什麼了。
我給他講了我爹教我的東西。
我說我知道這些都有用,但我不知道目的,會覺得茫然。
莫清兒停下剷土的動作,很認真地對我說:「小寶,不用去想有什麼用?你只需記住,前路,有你爹給你兜底,後路,有你爹和我兩個人給你兜底。你就什麼都別怕,儘管去做吧。你爹教你,你就學,至於學了能做什麼,機緣到了自然就懂了。只是記得一樣,既然選定了一樣,就堅定地做下去。」
「就像你弄藥草和蟲子一樣?」
「嗯,像我這樣。」
-10-
兩年時光轉瞬即逝。
我十七了,莫清兒也已十五。
我爹問我倆要不要成親。
我搖頭,他也搖頭。
我爹不明白。
莫清兒說:「小寶不想成親。」
他站在我爹身邊,身量已與我爹平齊。
看起來憨憨的,沒有一點撒謊的樣子。
我爹知道他說的不是假話。
便看我,我對他憨憨一笑。
我爹便知道我也是真的不想成親。
沒有什麼特殊原因,就是不想。
如果一定要糾結,大概是上一世成親帶給我的感受實在不太好。
下意識,我就回避這個玩意。
沾上這玩意,就像套上了枷鎖。
一大羣本來與你無關的人,都會因此對你有了話語權。
上一世,黎穆把我強行關到黎府,按着我給他爹孃磕了兩個頭,就算成了親。
儘管我不認,儘管我誓死不與他有肌膚之親。
但他、他爹孃、他妹妹都認爲我們成親了,我是他的妾。
都跑到我面前指手畫腳。
就連喬如,也曾數次以正妻的身份來指導我。
真是他媽的一羣什麼玩意。
想到這裏,我的手不由地哆嗦。
莫清兒注意到了,把手遞給我,我立刻送了上去。
他緊緊握住,低頭問我:「要不要親親?」
我毫不猶豫:「要。」
他的脣壓了下來,與我的脣相接,互相摩挲好一會,才停了下來。
我的哆嗦也隨之消失。
他把我摟到懷裏,用下頜抵住我的頭,柔聲問:「晚上要不要一起?」
我點了點頭。
自從京城來信,莫清兒就成了我的藥。
我們雖然沒成親,但是夫妻之間的事,早就做過了。
那天,我爹遞給我一封信,我沒多想,便打開了,裏面只有六個字:
小寶,等我,黎穆。
我嚇得把信脫了手。
我才發現,我以爲我有了力量,就不會再害怕。
但心理上,黎穆帶給我的恐懼,並不是那麼容易去除的。
遠離他只是讓我以爲,我不怕他了。
但他的信息一出現,害怕的感覺瞬間捲土重來。
這讓我不管不顧地抓住了莫清兒。
莫清兒不問爲什麼,只由着我對他做任何動作。
我牽了他的手。
我親了他的脣。
我一層層扒掉他的衣服。
扒掉他最後一件裏褲時,他反客爲主,一層層剝掉我的衣服。
從頭到腳的吻我,一處都不放過。
當他親吻我的腳趾時,我蜷縮了身子,止不住地顫抖,想阻止但無效。
後來,他與我合爲一體時,我只記得煙花,他在我體內放的一陣又一陣的煙花。
隨着甜蜜被釋放,恐懼漸漸消失。
我體會到了男女合歡的魔力。
他也滿足地嘆了口氣:「小寶,從這一刻起,我們是真正的夫妻了。」
真正的夫妻?
他不就是我的藥嗎?
只要黎穆寄信來,我就找莫清兒釋放情緒。
漸漸地,我發現即使黎穆沒有寄信來,我也會主動找莫清兒。
我對他有了癮頭。
且只對他成癮。
其他男人在我眼裏,不再是男的,還會聞到怪異的味道。
我覺得奇怪,莫清兒卻癡癡地笑。
他說:「小寶,這是因爲咱們是夫妻了呀,夫妻只能有彼此,是完全排他的。」
是這樣嗎?
上一世,我雖沒有過,真正與人做夫妻的經驗。
可我記得清楚,黎穆即使從喬如那釋放完回來,看我的眼神依然充滿赤裸裸的欲。
而我除了莫清兒,對其他男人完全無感。
我以爲我是女人,纔會這樣。
可我偷偷觀察,莫清兒看其他女子,與我看其他男子是一樣的表情,疏離且伴隨着刻意遮掩的厭惡。
我們倆,是真的討厭彼此以外的所有異性。
我就連看我爹,都覺得老頭變醜了。
我爹覺得我莫名其妙,他說兒不嫌母醜,閨女也不能嫌棄爹難看哪。
我覺得我可能病了,莫清兒便帶我上山去見神醫。
結果,他見到神醫的表情與我對我爹的一樣。
神醫卻沒有半點奇怪。
見我惶惶然,神醫給我做了解答。
她說:「真正的夫妻,必須要有排他性,可這世界的誘惑這麼多,靠自己那微弱的心力難以抵抗他人。」
「靠藥物卻可以,你們定婚時喝下的血藥,具有極強的識別功能,一旦藥物隨血入體,身體會只認彼此,實實在在地幫助你們排他。」
「當你們有了夫妻之實,就不僅是身體上排他,是完全的排他了。」
她說:「清兒是否吻了你全身,連發絲、指甲都吻了?」
「嗯。」
「那你全身的每一處都只認他了,無論誰來接近你,你都會覺得噁心,若你對清兒感情深厚,不僅會覺得他人變難看,還會聞到他人身上有難聞的味道。」
我震在原地,不能動彈。
這也太霸道了吧,隨後我想起一件事。
拉起莫清兒就去了我們山上的房子。
把他扒光,學着他的樣子,吻遍他的全身各處,就連睫毛我都吻了,眼球也舔了舔,省得他用眼神背叛我。
他笑呵呵地全程配合。
出來後,他與神醫擦肩而過,他皺了皺鼻子:「娘,你又做臭魚了?」
神醫狠狠瞪了他一眼:「滾。」
-11-
黎穆找來了。
重生三年後再次相見。
我有一瞬間的恍惚。
黎穆散發着儒雅的氣質,與前世有很大不同。
我爹說:「怪不得非要拜太傅爲師,這是要作小白臉啊。」
我爹對黎穆始終耿耿於懷。
黎穆一襲白衣,面容俊秀;我爹的弟子們高大壯碩,皮膚黝黑。
朱六嗓門大,他說:「就是這小子不認師父?」
就這一句話,讓黎穆的臉紅了又紅。
他卻沒有惱怒,有禮地向我爹行禮。
我爹本想羞辱他一番,忽地想起黎穆是大理寺少卿,皇上眼前的紅人,便轉了態度,向他介紹我們。
師兄弟們向黎穆行禮。
介紹到我時,黎穆溫和地看着我,眼神里透着堅定。
若換做以前,我會哆嗦,但如今,我只疏離一笑。
這次見,是我們今生的第二面。
算不得熟人。
我是不會承認自己重生的。
我不想被喚起與上一世有關的任何記憶,不想有任何與上一世相同的反應:懦弱、無助和絕望。
莫清兒站在我身旁,感受到了我的波動,主動牽上了我的手。
熱度從手心瞬間傳遍四肢百骸。
力量感隨之而起。
黎穆注意到了我們牽着的手,眼裏閃過一瞬的陰狠。
我爹帶着他去了前廳。
我跟着莫清兒去了他的藥圃。
一如既往,他投入地擺弄藥草。
我坐在藥圃上安靜地看。
只需看着他,無論多煩躁的心,都能安靜下來。
不是與誰在一起,日子都一樣。
與黎穆在一起Ṭù₎,就是災難,要麼生病要麼沒命。
與莫清兒在一起,日子太舒服,太想守着他到老。
我想,這不僅僅因爲血藥的排他性,更因爲與他在一起時的感受實在太好,纔想要一再重複體驗。
我抿了抿嘴,嘴角揚起。
我的今生,只會是莫清兒。
-12-
黎穆是爲了尋找出逃的太子妃而來。
他求我父親,帶我跟着他尋找線索。
說我是女子,出入一些場合比較方便,且我在柴桑三年,比較熟悉。
我爹只遲疑了一下,便同意了。
我很不解:「爹,老太傅因爲女兒的死,病重臥榻,皇上不是特別着急嗎?既然尋找太子妃是當務之急,太子自己怎麼不來?」
我爹壓低聲音:「太子來了,黎穆不知。」
我心一驚,這裏有陰謀啊。
莫清兒提醒我:「黎穆看你的眼裏有欲。」
我撇撇嘴:「你猜我在他身上聞到了什麼味?茅廁味!」
莫清兒笑:「看來你對他厭惡至深,你的鼻子選了最符合他的味道。」
我掐了他一把,又狠狠聞了下他身上的清香之味後,才向黎穆走去。
莫清兒在後面忍不住地笑。
那小子把自己打扮得芝蘭玉樹,卻不知在小寶眼裏,就是一泡屎。
-13-
「太子妃叫喬如,她是太傅的女兒。」
黎穆一邊給我介紹情況,一邊觀察我的反應。
他在試探我。
第三面,他就開始了試探。
因我對他表現得太過客套、疏離,完全沒有一點前世糾纏的痕跡。
黎穆不肯信,要把我試出來。
我皺眉,就事論事:「喬如爲何要出逃?能嫁給太子,將來母儀天下,不是京中貴女的嚮往嗎?」
黎穆語氣急切道:「你也這麼想嗎?嫁給太子甚好?」
驢脣不對馬嘴。
我語氣稍重地提醒他:「少卿大人,我們討論的是太子妃喬如。」
「對,喬如。」
見我露出厭煩的神色,黎穆趕緊找補:「剛纔冒昧了,只是你與那喬如同年,又都是女子,我難免做了聯想。」
「哦,」我語氣緩和,回到案情上:「喬如不喜歡太子?」
黎穆眼露失望,杜小寶與他公事公辦,沒有一點相熟的氣場。
每當他靠近一點,她就捂下鼻子,不着痕跡地往後退,就好像他身上有什麼惡味一樣。
罷了,慢慢來吧。
黎穆詳細介紹喬如。
他說喬如是個表裏不一的女子。
她端莊賢淑,一副標準的當家主母模樣。
可骨子裏的她極其善妒,根本不能容忍與他人共侍一夫。
一年前她嫁入東宮成了太子妃,與太子恩愛有加。
可因一年未有身孕,皇后便給太子選了一個側妃、幾個侍妾。
她不許太子見那些女子,可爲皇室開枝散葉是太子必須履行的責任。
太子以爲喬如只是喫醋,沒往心裏去。
覺得晾晾她,她便能想通。
誰知喬如搞了個假死跑了。
「假死?」
前世我試過幾次,一次都沒成功。
不由問道:「怎麼假死的?又是怎麼被發現的?」
「火遁,我發現的。」
我驚訝:「怎麼發現的?」
黎穆喜歡我對他露出情緒,止不住地得意道:「屍體雖然燒得面目全非,太子根據屍體上的御賜手鐲,認定屍體就是喬如,可我一眼就看出來不對。屍體左手三指併攏,食指與無名指等齊,而喬如的食指長於無名指,顯然屍體不是喬如。」
手指的長度?看得真仔細啊,心中快速閃過一絲微不可尋的酸澀。
這是,我替前世的我難過了。
若黎穆不曾對喬如動心,怎會對她觀察得如此仔細?
他不僅在身體上背叛了我,在感情上也背叛了我。
我強裝鎮定,提出疑問:「大人,您怎對太子妃的身體特徵如此熟悉?」
黎穆的臉刷地白了,一副被拆穿的模樣。
他緊張地解釋:「我與她不熟,她只是我師傅的嫡女,我與她只遠遠見過幾次,至於……」
他額頭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至於,至於……」
黎穆狠狠地掐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說出真相。
前世他伏在喬如身上數次,數次都被她的絕美容顏迷得不知所幾。
自知與她歡好的機會不會很多,便每次都貪婪地看她,細細觀察她的每處特徵。
回憶起這些場景,黎穆自責得喘不過氣。
前世,他口口聲聲對小寶說,心裏只有她。
可真是這樣嗎?
