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虐文女主。
一切起始於我翻開了書架上的那本書。
封面很簡潔,只有兩個字——
《虐文》
書本不厚,我幾乎是一目十行。
裏面的主角和我同名同姓,甚至經歷也一模一樣。
我倍感疑惑,只是還沒翻完,就響起了不鹹不淡的一聲:「誰讓你亂動的。」
是周野。
書裏的男主角。
【一】
十四歲的少年身形挺拔得初見雛形,他穿着鬆垮的短袖,懶懶散散地走過來,輕易地就拿過了書。
「商業管理?」他嗤笑兩聲,「怎麼,對我家的產業感興趣?」
我一愣。
那本書不知什麼時候變了樣。
樓下的人在叫他。
周野把書放回書架,沒再給我多餘的眼神。
住進周家這幾天,周野沒少對我冷嘲熱諷。
我看回書架,那本虐文消失的無影無蹤,彷彿剛纔只是一個錯覺。
我也只當是一個錯覺。
畢竟書裏的女主對男主百般愛戀,而我清楚地知道——
我不可能喜歡周野。
【二】
十四歲那年,家鄉爆發了山洪,我的父母都在那場洪災中遇了難。
周野的父親資助了我。
接我進周家那年,正逢大選,周父成功晉升了市長。
新聞發佈會的當晚,飯桌上只有我和周野。
他看着電視裏的周父,看了很久,最後目光轉到我身上。
「真是晦氣。」
一時間我分不清楚他是在說誰。
我以爲周野對我只是陌生人的抗拒,直到那晚聽見了周家夫婦在書房的爭吵——
「你以爲我不知道你存了什麼心思嗎?你問都不問我就把那個女孩接進周家,不就是爲了圖個慈善家的美名,好讓你坐上如今的位子嗎?」
周母聲音尖銳。
「你少說我,你揹着我收購了公司多少股份你自己心裏清楚!」
周父壓着怒火。
不知吵了多久,一陣稀里嘩啦的聲響,像是砸碎了什麼東西,周父摔門而出,隨後周母也離開了別墅。
走廊靜靜的,我看見了周野,他靠在牆上,站在陰影處,不知站了多久。
我忽然覺得,他也沒那麼幸運。
他對上我的視線,驀地走過來把我推到了牆上,目光兇狠:「你算什麼,少拿那種眼神看我!」
那是我進周家以來第一次看見周野失態。
像頭被激怒的小狼。
我大抵知道了他討厭我的根源。
【三】
轉折發生在進周家的第一個新年。
儘管再貌合神離,周家夫婦還是得體面的回老宅。
周家子孫多,同周野也熟。
唯有我格格不入。
所幸周父帶我出了門。
他本想帶上週野一起,可是周野大清早就不見了人。
周父帶我到了一家古董店,牌匾上三個大字——
一水居
店鋪不算大,裝潢卻別有一番古韻。
裏邊搖椅上睡着個老頭。
香爐裏燻了香,味道有些烈,像是那種悶得久了的厚木頭燒起來。
我聞不慣,咳嗽了兩聲。
老頭聞聲睜了眼。
周父動作嫺熟地走上前:「崔老,好久不見。」
他把帶來的禮品放上了桌,那裏早早就堆有其他的了。
看來拜訪的人只多不少。
這並不奇怪。
清水鎮歷史淵源厚,多是文人雅士、書香世家的舊居,其中不乏達官顯貴。
這種新年拜訪,無疑是籠絡人脈的好時機。
那香實在有些嗆鼻,我走到了臨窗的位子坐着。
這裏位置好,臨清水河流,往前幾步就是石拱橋,橋下還有烏篷往來,棹開粼粼水波。
大抵是前些時候下過雨,青石路上有些溼漉。
檐下落水,滴滴答答。
我趴在窗臺上。
視野裏忽然晃過一抹白。
那人側顏清雋,眼下一顆黑痣粒似作點。
我一愣。
檐上的水滴落在石縫裏堆的水坑,很輕的一聲。
恍了的神被街道上的聲音拉回籠。
「我們持之小少爺慣愛喫甜食呢,當心回去我告訴太奶奶。」
「你少來了。」
聲音漸遠。
周父忽然叫她:「朱夏,我們該走了。」
要跨出店門的一瞬,我轉過了頭。
「請問,我可以在這裏當學徒嗎?」
【四】
當然不可以。
我至今記得那正在喝茶的老頭眼皮都沒抬。
「有這閒工夫倒不如多讀點書。」
那次新年過後,周家夫婦倒是相安無事了許多。
中考過後,我和周野進了同一所高中。
不管是不是出於真心,周父對我並不差。
他只有一個要求,我必須和周野一個班,輔助他學習。
這兩年下來,周野的性子收斂了不少,不再像開始時那麼尖銳,只是對我依舊不冷不熱的。
「誒,朱夏,」同桌推了推我的手肘,「周野這週末是不是要過生日了?」
「生日?」我搖搖頭,「我不知道。」
同桌一臉不可置信:「你們好歹算半個青梅竹馬吧,這你都不知道?」
周家資助我的事在學校並不算是什麼祕密。
我再次搖了搖頭,伸手想在抽屜裏找耳機線。
門口忽然進來了幾個剛打完球的男生:「野哥這把厲害了,三分球直接秒了賽點,你是沒看見,對面主力臉都綠了,我野哥就是牛逼!」
「野哥,今晚咱慶祝一把?」
走在後頭的少年穿着紅色的無袖球服,身形高挑,薄薄的肌肉還在隱隱淌着汗。
他捋了把頭髮,鋒利的眉眼都露了出來。
雖然周野性子是收斂了不少,但是那雙深邃的黑眸盯着你時,還是不可避免感到壓迫。
我終於摸到了耳機線,戴進右耳,側臉朝下趴在了桌子上,沒再注意那邊。
以至於我不知道周野視線從我身上輕掃過。
他淡淡道:「不了,今晚有事。」
耳機裏傳來男聲乾淨又慵懶——
[too long to the weekend
too long till I drown in your hand]
窗外的光有些晃眼,我忍不住眯了眯眼。
是啊,
離週末還有好久。
【五】
清水鎮又開始下雨了。
我趕到一水居的時候,崔老頭正躺在他那搖椅上,收音機裏咿咿呀呀地唱着戲。
兩年前,崔老頭沒答應收我做學徒。
我卻沒有死心,回去翻閱了大量相關書籍,不想卻一腳踏入了古董文物的坑。
中考結束後的暑假,我幾乎天天跑清水鎮。
一水居里古件大都是私人收藏,價值甚高。
親眼所見可比書上圖片要有用的多。
一開始崔老頭對我愛搭不理的,只有在我要湊近某些物件的時候搭上那麼幾句:「那可是孤品,要是碰壞了,你就成了歷史的大罪人。」
嘴上那麼說,卻也沒再阻止我觀察店內的其他珍貴物件。
暑假快結束的時候,我做滿了整整兩本的筆記。
就在我即將要走的時候,這個小老頭纔有些許傲嬌地嘟囔一句:「要上學,週末又不是不可以來。」
我有些意外地回過頭。
崔老頭示意我的筆記本:「哪有從我這白拿的道理。」
於是上學的每個週末成了我要來一水居的日子。
收起的傘抖落一地的水珠。
崔老頭睜開隻眼看我:「喲,昨晚做賊去了,怎麼不乾脆十年後再來。」
我拍了拍身上的雨水,走進店裏。
茶桌上的茶水已經不冒熱氣了,我換了一杯,推到了崔老頭面前:「是不像您,起個大早,在這等太陽。」
「這才幾年,」崔老頭哼唧一聲,「都敢擠兌起我來了。」
話是這麼說,熱茶還是端起來喝了。
我笑笑不語。
角落香爐裏的香柱快燃盡了,我取出來,換了新的。
崔老頭似想起了什麼:「你是不是把我那雪松香給燒了,怎麼就剩半截了?」
我手上動作一頓,又繼續:「上星期有人來找貓,那貓腳掌受了傷,我幫着給消了毒。那會雨下得大,我就留他們在店裏坐了會。您原本那香薰得人家直咳嗽,我就給換了。」
「那你可真是會選,一把挑了個我都捨不得點的。」
雪松香是純藥香,香氣淺淡,有寧息靜神、祛溼排寒的功效,這些年因爲藥材稀缺已經很少有了。
「那不是給您留了半截嘛,」我面不改色,「再說了,助人爲樂,積善成德,您的福氣在後頭呢。」
崔老頭剛要給我一個白眼,門外就來了人。
「崔老先生。」
【六】
江南正值梅雨時節,天青雨溼。
門外的少年打着傘,穿了件薄薄的白色針織開衫,下身是淺色的休閒褲。
站在那長身玉立,出落一身清淺。
我恍了恍神的功夫,人就被崔老頭請進來了。
「你父親捨得放你出來走動了?」
岑持之笑了笑:「身體比之前好了許多,父親也就沒有攔。」
崔老頭喝了口茶:「怎麼突然想起來我這了?」
他笑意深了些:「來還謝禮的。」
裏邊些的我眉心一動。
恍惚想起上星期匆匆跑進店裏的少年。
他眉目都染上了細細霧霧的水珠,右眼下是顆清晰的小黑痣。
「狸奴。」
消完毒的小貓反應很大,喵嗚喵嗚地應他。
我愣了好一會才和他說清了原委。
「謝謝。」
雨勢很大,他的褲腳都被雨水濺溼了。
我說小貓的傷還是暫時不能碰到水,可以等雨小一些再走。
他點點頭,剛要說些什麼就有些控制不住地低低咳嗽了起來。
雨驟風急,身子骨弱的人一向受不住。
我換了祛寒的香。
差不多過了半個小時,雨才漸歇。
臨走的時候,我叫住了他。
「岑小少爺下次出門前,就算再急,還是披件外套的好。」
「原來避雨的人是你啊。」
崔老頭的聲音拉回了我的思緒。
我上前,把衝好的薑茶放在了岑持之的面前。
「我這次穿了外套,沒受寒。」
我對上他的視線,他清澈的眼眸微彎。
岑小少爺素不喜味辛的東西。
「加了紅糖,不辛。」
他輕愣了下,隨即眼眸彎得深了些。
崔老頭鼻子裏哼了一聲,不知又在陰陽怪氣些什麼。
桌子上放着一個攤開的香盒。
「雪松香?」
「你上次給人家燃的那香,原本也是他們家送的。」崔老頭道,「既然送了,哪有反而讓他們享了的道理,他這是還禮來了。」
原來他知道我換了香。
「還不是怕有人被我這個糟老頭子罵,一個還香,一個送茶,我看吶,是一個個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和岑持之的視線對上一眼,很快又移開了。
崔老頭起身,「行了,香我收了,你們自便吧。」
他帶着他的收音機回了後院。
店裏就剩我和岑持之了。
我先開了口。
「狸奴怎麼樣了?」
「恢復得不錯,已經可以走了。」
我點點頭,忽然想起還沒告訴他我的名字。
「對了,忘了告訴你,我叫——」
「朱夏。」岑持之歪了歪頭,「一水居的小學徒,我知道。」
我一愣。
上次我叫住了他之後,他回過頭問我:「你知道我?」
「岑持之,」我故意打趣道,「岑家的小少爺,我知道。」
岑家是大家族,在清水鎮富盛名。
岑家的小少爺岑持之自小體弱,從小就被養在清水鎮,也是人盡皆知的事。
他大概以爲我是在清水鎮的某處見過他。
本以爲他不會在意,不想如今卻學了我的話術打趣回我了。
我忍不住笑起來。
「好吧,那請問小少爺可以留個聯繫方式嗎?」
【七】
回到周家已經是晚上了。
我本以爲周野會出去過生日,沒想到進了門客廳正喧鬧一片。
「喲,我們夏大學霸回來了。」
陸深頂着頭耀眼的紅髮,在人羣中很顯眼。
周野坐在他旁邊,掀起眼皮不冷不淡地投來一眼。
和我撞了個正着。
他今天穿的隨意,額前的碎髮耷拉下來,蓋不住立體的五官,領口鬆垮着,露出好看的鎖骨,慵懶又透着點性感。
他們圍坐成一圈,有男有女,看樣子正在玩遊戲。
祁遲叫我:「朱夏,一起來玩吧。」
陸深和祁遲都是周野發小,比起周野,他們對我倒是自來熟的很。
我剛想推辭,祁遲又道:「就算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看在阿野的面子上吧,今天可是阿野生日呢。」
說完還衝我挑了下眉。
嘖,這個笑面虎。
說的話總是把人的退路堵的死死的。
我坐了過去,恰好是周野正對面。
陸深興致勃勃地轉動酒瓶子:「那從我開始。」
轉了兩圈的酒瓶口停在了我的面前。
「喲嚯,」陸深吹了聲口哨,「夏學霸選什麼?」
「真心話。」
「有沒有喜歡的人?」
「有。」
話音剛落,一道視線落在我身上,目光強烈,想忽視都難。
是周野。
陸深像是沒想到我回的這麼快:「這麼幹脆。」
「你喜歡誰啊,我們阿野?」
祁遲也看了過來,目露興味。
我在他八卦的目光下揚了揚嘴角:「這是下一個問題了,現在輪到我了。」
我力度小地把酒瓶往前一撥,瓶尖準確無誤地對準了陸深。
「你這,耍賴吧?」
陸深瞪大眼睛看我。
我眨巴眨巴眼:「規則沒說不可以呀,我只不過轉的力氣小了點。」
「阿野——」