黎穆抖着聲音,吭哧了幾回後,終於找到了一個理由:「太傅與我說過喬如的身體特徵……」
我不給他喘息的空間,追問道:「太傅對你一個外男說自己的嫡女?少卿大人,這於理不合。」
「難道是你與喬如有私情?那她假死出逃,與你有關?」
黎穆答不上來。
哆嗦幾許後,落荒而逃。
望着他落敗的背影,我微微一笑。
僞君子,在我面前,你逃無可逃。
-14-
黎穆很快就又轉了回來。
與我一同入街打探。
他謹慎地看着我,解釋他剛纔逃跑的行爲:「杜姑娘,我不該瞞着你,我確實與喬如有過私情。」
「哦。」我沒大反應,就像我早判斷出來一樣。
黎穆繃着臉說:「喬如長得美,吸引了我的目光,可我很清楚,並不是喜歡她這個人。」
「只是一時被她的美色影響了心神。」
他在對我解釋前世。
我不應。
只圍繞案情問他:「大人,你是否因與喬如有過私情,知道柴桑對她有不一樣的意義,纔在判斷她假死後,會來柴桑?」
柴桑民風淳樸,若向往桃源生活而來可以,若是逃跑,來這裏並不明智。
這裏太小了些,很容易暴露。
黎穆繃着臉道:「我知道喬如一定會來柴桑,這裏有她的心結。」
「心結?」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我滿眼都只有疑惑,沒有任何慌亂。
他嘆道:「喬如知道我的心上人在這裏。」
「她喫的不是太子的醋?怎麼會因爲你的心上人來這裏?」
又是一個合乎邏輯的疑問。
黎穆接不住了,他豁出去道:「喬如與太子的姻緣,雖有皇后助力,但真正讓他們在一起的人是我,是我謀劃的。」
「我想讓她嫁給太子,這樣我的心上人就能看到我的決心,原諒我前世曾做過的蠢事。」
迎上我的震驚,他說:「是,我記得前世。」
他說:「只是,我沒想到喬如在太子臨幸側妃那晚,也記起了前世的事。」
「她在前世,曾與我有過一段緣,她恨我前世就不要她,今世又把她推開。這一世,明明是她先遇到的我,對我生情,但我還是把她送到別的男人身邊。」
「她假死不是因爲太子移情別戀,她是恨我爲了挽回心上人,又一次拋棄了她。」
我的表情雲裏霧裏。
一副聽不懂他在說什麼的模樣。
黎穆癟癟嘴,委屈道:「我可以爲了我的心上人付出一切,可我的心上人卻不肯承認她也重生了。」
他道:「沒關係,她只是生了我的氣,我一定會挽回她。」
他對着我起誓。
我不明所以:「大人,你好像活在夢裏。」
聞言,他苦笑道:「夢裏就夢裏吧,只要能見到心愛之人,夢裏又何妨。」
不理會他的發瘋,我拿着喬如的畫像,走向街邊的乞丐。
在柴桑,乞丐是消息最靈通的人。
黎穆在我後邊亦步亦趨。
很可惜,問了十餘人,沒有一個見到過與畫像相像的人。
我沒有放棄。
又帶着黎穆跑酒館、飯館以及女子常去的脂粉鋪、成衣鋪。
在成衣鋪,問到了線索。
老闆娘說她見過,這姑娘讓她印象極深,一是這姑娘雖儘量模仿柴桑口音,但她能聽出來姑娘是從京城來的,老闆娘的相公就是京城來的,想融入這裏,學的柴桑話,調調與那姑娘一樣。二是這姑娘也是向她打探人。
「誰?」
老闆娘看我:「你。」
那是喬如無疑了。
很快,我的心中有了計較,沒有接着再找人,帶着黎穆去一家飯館喫飯,補充體力。
黎穆一聲不吭,心事重重。
直到餃子端上來,他纔開口,他說:「杜姑娘,你與我想象的很不一樣。」
我慢悠悠地把餃子蘸足了調料,又喫下去後,才問他怎麼不一樣。
他說:「很早就聽說,杜將軍愛女如命,爲了你的身體,請辭外調。」
「我以爲你會被養得嬌氣、單純、小性子,可事實上,你思維縝密、性格堅毅,做事有序。」
他說得很認真,也很失落。
他失落於,我與前世太不同了。
我沒搭理他的情緒,只一個餃子接着一個餃子地往嘴裏塞。
這家餃子館做出的味道,最符合我的胃口。
見我喫得專注,黎穆忽然靈光一閃。
「小寶,最好喫的餃子餡是什麼?」
他期盼着我無意中接上:韭菜雞蛋。
然後,他就可以揭穿我的僞裝……
可我只是皺了一下眉,提醒他:「大人,你並非我親眷,叫我名字不合適,還請大人慎重,叫我杜姑娘。」
聞言,他悲痛得差點過去。
見我疑惑,他又強壓着悲痛,夾起餃子放在嘴裏硬往下嚥。
我要的是胡蘿蔔餡餃子,前世我最討厭的一種餡。
也是黎穆最討厭的。
可今生,莫清兒告訴我,胡蘿蔔對保持身體好,尤其有利於眼睛。
我信他的話,便在他的調理下,嘗試胡蘿蔔,慢慢地接受了。
喫的次數多了,甚至覺得胡蘿蔔味道微甜,還挺好喫的。
黎穆將我對胡蘿蔔的喜歡看在眼裏,眼神碎成一片片的。
他真的接受不了我居然喫胡蘿蔔。
這讓他慢慢相信,我是真的沒有重生。
可他還是不甘心,強迫自己吞下幾個後,又問我:「杜姑娘,冒昧請教,在你看來,我是否是一個值得託付終身的人?」
對於一個不熟的姑娘問出這樣的話,確實冒昧,十足的冒昧。
但我瞥了他一眼,用見慣不怪的口吻回答他:「大人,我雖與你不熟,但僅從你如何處理喬如,就覺得你不是良人。」
「爲什麼?」黎穆馬上追問,他的眼睛要淌血了。
我沉思片刻,說道:「大人,我只能從我的角度回答,若說得不對,你只當聽聽就好。」
他連連點頭。
他最想知道的就是我的想法。
我佯裝不知,認認真真地答:「在我眼裏,值得託付終身的男人,一個是像我爹那樣的,一個是像我夫君那樣的。我爹只因我咳嗽,便帶我來了這裏,爲了我,他可以捨棄滔天富貴,把我排在名利之前的男人,我認爲是我的良人;大人,你好像做不到這個份上。」
他眼現茫然,我接着說:「我夫君雖沒大志向,也沒大本領,但他簡單執着,只認我一個,除了我,他不會再看任何女子,他會從一而終地只對我一個人好,而大人你,完全做不到。」
見他要反駁,我阻止了他:「大人,我這樣說,不是憑空而說,我有依據。就是你和喬如,你在明知已有心上人的前提下,還與喬如發展出一段私情,足見你就是三心二意的人。」
頓了下,我又道:「無論在我看來,還是在所有女子看來,你都不是一個值得託付的人。」
怕他生氣,我又軟了聲音:「大人,我性子魯莽,還請勿怪。」
黎穆不服,他反駁道:「若我只是看起來三心二意,並非真的三心二意呢?若我只是因母命難爲,纔不得已有兩個女子呢,你也會認爲我不值得託付嗎?你想沒想過,遇到我的情況,哪個男人能做得到只有一人?就是放到你夫君,那個什麼莫清兒身上,選擇也只會與我一樣!」
他很激動,我很平靜。
我搖搖頭:「不會,母命難爲?在我夫君那裏,不會因任何人讓我受委屈,就連他娘都不行。」
黎穆瞪圓了眼睛,一臉的不可置信。
許久,見我並非說謊,他的肩膀垮了下去,小聲囁嚅道:「你別說得這樣肯定,也許他不會聽他孃的,但他若見到喬如……」
他說不下去了,因我只埋頭喫餃子。
在我的淡定中,看到了我對莫清兒的信心,無絲毫動搖。
這讓他坐立難安。
我穩穩當當地喫,心裏說,莫清兒別說見到喬如,就是見到真的仙女,也會聞到屎臭吧。
我可是強忍着他身上的屎臭味,才能喫下香噴噴的餃子。
-15-
晚上,我們沒有回府。
尋了一個旅店住了下來。
我對外放了消息,說杜將軍不學無術的女兒,明明有了夫君,卻在見到芝蘭玉樹的少卿大人後,激起了水性楊花的性子,蓄意勾引之。
我預判,喬如受不了這樣的消息,今夜就會出現。
我睜眼等着,她卻遲遲未來,莫清兒先來了。
他在我的țŭ̀ₙ房間撒了一些草藥粉末,可以抵擋十幾種迷藥,也可以抵擋蚊蟲。
我抱着他深吸了好一會兒清香味,消解了臭味,才肯放他走,他不放心。
他叮囑我:「無論是誰對你下手,不必心軟,一律斃之。」
我答應下來,他才離開。
只走了幾步,又迴轉過來,告訴我,他給黎穆喫了點粉,會睡得很沉,省得他來煩我,白天已經被他的臭味燻得夠多,晚上就別再來燻我。
我忍不住笑。
他也笑了才走。
我又坐了一會兒,睏意襲來。
就在我認爲喬如不會來的時候,她出現了。
隔世再見,喬如一見到我,就紅了眼睛。
她不是一個人,帶了十個女衛,闖了進來。
幸好我定的房間夠大,否則真裝不下。
這些女衛是太傅留給她的,前世我見過,個個對我橫眉怒目。
「太子妃?」我正看畫像,抬頭就見她一雙怒意橫生的眼。
她的打扮與前世有很大不同,前世她端莊,這一世端莊中帶着嬌憨,乍一看有點像我前世的裝扮。
喬如質問:「你怎知我?」
我抖了抖畫像,她瞥到上面的人像,心下了然。
她又不屑道:「難怪他讓你幫忙來尋我,你倒是厲害,我放了三種迷藥,百頭豬都會被迷過去,你居然還是清醒的。」
我裝模作樣:「太子妃,我幫忙尋你,你卻爲何要迷我?」
她扯了下嘴角,拿劍直逼向我:「豈止迷暈?我要取的是你的命。」
我直直往後退:「太子妃,你我無冤無仇,爲何對我下狠手?」
她一怔,隨後狂笑:「無冤無仇?也是,重生的機緣又不是誰都會有!杜小寶,你只需記得,你我之間有兩世之仇,上一世讓你逃了,沒能親手殺了你,這一世,我一定要親手殺了你。」
原來,喬如也重生了。
還對上一世沒殺了我耿耿於懷。
上一世也就罷了。
可這一世殺我?
她哪來的自信?
我暗暗運氣,打算空手奪劍。
狠狠殺殺她的氣焰。
還未出手,朱六從窗戶跳了進來,大聲嚷嚷:「想殺我師妹,你是哪根蔥?」
朱六一落地,其餘九個師兄弟陸續跳了進來。
11 人對 11 人,外形上,我方勝。
喬如氣得摔了劍:「爲什麼?爲什麼你就是不肯死!非得夾在我和黎穆中間!非得讓我成爲被他拋棄的一個!」
他媽的,這說的什麼話?
是我想夾在她和黎穆之間嗎?
前世不是她進來,把我擠出去的嗎?
這一世,是黎穆主動跑來與我揪扯,與我何干?
提到死,真是氣死人。
我怎麼就不肯死了?前世我不是被他們逼得自己主動跳了江嗎?
這一世,我主動離得遠遠的,半點不招惹他們,是他們一個兩個黏上來。
她不僅上杆子找麻煩,又倒打一耙。
她憑什麼讓我死?
對她的厭惡,瞬間飆到頂點。
又是用迷藥,又是拿劍逼殺,既然連連對我下手。
就殺了她吧。
我下了決心。
一道男子的聲音從窗外傳來:「孤的太子妃,這是在喫醋嗎?」
太子走了進來,女衛嘩啦讓出一條道。
太子只看了我一眼,便直奔喬如,在她面前站定,狠戾道:「太子妃,想好再說,你因喫醋跑到這裏,是喫的誰的醋?」
喬如大驚,看向太子的眼神里都是驚慌。
對視了幾秒後,喬如對着太子跪了下去:「殿下,我能喫誰的醋?當然是喫您的醋!我是見您寵愛側妃,妒火攻心,不堪忍受,才假死逃跑,現我已知錯,請殿下饒了我這回。」
太子不說話,只冷眼看着喬如,喬如的眼一點點被絕望侵滿。
突然,我爹大喊着殿下闖了進來,身後跟着黎穆和莫清兒。
莫清兒先來查看我是否無事,然後纔去一一打量屋內衆人。
他看到喬如時,我屏住呼吸。
結果,與我判斷的一樣,他閉了幾許氣息,這是比臭魚還臭?