陸深雖然看上去拽巴拽巴的,實則性格並不強硬。
這也是爲什麼比起周野和祁遲,我敢逗他的原因。
周野撥開陸深拽他的手:「隨她。」
他說這兩個字的時候沒什麼表情,即使這樣我還是感受到了在場女生投來的輕微忿忿的目光。
我斂起了笑,轉移了話題:「選一個吧。」
「真…」
在看到我一臉意料之中的神情,陸深猛地收住了嘴,改口道:「大冒險!」
揚着眉毛一副誰怕誰的樣子。
「行,我要你把頭上那玩意兒染成綠的。」
「哈?」
「噗嗤」
有人忍不住笑出了聲,接着就是一片鬨堂大笑。
周野也勾了勾嘴角。
祁遲看熱鬧不嫌事大:「染唄,一週七個髮色,不重樣,說不定還能召喚神龍。」
「祁遲你不想活了是吧!」
陸深作勢要去勾住祁遲脖子。
我看氛圍烘得差不多,打算退出人羣溜上樓回房。
周野卻在這個時候叫停了打鬧。
「到我了。」
他坐在陸深旁邊,順延。
只見他把瓶子也像我那樣撥了半圈,直直地對準了我。
場面靜了下來,任誰都能看出這是有意的。
我看向他。
他問。
「你喜歡誰?」
【八】
「阿野,人家還沒選呢,你倒是先問出來了。」
祁遲出聲打破了安靜。
周野只是看着我:「她不會選大冒險的。」
祁遲遞到脣邊的汽水輕滯了下,看我並沒有異議,他笑了笑:「是嗎,果然阿野要比我們瞭解夏學霸多一點呢。」
我確實不會選大冒險。
所以我回答了周野:「我喜歡的人——多了,父母、老師、同學、朋友,你想聽哪一個?」
周野盯着我的眼色晦深了些。
其他人面面相覷,他們想聽的當然不是這種喜歡,但這個答案也挑不出錯。
畢竟又沒特別指明。
只有陸深唧唧哇哇:「你這是偷換概念。」
我順勢避開了周野的目光:「現在你又聰明啦?」
「你,你內涵我?」
「哪有,我都明着說了。」
「你——」
眼看陸深就要上前和我據理力爭喋喋不休,我連忙擺了擺手,起了身:「好了好了,我還有事,先上去了,你們繼續吧。」
「誒——」
沒理會身後陸深的叫喚,我徑直上了樓。
今晚的周野奇怪的很。
ƭū́ₛ再不走,不知道又要生出什麼事端。
陸深悻悻地轉回頭,又張羅起了遊戲。
祁遲把手搭上週野的肩,意味深長地勾笑。
「都把人嚇跑了啊。」
【九】
「扣扣」
桌子被人敲響。
耳機裏的英語聽力被打斷——
我抬起頭,看見陸深勾着周野肩膀,衝我熱情道:「夏學霸,走啊,一塊喫飯去。」
已經連着好幾天了。
以往在學校,周野同我交流甚少,更別提一起喫中午飯這種事。
前幾次想拒絕的時候,周野卻開口道:「這次月考,我爸沒找你麼?」
我愣了下,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周父確實找過我。
進書房的時候,他剛處理完一堆文件,見我進來了,從桌面上推過來一份成績單。
是周野的。
他揉了揉眉心:「朱夏,周野有需要的話,你幫幫他。」
「我不希望期末再看見這樣的成績。」
最後一句與其說是叮囑,倒更像是命令。
周野需要,我就必須要幫。
這是周父資助我的等價條件。
我不能拒絕。
食堂人滿爲患,最要緊的是——
周野太惹眼了。
加上陸深那頭綠毛,想不被注意都難。
「都幾天了,你真不打算換髮色了?」
祁遲坐我旁邊,支着下巴抵在桌子上,身子微側着,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倒是擋住了大半的目光。
「難道你們不覺得看久了還挺炫酷的嘛?」
陸深說着還捋了把頭髮。
「再說了……」
後面的話我沒注意聽,因爲手機忽然彈出了一條信息——
岑持之:[視頻]
我心下一動。
點開來是一段小視頻,是狸奴的。
渾身雪白的貓咪露着肚皮躺倒在地上,臉不知沾到了什麼,黑乎乎的。
頭頂處是隻骨節分明的手,大概是被禿嚕得舒服了,粉色的肉墊在空氣中揮舞着。
上邊的傷痕已經淡了,不仔細瞧看不出來。
岑持之:【它現在不僅可以上竄下跳,還能把墨水打翻,糊了自己一臉。】
後面跟着一個無奈的表情。
我忍不住輕笑出聲。
「……你說是吧,夏學霸?」
「嗯?」
我抬起頭,眼神有些迷茫。
「不對啊,夏學霸,」陸深眯了眯眼,「你笑什麼?」
「沒有啊。」
我不動聲色的熄了手機屏。
猝然對上週野眼神,冷冷的,不知道看了我多久。
祁遲的目光從我收起的手機上滑過,眉梢微挑,扯開了話題:「下午有場球賽,選拔賽的最後一場,你要來嗎?」
「對了我都給忘了,」陸深一拍腦門,「夏學霸你還沒看過我們比賽呢吧,這可是進市聯的決賽啊,你就來看看嘛。」
撇開別的不說,陸深是有點可愛在身上的。
頂着頭綠毛,嘴上的話卻軟啦吧啦的。
周野斜瞥了陸深一眼:「好好說話。」
我看了眼不遠處戴着紅袖苦哈哈往這邊看的檢查紀風的同學,道:「行啊,你把頭髮染回黑的,我就去。」
「真的?」
「真的。」
「卷子改好了嗎?」
周野突然打斷。
他說的是月考試卷。
我看過周野的卷子,錯的並不多,分數不高,是因爲他空了好幾道大題。
不是不會,是故意沒做。
但我並不打算深究這其中的原因,周野少時反骨就重,如今雖說收斂了,但還是能看見桀驁的影子。
「改好了,已經放在你桌面了。」我收拾着餐盤,準備起身,「題不難,你自己就可以看懂,我還別的事,就不跟你們一塊回去了。」
說着我就要離開。
周野忽地甩了甩手。
「噹啷」
筷子擲在餐盤上,跟清脆的一聲。
「朱夏,你還真是——」
真是什麼?
我不知道,因爲周野先提着餐盤走了。
「誒阿野——」
陸深兩頭看看,還是跟上了周野。
祁遲不緊不慢地起了身:「無緣無故就被人避如蛇蠍,換誰都會生氣的,對吧?」
【十】
下午的選拔決賽是在本校的籃球場舉辦的。
學校很重視,來的人也很多。
周野繫着紅色的髮帶,額頭的碎髮撥了開來,濃顏深邃的五官優勢發揮得恰到好處。
祁遲和陸深站在他旁邊,正在熱身。
我看了眼座位旁邊放着的礦泉水,是陸深進場前給我的。
「夏學霸,待會比賽結束你就給阿野送水,他很好哄的,特別是你。」
場上的比賽已經開始了。
我剛想俯下身想把礦泉水拿起,卻被過道上走過的人不小心踢倒了。
「不好意思,沒有摔壞吧?」
來的人是個女孩子,她穿着一身白裙子,長髮披肩,眉目溫婉動人,神情帶着幾分愧疚。
「沒事。」
我把礦泉水撿了起來,拍了拍,然後擰開了蓋子,喝了幾口。
沒辦法,我有些渴了。
出來的時候也忘了帶水。
儘管是室內,外邊的天氣還是很炎熱。
女孩子在我旁邊坐下了:「我還以爲你的水也是要給場上的人送去的,想着摔壞了就不好了。」
我側目,看見了她手裏也拿着一瓶水。
我笑笑,沒有應答。
比賽很激烈,觀衆席上的加油助威聲不斷。
我趁着這時間,把在崔老頭那做的筆記又拿出來溫習了一遍。
最近忙着月考,倒是落了許多。
不知過了多久,隨着一聲哨落,觀衆席歡呼聲雷動。
我抬起頭,瞥了一眼場上的比分。
周野的隊伍壓倒性勝利。
他們相互擊了掌,轉身要走回休息區。
陸深朝我這大力揮了揮手。
我沒動,旁邊坐着的女孩子卻顯得有些激動地起了身,往下跑去。
我跟在她身後。
看見她直奔周野:「阿野!」
周野正拿起毛巾擦汗,看見來人愣了下。
「婠婠?」
是祁遲先反應過來的。
「你回國了?」
我在原地停了腳步。
死去的回憶突然攻擊我。
那本幾年前看過的名爲《虐文》的書,情節早已淡忘的差不多,但卻清楚的留下了一個名字——
溫婠。
男主真正的青梅竹馬。
【十一】
陸深說要給溫婠辦一場風光的接風宴。
我原本正準備離開,卻被溫婠拉住了:「朱夏也一起來吧,以後我們會經常見面的。」
她笑意淺淺。
溫周兩家是世交,溫婠是在我進周家的前一年出的國。
他們的感情遠比我來的這三年深厚得多。
來的很多人都是周野溫婠共同的朋友。
他們聊得熱火朝天,倒顯得一旁的我有些格格不入。
「溫婠,怎麼突然想回國了?」
忽然有人問道。
溫婠倒是很坦然:「想見阿野。」
周野就坐在她旁邊。
衆人哄聲一片。
但這並不令人驚訝,在他們眼裏,兩人從小一塊長大,成爲一對是理所當然的事。
我安安靜靜在角落坐着。
桌子上有各色的果盤,撒了碎冰,堆着冰塊,很消暑氣。
我一塊接一塊,喫了不少。
冰塊的冷冽好似能短暫地消除一些莫名的煩躁。
不僅是因爲溫婠,更是因爲那本淡去久遠的《虐文》。
「這下正主回來了,也不用擔心鳩佔鵲巢了。」
人羣裏不知誰冒出了一句。
我手一頓。
「瞎說什麼呢你!」
陸深冷了語氣。
我想繼續去拿那冰果,忽然那果盤被人同時按住了。
是祁遲和周野。
祁遲微挑了眉,收了手:「冰的還是少喫些的好。」
周野把果盤拿起給了服務員:「麻煩換一份不加冰的。」
接連的這幾下讓場面有些詭異的安靜。
還是溫婠先出的聲:「這是清安寺的長生結吧?」
她問的是我手腕上的紅繩。
顯然是剛纔看到了。
我下意識撫過那紅繩,禮貌地笑了笑算是應答。
「什麼什麼結?」陸深困惑,「那不就是根紅繩子麼?」
溫婠笑了笑:「清安寺的長生結很有名的,
一年一結,十年十滿,
寓意長生無憂,平安喜樂,
重要的是這個不能自求,只能爲他人而求,
當年我奶奶就爲我爺爺去寺裏求過,所以我見過。」
她轉向我:「朱夏這個都有三個結了,不知道是爲誰求的呢?」
溫婠很聰明,恰到好處地轉移了話題。
「我還以爲就是女孩子的手鍊呢,原來這裏面還這麼多門道啊,」陸深顯然很感興趣,「那夏學霸你是爲誰求的啊?」
周野的目光也遞了過來。
三個結,三年。
這麼算來,就是從我住進周家的那一年開始。
他看着我,目光有些鬆動。
我斂下了眼,只道:「一個很重要的人。」
【十二】
崔老頭不知什麼時候喜歡上了遛鳥。
搖椅也不躺了,把那鳥籠隨身帶着,掛在木架上,逗了半天。
「都趴了一上午了,怎麼,拯救世界太累了?」崔老頭邊餵食那鳥,還不忘數落我。
我有些無奈地笑笑,半晌,忽地問道:「師父,你說一個人的命運真的會被寫好嗎?」
「嘿呦,」崔老頭怪模怪樣地哼唧一聲,跟鳥玩起了叼食,嘴上卻問我,「你看見鎮口那個擺攤算命的黑瞎子了嗎?」
「看見了。」
「你怎麼不去拜他爲師啊。」
「……」
不得不說,崔老頭陰陽怪氣的本事還是穩定發揮。
「行了,閉店吧。」
崔老頭把鳥籠取了下來。
「現在?」
外頭還青天白日的。
「岑家那小子說要送我套名家茶具,你去替我取回來吧。」
…
清水鎮的午後有些發悶。
天色卷着青雲,頗有幾分雨水將至的意味。
岑家的牆外開滿了凌霄花。
我走到的時候,門口等着的人正蹲在地上,給雪白的貓咪擦着什麼。
那小傢伙像是栽坑裏了,糊了自己滿臉泥。
倒是皮得不省心。
少年耐心地用帕子把它的臉擦淨。
他今天穿了簡單的白衫,眼睫低垂着,那顆眼角的黑痣像是水墨落着。
勾勒清姿。
我走上前:「持之。」
少年應聲抬起頭,笑意溫淺:「你來了。」
白淨的左臉上沾了些泥,大概是不小心濺到了,他像是沒察覺。
我下意識伸手,快觸到的時候還是收了回來。
他愣了下。
「你這裏沾了泥。」我示意。
岑持之站起身,狸奴喵地一聲從他腳邊跑開了。
他朝我微彎下腰,神色無辜又自然:「我的手髒了,能拜託你幫我擦掉嗎?」
【十三】
穿過庭院,岑持之帶我上了二樓。
這像是個書房,樓閣古樸,書和瓷器文玩在架子上錯落擺放着。
桌角的香爐在燃細細嫋嫋的煙。
一股清冽的味道入鼻,涼涼的,很舒服。
江南六月蚊蟲盛,大抵是爲驅蚊而點。
我在一處停下。
上邊擺了一份數學卷子,旁邊是一些教科書。
岑持之走上前:「之前身體不適,不便出門,父親就請了老師到家裏授課。」
我點點頭,小聲嘟囔着:「居然都做出來了……」
岑小少爺在身側悄悄彎了彎眼眸。
窗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岑持之取了茶具上來,正想叫我,卻見我趴在臨窗的茶榻上睡着了。