這邊,太子見到我爹,立刻換了好臉色,快步迎了上去,拿出聖旨,說明來意,他專程來給我爹傳召,皇上要我爹回京城商議戰事,豬狸國蠢蠢欲動,不日將對大盛國宣戰。
我爹動容,皇上果真想着他。
但他沒有馬上接旨,他說:「殿下,容老臣先安撫下家人。」
太子立刻把目光投向了我,老將軍愛女如命,他是知道的。
略一沉思,太子同意了。
-16-
我爹把我叫到府中內室:「小寶,你說,皇上爲何派太子來傳旨?」
自從有意培養我,遇到事情,我爹就會先問我的想法。
既是徵詢意見,也是對我的考驗。
我不能隨口去說,得思考後回答。
這個問題不難,還是皇家那點事。
思量了下,我答:「逼您站隊太子。」
我爹點了點頭:「皇上這是下了決心。」
「那你可知太傅爲何病重?」
太傅病了?前世可沒這回事。
我脫口而出:「因爲他女兒假死,他以爲真死了?」
女兒死了,別說病重,直接病死都可能。我用世間最正常的父女情深來推測太傅的反應。
我爹搖頭:「不是這樣。」
他沉聲道:「小寶,我終於知道黎穆爲何拜太傅爲師了。他接近太傅後,很是做了一把小人,挑撥離間、栽贓陷害、借刀殺人……成功讓三皇子斷了太傅這條路,還設計喬如成了太子妃,逼得太傅只能向太子投誠。」
「他選太傅是爲了斷了太傅與三皇子的結盟!」
「這小子,這是臥薪嚐膽啊!」
是這樣嗎?
黎穆不是爲了接近喬如才選的太傅?
一個念頭隱隱約約浮現,我有點不敢相信。
先讓我捋捋他這樣做的後續。
太傅選了太子,太子登基後,就不會對太傅進行清算。
太傅就不會被流放。
就不用求黎穆救喬如,黎穆就不用娶喬如。
黎穆還把喬如提前嫁了。
這是雙重防範!
我的心狂跳起來!
黎穆棄了我爹的真相浮現。
他是爲了……
我不願接受這個答案,遲來的深情算什麼?
我爹沒注意到我的變化,他進一步說道:「太傅病重也不是因爲喬如假死,而是被三皇子下毒報復。」
一股涼氣從腳底竄起。
「爹,太可怕了,咱們別回京城了吧?」
「豬狸國不需要你親自上陣,其他武將出馬,就可以滅了他們,您評估下形勢,給皇上推薦合適的人選即可。」
我不想讓我爹捲入波詭雲譎的皇室內部的爭鬥中。
我爹表情凝重,沉思許久後說:「小寶,這次爹還真不能躲,你只看到了奪嫡,卻沒看到形勢已經迫在眉睫,我走後,皇上的身子日益衰敗,今年更是快入膏肓,所以皇上才急於穩固太子之位,有意提前傳位,大皇子、三皇子都已推測出了聖意,如果我不回去,你想想,會怎樣?」
這些年,我們一直關注京中形勢。
我爹不在京都,大皇子、三皇子都成功拉攏了一些武將。
都有與太子一搏的實力。
我爹看不上皇上的任何一個兒子,他只想讓皇上繼續坐那個位子。
既然這樣,那就回吧。
「爹,咱們帶着神醫,把皇上再救回來。」
-17-
我爹讓我先離開,他要好好琢磨一下。
我跑去找莫清兒。
今晚太過跌宕起伏。
體內積聚了太多東西需要釋放。
莫清兒一臉欣喜道:「我正要去找你。」
我們都急急地去扒對方的衣服。
赤誠相對時,莫清兒與我商量:「小寶,今天我想加些力氣,你試試承受下,好不好?」
我點了點頭,反向提出挑戰:「我是習武的,你儘管用,讓我看看你的力氣能有多大?」
真大啊。
剛開始,我還能忍住不叫出來。
後來,我不管了,肆意地大喊大叫。
牀板快被他撞塌了。
嗓子也快喊啞了。
莫清兒不學武,可他一直增長力氣。
我體會到了極限的痛快,極限的恣意,極限的釋放……
我斷斷續續問:「你…積攢力…氣,就是…爲了這個嗎?」
「嗯。男人可以不會武,但不能沒有力氣。」
「力氣大了才能讓妻子體會到極致的快樂。」
果然,他增長力氣就是爲了我,那我?
要不要給他一個驚喜?
我把全部內力轉移到情動之處,莫清兒嗷的一下叫了起來。
他滿眼驚喜,隨後便是放縱、狂野、激動……最後滿眼都是感激。
「老天哪!小寶……謝謝你。」
「莫清兒,也謝謝你。」
我們緊緊抱住彼此,迎來最後時刻,共同發出野獸般的狂吼。
聲音未完全熄滅時,外面傳來動靜,來自房頂,霹靂撲棱。
有人在聽牆角,跑了。
莫清兒匆匆穿上衣服,就要去追。
我拉住了他:「不必追,我知道是誰。」
「誰?」
「屎臭味。」
-18-
黎穆狠狠敲打自己的頭。
頭疼得快要炸開了。
前一世,他帶着杜小寶乘船去南方,是奔着一生去的。
與她肌膚相親,與她生養兒女,與她白頭偕老。
可一切,結束在杜小寶跳江的那一刻,結束在杜小寶對他「你真髒」的控訴上。
他睡了喬如,睡了不止一次。
他沉迷於喬如嬌軟的身子。
那是一個男人的本能渴望。
喬如主動給了他,可他的小寶寧死,也不肯給他。
他想小寶自幼被嬌寵,又自幼失了母親,沒人教她用這個取悅男人的重要性。
小寶嬌憨、可愛、任性,惹男人憐愛,可她不知道怎麼服侍男人。
他做好了一輩子都把小寶當小女孩哄的準備。
他會壓抑住對喬如的嚮往,守着小寶,好好過日子。
可他沒想到,他的小寶會,比所有女人都會,比喬如更會……
黎穆的眼淚劈里啪啦地往下掉。
此刻,他才意識到,他到底錯失了什麼?
珍寶!
勇敢、聰慧、愛與欲集於一身的珍寶。
他心疼的不能自已,猶如有人一把砍刀,在他心上一刀又一刀砍下。
撕心裂肺!
重生後,他的記憶並不完整,止於杜小寶跳江的那一刻。
那一刻,小寶死了,還嫌他髒,讓他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重生後,那一刻的場景、感受反反覆覆出現。
讓他走不出來,活不下去,讓他下定決心,這一世,絕不能讓那一刻重現。
他匆匆改拜太傅爲師,就是爲了力挽狂瀾,從根上,讓那一刻再沒有機會重來。
只要他杜絕了太傅被流放的命運,那他和小寶就能好好廝守,小寶就不會死,不會嫌他髒。
千算萬算,他漏算了小寶。
他想要改變他和小寶的命運。
可小寶並不這樣想。
重生後的小寶,不承認是重生而來,她不想與前世有任何瓜葛!
她只想要新生,這個新生裏沒有他的位置!
可,這怎麼可以?
他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他要把事情拉回到正軌,拉回到他和小寶兩情相悅的時候!
他必須做些什麼!
他敲頭,狠狠地敲!
到底做什麼,才能讓小寶回到他身邊呢?
-19-
與莫清兒深入且有力地交流後,自黎穆來後產生的所有雜七雜八的情緒被徹底釋放掉。
靈臺變得格外清明。
我爹決定帶我回京。
我沒有異議。
我爹不讓莫清兒跟着,我也沒有異議。
清明的我,深深覺察到了我爹的智慧之高深。
京城之行會十分危險。
將莫清兒留下來,自有我爹的考量。
對於比自己強的人,不應去質問,不應去懷疑,而是誠心聽從安排。
這樣,最容易形成合力。
我爹很滿意我的反應。
出發前,莫清兒把我拉到一邊,輕聲說:「杜將軍不讓我告訴你,但我覺得還是不應瞞着你,小寶,我隨後就到。」
我心情舒爽地跳上馬車。
我與喬如一車。
太子與我爹一車,他們要商議一些事。
黎穆在前,侍衛們分佈在兩輛馬車的周邊。
朱六等師兄弟斷後。
喬如一直盯着我,我不看她。
她恨我,我不怕她。
現在的我,掐死她易如反掌。
我不看她,單純地不想與她加深緣分。
她與黎穆一樣,克我。
我和她之間,安安靜靜就好。
可她不讓我如願。
馬車行駛至人煙稀少處時,她忽地開口:「杜小寶,你猜猜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我往馬車外看。
層巒疊起,不是我們來柴桑的路。
心中不覺疑惑,我轉向喬如。
她陰惻一笑:「杜小寶,今日你必死無疑。」
-20-
喬如打開車門,跳了下去。
我立刻跟出。
外面廝殺已經開始。
數十黑衣人圍攻我們。
黑衣人之首以極快速度奔了過來,喬如的女衛們快速閃出一條路,黑衣人之首扛起喬如,女衛們跟上,幾個跳躍後,統統消失不見。
我爹正與三個黑衣人對殺。
太子護衛們迎戰其餘黑衣人。
我爹餘光掃到我,給我下令:「小寶,護好黎穆。」
所有人中,唯獨太子和黎穆不會武。
太子被我爹護在身後。
黎穆被黑衣人逼到懸崖邊。
在劍就要刺上他時,我奔到了他身旁,一把抱住他,向後倒去。
黑衣人一怔,隨後撲向懸崖。
想抓住我們,卻只碰到了衣角。
來不及了,眼見我們落下的身影,越變越小。
黎穆喘着大氣,緊緊抱着我。
他對於墮崖並不驚慌。
他盯着我。
我左右張望,尋找可以緩衝的落腳點。
可惜沒有。
一瞬間,我們就到了半山腰。
我做好了死的準備。
卻隨後看到了一些凸起的石頭。
心中一喜,抱着他,蹬上幾個石頭。
下降的速度慢了下來。
我鬆了一口氣,死不了了。
更幸運的是,懸崖下是湖。
我們掉到了湖裏。
有湖水緩衝,加上降速變慢。
掉到湖裏後,除了覺得肺部疼,並沒有其他不適。
到了湖裏,我便放開了他。
黎穆這一世沒有選擇習武。
但他自小就會水。
他還想讓我抱,我一把推開了他。
嗆咳幾下後,他認命地划起水來。
很快,我們就爬上了岸。
衣服溼透了,我稍微擰了下水,便去尋木枝。
他跟在我身後。
小的我拿着,大的都扔給他。
很快我們就堆起了一堆,他挑了一塊木頭和木棒,鑽進去使勁摩擦,我靜靜地看着。
待出了火星,我把幹葉子遞上。
不一會兒,火堆劈里啪啦地燃了起來。
我們把外衫脫了,圍着火堆烤。
衣服半乾時,他又去扎魚。
雖不會武功,扎魚功夫卻了得。
不一會兒,就有六條魚架在了火堆上。
天暗了,魚也烤好了。
他先遞給我,然後纔給他自己。
各自默默喫了一條後,他開了口:「杜姑娘,你又一次另我刮目,沒想到你居然會武。」
「今日多虧了你,若不是你,我早已死了。」
我拿起另一條魚,繼續裝作不熟:「大人,不必放在心上,我只是聽我爹的令而已。」
他安靜如雞。
我抬頭一看,他指向我喫完的魚。
我一看,露餡了。
我喫魚有個癖好,無論是燉魚、烤魚、蒸魚、炒魚……
我只喫魚脊骨那塊的肉。
這個癖好是前世在黎府養成的。
在柴桑,食物種類豐富,雖然盛產魚,我卻很少喫魚。
比魚好喫的東西太多。
魚身上唯有脊骨肉還可以。
在這懸崖底下,我沒得選。
看着魚,只空了脊骨就被我拋下。
黎穆小心翼翼地問我:「小寶,你也回來了,是嗎?」
他眼裏盡是希冀。
我嘆了口氣,不裝了:「是,我也回來了。」
他眼裏轉出淚花:「我就說嘛,我們一定是一塊重生的。」
我沒有反駁。
他激動地抖着脣:「小寶,前世我……」
「黎穆,黑衣人是誰?」
我打斷了他,不想聽他說與眼下無關的事。
他頓了下,見我如湖面般平靜,眼裏的光漸漸滅了。
他意識到,我不想談前世。
他低聲說道:「三皇子的人。」
「三皇子?」
「嗯,三皇子養了不少私兵,我曾與其中幾個交過手,手法與今天黑衣人的手法一樣。」
「爲什麼跑來刺殺?」
話一出口,我心中便有了答案。
當然是殺太子!