狸奴跟着跑了進來,噌地一下就躍上了榻桌上。
「狸奴——」
岑持之眉輕皺,小聲制止。
沒想到狸奴只是端立在我面前看了看,然後也趴下了身子,尾巴晃啊晃的,竟也沒有吵鬧。
岑持之神色微松,繞過我,把窗子合上了些,遮住了飄進來的雨絲。
不知睡了多久。
醒來的時候,窗外細雨昏昏,綿綿濛濛一片。
狸奴趴睡在我跟前,雪白的肚皮均勻地起伏着。
側眸看去,桌子上開了盞暖黃的燈。
少年戴着銀色細框的眼鏡,在平板上畫着什麼,神色專注。
昏黃的光暈上少年清雋的臉,透出一種如玉的光澤。
雨聲在窗外淅瀝,屋子裏安靜雋永。
我的心莫名一軟。
像是察覺到什麼,他看過來:「你醒了?」
我點頭:「等很久了吧,怎麼不叫我?」
「看你睡得熟,索性讓你多休息會。」
「啊,那茶具……」
「我已經託人送去給崔老了,不用擔心。」
我又趴了下去,忽然嗅到什麼:「雪松香?」
「你睡時還皺了眉頭,想來是有什麼煩心事,我就換了香,凝息靜神,會睡得好些。」他朝我眨眨眼,故意道,「一報還一報。」
他說的是上次我給他換香的事。
我輕笑。
「怎麼了?」
見我只是趴着看他,岑持之放下筆,神色溫柔。
我道:「沒什麼,只是覺得……心安。」
他笑:「看着我嗎?」
「嗯。」就像很多年前一樣。
「好,」岑小少爺眉眼柔和,語氣認真,「我記住了。」
狸奴在這個時候翻了個身,呼嚕呼嚕的。
我伸手點了點它毛絨的小腦袋:「溪柴火軟蠻氈暖,我與狸奴不出門。」
檐外雨滴落,屋內人相視一笑。
【十四】
回到周家的時候,客廳沒有開燈。
我摁下開關,室內大亮。
正疑惑着,卻看見了靠牆坐着的周野。
他的眼神漠然的很,眉骨一處青紫着。
「你怎麼——」
二樓突然傳來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音,隨後伴隨的是周父周母激烈的爭吵。
我一愣。
周家夫婦平日聚少離多,鮮少歸家。
周家已經很久沒有發生過這麼大的爭執了。
二樓書房的門在這時被用力甩開,周母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我快步走到周野跟前:「你先進去。」
周野被我半拉拽着推進了廚房。
樓上噔噔噔地下來了人。
周母半個眼神都沒分給我,徑直走出了大門。
周父緊隨其後,見我站在樓梯口,整理了下神色:「從崔老那回來了?」
我點頭。
周父看了下表:「周野還沒回來?」
「他們今晚有場市聯的球賽,應該是去慶祝了。」
周父沒再追問,叫人備了車。
臨走前叫住了我。
「朱夏,這段時間多看着些周野,別讓他惹出什麼岔子。」
又是一年大選。
能讓周家夫婦大動干戈的無非是權和利。
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輕易瓦解兩人和平的表象。
車子發動開遠,沒入黑夜。
回到客廳,周野已經從廚房裏走了出來。
剛纔沒看仔細,現下才發現他膝蓋處也青了一塊。
「你先過來坐下吧,我給你拿藥箱。」
藥箱放在桌子下。
我蹲下身。
周野拖着步子,走得慢。
他的聲音響在上方:「既然這麼聽他的話,還幫我藏着做什麼?」
剛纔的對話,周野想必都聽到了。
我把藥箱拎上桌,打開。
「沒有爲什麼,你就當我不想生事好了。」
藥箱裏只能找到碘酒和一些簡單的跌打損傷藥,我把它們拿了出來,放到了桌面。
「你自己可以嗎?」
我扭頭問他。
周野坐在沙發上,髮帶取了下來,碎髮稍遮了眼。
我知他向來不喜別人看到他的狼狽。
見他不應,我起身打算要走。
不想他忽地嗤笑了聲。
涼涼的,幾分嘲意。
「朱夏,你總是這樣。」
我看向他。
「看似做着好人,可你但凡上心一下,也不會連我怎麼傷的都不問。」
手機傳來消息的震動。
我點開來,是陸深發來的——
【夏學霸你到家了吧?】
【阿野受傷了,今晚比賽那羣人對着阿野可勁下黑手,氣死我了!!要不是阿野攔着,我都要動手了!!】
【氣死我了!!!】
【噢對了,今晚就拜託你多照顧照顧阿野了。】
消息接二連三。
我摁滅了屏幕。
「陸深和我說了。」
周野身子往後仰靠在沙發上,似乎有些疲憊:「他不說的話,你是不是又以爲是我惹的事?」
「你以前又不是沒幹過。」
他掀起眼皮看我,黑眸沉沉。
「既然是對方下的黑手,監控都在,周叔叔會讓人處理的。」
我收了目光。
「我先上去了。」
「等等。」
周野攥住我的手腕,力道不大。
「我手腕也傷到了,你幫我吧。」
【十五】
溫婠轉到了班上。
她的座位和周野離得不遠。
大概是國外的教學進度和國內的不大相同,這幾天下課,溫婠幾乎都在找周野補進度。
同桌戳戳我:「你說怎麼跟個虐文女主似的。」
我筆一頓,幾分好笑:「怎麼說?」
同桌抬肩示意後面,湊近道:「這不就是那種經典的白月光回國宣誓主權然後女主躲在角落黯然傷神悽悽慘慘慼戚的劇情嗎?」
她一口氣講完,雙眼發亮地看着我。
我把筆遞給她。
「幹嘛?」
「筆給你,你來寫。」
同桌鼓起臉:「哼。」
我正要發笑,桌子前來了人。
「朱夏。」溫婠扎着馬尾,笑得恬靜。
同桌一把攬住我的胳膊:「不換座位不上廁所不打水。」
她這是怕了。
那天溫婠轉來的那天,走廊來了好多人。
不可否認溫婠長相大方又漂亮,加上週身溫婉的氣質,倒是人如其名。
只是那天同桌剛在講臺下感慨完,溫婠就朝她走了過來:「同學你好,請問可以和你換個位置嗎?」
「啊?」
「不好意思啊,只是我剛回國,認識的人不多,所以想和熟悉的人坐一塊。」
溫婠語氣真誠。
我幾不可聞地皺了下眉。
老實說,我和溫婠並不算熟,也不知道她爲什麼要和我做同桌。
那會教室裏所有人的目光在這了,新來的同學我見猶憐。
要是拒絕了倒顯得有幾分不近人情。
同桌小可愛愣了幾秒,忽地抱住我胳膊,嚶嚶嚶:「可是人家也怕生,人家只想和夏夏做同桌。」
故意矯揉的語氣惹得衆人發笑。
巧妙地衝緩了氣氛。
溫婠最後也沒換成座位。
不得不說,我同桌還是有點子臨場反應在身上的。
但是從那之後,同桌倒是對溫婠熱忱不起來了。
現下溫婠臉上的笑意不着痕跡地淡了淡。
「我來是想問,朱夏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喫午飯,」她攏了攏耳邊的碎髮,依舊笑道,「畢竟來了這麼久,我只顧着同阿野他們在一塊了,倒是還沒怎麼和朱夏接觸過呢。」
同桌眼睛眨巴眨巴:「得喫多少溜溜梅才能修成這種語言藝術啊?」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什麼?」
顯然這梗還沒傳到國外。
周野從後邊走了過來,他不輕不重地掃了我一眼,話卻是對溫婠說的。
「走吧。」
溫婠猶豫:「朱夏還沒——」
「她和我喫了,二位慢走哈。」
同桌眼力見上來了。
周野沒再看我們,率先邁了步子。
溫婠隨即跟了上去。
同桌回頭見我還在憋笑,搖了搖頭:「我要收回之前說的話。」
「怎麼了?」
「虐文的基礎得建立在女主對男主莫名其妙的山無棱天地合海枯石爛不死不休卑微至極被虐也無怨無悔的愛意上,而你——
顯然沒有。」
【十六】
今天的食堂依舊人頭攢動。
我和同桌找了處不顯眼的位置坐着。
忽然前方響起不小的竊竊私語。
不遠處走着三個人,周野和陸深走在溫婠的兩側。
自從陸深染回黑髮後就沒再搞別的花裏胡哨的髮色了,看上去莫名乖巧。
他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惹得溫婠頻頻低笑。
俊男美女在人羣中總是顯眼的。
更何況是這種經常活躍在大家茶餘飯後八卦裏的話題人物。
「按這形勢下去,又不知道會怎麼編排你了。」
同桌搖搖頭,又想起什麼。
「不過你被編排得也不少了。」
確實。
這也是爲什麼我不想和周野他們在學校多有來往的原因。
現下的情形我反倒樂得其所。
我聳聳肩,剛想繼續喫飯,身邊忽地坐下一個人。
「祁遲?」
他坐下得自然,手裏還拿了一小盤切好的西瓜。
「不歡迎嗎?」他笑着問我同桌。
同桌看看我,又看回去,十分上道:「沒有沒有,您坐。」
我問他:「你怎麼來了,周野他們在——」
「來找你的。」祁遲的桃花眼勾笑。
「怎麼了嗎?」
我實在沒能想到什麼祁遲找我的理由。
他把那小盤西瓜推了過來。
「撬牆角啊。」
我一愣。
同桌眨巴眨巴眼:「這是可以聽的嗎?」
「祁遲——」
陸深的叫聲由遠及近,他過來就勾住了祁遲的脖子。
「你這傢伙來遲就算了還揹着我們和夏學霸喫飯!」
後面跟着的是周野和溫婠。
祁遲趁亂對我眨眨眼:「呀,被發現了。」
「發現什麼?」陸深伸頭過來追問。
我張了張口,溫婠卻走到了桌子旁邊:「朱夏,可以和你們一塊坐嗎?周邊好像沒位子了。」
周野站在她身後,居高的視線在我和祁遲上晃過,黑眸裏一時間看不出情緒。
「哇哦。」同桌對我無聲地比了個嘴型。
目光從四面八方湧過來,我有些頭疼。
【十七】
陸深從坐下來話就沒停過。
溫婠總是會適時地接話,然後把話題自然過渡到他們小時候的事。
就連周野也會時不時地應答一兩句。
同桌和我對視了一眼,默默加快了喫飯的速度。
畢竟誰也不想被迫當個聽衆。
「阿野,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去的那個海島嗎,我們不是約好等我回國後再去一次嘛,」溫婠笑得可人,「這次暑假叫上大家一起去吧。」
「海島旅行嗎?」陸深顯然很興奮,「成啊,我正愁暑假沒地去呢。」
「夏學霸也一起來吧?」
我一嗆。
溫婠笑意一淡。
祁遲把湯碗推近,話不緊不慢:「喫這麼急做什麼,又沒人跟你搶。」
他支着下巴,目光盈笑。
我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喝了口湯,順了下氣。
溫婠突然問道:「朱夏會不會有些認生?」
衆人看向她。
她解釋道:「我是說,這次旅行來的人都是我們小時候的玩伴,朱夏大概都不太熟悉,一起來的話會不會有些不自在?」
我瞭然。
話說的很體貼,但意思就是並沒有讓我跟着的打算。
但我原本也沒打算要去。
倒是正中下懷。
「不了,我暑假還有別的事。」
陸深嘴角耷拉下來:「你不會又要去那個什麼一水居吧?」
「一水居?」
溫婠先我問道。
「崔仁老先生的一水居嗎?」
陸深回憶道:「好像是叫這個名字吧,一個脾氣古怪的老頭。」
我不知怎麼溫婠又對這個感起了興趣。
「朱夏要去一水居嗎?」她柔柔地笑,「我爺爺和崔老先生是朋友,如果你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引薦。」
我輕愣,然後點點頭:「是嗎,那謝謝了。」
陸深疑惑:「可是夏學霸早就是那老頭的徒弟了啊。」
「噗嗤。」
同桌在旁邊憋笑,沒忍住。
溫婠一貫的微笑難得此刻看上去有些勉強。
「是嗎,可是崔老先生好像說過晚年不會再收徒了。」
我笑笑:「運氣好罷了。」
「我想起來了,」同桌忽然道,「我說這名字怎麼好像在哪裏聽過,過幾天學校不是有場挺大的文化活動麼,文物進校園,好像請來的就是這位大師。」
「這個老頭很厲害嗎?」陸深好奇。
溫婠又恢復了淺笑,只是聲音還透着些乾澀:「崔老先生是古玩界的泰斗了。」
我眨眨眼,倒是沒想到崔老頭的名聲還挺有威望。
「這樣啊,」陸深瞭然地點點頭,隨後又用發亮的狗狗眼看我,「不愧是夏學霸。」
周野的目光也看了過來,幾分意外。
他知道我每週都會去清水鎮。