殺我們只是順便,當然也因爲我們是太子的人。
我陷入茫然,千躲萬躲,我和我爹,還是參與奪嫡了?
還是以被刺殺的方式?
黎穆以爲我擔心我爹,出聲安慰:「太子的護衛武功都很高,杜將軍不會有事的。」
當然不會有事,決定跳崖的前一秒,我看到我爹已接連取了三個首級。
他的暗傷早就好了。
神醫又特意給他進行了專門調理,現在的他比當年更英勇。
我爹最強時,曾連斬十餘人。
黑衣人不知我爹康復,只派了三人圍攻,活該都得死。
至於我選擇跳崖,實在是形勢所迫,也是那個位置太巧。
掉下去還有一線生機。
若是前世,本不用這樣冒險。
怒火跟着上來:「即使投靠文官,靠着前世記憶,只需三五載的功夫,就能自保,黎穆,你爲什麼放棄練武?」
黎穆眼神閃爍:「小寶,你是希望我學武嗎?」
很無語,他習武與我有什麼關係?
強忍着怒意道:「你若會武,今日就不至於讓自己陷入險境,也不至於拖累我。」
我說得直白殘忍,黎穆卻樂了。
他說:「小寶,這是天意。」
「我很高興被你救了,又和你一塊掉下來,如若不遭此一遭,你不會認我。」
「那樣,我寧可死了重來。」
還重來?
他有病吧。
我沒順着他病態思維往下走,把對話引到正事上:「喬如怎麼回事?」
「她不是爲了你,要殺我嗎?」
「怎麼不顧你的死活,跟着黑衣人走了?」
黎穆臉上閃現一瞬的尷尬。
他說:「喬如的事,我並不清楚。」
「不清楚?你們前世是夫妻,是做了真夫妻的,還有一個孩子。」
「這一世,你們也有過一段私情,你說你不清楚她的事?」
「她是太子妃,怎麼與三皇子的人扯上了?」
黎穆想辯解,話還未出口。
突然,又出現一羣黑衣人持着火把出現,把我們圍了起來。
帶頭的正是喬如,她咬牙切齒:「杜小寶,你命可真大。」
「不過,再大,也就到今晚了。」
「今晚,你必須死。」
聽到她下令,黑衣人對我們出招。
喬如說:「杜小寶,即便你武功再強,有黎穆拖你後腿,你不如省點力氣,引頸受死。」
喬如勢在必得。
我不明白,她爲何一定要我死。
但現在,不必知道。
只需殺人。
喬如以爲我深愛黎穆,會一遍遍地救他。
卻不知,白日裏,我救黎穆只因我爹的命令。
眼下,我爹又不在,黎穆算什麼?
死就死了。
我以爲黎穆必死,誰知,黎穆沒死。
在狼狽躲過幾次擊殺後,黎穆忽地抬起腳,開始抵抗。
一招一式狠辣無比。
黑衣人俱是一震。
我心下了然,原來他也藏了。
他不僅出手,還很快挑戰策略。
在擊殺了一個黑衣人後,快速來到我後方,與我背對背向外應戰。
我只遲疑了一下,便接受了這個組隊。
確實這樣,勝算更大。
很快,形勢逆轉。
他強,我也強。
我們聯手,殺敵的速度極快。
尤其是我,一個個黑衣人都沒看清楚我是怎麼出手的,就已死了。
我暗暗感激莫清兒。
我的指甲縫裏,袖口裏,鞋上的花球裏,腰帶裏……
凡是能藏毒的,都被他藏滿了毒。
每次出戰,都是他親手給我置辦行頭。
這些毒不怕水不怕火。
只有用內力震出,纔會離開我。
這些毒藥幫了我大忙,讓我在彈指間,便殺光了圍攻我的人。
我回頭一看,黎穆那邊,還剩下五人。
我站在原處,看着他拼殺。
喬如跑了。
在我殺死第三個黑衣人時,她便跑了。
我沒去追,還不是清算的時候。
半柱香後,黎穆終於解決掉了最後一個黑衣人。
他走向我,眼神變得莫測:「小寶,好幾次,我都命懸一線。你爲何不幫我?」
我怔住。
此時的黎穆,無論是眼神、神態還是聲音,都變了。
與之前的他完全不一樣,與前世的他也不一樣。
心中一凜,這個黎穆,是誰?
-21-
重生已夠危言聳聽。
重生以來,我未與任何人提起過。
總怕嚇到人。
可分段重生?
嚇到我了。
黎穆重生了兩次,第一次與我共同重生,第二次因黑衣人要他的命而我不去救而重生。
我的死亡、他自己的死亡,分別給他帶來兩次重生。
第一段重生後的記憶,止於我跳江的那一刻。
第二段重生是完整重生,我跳江前的記憶,我死後的記憶,都回來了。
黎穆的表情變了又變,最後停於溫和的樣子,他用柔和的語氣對我說:「小寶,前世你跳江後,我又比你多活了五十年!」
我不敢相信,一個身體重生兩次,一次裝的是年輕的靈魂,一次是年老的靈魂?
可我又不得不信,與之前偏執、有禮的黎穆相比,現在的黎穆眼裏盡是智慧、堅毅。
這與十九歲的黎穆完全不符。
他把黑衣人的屍體一具具扔到湖裏。
又把重新堆滿柴火、點火。
他坐下來,凝視着火。
我走到他對面,也坐了下來。
靜默許久,黎穆開了口。
聲音蒼老了許多。
他說:「小寶,是不會嚇到你了?」
「別怕,無論我變成什麼樣,都不會害你。」
我扒拉下木枝,讓火燒的更旺。
黎穆開始講起前世,我死後的事。
上一世,我跳江後,黎穆被副將救活,醒來後,他心態完全變了。
他給我立了衣冠冢,回了邊地。
利用我爹教他的本事厲兵秣馬,在我死後第五年,起兵造反。
他殺光了皇室,自立爲帝。
他說:「小寶,那時候,我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成爲最高位的那個人,再不受任何人所迫。」
「不像那個傻小子,隻身入局,以爲只要救下太傅,就不用再承受被迫與你分開之苦。」
「結果你一個裝作不認識,就再次把他逼入絕境。」
年老的黎穆看破、否定了年輕的黎穆。
我震驚地看着他。
他很淡定:「他想與你破鏡重圓,卻用錯了方法,你說是吧?小寶。」
我居然說不出話來。
年輕的黎穆,無論心計、武力都不是我的對手。
可這個黎穆,讓我攥緊了手心。
他自帶壓迫感。
這份威迫,是在陰謀詭計中打過滾的人才會有。
是在高位多年纔會有。
我該怎麼應對?
我努力鎮靜自己,仔細回想我爹教我的那些方法。
很可惜,沒有一個方法,適用於眼前這個「前世皇帝」。
我爹是臣,忠貞不二的臣。
他教過我制衡之術,也只是讓我將來在與皇上交鋒中,可以識別皇上的策略而已。
他從未想過,讓我對付皇上。
見我無措,黎穆表情緩和下來。
開始娓娓講述他的輝煌前世。
他說:「小寶,五十年,我做了兩件事。」
「一件是爲我們復仇。」
他看向我:「我殺了大皇子、太子、三皇子以及他們所有的家眷。」
「我把我爹貶爲庶民,趕至寧古塔。」
「我把我娘關在關過你的院子,終生不得出。」
「我派人趕去嶺南,屠了太傅的九族。」
「凡是導致你跳江的人,一個都沒有好下場。」
我聽得心驚膽戰,手心溼冷。
「我做的第二件事,便是把大盛帶到鼎盛。」
「小寶,爲了江山社稷,我殫精竭慮,累死於八十歲。」
「你猜,在位幾十年,最讓我自豪的是什麼?」
我脫口而出:「國富民安兵強。」
這是我爹最深的期盼,每次教導我後,他都會提一提。
已經刻在我腦子裏了。
「哈哈」,黎穆笑了。
「到底是杜老將軍精心教導出來的女兒。」
隨後,他收了笑,沉聲Ťų⁼道:「可是,小寶,你猜錯了。」
「我最自豪的,不是這些,一個皇帝本該做的事。」
「我最自豪的,是過去所有皇帝都不曾做到的事!」
我不由好奇:「那是什麼?」
「在位幾十年,我未曾立後,宮裏沒有一個妃嬪。」
他的目光火熱起來:「小寶,你說我髒。」
「我用幾十年證明,我乾乾淨淨。」
「用大盛的昌盛,用萬民的感恩,用邊地的和平,用空置的後宮。」
「你說,那小子怎麼和我比?」
他露出了破綻。
他以爲年輕的黎穆做不到的事,他就能做到,能夠挽回我?
他露出狹隘和自我。
我放鬆下來。
越是自我的人,內心越是破爛不堪。
比如他,營造的氣勢再盛,也不過狐假虎威。
假他前世的威罷了,可再厲害也是前世的事了。
而且,他真的算厲害嗎?
我想起了莫清兒,他說他這輩子只做一件事就可以。
黎穆縱然功勳顯著,可他上輩子也只做了一件事而已,那就是做了個好皇帝。
這本就該是他做的,不是嗎?
既然選擇坐上那個位子,就要履行相應的職責。
而且,是他親自去做的嗎?是武將、是文臣、是所有人幫他完成的。
想到這裏,我放鬆下來。
他是帶給人威迫,可那又怎樣?我不過是一時被他唬住,以爲他此刻也是皇帝,擁有千軍萬馬。
可我環顧四周,懸崖、湖旁……
只有他一個人,不是嗎?
我站起身,拍了拍衣襟,對他說:「再見,黎穆。」
黎穆失態,他沒想到我這麼快就從情境中脫離出來。
他毫無辦法。
想喊不知該喊什麼,最後說道:「你不想知道喬如後來怎樣了嗎?畢竟,她現在執意殺你,與她前世遭遇有關。」
對了,還有喬如。
我又坐了下來,輕鬆道:「你說。」
-22-
上一世,黎穆唯一沒有處置的人就是喬如。
無他,天下皆知,喬如給他生了一下孩子。
有這個孩子在,那些大臣就不會天天嚷嚷着皇上不能無後,讓他擴充後宮。
喬如也知道這點。
她多次尋他,請求立她爲後。
每次,他都拒絕了。
他告訴她:「我黎穆,前半生只喜歡一人,就是杜小寶,後半生只做一件事,就是做強大盛。」
喬如不信:「你是喜歡杜小寶,可你不是隻喜歡她一個,你也喜歡我!」
「甚至在某些時刻,你只喜歡我!」
黎穆眯眼:「是嗎?你倒說說看?我什麼時候喜歡你了,什麼時候只喜歡你了?」
他篤定喬如會顧及身份,不會說出不雅的話來。
可是喬如被逼瘋了。
她一切都沒了。
唯一能抓住的就只有黎穆。
她又哭又喊道:「我是女人,我懂男人,懂得男人的每一個動作的深意!你給我簪過花,喝過我泡的茶,我求你宿時,你看我的眼神那樣熱烈。」
見他無動於衷,她豁了出去:「每次你我歡好,你要從我體內離開時,是那樣的眷戀不捨,黎穆,你是愛我的!」
黎穆扔了硯臺,斥道:「真是不知廉恥。」
但他沒有否認。
喬如的質問讓他回憶起那些自欺欺人的時刻,他強壓悲痛:「喬如,那時的我因爲氣盛,貪戀過你,但也因貪戀這一時的肉體之歡,讓我永失所愛。」
「你猜,現在的我,該怎麼處置你呢?」
他眼裏升起殺意。
喬如嚇壞了,踉踉蹌蹌往出跑。
邊跑邊喊:「你不能殺我,我是你唯一孩子的母親。」
逃命中,她想到了新的辦法。
美色不起作用,那就換招數。
她帶着孩子去見黎穆。
那是黎穆的兒子,一個顏色極好的少年。
喬如哀求:「黎穆,這是你唯一的孩子,難道你連他也不認嗎?」
黎穆眼睛都不眨,就砍了那孩子。
孩子的頭落地後,黎穆還踢了一腳:「孩子?這是我的恥辱!」
喬如當場就瘋了。
我驚叫出聲。
難怪喬如非殺我不可。
她這是把殺子之仇安到了我身上。
黎穆說:「喬如重生的比較晚,她重生後,執着於兩件事。」
「一是殺了你,爲她兒子報仇。」
「一是讓我愛上她,且只愛她一個。」
他猛然起身湊向我:「小寶,你說,她是不是在做夢?」
隔着火,大糞剛起的味撲鼻而來。
我捂着鼻子往後撤了幾步。
「黎穆,你離我遠點。」
黎穆不解,但見我臉上的厭惡快溢出來。
只得坐了回去。
許久,幹着嗓子問:「你可知,喬如爲何會去柴桑?」
我答不出來。
喬如就是個瘋子。
前世她瘋了。
這一世,當她重生,回憶到兒子慘死,那一刻我相信她又瘋了。
瘋子的想法,沒法猜。
黎穆見我呆愣。
他告訴了答案:「與你的目的一樣?」
我詫異:「難道,她也是爲了找神醫?」
黎穆點頭:「就是找神醫。」
「小寶,你所知道的神醫,是治病救人的神醫。」
「但在前世,我和喬如所知的神醫,是可以改人心智的神醫。」
「她會把不愛妻子的男人轉變成鍾愛妻子的男人。」
「她也能令花心的男子,只鍾情一個女人。」
「喬如想讓神醫幫她,讓我只愛她一個。」
我問:「爲什麼?她都是太子妃了呀!」
黎穆冷冷一笑:「因爲她知道,我纔是大盛最後的王!」
涼氣從雙腳腳底往上冒。
-23-
十幾日的摸索,終於走出懸崖。
出了懸崖,我即要與黎穆分道揚鑣。
黎穆很不解,他拉住我:「小寶,我以爲我用幾十年的癡守,向你證明了,我與那莫清兒一樣,是一輩子只做一件事,只愛一個人的男人。」
「爲何你肯給他機會,卻不給我一個機會?」
他扯住我的袖子,不讓我走。
我甩,沒甩開。
他以爲我對他留情,居然低下頭要親我。
一股惡臭,差點把我燻死。
我立刻對他出招。
他立馬接上。
這是重生以來,我倆第一次武力對峙。
幾個回合下來,黎穆意識到我對他絲毫不留情。
他回過神,用出全力。
不過,與我預期的一樣。
他打不過我。
十五招後,我把他踩到了腳底下。
就像踩一條蛇。
我語氣淡淡:「黎穆,今日我不殺你。」
「因爲,今生你我並無生死恩怨。」
「你記好,以後離我遠遠地。」
「否則,我不介意報了前世之仇。」
黎穆的眼裏盡是絕望。
愛而不得的絕望。
被壓制無力反抗的絕望。
我轉身離開。
後面傳來黎穆的低吼:「小寶,以後我不會再找你,我會讓你主動回到我身邊。」
呸!
我扯了扯嘴角,笑意浮上來。
無論年輕的黎穆,還是年老的黎穆,我都不帶怕的。
-24-
剛走幾步,就遇到了一個老者。
他告訴我,這裏離京城不遠。
剛剛,這裏被劃爲三皇子的封地。
我心下有了數,用一個金釵,換老者在懸崖通外的所有路做上標記。
而我,則坐在路口中央靜等。
這是與莫清兒學的,要學會守株待兔。
他就是這麼待到我的。
很快,我就被莫清兒尋到,把我帶到我爹面前。
太子已經帶人先行一步。
我爹在原地等我。
看到我,老淚橫流。
見此,莫清兒告退,留給我們父女說話。
我是我爹親手教出來的,他一直堅信我即使掉下懸崖,也不會有事,但他因抽不出手尋我,內心一直揪着。
見到我安然無恙,才放下心來。
我看着我爹,忽然發現,他怎麼又變回去了?
怎麼不醜了?
我爹可不管自己好看賴看,只想知道我在崖底的事。
我如實給他講了黎穆的兩次重生。
我要他提防着黎穆,他太複雜了,心思太難測。
我爹聽後,沉思許久問我:「他對你倒是用了心思,若他真的想到可以難爲你的辦法,你會怎麼辦?」
「是否給他一個機會?」
我搖頭:「不會,與他在一起,無一刻心安。」
「與他來往最好的方式就是不來往。」
-25-
莫清兒說:在我掉崖期間,他們也遭到了二次刺殺。
「老將軍把他們殺了個片甲不留,第一次見他這麼暴怒。」
「又是三皇子派來的?」
太子已經回京,三皇子還追着不放。
那他必須死了。
莫清兒說:「是大皇子派來的人。」
大皇子?
「他想在三皇子封地弄死老將軍,再嫁禍給太子。」
「玩個一石二鳥。」
怒氣衝到頭頂:「那他也可以死了。」
莫清兒說我爹已派人去查證。
他現在要帶我解決另一個棘手的問題。
莫清兒帶我去了一處地牢。
看到被關着的人,嚇了我一大跳。
披頭散髮,渾身浮腫,眼裏無神。
居然是喬如。
莫清兒一改溫柔面,狠戾地道:「這女人太過蛇蠍心,三番幾次對你下手,她擅長用美貌驅動男人爲他所用,我便向我娘要了毀容的毒,定要毀了她的利器。」
「恰逢我娘正奇怪逃跑的太子妃爲何到處打探神醫,得知我要殺她,二話不說便放了線索,守株待兔,不過一日她便主動送上門,我娘把她送給我處置,我留給你處置。」
「小寶,你看看是否需要從她身上問什麼?」
「好。」
莫清兒離開。
喬如睜開了眼。
不過幾日,她雙眼渾濁,凝聚半天才看清是我。
她恐懼不已,往後退。
退無可退後,把頭埋在雙膝中。
再也沒有了,殺我的囂張跋扈。
我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對這個女人,我沒有過大恨。
她對我的恨都來自她的自以爲是。
她從未用心去思考,她的悲劇不是我造成!
-25-
我問喬如什麼,她都不答。
她被折磨的厲害,又失了容顏。
一心只想早點死。
可莫清兒不讓她死,要讓她生不如死。
她活不久了。
既然這樣,我放下就是。
她卻扯住我的褲腿:「若我知無不言,你可不可以讓我快點死?」
略一沉思,我答應了她。
給她餵了藥,能夠支撐一炷香的時間。
我威脅她:「你若說真話,一炷香後你會死,若不說真話,我就給你解藥,讓你繼續像這樣活着。」
喬如哆嗦了一下,便開了口。
我最想知道的是,爲何她能支配三皇子的人?
她卻講了很多,遠遠超過我的預期。
人之將死,其言也真。
喬如釋放了天真的一面。
她講了很多很多。
我才知道,從上一世開始,我就一直活在她的眼裏。
她說:「誰不知道京城裏兩個最貴重的女孩,一個是喬太傅的嫡女,一個是杜老將軍的獨女。」
「我知書達理,端莊賢淑,自幼受宮裏嬤嬤的教導,懂禮懂規矩,識人識事,是所有貴女的典範!而你又嬌氣又驕傲又沒規矩,誰提起你不是說你不學無術?」
「杜小寶,可我妒忌你!你如此上不了檯面,你爹卻愛你如命,而我如此優秀,爹卻只把我當個工具,明面把我賣給太子,暗地裏讓我去服侍三皇子,又在失勢後,把我轉送給黎穆。」
「杜小寶,憑什麼啊?憑什麼差的、不努力的女兒卻能得到父親的真心疼愛!」
我答不上來。
心中震驚不已,喬太傅這麼可恥嗎?
他不是專門教導皇室子弟的嗎?
怎麼這麼對待嫡女?
她說:「你爹死了,還在惦記你。」
「可我爹,都要流放了,還不忘利用我,他費盡心思把我留在京城,是爲了留下後路!」
她悽然道:「杜小寶,你怎麼命那麼好呢。」
「你猜,我爹可不止給黎穆寫過信,可我選了黎穆,爲什麼?」
「因爲,她是你的未婚夫,是你爹給你選的男人!」
「我不信任我爹,可我相信你爹。」
「可惜啊,杜小寶,杜老將軍也有走眼的時候。」
說到這個,我忍不住替我爹辯解。
「我爹沒有選錯,若沒有你的介入,黎穆即使不愛我,也會讓我一生衣食無憂,即使納了妾室,也不會越過我去。」
喬如冷笑:「這麼說,你上輩子被關起來做妾,被逼跳江,你一點都不怨恨你爹?」
我點頭:「我爹的出發點從來都是爲了我好。」
喬如說:「這就是我恨你的地方啊!」
「你不恨你爹,可我恨我爹啊。」
「上一世,你爹爲你籌謀用錯了方式,這一世他糾正了,這纔是一個好爹啊。可我爹呢,重來一世,還是要利用我?你知道嗎?我都與太子訂婚了,他還讓我爬黎穆的牀,說他來日有大用!」
她嘲笑:「杜小寶,你看我在我爹心裏,像不像個妓?」
「而你在爹心裏,是什麼?杜小寶,是寶貝啊。」
杜小寶?是這個意思嗎?
我恍然,我還以爲我爹給我起這個名字是順口而已。
在他們鄉下老家,管孩子不是叫大寶就是小寶。
喬如看着我恍然大悟的樣子,又笑了:「看吧,與我比起來,你明明是傻的,但爲什麼你爹從未想着利用你?只想盡辦法讓你好?」
「杜小寶,你真是命好而不自知。」
她前面的話,我認。
後面的這句,我不認。
我說:「我當然知道我命好,是你不自知。」
她疑惑:「我不自知什麼?哪一步我都看的清清楚楚,我怎麼不自知了?」
我說:「你不知你自身能力有限,居然敢和財狼爲伍。」
「你爹、黎穆,都是以自我爲中心考慮取捨,你若自知,就應知道,就不應妄想從他們身上得到真心。」
喬如陷入沉思。
顯然,她從未曾這個角度思考過。
良久,她像不認識我一樣,不可置信地問我:「你怎麼可能看得這麼清楚?黎穆明明表現的很愛你,你怎麼沒有陷入其中?」
這是個很好的問題。
不用想,我就給了她答案:「從小我爹就對我好,我很清楚地知道對我好是什麼樣的,知道對我不好是什麼樣的。」
喬如哭了,眼裏也流了血。
「呵呵,呵呵。」
喬如一直笑,一直笑。
笑到七孔流血,也沒停下來。
她挺着最後的力氣問我:「所以你認爲黎穆對你不好?」
「對。」
「可你不能否認你爹死後,他也能給你帶來好日子,剛剛你也說了,他會讓你衣食無憂。」
「你是說夾雜着他母親的施威和干涉,夾雜着你這個明媒正妻,夾雜着他讓我委曲求全的日子叫好日子?」
喬如想了想:「確實不是好日子,可那是前世了,這一世可是他可是爲了你不惜算計我和我爹!」
我盯入她眼底,問出最扎心的話:「喬如,你相信一個人會變嗎?」
「一個底色就是自私的人,你認爲重來一世,他就能爲你考慮?從你的角度出發對你好?」
「人是不會變的,重來多少世,黎穆都不會變,他的本色就是自私。」
「爹也不會變,你妒忌我爹兩世都對我好,可你是否想過,無論多少世,我爹他都會對我好?而你爹,無論多少世都不會對你好?因爲我爹的本色就是個好爹,而你爹就是個壞爹。」
喬如暈了過去。
我給她澆了涼水,她又醒了過來。
她說:「我該說的都已說了,你怎麼還沒讓我死?」
我說:「因爲我要糾正你一個想法。」
「你兒子的死,與我無關,你該恨的人是親自下令殺死他的人。」
喬如蒙了,她說:「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把這件事都告訴了你?」
「我的兒子,那是我的兒子……我計劃着把他再次生回來……」
喬如終於油盡燈枯。
臨終最後一句:「他還是要追回你,是不是?」
-26-
喬如的死搞得我的心情特別鬱悶。
她怎麼這麼執着黎穆愛她嗎?