但他一直以爲是周父安排的罷了。
後面的飯喫得明顯比之前安靜了不少。
溫婠看上去心不在焉。
我喫好準備和同桌離開的時候,祁遲不知什麼時候把西瓜用小盒子裝好了,放到了我的餐盤上。
「別浪費,夏學霸。」
【十八】
六月的尾巴燥熱難忍。
天邊的雲一層壓一層,泛着青邊。
臨近期末,教室裏怨聲載道,但又不得不埋頭苦學。
我已經兩週沒去過清水鎮了。
模擬卷積了好幾份,最近數學的錯誤率高得令人煩躁。
偏偏陸深天天往這跑,美名其曰問問題,到後面又會變成他的脫口秀大會。
就像此刻的後排——
陸深叭叭個不停,溫婠偶爾應答幾聲。
還是周野眼神威懾:「消停點。」
還有祁遲。
「這卷子挺紅啊。」
同桌下課不知道跑哪去了,祁遲坐下得如魚得水。
他這一說話,我腦子那點思路又斷了。
「您挺閒啊。」
「要不怎麼來撬牆角呢。」他笑得晏晏。
「您沒事吧?」
祁遲笑起來,他下頜朝我試題那抬了抬:「輔助線沒畫錯,這麼做也可以,但是證明起來會比較麻煩。」
該說不說,祁遲成績並不差,數理化長居年級榜首。
建設性意見倒是可以聽聽。
我正打算問下去,前邊一桌突然有人發出一聲驚歎:「臥槽。」
只見她望向窗外,口吻感慨:「不懂就問,怎麼會有人長這麼好看。」
「什麼啊,」她同桌攀上前,「撐着把傘呢能看見什麼啊?」
「我剛纔看到了。」
「……」
窗外不知何時細細悶悶地落了雨,之前的青邊也染滿了天幕,燥熱的暑氣在雨聲中微妙地消散了些。
我下意識探出視線——
校門口進來的狀元橋上走着一行人。
隊尾的人撐着傘,似有所感,微抬傘面——
迎上一雙黑眸。
雨霧薄薄相隔,朦朧了視線。
我心下一空。
陸深的聲音從後邊傳來:「夏學霸,你看什——」
我騰地站起身,匆匆走出了座位:「我還有事。」
出教室門的時候差點撞到了進來的同桌:「誒快上課了你跑什麼?」
「要是老師問起就說我去文化展幫忙了。」
「啊?」
陸深懵懵地:「不是,怎麼這麼突然就……」
祁遲微斂了神色,把望向窗外的視線收了回來。
和周野的目光對上了幾秒,又移開了。
「走吧,回教室拿傘。」他叫陸深。
「去哪啊?」
「參加文化展啊。」
【十九】
下到樓下的時候,那行人正穿過中廳不遠。
「持之。」
我小聲叫喚。
那個背影稍頓,轉過身來——
少年撐着傘,竹骨作柄,傘面紙色。
輕抬眼,笑意清淺。
我小跑過去。
岑持之將傘傾向我,微微無奈:「還下着雨呢,不用跑這麼急,等我過去就好。」
我拍了拍身上落的雨,笑道:「我只是太開心了,見到你。」
岑持之微愣。
我眨眨眼:「我是不是應該收斂一點?」
小少爺彎了眼,正要說些什麼,前方有人叫道:「持之。」
是一位等在不遠處面容和善的中年人,他示意前方已經走出有一段距離的衆人。
岑持之問我:「要和我們一起走嗎?」
我點頭。
傘面不大,將好容下兩個人。
我問:「還沒問你怎麼會來呢?」
「來參加文化展的,」他解釋道,「這次展出的藏品有一部分是岑家的私藏。」
「只是這樣的話,也不用親自來一趟吧。」
衆所周知岑家小少爺身子抱恙,在清水鎮養了這麼多年,鮮少外出。
「你的身體——」
「我已經好了很多了,」岑持之笑道,「而且這次來,也是有私心的——」
他清亮的眼眸望着我。
「我想見你。」
雨落在傘面滴滴答答作響。
「所以你不用收斂,因爲我也很開心。」
……
「師父。」
進入場館的時候,崔老頭正坐在後臺跟人喝茶。
「喲,」崔老頭茶蓋子半掩着抿了口茶,眼神從我這流到一旁的岑持之,「跟了一路吧,不知道的還以爲他是你師父呢。」
嘖,這陰陽怪氣的毛病。
「這是朱夏吧,」坐在一旁的是校長,他笑得和善,「之前就聽崔老說起過,成績也不錯,是個好苗子啊。」
「也不看看是誰的徒弟。」
崔老頭老傲嬌人了。
校長笑笑:「不過現在好像還沒到學生入場的時間吧?」
我後知後覺:「啊,我就是來跟師父打個招呼的,那我先出去等着了。」
我看了一眼岑持之,他對我微點頭。
離開後臺的時候,依稀聽見校長在問:「持之,好幾年沒見你了,最近身體怎麼樣?」
然後是崔老頭的哼唧。
「這小子身體好不好不知道,但心思可沒少到哪去。」
【二十】
講座是在九點開始的。
除開愛陰陽怪氣的毛病,崔老頭的專業素養還真不是吹的。
一張嘴能把死的說成活的,面對那些厚重又古老的文物,現場學生的反響竟然意外的不錯。
講座結束後是自由觀展的時間。
觀展廳在二樓。
我剛走到崔老頭旁邊,就聽見有人叫了一聲。
「崔爺爺。」
溫婠面帶笑意迎上來。
後面不意外地跟着周野一行人。
崔老頭眼睛一眯。
溫婠自我介紹道:「崔爺爺好久不見,我是溫婠,小時候爺爺還帶我去過您那玩。」
崔老頭想了一會:「溫雄的孫女?」
「嗯嗯。」溫婠點頭。
眼看溫婠和崔老頭大有聊不休的趨勢,我退到一邊,正好撞上從拐角處出來的岑持之。
「持之。」
「持之?」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前一道是我,後一道是祁遲。
岑持之向我身後看去:「祁遲?」
祁遲走過來,幾分驚喜:「真的是你,你怎麼會在這?」
想到什麼,:「來參展?」
岑持之點頭:「嗯。」
「身體好些了嗎?」
這怕是岑持之出來後聽得最多的問題了。
他微微一笑:「好多了。」
「你們認識?」我忍不住出聲。
祁遲笑了:「豈止認識,按照輩分,他怕是得叫我一聲表哥。」
岑持之笑笑,算是默認。
「什麼情況啊這是,阿野——」陸深剛想戳戳周野,卻看見周野的目光凝在我和岑持之身上,一言不發。
溫婠像才注意到這邊。
「這位就是岑家的小少爺吧?」她面帶笑容,幾分俏皮,「果然人如其名。」
我摸了摸鼻子。
除了祁遲,周野和其他人的本家都在清水鎮,聽說過也不奇怪。
岑持之禮貌應答:「謝謝。」
終止場面的人是崔老頭。
他像是有些不耐這兒的喋喋不休:「行了,又不是大過年的擱着演大團圓呢,我要走了,頭疼。」
走了幾步,他又回過頭:「岑家小子,你走不走?」
我下意識應聲:「他——」
這才待了多久。
「那麻煩崔老先在樓下等一會了。」
岑持之開口,迎上我的神色,微微搖頭。
他把手上提着的東西遞給我。
是個木製的小盒子,很精緻的雕花。
裏面依稀能看見不同顏色的小糕點。
「西街的花糕,」祁遲一眼就認出來了,他輕笑,「這麼多年了,我們持之小少爺還是慣愛喫甜食呢。」
岑持之淺笑着,話頭卻轉向我:「這裏的天氣要比清水鎮悶熱一些,要是寫數學煩了,可以喫上一塊,裏面加了茶水熬製,不會膩。」
我心下一暖。
「好。」
他身後跟着那個之前的面善的中年男人。
「劉叔,我們走吧。」
岑持之跟其他人點頭致意了下,就要離開。
「持之——」
我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岑持之側過頭,朝我眨眨眼:「考完試就是暑假了。」
我微愣,隨後笑道:「考完試就是暑假了。」
暑假的話——
就可以見面了。
岑持之走後,溫婠倒是上前道:「原來你還認識岑小少爺啊,看起來你們的關係還不錯。」
她看向岑持之給我的糕點。
站在不遠處的周野突然嗤了聲,聽不出情緒:「我還以爲,你是去正經學習的呢。」
我皺眉。
又抽的哪門子瘋。
「誒阿野——」叫的是陸深,先追上去的卻是溫婠。
眼看陸深也要跟上去,祁遲叫住了他。
而後眼神從那份糕點晃過,無意瞥到了手腕上的紅繩,一頓,眸色深了些。
「原來是持之嗎。」
「什麼?」話說的雲裏霧裏。
祁遲又恢復了原來的神色,笑笑:「我還以爲溫婠回來了,牆角就能好撬些。」
「你——」
「陸深,」祁遲沒再看我,「走了。」
【二十一】
岑持之上了車,崔老頭已經在一側閉目養神了。
車子在雨幕裏緩緩開動。
「崔老有話要和我說吧。」
岑持之把溼了的傘放進座椅邊的收納袋。
提前支走他當然不可能只是順道一起走這麼簡單。
崔老頭沒睜眼:「你知道朱夏那丫頭的身世吧。」
不是疑問的語氣。
岑持之:「知道的。」
「你說你這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冷性冷情的,怎麼因爲夏丫頭幫了回你的貓,就上起心來了?」
崔老頭閉着眼,手卻在椅座扶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點着。
岑持之已經知道崔老頭要和他聊什麼了。
他笑了下,不答反問:「這次的展品裏有一套雍朝青銅器,不知崔老有沒有耳聞?」
「雍朝青銅?」崔老頭手停了下,「三年前在蕪縣出土的那一批?」
「是的。」
當年蕪縣爆發了特大洪災,還引發了山體滑坡,禍及多個村寨。
救援隊在搜救的途中從坍塌的山體裏發現了零散的銅幣和青銅器皿。
經過初步鑑定,疑是雍朝屬物。
雍朝墓葬羣在考古史上少之又少,這個發現驚動了考古界,首都從研究所派了專家赴任跟進開發保護。
崔老頭眼睛一睜:「當年派去負責的是你父親吧?」
隨後想到什麼:「你也跟着一塊去了?」
岑持之點頭。
「夏丫頭就是蕪縣人……」崔老頭眯了眯眼睛,略一思索,「你不會想告訴我你們三年前就見過了吧?」
岑持之:「三年前我隨父親去了蕪縣,那裏的村寨大都房屋盡毀,村民損失慘重,大概是聽說了地下衝出了文物的消息,他們組了一些人到臨時組建的村委會吵鬧,揚言考古隊要調研的土地是屬於他們的,要開掘的話,就要賠付他們一定的金額。」
「他們鬧了好幾天,見沒用,便帶來了個在洪災裏失去雙親的小女孩,推到到媒體面前哭訴。」岑持之不知想到了什麼,眸子微斂。
「那個小女孩,是夏丫頭?」
「嗯,」岑持之道,「後來有關部門派來了執法隊,村民和他們起了衝突,父親就讓我把她送回臨時的安置點了。」
崔老頭沒有再應話了。
久了會,岑持之才聽得崔老頭低呼了聲:「難怪。」
他微側頭。
崔老頭問他:「三年前大年初三那會你是不是上街了?」
「什麼?」岑持之回想了下。
那年大年初三,他身子骨好了些,家裏難得讓他出了趟門,他是和祁遲一起,到西街買了花糕。
「是的,我出了趟門。」
「難怪,」崔老頭語氣感慨,「我說那丫頭來的時候一聲不吭的,怎麼快要走了突然說要留下來當學徒。」
崔老頭話說的前言不搭後語,岑持之卻是猜到了些什麼。
「哼,一個兩個的,孽緣。」崔老頭聽上去幾分忿忿。
岑持之淡笑不語。
「算了算了,懶得管你們的破事。」ṭüₓ崔老頭不耐煩地又閉上眼。
靜不過三秒,只聽他忽地又道。
「夏丫頭是我徒弟,不管怎麼樣,我護着,就不能讓她受欺負,你聽懂了嗎?」
岑持之知道這是把話說開了。
他笑道,語氣卻認真。
「我知道的,崔老。」
【二十二】
期末考試在冗長而燥熱的六月末結束了。
周家卻迎來了喜事——
周父又晉升了。
這次晉升宴舉辦的地點是在周家市郊的別墅。
往來各界的名流衆多,從樓上露臺看下去燈火璀璨衣香鬢影一片。
我向來不喜歡參與這種場面,卻也找不到理由推辭。
所幸二樓有間藏書室,這裏的書都是從周家搬來的舊書。
其中有一架眼熟的很——
是當初翻到《虐文》的那一架。
我頓了頓,目光在上面一一掃過,又斂了下來。
三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若不是溫婠突然出現,那些零碎的記憶恐怕早就被拋之腦後了。
「呦,」門口突然傳來聲響。
我扭頭,幾個男生像是路過,爲首那個插着兜,吊兒郎當的,尖瘦的臉上幾分迷醉。
「這不是——周家的那個大學霸嘛ẗűₓ。」
他誇張着拉長了語調。
這人我在之前的宴會上見過幾次,叫王浩,跟周野並不對付。
宴會在別墅外的庭院舉行,這些人怎麼會上了二樓?