黎穆這樣的人,有什麼值得去在意的?
莫清兒爲了緩解我的焦躁,帶我進行了一場溫柔無比的情事。
比上次的狂風暴雨,更撫慰我心。
結束後,睏意席捲而來。
我閉上了眼睛。
莫清兒親了親我的眼皮,溫聲安撫:「小寶,好好睡一覺。」
「嗯。」
我應下,沉沉睡去。
次日醒來,太陽昇了老高。
一張開眼,就看見了莫清兒。
他在等我,他問我喬如昨日都對我說了什麼,讓我疲累成這樣。
我一一敘述。
他一點不詫異,關於重生的信息。
待我講完,他告訴我:「喬如經常叨叨,黎穆騙了她,讓她以爲他只有一個兒子……」
我驚愕不已:「除了喬如生的那個,黎穆還有別的兒子?」
黎穆,他又騙了我!
-27-
儘管知道大皇子、三皇子都想殺了我們。
我爹還是帶着我去了京城。
他說:「兒子不咋樣,老子還是好的。」
他年輕時,皇上曾在軍中與他呆過一段時日。
皇上了解我爹的秉性,對我爹很信任。
我爹說:「我爲皇上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幫他護住太子登基。」
他也要幫皇上選出應戰豬狸的統帥。
我心中沒底。
莫清兒安慰我:「之前讓你們先走,老將軍是讓我去做準備。」
「小寶,放心,我已準備好了。」
「我身後雖沒有一兵一馬,但敢欺負你,我立馬給你變出千軍萬馬。」
我驚圓了眼睛。
他不肯細說,但我相信他。
入宮之前,我爹反覆囑咐我:「皇上若要我回京,你就咳嗽,使勁地咳。」
我翻了白眼:「爹,你以爲咱們在柴桑的事能瞞得過皇上?」
「他能不知道我早就不咳了?」
我爹說:「這事就是要糊塗地辦。」
皇上確實病的很重。
慘白的臉,虛弱的身體。
他看見我爹,眼睛亮了一下,大太監將他扶起來。
皇上靠着枕頭,打量我和我爹。
許久,他問我爹:「老大和老三,惹你生氣了?」
我瞥了我爹一眼,心說,看吧,皇上什麼都知道。
我爹面不改色道:「是,不過都是小孩子的鬧着玩,臣並未往心裏去。」
皇上嘆了口氣:「你還是維護我的顏面。」
「我命不久矣,你可否願意回來陪我最後一程?」
我爹踢了我一下。
我趕緊咳。
見我咳嗽,皇上笑了。
他揮揮手:「別咳了,我知道了。」
我立刻奉旨停咳。
我爹的臉漲的通紅,羞的。
皇上卻瞭然道:「你還是像三年前一樣,不願意參與奪嫡。」
「可是,杜子平,你認爲到現在這個時候,你還能自保嗎?」
「老大、老三刺殺你,你認爲太子就會放過你?」
太子?
我心下大驚,他憑什麼不放過我爹?
不是他去傳召要我爹來京城的嗎?
他不是一副很信賴我爹的樣子嗎。
我爹卻不反駁,他的眼裏露出哀傷。
皇上說:「你們先下去吧,回去好好想想,明天再來答覆我。」
我和我爹莫名其妙地離開了皇宮。
回去後,我拉着我爹問爲什麼。
我爹皺眉許久,才決定告訴我。
他說:「太子在我這至少喫了三次憋,第一次他求娶你爲正妃,我沒同意,我說我的女兒不與人共夫,把他氣走了,那時他身邊已經有了一個側妃,幾個侍妾,他知道我這麼說,就是讓他知難而退;第二次,離開京城去柴桑,他要給我設宴送行,我以你聞不得酒味拒絕,他難堪了很久;第三次,此次回京路上,他再次向我提出求娶你,只要我扶持他,他許你將來母儀天下,你的孩子爲儲君,我把他罵跑了。」
我踮腳摸上我爹的額頭:「爹,你這也沒發燒啊?」
我爹躲開我的手:「胡鬧!」
「可是爹,這真的很不像你啊。」
我爹說:「這是因爲,我還是想讓皇上繼續做皇上。」
「可你也看到了,他命不久矣。」
「這時候得罪太子,不就是主動送人頭?」
我爹說:「那我答應他娶你?」
我急了:「這怎麼可以?」
我爹說:「這不就是了,他都知道你已成親,還這麼說?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思,反正不是什麼好心思。」
「那怎麼辦?」
落話,窗外傳來刀劍相撞的聲音。
我和我爹對視一眼,這是又來了?
我們此次回京,住的是客棧。
將軍府三年沒人打理,破敗不堪到處是塵埃和蛛網。
客棧是臨時定的,很隱祕。
沒想到,這麼快就被人摸了上來。
我突發奇想:「爹,不會是皇上要殺我們吧?」
「只有他知道我們住哪。」
我爹瞪了我一眼:「他身邊都是太子的人!」
我再不多言,抽出劍就跳窗而出,我爹隨後跟上。
毫無懸念,我、我爹、10 個師兄弟聯手,殺光了數十黑衣人。
朱六殺得最狠。
一人放倒了 11 人。
殺完最後一個,他還來我爹這說心得:「師父,在柴桑我覺得您教的招數太簡單,這幾次殺人我才領略其中奧妙,招數雖簡單,但都是一招斃命啊。」
我爹冷臉:「11 個不值得高興成這樣!」
朱六傻了。
我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你師父最高記錄是 17 人,加油!」
朱六看了我一眼,激動地喊:「得嘞,今晚開始再加一個饅頭。」
我看起來一個沒放倒,師兄弟們也都很敬佩我,說我能自保就很好。
我爹則不着痕跡地對我點頭稱讚。
這些黑衣人,我幾乎都打了個照面就跑。
可這不是簡單的照面,我挨個給下了毒。
所以,師兄弟們才能在後面,易如反掌地取了他們的性命。
掃尾的時候,莫清兒趕了回來。
我爹說:「你把你徒弟教的不錯。」
徒弟?
莫清兒沒反應過來。
待看了幾具黑衣人身體後,笑了。
他過來牽起我的手,溫柔地問我:「需要安撫嗎?」
我搖了搖頭:「都是小事了。」
我爹打斷我們,問皇上怎麼樣了。
他把莫清兒留在了宮裏。
莫清兒說:「皇上的病,不是實病,而是被人下毒。」
下毒?
我爹皺眉:「可有辦法?」
莫清兒說:「沒事,我給解了。」
解了?
我和我爹面面相覷。
這麼大的危機,就這麼完了?
莫清兒說:「若是太醫,即便知道是下的哪種毒,就是尋找解法也要查找個十天半個月。」
「但您派的是我,這毒就不是事了。」
-28-
我鬆了一大口氣。
我爹也露出欣慰地笑,他說:「這局,解了。」
話剛落,探子傳回一系列震驚的消息。
一是黎穆反了。
他以「還給百姓一個風清氣正的大盛」爲號,帶兵造了反,定都柴桑。
他不選我爹,改拜太傅爲師的真正目的也顯露出來。
跟着他的那些人,大部分都曾是太傅的學生。
朝裏的文官,也被他收買了七七八八,太傅在其中起到多少作用,不可而知。
喬如猜對了。
他爹又把她賣了。
太傅以太子逼死髮妻爲由,加入了黎穆的陣營。
二是大皇子、三皇子、太子都已佈局,不日逼宮。
三皇子將列出他與喬如定親的婚書,宣告天下,證明太子兄奪弟妻,不配繼承大統,他將清君側,斬殺太子。
太子僞造了皇上傳位給他的密詔。
大皇子計劃在殿上,大罵太子和三皇子不配爲皇子,因爲他們不和,明爭暗鬥,導致皇上怒火攻心,他要替皇上處置這些不孝子孫。
三是豬狸已對大盛開戰,攻勢很猛。
三條消息,都足以炸翻人的腦子。
尤其是第一條,炸的我胃疼。
我們的柴桑,就這麼被黎穆給奪了?
怎麼辦?
大家都看向我爹。
我爹冷靜無比。
他揮退衆人,只留下了我。
他問我:「小寶,你怎麼看?」
我爹說:「黎穆傳消息過來了,他造反是爲了你。」
「他說,他知道靠他自己已奪不回你,只有登上那個位置,你才能回到他身邊,不想回也得回,他說,他扭定了你這個不情願的瓜。」
「皇上派人送了祕信,命我出手,對大皇子、太子、三皇子進行誅殺。」
「豬狸也派來使者,願意與我裏應外合,助我登上那個位置,條件是我登基後,要將邊地三城還給他們。」
邊地三城?
那不是我爹從豬狸奪過來的嗎?
消息如此機密又如此密集。
我被震得差點站不住。
「爹,怎麼辦?」
這些事對我來說太大了,我接不住。
我爹給我分析:「小寶,你先別慌神。」
「你聽爹給你說,這些事看起來都是天崩地裂的大事,但都能化解。」
「爹離開京城這幾年,一直與武將們保持密切聯繫,他們都願意聽爹的,雖然有幾個被大皇子、三皇子拉攏了過去,但大部分還是選擇跟着爹走。」
「現在,爹可以調動的大軍,有二十萬。」
「可以攻打黎穆;可以誅殺皇室三子、清了皇室;可以滅了豬狸。」
「現在,我就問你一句話,你想讓爹怎麼做?」
我是真沒想到,離京都三年了,我爹居然還有這樣的實力!
難怪大皇子、太子、三皇子都要殺他。
怎麼辦?
必須三選一?
必須我選?
我爹看着我,他的眼神告訴我,必須由我來選。
去柴桑以後,我能感受到我爹對我的蓄意培養。
可我認爲,他可能對我有過諸多想法,但最想讓的就是我成長爲能保護住自己的人。
但現在,我不這麼想了。
他的目標其實一直都很明確。
他培養的不僅僅是個強者,更是一個統領者。
他要我做什麼?
答案卻呼之欲出。
我爹就是要我接他的班!
至於接到什麼程度,是繼續爲將爲臣,還是爲君,都在我的一念!
可我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真的從未想過!
我爹看出我的彷徨。
他引導我:「小寶,你不要顧慮太多,無論你選哪條路,爹都義無反顧支持你!」
每一個字都重如泰山。
不容我猶豫和有半點的淺薄。
我看着我爹。
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
我爹,他是我的英雄,也是大盛的英雄。
他爲了我可以捨棄榮華和名利,我不能爲了自己毀了他的錚錚鐵骨!
很快,我便下定了決心。
我抬起頭,迎上我爹期待的目光。
字字堅決地對我爹說:「爹,奪嫡也好,黎穆造反也好,都是咱們大盛自家的事,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吧!」
「可豬狸入侵等不得,咱們去殺豬狸。」
「豬狸想要回邊地三城,咱們就再去奪他十城!」
我爹聽了,眼淚刷地就流了下來。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我爹真哭。
他哽咽地說不出話。
門突然被打開,一羣人湧了進來。
走在最前面的是居然是神醫。
緊隨其後的是我爹的那些武將兄弟。
神醫對我爹拱手:「恭喜老將軍後繼有人。」
武將們各個都強忍淚意,他們說:「杜大哥,你給咱們武將培養了一個新的帶頭人啊。」
我爹笑。
我蒙了。
這是怎麼回事?
-29-
原來,這是我爹對我進行的一場考驗。
若我選擇殺敵衛國,他就把軍權交給我。
若我選了其他兩項的任何一項,他就讓莫清兒帶我去南方再找個地方,過田園生活,終身不許參與家國大事。
其實我會怎麼選?