我從書架上拿了本兩指厚的書,抱在懷裏。
出了門打算離開。
「誒,着急走什麼——」
王浩伸手抓住我的手腕。
手腕那處的雞皮疙瘩瞬間冒了起來。
我掙開:「你幹什麼!」
掙扎之間,依稀看見樓梯拐角有一抹紫色裙襬,閃過後很快就不見了。
王浩不依不饒,湊近的臉上醉醺醺的:「我剛纔說錯了,應該是——周家的小媳婦纔對!」
他身後的男生都笑了起來,看過來的眼神令人不適。
我腦子裏正盤算着拿手裏的書砸了他之後該往哪邊跑,一聲呵戾響在身後。
「王浩!」
王浩轉過頭,迎面「啪」的一塊蛋糕。
正中面中,滿滿當當。
我隨即把抱着的書往沒反應過來的人堆裏一砸,穿過之後拽住來人就往樓下跑。
直到出到熱鬧的庭院裏才停下。
還沒喘上兩口氣,肩膀就被人攫住了:「你沒事吧?」
我看向他。
周野今天穿的正式,外套脫了,穿着襯衫,釦子開了幾顆。
他半俯着身,露出的鎖骨晃在我眼前。
神情裏還有幾分未消的餘怒。
我順了氣,擺手:「沒事,謝謝。」
推開他的手,我作勢要走。
周野拉住我:「你去哪?」
「監控室。」
今天是周父的晉升宴,來的人非富即貴,王浩被周野砸了這事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且不論王浩怎麼會帶人上樓,先把監控確認了纔會有利。
「我跟你去。」
【二十三】
所幸別墅裏監控齊全,除了有一樓梯處有死角,藏書室走廊外發生的事都記錄完全。
是王浩先動的手,周野砸人也是爲了幫我。
我鬆了口氣:「王浩喝了酒,估計這會在宴會上鬧開了,有了這監控,我們佔理,媒體方面也好對付,周叔叔應該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周野沒有應答。
他看着監控,斂着的眸子陰沉一片。
「周野?」
「受了傷害的是你。」
周野看向我。
他微垂着頭,眸中情緒沉了又深。
「你倒是顧忌得多。」
周野生氣了。
我嘴脣動了動,卻也答不出話。
趕回會場,果然有人早早等着了。
侍者:「兩位請上樓上書房吧。」
賓客看上去沒有異樣,看來是把事壓下來了。
書房裏周父正和王浩的父親談話,王浩坐在一旁,看樣子是清理過了。
王浩父親是有名的房地產大鱷,混到這個地步也是個人精了。
倒是先把話口開了。
「今晚的事是犬子的不對,喝酒誤事了。」
嘴上說着不對,可掃過我的眼神卻沒有半分歉意。
周父笑道:「哪裏,小孩之間的打鬧罷了。」
我斂下眼。
所以這哪是顧忌得多,只不過是早料到了。
「周市長也是明白人啊,噢不對,現在應該叫周市委書記了。」王父道,「以後有我們王家幫得上忙的,您開口就是了。」
比起一個被資助的孤女的公道,哪有多了條商路的利益划算呢。
「是嗎,那道歉吧。」
周野忽然道。
我抬眼。
他繼續道:「樓下就有媒體,現在下去就行,怎麼樣?」
王浩坐不住了:「周野你少蹬鼻子上臉,不就是拉了她一下嗎,又沒缺斤少兩,她還拿書砸我,我還沒跟她算這筆賬呢!」
周野眸色一厲:「監控數據已經在我手機裏了,不願意下去的話,不如我把媒體請上來?」
王父變了臉色:「周書記——」
「朱夏,」周父開了口,卻是叫我。
「……我沒事。」
周野佇在那,周身氣氛驟降。
「切。」原本聽到話後幾分得意的王浩在接觸到周野的眼神後,噤了聲。
「那就好,」周父道,「你和阿野先出去吧。」
不等我動作,周野已經先一步走了出去。
下了樓,祁遲和陸深迎了上來。
「你怎麼樣,有沒有事?」祁遲關切。
我搖搖頭。
陸深一臉氣憤:「這個王浩真是個王八蛋,上次市聯就對阿野下黑手,現在主意居然打到夏學霸身上,真當我們是死的!」
周野出來後就再沒說過話,徑直走到了門外。
祁遲眼中閃過情緒,從路過侍者的托盤上拿了杯果汁遞給我:「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然後跟上了周野。
陸深跟着我到一處坐下,「阿野跟你說了嗎?」
「什麼?」
「道歉呀,他不是拿着蛋糕去找你的嗎,」陸深回想道,「巧克力夾層,他還特意挑了你喜歡喫的。」
「道歉?」
所以纔拿着蛋糕的嗎。
「對呀,阿野肯定是覺得上回對你態度太差了,不過夏學霸,你是怎麼認識岑持之的啊,我都以爲他半截入土了,居然見着真人了,這也太玄幻了吧。」
「……你才半截入土。」
陸深又開始在那叭叭叭不停。
我卻暗自垂了眼眸。
老實說,我沒想過周野會來找我道歉。
時至今日,不得不承認,當初剛進周家時看到的那本《虐文》對我不是沒有影響。
裏面的周野爲人高傲,時不時打個巴掌就給一顆甜棗。
跟現在倒是不同。
之所以對周野敬而遠之,不過是到底有一份不安在心頭罷了。
時隔三年,那本沒翻完的《虐文》不僅再沒出現過,裏邊的情節也早已不甚清晰,
除此之外,有一件事我清楚得很——
那本東西的開頭,並沒有提到岑持之。
【二十四】
「阿野。」
祁遲走到門外的時候,周野正靠在柱子上。
這裏是別墅的後院,倒是鮮少人至。
周野在把玩着打火機,火光在他臉上明明滅滅。
看不清神色。
「真打算就這麼算了?」祁遲問他。
周野扣着打火機,低斂着,過了好一會,才道:「就算我覺得就這麼算了,你不也早就有了想法嗎?」
祁遲眉梢微挑,「那你打算怎麼做?」
打火機簇起的火光被風吹晃。
周野的眸底映着火光。
影影潼潼。
「在你的想法上,再添一把火——」
「弄死他。」
風大了些,吹得枝影婆娑起來。
祁遲點着頭,應聲道「:好,不過……你真的覺得王浩是自己帶人上的樓嗎?」
周野沒有再應答。
……
這個插曲並未影響宴會。
賓客將散的時候我看見了站在周野旁邊的溫婠。
她挽着周野的手臂,在一羣世家子弟之中,巧笑倩兮。
重要的是,她今天穿了件紫色禮裙。
……
在回周家的路上,我和周野坐了同一輛車。
默契的是,我們誰都沒有再開口。
直到回到周家,上樓之際。
我叫住了他。
「周野,你相信命嗎?」
他眉頭微蹙,似是沒想到我會問這個。
「不信,」他的眸子還是沉沉的,「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我深吸了口氣,點點頭:「我也不信,我也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就這樣吧。
沒必要自我圍困,何況現實和那本東西有了這麼多的出入。
「不管怎麼樣,今晚還是謝謝你了。」
周野看着我。
我想起那塊被砸了的蛋糕,輕嘆了口氣。
「以後……我們好好說話吧。」
……
近日清市正逢三伏天,天氣燥熱煩悶。
我收拾好東西下樓的時候,看見門口已經停好了車子。
巧的是陸深在客廳,正坐在行李箱上。
看見我,打了個招呼:「夏學霸!」
往沙發看去,溫婠和祁遲也在。
他們在等周野,去之前說好的海島旅行。
我笑着點了個頭,算是回應。
「你這是要去清水鎮?」陸深坐着行李箱滑過來,「怎麼還帶上行李了,你要去那住?」
「嗯,」我點頭,「每天往返的話有些麻煩,所以還是住在鎮上比較方便。」
「那你住哪?」
身後突然傳來聲音。
回過頭,周野提着行李箱走下來。
離我幾步,停了下來。
「周家老宅嗎?」
「……我住師父那。」
周野聞言還想說些什麼,卻被陸深搶了先。
「夏學霸,乾脆你和我們一塊去海島吧,」陸深雙手託着下巴趴在行李箱升起的拉桿上,「反正你行李都收拾好了,清水鎮那邊緩緩不行嗎,這暑假這麼長,多的是你學習的機會呀。」
狗狗眼眼巴巴的。
多少帶點撒嬌的意味。
目光觸到不遠處的祁遲,他朝我勾笑:「陸深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不了,」我笑笑,「祝你們旅途愉快。」
話音剛落的一瞬間,周野從身後擦身而過。
他輕踹了下陸深的行李箱。
陸深猝不及防連人帶箱後退了幾下:「阿野!」
周野站在我前面,單手插着兜。
他對陸深道。
「好好說話。」
【二十五】
清水鎮的三伏天遠沒有市裏來得燥熱。
隔着街道,遠遠地依稀能聽見烏篷棹水的聲響。
一晃又一晃。
來到清水鎮也有些時日了。
崔老頭最近不知道從哪裏收進許多新的寶貝,光是記錄,就整理了好幾天。
門外來了人的時候,我還在盤對着新收的一批文玩。
只聽得搖椅上躺着的崔老頭把收音機的聲一關,提高了音量:「喲,稀客。」
我抬頭。
進來的人雖已中年,但氣質儒雅淡然。
後面還跟着一道身影。
是持之。
「崔老。」來人笑着打招呼。
「什麼風把你這個大忙人吹來了,」斜睨一眼後邊的岑持之,「這一吹還來倆,父唱子隨呢。」
來人是岑父,像是熟知崔老頭脾性,倒是自得地坐下。
「當然是有事要請崔老幫忙,」岑父淡笑,「崔老應該也聽說了,西邊幾家的舊宅捐給了省博物院,院裏有意將那幾處宅子修繕,建一處獨屬清水鎮的歷史文物苑。」
「崔老資歷老道,院裏想請您坐鎮,擔任這文物苑的名譽院長。」
崔老頭蒲扇一扇:「我還想着能有什麼事讓你特地趕來了,原來是來請我當靶子來了。」
這文物苑建成,各家不得捐出些寶貝作展品。
清水鎮誰人不知就屬這崔老頭稀奇珍玩見識最多,他這院長一擔,各家也不好藏着掖着,捐出來的東西倒也不會是些充數的濫品了。
「近幾年文物溯源,發現一些朝代的特色物件相關資料甚少,院裏研究所也是考慮到墓葬羣的開發保護,索性想研究現成的,但大多數珍品都在各世家裏藏着,不好開口,這文物苑的修建倒是提供了個好機會。」
岑父言辭真切,笑的無奈,「思來想去,也只有崔老能幫這個忙了。」
崔老頭鬍子一翹:「我說那莊老頭好好在首都頤養天年樂不思蜀的,這些天突然給我送了一堆珍玩,原來是在這等着呢!」
「師父千里送,徒弟千里勸,你們這師徒倆這配合打的是真好啊。」
岑父笑了笑,也由崔老頭說去了。
我適時把泡好的清茶端上桌:「岑教授好。」
岑父接過茶:「謝謝。」
掃到岑持之面前那一杯,小盞裏還浮着梨膏碎,微挑眉,看向我:「你就是朱夏吧,倒是細心,知道持之不愛喝苦茶。」
岑小少爺也看了過來,眉眼彎彎。
我耳根子浮上些燥熱。
「倒也不是很細心。」岑持之忽地開口。
我一愣。
他笑着看我,聽上去卻有些小委屈:「進來都沒跟我打招呼。」
耳後股子燥熱不減反漲,勢頭更盛了。
「啪嘰」
崔老頭扇子往桌上一扔,站起身:「你跟那莊老兒師徒連起來坑我,還帶個小的來覬覦我徒弟,得了便宜還賣乖,氣死我啦,我要閉門謝客,哼!」
說完拎起個收音機就要往回走。
掛在架上的鳥籠裏叫了起來:「氣死我啦!氣死我啦!」
「誒你這個破鳥早不開口晚不開口!」
我被逗的一樂。
其他兩人也笑了起來。
岑父也起了身:「那就麻煩崔老了,後面的事項會有人來和崔老細說的。」
崔老頭從和鳥爭執中轉過頭:「誰答應你了,我可沒說,誒——」
岑父和岑持之已經走到了店外。
岑父臉上帶笑:「我們就先回去了。」
語氣溫和。
人與人果真是不盡相同的。
周父對我說話就不會是這般。
我年歲小,岑父對着我話裏話外都沒有輕視,也沒有來自長輩的在上的威圧感。
我恍惚想起三年前那場鬧劇,他也是這般和善,讓持之把我送回了安置點。
「岑教授。」我叫道,「我看過您寫的那本《文觀集》,那是我的入門書目。我還知道您參與了雍朝墓葬羣遺址的發掘和修復工作,您和其他的考古學家的成果對研究雍朝文化做出了很大貢獻。」
「總之,您真的很厲害。」
說到這,我還是沒能按捺住心裏的緊張。
「ťű₅我,我希望,以後有機會能考入首都大學的文博學院,成爲您的學生。」
「最後,謝謝您。」
謝謝您在三年前幫了我。
岑父笑意不減,深了些:「那你可得好好努力,憑實力考進來,這樣我就不用避嫌了。」
「啊?」避嫌?
看向持之,他笑着,儼然一副聽懂了的樣子。
「不管怎樣,持之的話,以後也請你多擔待了。」
【二十六】
崔老頭抗議無效,這兩天都在爲自己撿了個破差事發悶愁。
苦了上門的人,少不了被陰陽怪氣一番。
上次送來的新一批文玩到今天才終於整理完了。
我長吁一口氣。
窗外暮色將至,臨街的河流染上粼粼金邊。
崔老頭不知道上哪去了。
「喵」
腳邊忽然躥進一隻貓,毛茸茸的尾巴擺啊擺的。
「狸奴!」
我有些驚喜,蹲下身把它抱起來。
小傢伙這麼久沒見倒是胖了不少,抱着這一下還有些喫力。
「你看見父親和狸奴,都比見到我興奮。」
持之站在門口,笑得有些無奈。
老實說,住進清水鎮的這些日子以來,白天忙着整理那些文玩,晚上還得溫習功課,倒真沒有怎麼和持之見過面。
我抱着貓,眨巴眼:「怎麼會,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現在忙完了?」
「嗯嗯。」我點頭。
「想不想去西邊的舊宅看看?」
「可以嗎?」
西邊那幾處舊宅子這會不是正修繕着呢嗎?
持之:「可以的,現下只是在規劃,最終的設計方案還沒完成。」
我興奮道:「那我們走吧!」
……
清水鎮的西面多是舊時人家住宅。
這些住宅少說也有百年曆史,各朝各代都有翻新,所以建築風格雜糅,本身就是上好的藝術品。
我和持之逛了一處別院,不知怎麼就轉進一處房間。
牆上還掛着張照片,像是一對民國時期的璧人——
男子長衫儒雅,女子旗袍端莊。
「看來這是前主人的房間。」
許是擱置太久,持之把窗打開的時候,能看見抖落在光裏的塵灰。
外邊的光透進來,落了一地。
我看過去。
這處別院的人家似乎格外講究佈局設計,窗形四方,正好對準進來的半垂圓拱石門。
門上綠枝藤繞花,垂簾而落。
窗如畫框,邀景入畫。
很是雅緻。
但最巧妙的還是光影。
窗扇木縷雕花,向外推開兩側。
暮光悉數錯落而進,照映到人臉上,襯得人膚白玉潤,有種別樣的美。
持之話說到一半,許是見我不應,轉過頭來。
「怎麼了?」
他半側了臉,那光影就更爲明顯。
眼下含痣,脣色淺透。
我笑了下,走上前打趣道:「沒什麼,就是覺得……岑小少爺倒真真像是畫裏走出來的。」
本以爲他會愣上一番,沒想到他卻歪了歪頭:「我好看?」
「很好看。」
「然後呢?」
輪到我愣神:「然後…..什麼?」
岑小少爺眯了眯眼:「你昨天誇我父親的時候,可不像現在這樣啞口無言。」
我一下想通了什麼,忍俊不禁,卻還是道:「拜託,那可是岑教授誒。」
現下他是真委屈了:「你之前見我可不是這個態度。」
正逢狸奴不知道從哪浪回來了,從窗臺上跳進,鑽進持之的懷裏。
「喵」
他撫了撫狸奴的頭,狀似感嘆:「果然太容易得到的往往都不會太珍惜。」
狸奴像應答似的,又叫了一聲。
「喵」
不知怎麼一人一貓演起苦情劇。
哪裏見過往日清雋淡然的岑小少爺這幅樣子。
我忍不住笑出聲。
笑歸笑,誇還是要誇的。
我湊近一些,也順手在狸奴頭上揉了一把。
「我們岑小少爺當然優秀,不僅會做我不會的數學題,還會設計茶器樣式。」
持之看着我:「你怎麼知道我在設計茶器?」
「上次在你家睡着那次,醒了之後看到的,」我看回他,「你在平板上畫的樣式圖,還有書架上邊有一沓設計稿。」
「你明明不愛喝茶,但是茶榻上面卻有很多精美的茶具。」
「那些茶具之間風格各異,看着也不像一套,想來是你的樣品。」
「所以你優秀這件事,我很早就知道了。」
黃昏前的光本就柔和,湊近些看,能看見面前的人低垂的羽睫投落,還有眼下那粒小痣。
倒是讓人心癢。
「誇的滿意的話,可以提一個要求嗎?」
「什麼?」
「能不能讓我摸摸你的淚痣?」
「……不可以。」
「爲什麼?」
「太容易得到的話,你就不會珍惜啊。」
「……」我愣了愣,笑的無奈。
身姿玉立的少年抱着貓,眉間卻笑意狡黠。
「我啊,要吊着你。」
我忍不住笑。
光影柔和,和風煦煦。
我的心很久沒這麼放鬆過了,不管是在周家還是學校。
現下這樣,現下這般,就已經很好了。
持之低頭看我笑。
都說光影襯美人。
殊不知這看與被看之人,早已一併映在光影裏了。
【二十七】
大概是因爲千燈節快到了的緣故,近些天清水鎮的遊客多了起來。
崔老頭因爲西邊舊宅修繕文物苑的事忙得不可開交。
正好周家交上來的捐獻的珍玩名單出了些錯漏,便順道讓我去周家老宅看看。
老實說我對周家老宅並不熟悉。
即使每年年末都會隨周野一家回老宅過新年,但我多半是往崔老頭那跑,也鮮少同周家其他人往來。
周家人對我的到來沒什麼反應,只讓管家帶我去確認了那批文玩。
只是我沒想到,出來卻看見了周野。
他拿着行李箱,像是剛回來。
看見我也是一愣,像是沒想到我會在這。
「你怎麼……」
我還沒疑惑完,後頭就進來了陸深和祁遲,當然還有溫婠。
「夏學霸!」
陸深穿着花花綠綠的襯衫和休閒短褲,肉眼可見地黑了些。
他興致勃勃地衝我打招呼:「你居然在這,我還以爲這會你會在那個什麼一水居修行呢。」
「你們不是在海島旅行嗎,怎麼突然來清水鎮了?」
陸深抱着個切開口的椰子,插着吸管喝着汁水,一屁股坐到沙發上。
「還不是阿野,」說起來還有些忿忿,「說要回來過什麼燈節,關鍵是祁遲這個小人也同意了,他們倆都走了,我能不跟着回來麼。」
祁遲輕踢了下癱坐着的陸深:「當我面說我呢,說要回來那會沒見你這麼硬氣。」
「切,」陸深小聲吐槽,「再說了,這燈節不每年都有麼,前些年怎麼沒見你們這麼積極。」
有人接過了周野的行李箱。
他走過來:「怎麼過來了?」
「沒什麼,拿點東西。」
話音剛落,裏邊些就出來了人。
「阿野。」
是周家的老太太,周野的奶奶。
她看上去很是開心。
「奶奶。」周野叫道。
其他人跟着打了招呼。
「怎麼回來也不提前說一聲。」周老太太笑着嗔怪,周家周家衆多子孫裏,她最喜歡的就是周野。
「臨時起意的,是我沒考慮周全了。」周野道。
「阿野這次回來也是想見見奶奶吧。」溫婠忽然道。
周老太太看向溫婠:「這是婠婠吧,誒呀好久沒見過你啦,都長成大姑娘了,真是漂亮。」
溫婠有些害羞地低頭笑了。
周老太太抬頭又看了一圈其他小輩,笑着讓人去準備了晚飯。
「誒呦好久沒這麼熱鬧了,你們就都留下來喫頓飯吧。」
管家在這個時候送來了覈對後的新的文玩名單。
我掃了一遍,確認沒了問題:「謝謝。」
眼看其他人就要跟着去用餐,我開了口。
「周老太太,那我就先走了。」
周野拉住我:「喫頓飯再走吧,喫完我送你回去。」
周老太太眼神從周野拉着我的手上掃過,眼裏的笑意淡了些,只是道:「一塊來喫吧,不然這成天往別家跑的,不知道的還以爲周家苛待了你呢。」
我低垂了眼。
祁遲忽然笑了笑:「周奶奶,我們快上去吧,陸深的肚子都叫了一路了。」
「是啊是啊,周奶奶我們快走吧。」
周老太太總算是再沒計較。
我輕掙開了手。
「走吧。」周野道。
【二十八】
周家的老太爺前年去世了,老宅裏常年也就周老太太在。
若不是新年佳節,周家老太太也難得能見到孫子輩的小輩。
飯桌上準備的飯菜精緻。
溫婠坐在周老太太身邊,大概是說了些家長裏短的趣事,逗得老太太直笑。
加上陸深這個話癆,桌上氣氛倒不算冷場。
我本就無心留下喫飯,匆匆扒了幾口,便藉口去了洗手間。
出來的時候,走過轉角,看見了祁遲。
「你怎麼在這?」
祁遲把手機收起,好整以暇:「不是突然有急事嗎,我來送你回去啊。」
「什麼?」
哪來的急事?