他心裏早有預判,但沒底。
畢竟,我是女兒身。
雖然武藝高超,但心胸上,是否能達到大丈夫的標準,他不好判斷。
他有過猶豫,不讓我做選擇。
神醫勸他給我一個機會。
在這個機會中,我展現了我不拘泥於個人情愛,不自私狹隘的一面,展現家國情懷的一面,很像他的一面!
我爹很滿意,他的兄弟們也很滿意。
但最滿意的居然是神醫。
神醫拉着我的手左看右看。
之前,她雖也喜歡我,但從未對我如此親密過。
此時,她對我的歡喜快從眼睛裏淌出來。
不僅是歡喜,還有崇拜以及欣慰。
我不解,莫清兒卻並不意外。
他好似早就知道他娘一定會這樣。
不忍我矇在鼓裏。
神醫請衆人迴避,單獨留下我,給我講故事。
莫家是一個神祕的家族。
莫家代代都是神醫,莫川是第三十五代傳人。
神醫之神不是造勢造出來的,也不是傳說傳出來的,而是實打實的神。
莫家祖上定下規矩,以醫救人,以醫傳人。
每一代都要把醫術向前推進一步,務必強於上一代。
因爲祖訓,每一代都醉於精進醫術,爲了能超過上一代,每一代的傳人都殫精竭慮,學習吸收一切醫術,道醫、佛醫、藥醫、蠱醫……
無論哪種,他們都努力吸納融合進莫家醫術。
慢慢,莫家成了醫術界最神的存在。
爲了讓神字代代相傳且名副其實。
莫家又改了新的祖訓。
每一代神醫選弟子時,都不要拘於血脈,要選最優質的弟子進行培養。
結果,每一代挑的弟子,都不是自己的血脈。
慢慢地,莫家神醫乾脆不成親了。
直到莫川,纔出現變故。
她說:「小寶,你相信,人是有前世的嗎。」
我點頭:「相信。」
她說:「前世,我就見過杜老將軍。」
「第一次見他,他爲救下戰場上的兄弟,整整被砍了十二刀,卻不退縮。」
「第二次,我見到杜老將軍,他被傷了下盤,軍醫告訴他以後再不能人事,他卻沒有一點懼色,只關心腹地收回了沒有。」
「第三次,我見到杜老將軍,意氣風發地搶了豬狸三個城市。」
「我爲大盛能有這樣的將軍,由衷地感到自豪。」
「確定他是真正無私的爲國爲民後,我違背組訓,發誓要護住他。」
「祖訓?」
「對,莫家祖訓,只能由病患主動找來,不可以主動去醫治。」
「我女扮男裝,以軍醫的身份跟了他至少十幾個大戰,救下他十餘次,只因戰事急迫,很多傷沒有徹底痊癒,他就上了戰場,導致在體內留下很多隱患。」
「征戰結束時,我因收徒一事急於離開,但我提醒老將軍一定注意舊疾,他告訴我皇上會給他安排太醫,我才放心離去。」
「我相信太醫有這個本事,我想老將軍會安享餘生。」
「可我沒想到,不過幾年,杜老將軍就又上了戰場,因氣血衰竭而死。」
「他唯一的孩子,被困在後院,爲了逃離負心的男人而跳江。」
「這是我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的英雄結局。」
「我發誓,若能重生,我一定扭轉局面。」
然後,神醫就重生了。
神醫說,她重生於剛杜將軍得女之時。
她偷偷去看了我。
我爹對我娘說,他一定要給女兒找個靠譜的夫君。
女兒成親前,由我爹護着,女兒成親後,由夫君接着護。
神醫說:「我一聽,就急了,這不是把杜小寶再次推上絕路嗎?」
她怕我爹再次選錯黎穆。
就決定自己生一個兒子,把他培養成我的夫君。
我驚得張大了嘴巴。
莫清兒是爲我所生的?所以他比我小?
神醫笑了:「是,莫清兒自小就知道,他要護住一個小姐姐。」
知道你在京城,就一直打探你的消息。
聽說你來了柴桑,到處尋找神醫,誤以爲神醫是個白鬍子老頭。
他就急了,我就讓他下山去尋了你。
「所以,莫清兒對我不僅是守株待兔,還是蓄謀已久?」
神醫笑:「是的。」
「那你非要我與他訂婚纔給我爹治傷?」
神醫說:「這個是私心,因爲清兒喜歡上你了,他想早點把你定下來,偷偷求我幫忙。」
原來是這樣。
「那給我爹治傷的那些方法?」
提到這個,神醫嚴肅起來,她說:「老將軍的這些暗傷,我瞭如指掌,前世,回到柴桑後,我日日研究,早就找到了最佳方子。」
「可這一世,老將軍的暗傷耽擱的太久,只能多用了些方法。」
「那這一次,您怎麼不跟着我爹從軍?這樣我爹就可以避免受傷,就不會有暗傷了?」
神醫笑:「因爲我有了清兒要養,不方便了啊。」
哦,原來是這樣。
神醫握住我的手:「小寶,我以爲我與我兒子,是你的救贖。」
「但我沒想到,你把自己創造的如此強大。」
「與前世相比,你完全脫胎換骨。」
「小寶,你今天的選擇,是杜將軍的驕傲,也是我們所有人的驕傲。」
「你放心,我會像前世護杜將軍一樣護住你。」
說完,她的眼睛溼了。
我的心也溼了一片。
-30-
當晚,我和莫清兒柔情蜜意。
次日,我們將出發去豬狸。
也不知以後,這樣的日子還有沒有?
我躺在他的臂彎裏,一直捨不得睡去,抓着他聊天。
他哈欠不斷,也一直挺着配合。
我們聊了很多。
很是奇怪,知道他那麼早就喜歡我後。
我的心像是被種了蜜,一直甜滋滋的。
看他的感覺也變了,就想咬一口,嚐嚐甜不甜。
嚐到甜後,還想再咬一口。
莫清兒說這就是愛的感覺。
他早就有了。
他以爲我這輩子都不會有。
沒想到,我也有了。
他很高興。
他說他單方面的愛我,他就覺得很美好。
如今,我們雙方相愛,感覺更好。
想起從前,我問他:「如果沒有那個大包,你打算怎麼接近我?」
莫清兒說:「方法有很多,最可能的是把自己化成一個白鬍子老頭吧。」
我一聽就笑了,輕輕捶打了他幾下。
他抓住我的拳頭,親了又親。
這種感覺,好的像做夢。
我摸着他的眉眼:「莫清兒,你長得這麼好,你不好奇你爹什麼樣嗎?」
莫清兒說他知道他爹是誰。
當年,神醫花了一年時間,才找到了一個合適的男子。
那男子出自大盛最癡情家族,比神醫小很多,未經歷過人事。
神醫稍一勾引,就承受不住了。
他揹着家裏,來到神醫的茅屋,與神醫成就魚水之歡,整整十五天。
待神醫確定有了身孕後,就給那男子用了藥,以爲與神醫的露水姻緣只是一場夢境。
神醫不忍傷了那男子,確定他真的忘了她後,才離開。
莫清兒說:「我娘從未瞞我,我幾歲時,她就給我講了我怎麼來的,我爹是誰,我很高興她給我精心選了個這樣的爹,讓我自自然然,就長成用心專一的男子。」
說到專一,我想起了血藥,我在他胸前畫圈:「既然你出身專一世家,咱們定親時,爲何還要喝血藥?」
莫清兒說:「這藥不僅是約束我的,也是約束你的。」
「啊?」
怕我變心?這可真我驚到我了。
莫清兒說:「我娘說,這世上最難治的傷就是情傷,很多人都死於情傷,這種病,是所有疾病中,最不好治的。」
「她不想讓我傷了你,也不想讓你傷了我。」
「與其暗暗擔憂,不如直接來個方子。」
我撇撇嘴:「這方子,真是讓人難忘,就連親爹親孃都防。」
莫清兒笑。
「說到方子,最近我看我爹怎麼不醜了?」
莫清兒給我解釋:「這方子不是一成不變,時日長了,它會判斷出常出現在夫妻身邊的人,雖是外人,但是不會破壞夫妻關係,就會將之列爲安全人物,不會讓身體繼續對抗。」
我咂舌:「這哪是方子啊,這不是神物嗎?」
莫清兒說:「在我娘這一代,靠得就是這個方子超越上一代神醫。」
這樣啊,那我理解了。
這是神醫莫川傾注所有心力,超越上一代的方子,再神也不過分。
突然,我又想起一個問題:「那這方子若給心裏沒有對方的人服了,也能讓雙方愛上嗎?」
莫清兒搖了搖頭:「這方子只能讓夫妻雙方排斥他人,卻不能讓雙方生出愛意。」
「那?我不是因爲方子愛上你的?」
莫清兒笑:「對。」
「哦,太好了。」
我撫了撫胸脯:「這麼說,愛你還是我自己能決定的事。」
莫清兒低頭吻了我一會:「愛的感覺一直在咱們自己手裏,我也是先愛上你,才主動用了這方子。」
哦,那沒問題了。
但睡着之前,我還是問了最後一個問題:「神醫不是不收血脈爲徒,怎麼就收了你呢?」
莫清兒輕聲說:「因爲我天賦異稟,青出於藍勝於藍啊。」
勝於藍?
哪裏勝了?
沒等到答案,我就睡了過去。
-31-
我和我爹帶着二十萬人去了邊地。
皇上不同意。
他對我爹摔了杯子:「杜子平,攘外必先安內。」
「你把那三個逆子給我殺了,把那個黎穆給我滅了,再給我談迎戰豬狸。」
我爹給他講邊地慘狀,豬狸這次一入侵,就對百姓實施屠殺來威懾,百姓每日活在地獄中。
晚去一天,就會多死很多百姓。
皇上不管,他非要先殺了他三個兒子不可。
我爹耐心給他講述豬狸的野心,對大盛全局的危害……
皇上執拗,完全聽不進去。
滿腦子都是他的逆子居然讓他死。
我實在看不下去,揮手一個暗針,扎進皇上太陽穴,他立刻睡了過去。
我拿起他的玉璽,在出徵聖旨上蓋了章,拉着我爹就跑了。
等皇上一覺醒來,已是半個月後。
我們與豬狸開始了第一場正面戰。
豬狸士兵個子不高,身形肥胖。
呲着大牙,鼻下留着一抹小鬍子,看着就讓人作嘔。
最讓人痛恨的是,他們對百姓的手段實在殘忍:刺殺、砍頭、剖腹、挖心、水溺、狗嘶咬、活埋人、活人當靶子、割掉生殖器的宮刑等等,不一而足。
當時,我爹就落淚了,隨軍的武將們個個抹眼淚。
所有的師兄弟哭成淚人。
我倒是沒哭,我用指甲把莫清兒的手心刺的鮮血淋漓。
那一刻,我就下了重生以來țŭₔ最強烈的決心:一定要滅了豬狸,哪怕付出生命,或者我下一代的生命!
豬狸曾被我爹打敗過十餘次。
這一次他們這麼張狂,是因爲他們與虎狼和狐獾結盟,三國共享戰術和武器,互相支援,同時侵略各自鄰國。
虎狼的武器十分厲害。
箭矢可以十連發,每發十隻。
狐獾的謀略超羣,擅長以少勝多。
所以儘管豬狸遠遠小於大盛,一上來就佔了大盛三城。
爲了鼓舞士氣,打擊豬狸氣焰。
我們稍作修整,就發動了第一場戰。
我方勝了,但是慘勝。
這場戰,十個師兄弟,兩個受了重傷。
近身搏鬥,豬狸也勇猛了很多,有很多殺招。
他們還有防護性能極強的盔甲。
我爹看着遍地的屍體,一言不發,足足沉默了一天一夜。
武將們也都默不作聲。
這是他們與豬狸對戰以來,最慘烈的一場戰。
雖勝猶敗。
雖讓豬狸收了不少張狂的氣焰,可我方的心情都沉重起來。
朱六把饅頭加到八個了。
我爹這個老頭更是揹着我,抓耳撓腮。
我還看到他每晚都要給關公磕頭。
這讓我的心也愈發沉重。
-32-
神醫和我一個帳子。
莫清兒在邊地開了一個藥圃,神醫也一頭紮在裏面。
她要研製新的藥物,可以增強士兵的戰力。
她立志讓朱六一腳就能把豬狸兵的胖肚子踢裂。
我蹲下來,看着他們勞作。
內心逐漸平靜下來。
第一仗後,兩方都有所顧慮,但也有都憋着勁來第二仗。
第二仗的勝敗,直接關係到整個局勢的走向。
我爹和武將們晝夜琢磨戰術。
我也有自己的想法。
豬狸對大盛研究多年,尤其對我爹的戰法瞭如指掌。
想要對他們形成重創,需要有出其不意的力量。
我把目光投向莫清兒。
神醫要研究藥方,增強的是每個士兵的戰力。
這條思路很可取,但在目前解不了近危。
而莫清兒給我的毒藥,卻可以讓我以一抵數十。
可不可以將擴大,來一場毒藥戰。
我提了我的想法,神醫沉思,莫清兒卻搖頭。
他說:「給你研製的那些毒藥,原材料極其難尋,又極難熬製,若供你一人使用,可以,若是供多人,是不可能的。」
那還有什麼辦法呢?
這時,一陣楊絮飄了進來。
我條件反射般咳嗽了起來。
接下來是神醫,她也咳嗽。
她擺手對我說:「你對這玩意有心理陰影,而我是真受不了這些玩意,這也是前世一打完仗,我就趕緊回了柴桑的原因。」
咳,咳,咳。
我倆對着咳。
一時之間,咳嗽聲此起彼伏。
把莫清兒看呆了。
許久,他才反應過來。
撕了兩口薄布,讓我們矇住口鼻。
神醫很快就不咳了。
我則緩了好一會才停下來。
莫清兒說我最近心思太重了。
神醫說能不重嗎?每天腦袋都懸着,現在的情形,可比任何一個時期都要兇險。
豬狸派了好幾撥探子過來,打探我們的情況。
已經在積極籌備第二次戰鬥。
他們認爲我們實力已大不如從前。
我悲哀道:「不僅如此,他們還看到了我們糧草難以爲繼的困局。」
神醫抱怨:「這皇上也太狹隘了,就因爲沒幫他殺兒子,就不給咱們軍需供應?我們守的還不是他的江山?」
莫清兒皺眉:「還能堅持多久?」
我算了算:「不足半年。」
他說:「我知道了。」
-33-
莫清兒知道了。
黎穆也知道了。
他派了使者,願意支援我們打豬狸。
條件是聯姻。
他願以江山爲聘,聘我爲皇后。
不待我答覆,朱六就把使者給綁起來扔了出去。
小子拍着胸脯說:「這種滿嘴吐不出一句實話的狗男人,想娶我師姐?做夢去吧。」
不但他,其他師兄弟也都一致這樣認爲。
這就是黎穆的一個奸計,目的是把邊地變成他的版圖之一。
有了邊地,他完全喫掉大盛易如反掌。
我爹說:「這小子的心太大了,難怪他不找我做師父,我降不住他。」
我對他的反應並不意外。
他很習慣用我做幌子,實現宏圖大業的。
但我肯定不會上當。
這事刺激了莫清兒。
他繞着他的藥圃轉來轉去。
我想用情事安撫他。
無論什麼程度的情緒,都能在彼此的肌膚相親中得到緩解。
可這次,莫清兒拒絕了我。
他說:「小寶,這次不一樣。」
他認爲黎穆這人手段了得,能讓這麼多人跟隨他建立新國。
一旦他真的成了大盛的主,那我和他就如刀下的肉,任其宰割。
「小寶,你再對我癡情,比不上他的一紙命令。」
「能讓他脅迫你的人和事太多了。」
「即使你不受脅迫,他可以拿皇權直接把你搶過去,關起來。」
「他不像皇上,他有真本事。」
我聽進去了。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若他成了大盛的王,我跑不掉。
怎麼辦?
難道,我真的要重複前一世的結局。
只能用死亡逃離他?
我不由得一哆嗦。
莫清兒說:「小寶,我感覺有辦法,辦法隱隱約約就在眼前,我就要抓住了。」
我不再打擾他。
安安靜靜坐下來,看着他一圈又一圈地轉藥圃。
-34-
天亮時,莫清兒仰天狂笑。
他抓到了那個法子。
接下來,他與神醫一起開始晝夜鼓搗藥材、抓了一些猴子,反覆實驗。
一個月後,徹底休整後的豬狸向我們宣戰。
這一次,我們沒有硬鋼,邊戰邊退。
豬狸大喜,一路直追。
直到追到一出山谷中。
我方撤退的將士忽然都從兜裏掏出帶繩的布,拽開後將繩掛到耳朵上,中間的布覆住口鼻。
接下來,兩邊的山上站滿了士兵,往谷中傾倒藥粉。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豬狸的將士開始咳嗽。
開始是輕咳,很快轉爲劇咳。
這種咳嗽不可控制。
沒多久,就有人咳吐血,咳昏迷的。
我方將士趁機,開展反擊。
很快,就把對方兩萬人馬斬殺於谷中。
我爹監戰。
這一站,完全由我謀劃。
當他看我之前節節敗退時,很是擔憂了一把。
再看到我們殺豬狸猶如過年宰殺豬樣時,他露出笑意。
事後,他對我說:「小寶,爹徹底放心了。」
-35-
山谷一戰,我名聲大起。
豬狸縮回老家三百餘里。
我爹建議我們乘勝追擊。
我卻不這樣認爲。
我們的毒藥戰,太限條件。
得有地形,還得有風。
若那日,風不是照着敵方吹去。
我方損失的也不會小。
莫清兒也持同樣的想法,他說容他再想想改良一下,等毒藥只對豬狸有害時,再發起攻擊不遲。
我爹同意了。
好在豬狸被我們的手段嚇住。
一時半會不敢再來。
給了我們更多的時間來做準備。
首要的就是解決糧草問題。
即使我們勝了兩次,大大重創了豬狸,奪回了先前被豬狸搶走的城市,皇上還是生氣,不但不給我們提供補給,還是說我們師出無名,即使我們勝了,也要把我們按照叛軍處置。
要不是黎穆在南方讓皇上分心,他會糾結京城兵力,直接殺過來。
黎穆以柴桑爲核心,逐步吞噬南方各地,建立了新大盛,大力發展商業和農業,讓老百姓實實在在得到了好處,過上了比大盛要好的日子。
黎穆得到了百姓的擁護,跟隨他的人,也都被他重用,一時,竟然呈現政通人和之相。
逼得皇上不得不暫時放下父子恩怨,殫精竭慮爲社稷,即使如此,皇位坐的也不安穩,用盡心智,也就堪堪保住了北方。
大盛就這樣,被分成了兩部分。
北方爲大盛,南方爲新大盛。
不對,應該是被分成了三部分。
我和我爹在邊地的表現,成功讓附近的幾個州,都投靠了我們,給我們補給,讓我們堅持了下來。
可這不是長久之計,一年後,我們決定在休戰的時候開墾土地,種糧種菜。三年之後,終於可以靠自身的力量維持軍需,形勢穩定了下來。
邊地的軍民,不願意聽命於北方的大盛,畢竟北方大盛的皇帝爲了家務事放棄了他們,他們絕不想重蹈覆轍,他們更不想歸順南方大盛,黎穆在南方聲勢雖大,但這人極度排斥異己,邊地的軍民擔心被他利用後拋棄。
他們聯名求我爹,自成一國。
我爹和武將們商議了七天七夜,答應下來,只是不叫國,仍然是邊地,不再受北方大盛管轄。
至此,三足鼎立之勢形成。
經過推選,三年裏,立功無數的我成了邊地之主。
-36-
黎穆給我寫了無數封信,我都置之不理。
不得已,他以南皇的身份,親自來了。
剛到邊地,就掉入了陷阱。
朱六綁着他以及他的手下,去觀看我們與豬狸之間的主帥之戰。
被擊殺了三年,豬狸罵我們卑鄙,盡是用毒。
那又怎樣?
許他們聯合他國,不許我們聯繫毒醫?
在神醫的號召下,南北大盛一大羣懂毒的大夫被引入邊地。
他們與莫清兒合作,改良了各種適合羣體攻擊的毒藥,三年裏,我們與豬狸的每一場戰,都因爲用毒,虛弱對方戰力,縮短戰鬥時間,減少傷亡。
莫清兒定了口號:大盛興旺,毒醫有責。
邊地雖自成一派,說到底還是大盛的土地,大盛的人。
幫我們就是幫自己。
誰都不是傻子,若豬狸越過邊地,將戰爭深入,無論南方大盛還是北方大盛?
哪個能安然無恙?
脣寒齒寒!
抗豬狸援邊地就是保家衛國!
保的是整個大盛!
在毒醫的幫助下,豬狸屢戰屢敗。
今年,他們與我們談判。
主帥之間來場挑戰。
若我們贏了,他們劃我們一座山兩座城,若他們贏了,邊地歸他們。
他們把聲勢造的很大,讓我們不得不答應挑戰。
我爹說他有把握打贏豬狸頭。
我卻拿着劍擋住了他:「爹,我纔是邊地之主,邊軍主帥。」
「這拿人頭的事,還是我來。」
我爹紅了眼眶。
這哪是拿人頭, 搞不好就是送人頭!
豬狸頭的武藝並不在我爹之下。
至於我?
三年了, 一直排兵佈陣,很少見到我練習。
之前就不是我爹的對手, 如今?
-37-
兵不厭詐。
我是一個人應戰,但我沒說我不用毒啊?
來來往往不過三個回合, 豬狸頭就捏着嗓子狂咳不止。
不僅如此, 他不過是對着來檢查的豬狸醫官咳嗽了幾下, 十餘分鐘後, 醫官開始咳嗽,接着是他們的侍衛官,侍衛……
不過一日功夫,半個豬狸士兵開始咳嗽, 半個月後,全豬狸都在咳嗽。
這可不是什麼羣體用毒!
我只對豬狸頭一個人用了此毒。
只是這毒十分狡猾, 毒性不是很強,不至人死地, 但傳染性極強,通過鼻子、口腔、眼睛、手, 傳到接觸的人體內。
雖不致死,卻會毀掉肺氣。
讓強壯的豬狸扛不起兵器, 讓體弱的豬狸走十步就喘。
侵略?
再無可能!
黎穆全程見證了這一滅豬狸的過程。
他灰溜溜地帶人走了。
再不敢提一句什麼讓我做他的皇后?
我,可是王。
還有我邊地具有如才恐怖的毒醫,別說吞了邊地,就連再踏入的念頭都不敢有。
這次的毒,其實並非我們研製。
是虎狼的一個毒醫研製出來,他用來害我們邊地的毒醫。
他以來交流的身份, 來了我們這裏。
在對我們用毒時被莫清兒抓住。
他收了這毒。
殺了那個毒醫。
莫清兒花了很長時間, 針對這個毒,研製出了藥物。
只要提前服下,就不會受這個毒的影響。
有了這毒, 別說豬狸,所有對邊地虎視眈眈的人都怕了。
紛紛提出與我們結盟。
來一個, 被我爹打走一個。
他說所謂結盟,就是派奸細過來。
切不可信。
我信他。
自此, 邊地安穩。
我爹卻常常望着北方大盛的方向出神。
他說分裂不是長久之計。
周邊的豺狼只要再次找到機會, 就會衝進來撕咬搶奪。
只有一個完整的大盛才能抵抗這樣的風險。
我也不想分裂。
可,一時又沒有辦法。
我爹晝夜擺弄沙盤, 想謀劃一個萬全之策。
我什麼都不想。
三年戰事,讓我明白一個道理。
不是所有事情, 都能一下子就解決的。
有的需要幾個月, 有的需要幾年,有的甚至需要幾世。
現如今, 北方大盛、南方大盛、邊地三方, 北方大盛根基最穩, 南方大盛最富庶,我們戰力最強。
我們最有實力統一三方,但我們不能去攻打自己人!
統一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
我爹日日皺着眉頭。
實在讓人不喜,我便去尋莫清兒。
莫清兒立了大功。
大家稱呼他爲毒神。
可他一點不居功自傲,還是在他的藥圃裏受着他的藥和蟲。
邊地勝了, 那些懂毒的大夫也都各自回鄉,將邊地的信息傳了回去。
毒神的名號很快傳遍大江南北。
神醫哭笑不得。
因爲,她得重新培養繼承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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