我愣了一瞬,忽然就明白了什麼。
祁遲看我瞭然,一笑:「我已經和陸深打過招呼了,走吧。」
我站着沒動。
「急事的話,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祁遲迴過頭,看着我,忽然笑了:「不帶你這樣過河拆橋的吧。」
「我好心幫你出謀劃策,還配合你演戲,你轉個身就想把我踢了?」
看我還是站着,他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
戲謔道:「再不走的話,阿野可就追上來了。」
……
清水鎮的夜晚很熱鬧。
雖然千燈節還沒到,但是街巷上已經有了節日氛圍。
出來售賣的攤販也多了許多。
祁遲走在我身側,看起來挺感興趣。
「好久沒來過這兒了,倒是比三年前變了不少。」
我忽然想起祁遲的身份:「你不是持之的表哥麼,那怎麼,我好像都沒在清水鎮見過你?」
祁遲插兜:「不奇怪,我和持之只是家族之間輩分上的關係,你就理解爲,我是持之的遠親就好了。」
我還在思索着,祁遲不知道看見了什麼,興致勃勃地跑了過去。
「快過來。」
那是一家裝修乾淨的包子鋪。
我走過去:「你要喫包子?」
祁遲熟練地在菜單上點了好幾份:「這家包子鋪開了很久了,他們家的灌湯包很好喫,沒想到這次回來它還在。」
打包好的袋子很快送了上來。
祁遲遞了份給我:「試試吧。」
我愣了下:「給我的?」
「別跟我說你不餓,你在周家可沒怎麼喫東西。」
「……謝謝。」我接過了袋子。
瞥見他伸出來手白皙修長,又想起陸深黑了個度:「你怎麼沒被曬黑?」
「嗯?」祁遲像是沒想到我會突然問這個,看了眼自己的胳膊手臂,笑道,「還好吧,也就炫了七八瓶防曬。」
聽得出他在開玩笑。
我也沒忍住笑了下。
從周家出來,肚子確實有些餓了。
我從袋子裏拿出了灌湯包。
每個湯包都有獨立的小紙袋裝着,拿在手上也不會燙手。
咬開一口,湯汁不多不少,和着餡肉很是鮮美。
「怎麼樣?」
「挺好喫的。」
大概是喫的有些急了,我小嗆了下。
「咳咳。」
嘴角有碎髮黏了上來,但我騰不出手。
「慢點,」祁遲有些好笑地幫我把碎髮撥開,「夏學霸怎麼每次喫東西都這麼趕,活像有人要跟你搶似的。」
那縷碎髮又黏了上來,祁遲動作自然就要幫我別到耳後。
我避開了。
他的手頓在半空。
「我自己來就好。」
嚥下最後一口湯包,我抬手別好了頭髮。
【二十九】
「很爲難嗎?」
祁遲忽然道。
「什麼?」
祁遲收回手,嘴角掛起一貫的笑。
只是細看卻有些自嘲的意味。
「我說要撬牆角的事。」
實在沒想到祁遲會主動說起這事,倒是把我和他之間那點不自在擺到明面上了。
「你……」
「我確實對你有好感。」他不避不讓。
倒是令我措手不及。
我停下了步子,思索幾秒,問道:「……爲什麼呢?」
爲什麼呢?
我被周家資助這幾年,別說是祁遲,就算是周野,也只是平日往來,算不上多。
祁遲和陸深跟周野關係最好,常來周家也不是什麼奇怪事。
但在我的印象裏,祁遲雖然表面看上去玩得開,好說話,但本質上沒比周野好到哪去。
嬉皮笑臉之下叫人分不清真心假意。
要說這三個人哪一個相處起來最輕鬆的,也就只有陸深了。
我實在想不通祁遲爲什麼會對我感興趣。
祁遲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插在兜裏:「怎麼說呢……你還記不記得你剛來周家那時候?」
「那時候,阿野的情緒很不好。周家的情況你也知道,他其實並不是真的針對你,只是還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連帶着把氣撒你身上了。」
「陸深是個直腸子,沒見到你之前他看阿野那個消沉的樣子,還揚言要幫他收拾一頓你。」
「我當時也是抱着看熱鬧的態度,哪裏想去到周家,真見到你,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說到這一頓,我有些好奇地看向他。
祁遲勾笑,繼續道:「陸深在去之前就查了好多關於你的資料,看到後面還跟我抱怨,說怎麼會有這麼慘的人。」
「到周家的時候,你剛好從樓上下來,就這麼看着我們。」
祁遲像是在回憶,眼裏不自覺染上柔和的笑意。
「……很乾淨,眼睛乾淨,眉毛乾淨,頭髮也乾淨……總之,整個人都很乾淨,就這麼看着我們,也不害怕。」
「陸深本來想一見到你就給你個下馬威來着,可後面講話都不利索。」
他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
剛見陸深和祁遲那會兒,我還不知道誰是誰。
就見一個頭發掉色,半藍不灰的男生,邁着那種故意誇大的步伐,上前氣勢洶洶。
「喂,你,你……」
我看他半天不出一個字,便繼續下樓打水去了。
結果他在我身後繼續提高了音量。
我轉過頭。
他這回倒是蹦出了完整的字句——
「你,你好!」
他後面的男生一下就笑出了聲。
後來周野從樓上房間出來了,看到這幕,像是沒睡醒,直接就朝他丟了三個字。
「有病啊。」
我那時候的想法和周野是一樣的。
覺得這個人一看上去——
就不太聰明。
「當時看你在後頭笑陸深的時候,就莫名覺得你壞心眼多了。」
祁遲挑眉:「原來你那時候就對我有偏見了,果然阿深傻人有傻福。」
我笑了下,沒說話。
「後來,說不清是什麼心理,我明明也不是這麼有空,和阿深去周家的次數卻要比以前頻繁得多。」
「不過好像夏學霸只忙着學習,倒是不怎麼和我們玩一塊,在學校也是,招呼都打不上。得虧阿深咋呼,纔有了藉口和你說上幾句。看得出來,你並不討厭阿深,我們之中,反倒是你們倆比較親近。」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對你感興趣,剛見到你那時只覺得你瘦瘦弱弱,但是卻出乎意料地不令人討厭。有幾次在學校去找阿野的時候,你就坐在位置上,安安靜靜也不鬧騰,看着很乖,但是你逗阿深的時候,又鮮活的很。」
我咬着湯包,一時間除了有些錯愕,竟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說不羨慕阿深是假的,但比起阿野,我似乎又有了些許安慰,起碼你沒有像避着他那樣避着我。」
說到這,祁遲突然看向我:「你應該察覺到了吧,阿野對你不一樣。」
我斂下眼。
「你們同在一個屋檐下,他對你的瞭解肯定比我多。這兩年他心性收斂不少,在我看來,他早就把你當成自己人了,不然也不會放任阿深對你示好。」
「阿野對你性格彆扭,是因爲知道之前做的不對,但他已經太久沒有對被人低過頭了,本以爲阿深能成爲你融入我們的調試劑,哪裏想到你和阿深是親近了,但是對他卻沒有,所以羨慕的恐怕不止我一個。」
「溫婠回來的時候,我是抱了點僥倖心思的,」祁遲摸了摸鼻子,「溫婠從小就喜歡阿野,她回來的話,多少能分散點阿野的注意力,這樣我就有機會了。」
目光又落到我手上的紅繩,笑的有些苦澀:「但是沒想到,這個機會給的也太短了。」
「原來有很多事,早就註定好了。」
【三十】
祁遲ŧũ̂ⁱ送我回一水居的時候,隔着一段距離就看見了在門邊倚着的持之。
狸奴小小一坨,蹲在他腳邊,晃着尾巴。
祁遲忽然停下步子:「想想還是不甘心。」
我也跟着停下,只是看向他。
「但是也沒有理由阻止。」
祁遲目光沒有落在我身上,反而是望向了持之的方向。
他看了會,聲音跟着眼睫低下來。
「持之很好。」
好到他幾乎挑不出什麼毛病,連隱隱嫉妒心作祟都說不出詆譭的話。
「我知道,」看向門口那處的人,我只覺心神松愉,「他一直都很好。」
……
「持之。」
我走到的時候,持之已然蹲下,在順着狸奴的毛。
他聞聲抬起頭。
「回來了?」
音色平緩,眼眸盈笑。
我點頭,也跟着蹲下:「等很久了吧。」
狸奴這傢伙真的很享受被人呼擼,舔了下爪子,翻出了肚皮。
「嗯,發了信息你沒回,就過來了。」
從周家出來後我便沒怎麼看手機了
「那怎麼見我回來,你這麼淡定。」我低頭看貓,碎髮又掉了出來。
持之半歪着頭,伸手替我把髮絲別到了耳後。
那顆撓人心癢的黑痣之上的黑眸此刻像是浸了水,盈盈潤潤:「等得沒脾氣了啊。」
他幫我別發的手自然地放下,觸到我在狸奴毛絨腦袋上的手,輕輕勾住了我的小拇指。
聲音輕輕柔柔。
「我等得沒脾氣了啊。」
我愣了會神,說不出是被什麼蠱惑,只覺得心間軟的一塌糊塗。
被勾着的手順着就握住了他的。
我看着他,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又似乎有很多情緒要表達,可是卻又不知道要怎麼開口。
他只是笑着輕撫了下我的手。
「肚子餓不餓?」
像是什麼都知道。
我不用說,他也知道。
「嗯,我今晚只喫了幾個包子。」我不自覺地撒着嬌,有些委屈地摸着肚子,癟癟嘴,「它馬上就要叫了。」
持之噗嗤笑出聲。
「回來了也不吱一聲,還喫不喫飯了。」崔老頭打開後門走出來,隱約可以嗅到一陣香味。
是食物的那種香。
「你做飯了?」
我對崔老頭瞭解的很,他從不親自下廚,也不喫外邊帶的。
之前一個人住的時候,還專門請了人負責他的一日三餐。
而我在這住的這段時間,飯菜幾乎都是我做的。
「嗯,」持之拉着我緩緩站起身,「我本來想着做幾份小菜給你,但沒想到崔老也沒喫飯。」
「他口味挑的很。」我小聲兮兮地告狀,「又要我做飯,又嫌棄我做的不怎麼樣。」
可每當我氣不過讓崔老頭把廚子請回來,他又一副義正言辭的模樣,說是要省錢。
然後轉頭把飯喫了個乾淨。
「你們還沒墨跡夠嗎,哼,那我自個去喫了,煩人。」崔老頭話撒的很快,走得也快。
我有些好笑:「你信不信,他出來叫我們只是走個形式罷了,其實是他自己想喫。」
「我信,」持之也笑了,「我做好後崔老就想喫了,可是我說要等到你回來纔可以喫。」
我握着他的手又緊了緊:「那我們也去喫飯吧。」
「等等,」持之沒動,他目光朝外看了看,「不請他一起進來麼?」
只一瞬,我就知道持之看見的是誰了。
我沒想到祁遲還沒走。
只是等我轉頭,卻只能看見祁遲遠遠地朝我揮了揮手,然後沒了身影。
我收回目光:「不用了,他說他再晚一些會去岑家打擾你的。」
「好,那我待會讓人收拾一下房間。」
「嗯。」
【三十一】
千燈節是清水鎮一年一度的傳統節日。
各家各戶在這天都會在家中院子裏掛滿燈籠,直至第二天天亮,以此寓意鎮子繁榮永續。
這也成了清水鎮百年文化古鎮之外的一大特色,吸引了大批的遊客。
相比起年輕人,老一輩的清水鎮人似乎更爲重視這個節日。
崔老頭一大早就招呼我起來張羅了。
「快快快,把我那對鴛鴦戲水清代木雕二層燈籠掛門口去。」
「誒去年好像掛過這個了,還是換成那個明代鑲邊玉珠那對更氣派?」
「……」
崔老頭對着他那些珍藏已久的燈籠開始自言自語。
每年如此。
我打了個哈欠。
沒辦法,真的起的太早了。
跟着崔老頭上上下下把裏邊的小院佈置了一遍,這會鬆懈下來疲倦的感覺就陸續湧上來了。
「崔老,不如掛那對清代雙繡流蘇紫檀吧。」
鼻尖忽地湧進一小縷清香,很淡,散地很快。
抬起頭,進來的人是持之。
他手裏還提了個玻璃茶盅。
崔老頭聞言若有所思,目光在大堆燈籠裏搜尋:「雙繡流蘇紫檀……」
持之把茶盅推到我面前。
「這是什麼?」
「給你帶的,清花茶,養胃的。」
從玻璃罐子往裏能看到清淡的茶水和細細的花瓣碎。
我不疑有他,打開後端起來咕嚕咕嚕就是一大口。
然而下一秒,嘴裏的味道苦得我直皺眉:「唔,好苦。」
猝不及防的那種。
茶水嚥了下去,那種苦澀的滋味卻在嘴裏還久久不散。
再看向持之,他的眼眸亮晶晶的還帶着笑意。
我一下明白了:「你故意的?」
他淡淡地笑着,伸手從口袋裏拿出了一顆糖,剝開糖紙遞給了我。
「也不算,你胃不好,這茶確實能養胃,不過大概是我從小喝慣了,倒是忘記一般人喝不來這麼苦的東西。」
糖是水果味的,甜甜的,驅散了嘴裏的苦澀。
但是那點苦澀像是逃進了心裏。
「……很辛苦吧,每天都要喝那麼多很苦的藥。」
從小就是,怪不得這麼喜歡喫甜食。
持之愣了下,隨即笑道:「你心疼嗎?」
「嗯,很心疼。」
他眉梢微挑:「那我現在是故意的了。」
知道他是想逗我開心,可是心疼也是真心疼。
「好了,你忘了嗎,我現在已經比以前好很多了,這些只是用來調養身體的而已,不用擔心,嗯?」
「誒誒,」崔老頭在那邊叫嚷,像是挑選完了,「岑家小子,我就暫時相信一下你的眼光啊。」
「你過來幫我把這倆掛門邊上去,」崔老頭一手拿着一個燈籠,「夏丫頭跟我去搬梯子過來。」
「好。」持之應下。
我和崔老頭去了後院,把梯子搬了過來。
出來的時候,持之正在跟人說話。
那人是溫婠。
她正在和持之說着什麼。
看見我們出來,溫婠笑着打了招呼。
「你們要忙吧,那我就不打擾了。」她掃了眼我們的梯子,又看向持之,「那我們就說好了,今晚一定要來哦。」
末了想起什麼:「對了,還有朱夏,你今晚也可以一起來玩。」
「就這樣吧,我先走了。」
溫婠笑得甜美,轉身離開了。
我站在原地,有些苦惱:「她不會……是來邀請你去今晚的聚會的吧?」
持之笑着點頭:「嗯。」
我想起周野昨晚給我發的信息,問我有沒有空參加今晚的聚會。
以往這種事都是陸深來找的我,我沒想到這次周野會主動給我發信息。
「你答應了?」
老實說我並沒打算要去,只是我沒想到溫婠會找上門,還特地邀請了持之。
真是沒搞懂她想幹什麼。
「嗯,」持之乖乖點頭,「我想見見你身邊的人,還有一些……想確認的事。」
「想確認的事?」我有些疑惑,還是把顧慮說出,「其實,我是怕你不適應那種環境。」
畢竟持之大概很少參加這種聚會。
持之衝我笑笑:「沒關係,你在我身邊就好了。」
崔老頭又開始叫嚷了。
「誒誒誒,你們兩個嘰嘰歪歪的說完沒有,說好掛燈籠的,怎麼最後就剩我一個在做事啦!」
【三十二】
周野他們定了一間臨河的包間。
河流上有龍燈巡遊,還能看見對岸的大街小巷上都掛滿了燈籠。
遊人成羣,燈綵洋溢。
不同於城市裏的酒吧包間,這裏的裝修和環境都很雅緻。
「夏學霸,你點這麼多甜點幹什麼,不嫌齁的慌麼。」陸深把頭湊過來,看着我面前的甜點小碟很是不解。
其他人面前都放的是可樂雪碧和拆封的大袋零食。
這麼一看,這些甜點在桌子上確實很突出。
我笑笑:「又不是我一個人喫。」
周野聞言看了我一眼,手臂旋即被人挽住了:「阿野,我剛點了幾樣你愛喫的,也不知道你的口味變沒變,你要不要再看看?」
溫婠另一隻手推過來點單。
周野還沒動,搭腔的人就來了:「行了吧婠婠,你點的阿野怎麼會不喜歡。」
「是啊,難得你還記得阿野的喜好,怎麼我們就沒這樣的福氣。」
有人開玩笑道。
一時間我只覺得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
「那個。」我忽然出聲。
周野視線過來的很快。
還有其他人的。
我側了一下頭,對着快要出去了的服務員道:「麻煩再加一杯茶露,要溫的,謝謝。」
「好的。」服務員應聲出去了。
「朱夏,持之還沒有來嗎?」溫婠突然問道。
我被她叫的「持之」兩個字愣了一下,拿出手機看了眼:「應該快了吧。」
話音剛落,包間的門就被推開了。
「不好意思啊,」來人淺笑,眉眼清淺,「我算不算來晚了?」
包間裏的人靜了一瞬。
我回神的快,只隱隱覺得今晚的持之好像有哪裏不太一樣,但是又說不出哪裏奇怪。
耳邊響起一些女生的竊竊私語。
這裏的人雖說是一個圈子的,但估計也是第一次見到持之。
陸深又把腦袋湊了過來:「至於嘛,不就長得好看了點嘛,見着我跟阿野阿遲的時候怎麼沒見她們這麼大反應。」
是了。
持之平日裏對人疏離有禮,不熟的話就會有距離感,但他今天放軟了態度,說白了就是——
故意用臉。
我把陸深腦袋拍了回去。
「持——」
剛想開口,卻被溫婠搶了先。
她面帶微笑:「持之是第一次來,還不習慣,大家就多擔待吧。」
說完這話,溫婠又轉向持之:「持之,不如你就坐在我旁——」
「夏夏。」
持之已經走到我旁邊,自然地坐了下來。
「這些都是給我點的嗎,」持之看着那些甜點問道,眼眸彎彎,「我剛好有些餓了。」
我還有點沒反應過來:「啊,對。」
這時候他纔像想起什麼,看向溫婠:「對了,你剛纔說了什麼?」
岑小少爺笑着,神色無辜。
看着真像不是故意的。
後邊像是有人不小心碰到了茶杯,「叮噹」一聲:「誒,茶翻了。」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
溫婠微笑僵了僵,很快又恢復了:「沒事。」
我想笑,趁機喝了口水掩飾。
靠過去了一點:「看來我白擔心了。」
這哪裏是不適應,簡直遊刃有餘。
某人眼眸彎得深了些。
【三十三】
這種聚會通常少不了遊戲助興。
屋內桌子擺放不方便,衆人索性就在房間外臨河的露臺圍坐了一圈。
陸深不知從哪搞來一副撲克牌,說是酒瓶的升級版。
「這個遊戲規則很簡單啊,隨機指定一張牌,比如說黑桃 2,那麼這張牌就是鬼牌,不管是誰抽到這張牌,剩下的人只要抽到和鬼牌同一個花色並且是這個Ţű̂₈數字的倍數,那麼就可以向鬼牌持有者提問或者提要求,可以拒絕,但是要罰喝這個。」
陸深晃了晃手裏流線型的玻璃瓶。
那是一種烈性飲品,不是酒,但味道辛辣且嗆,一般人受不了。
也不知道他上哪蒐羅來這些整人玩意。
「三杯呦。」陸深補充道。
溫婠這次對遊戲似乎格外熱衷:「那我們開始吧。」
陸深洗好了牌,在地上鋪開:「大家選吧。」
這輪的鬼牌是紅桃 6。
我抽到的是黑桃,不沾邊。
「看來持之第一次來就當上了幸運兒呢。」溫婠忽然道。
我扭過頭,持之翻過來的牌赫然是紅桃 6。
抽到同樣花色的有幾個人,但是有好幾個因爲倍數不對沒有權利提問要求。
有個女生抽到了紅桃 Q,她顯得有些興奮,也很主動:「岑小少爺喜歡什麼樣的女生,你看我行不行?」
其他人起鬨起來。
這個圈子的人從小就熟,身份地位都相匹配,也玩的開。
持之雖然不常露面,但岑家的身份地位已經足夠他們將他放在同一水平線上。
「穆西西,你也不收斂一點,也不怕嚇到人家。」有人玩笑道。
叫穆西西的女生穿着短上衣,打扮偏甜酷風,看起來也是一個隨心所欲的主。
剛纔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打翻茶的也是她。
「你管呢。」
穆西西揚着笑目光灼灼地等着持之回答。
我感受到溫婠投過來的視線,見我對上,她衝我笑了笑,那笑裏還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高傲。
她沒跟我對視多久,就移開了眼,轉頭像是要跟旁邊的周野小聲交談什麼。
到這我算是明白溫婠整這一出是要做什麼了——
差距。
無非是想讓我感受到差距罷了。
她甚至都不用怎麼出聲引導,這羣人話語和行爲上的底氣和傲慢就已經將不屬於這個圈子的人排斥在外了。
溫婠特地邀請持之來,顯然是早就預料到了這個情況。
更直白地讓我看清差距,不論是周野還是持之。
「抱歉。」
持之的聲音讓我回了神。
他說:「我喜歡的人已經坐在我旁邊了。」
我一愣。
垂在身側的手指被輕輕勾了下,安心的感覺湧上來。
場面又安靜了下來。
衆人臉上神色各異。
穆西西掃了我一眼,我知道她不喜歡溫婠,可也不代表她對我就有好態度。
她撇撇嘴:「嘖,沒勁。」
陸深跑出來調節了氣氛:「好了好了,下一局。」
他重新洗了牌,這次抽中鬼牌的是我。
黑桃 3。
周野從剛纔開始,黑眸就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他甩出一張黑桃 A。
可以是任何牌的倍數。
「你喜歡誰,男女之情的那種喜歡。」
他似乎特意強調了後面幾個字。
溫婠臉色有些發白。
我對上週野的視線,恍惚想起周野生日的那晚,他問過同樣的問題。
我下意識撫上手腕的紅繩,輕輕摩挲,然後抬頭直視周野的目光,開口道:「我喜歡的人——」
「已經坐在我旁邊了。」
【三十四】
話音剛落,氣氛似乎比剛纔還要詭異的靜默。
周野目光沉如古井,他沒移開視線,看了我很久:「朱夏——」
「誒,好巧,我也抽到了黑桃花色。」
一直沒怎麼開口的祁遲忽然道,他手裏夾着一張牌,放到衆人跟前。
黑桃 6。
他笑着看我:「問了這麼多,那我就提個要求吧。」
我看向他。
「我剛纔點了杯喝的,這麼久還沒送上來,你幫我去看看吧。」
我微愣。
陸深這個時候識相地湊上前,插科打諢:「我發誓,這是我聽過最爛的大冒險了。」
像是僵局打破的訊號,氣氛就這麼緩和下來了。
持之側到我耳邊輕聲說了句:「去吧。」
我知道祁遲是在爲我解圍,衝他微點頭致了謝,起身出了包間。
只是我沒想到,持之沒多久也出來了。
他笑着對服務員道:「麻煩您待會再給他們一人上一杯決明子茶,謝謝。」
我拉住他:「你怎麼也出來了?」
持之笑得有些狡黠:「當然是開溜啊。」
「你不是不喜歡待在裏面嗎,而且我要做的事也做完了。」
「啊?」我有些不確定地往包間方向看了看,「那他們怎麼辦?」
「所以我給他們點了涼茶呀,」他眨眨眼,「去火。」
「噗嗤」
我笑了起來。
岑小少爺損起人來也是沒邊。
「走吧。」
持之拉起我的手,出了酒樓。
大街上行人如織,很多人都穿起了漢服,小孩子拿着小魚燈在打鬧,笑聲傳得老遠。
古鎮長街十里,十里長街掛天燈。
河流穿石拱橋,烏篷輕棹槳。
有那麼一瞬,我都以爲自己走在真的古街道上。
走着走着我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了,你早上說的要確認的事,是什麼事啊?」
「嗯……」持之放緩了語速,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上次在展覽會的時候沒看仔細,所以我想這次看看,有沒有比我好看的男生在你身邊。」
這我是真沒想到:「就只是爲了這個?」
持之停了腳步,黑髮下的耳朵隱隱透紅:「不許笑。」
我沒聽,也沒憋住笑,故意湊上前打趣他:「誒呀,我那麼大的一個那個清雋淡雅溫和有禮禮貌疏離的岑小少爺去哪了,你看見他了嗎?」
「……你別笑了。」
雖是制止的話,持之說出來一點威懾力都沒有。
只因爲薄紅已經染上他的面頰,偏他彎着的眼眸裏又都是縱容。
我樂了好一陣。
「好了好了,」我不打算繼續逗他,「那你剛纔說的完成了的事也是這個?」
這回他學聰明瞭:「你猜。」
我乖乖搖頭:「猜不到。」
持之看着我,輕嘆了口氣:「你說得對,我確實沒有表面那樣看上去鎮定淡然。」
他神色認真起來:「大概是病慣了,我從小就沒有什麼安全感,能和你待在一起的時間本來就不多,偏偏你旁邊還有這麼多人,我也會怕。」
「我知道你在那邊的處境,你有自己的考量,受了委屈也不一定會和我說,但是我還是不放心。所以趁着這次人多,我想給你撐腰,儘管我知道,你的價值是不需要依靠我才能體現的。」
持之眸色溫柔。
「順便再炫耀一下,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讓那些對你有異心的人懸崖勒馬,及時止損。」
我的目光隨他的一同柔和下來。
我已經聽懂了他說的,也明白了他爲什麼會答應溫婠要來聚會。
我忽然覺得自己挺幸運的。
那種被人喜歡着又理解着的感受,重要的是,有這樣的人,並且就在身邊。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溫婠請你去聚會的意圖了?」我問他。
「嗯,」持之點頭,摸了摸鼻子,笑道,「老實說,她看起來就像是會搞這種事情的樣子,也許我還要謝謝她給了我這個機會。」
「我發誓,這大概會是她聽過最爛的評價。」
我和持之對視一眼,又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三十五】
八月過得飛快,暑末又下起了雨,把假期最後一絲暑氣捲走。
這個假期要結束了。
意味着我得離開清水鎮,回到周家去。
自從千燈節那一晚過後,我沒再見過周野一行人。陸深說他們第二天就回市區了。
那晚後周野也沒再給我發過任何信息。
回到周家,家裏還是空落落的一片,除了做飯的阿姨和和開車的司機,周父周母都不在,就連周野也見着影子。
我把行李拉回房間放好,出來的時候,碰見了從樓梯上來的周野,像是剛回來。
最近雨下的頻繁,外頭溼漉漉的,空氣都泛着涼。
他穿了件無袖的白色背心,脖子間掛了串銀項鍊,插着兜。
看見我眼裏也沒有什麼情緒起伏,話也沒有說,徑直從我旁邊走過,回了房間。
似乎要比往常更淡漠了一些。
開學的日子定在了九月一號,那天也是個陰天,開學典禮下站着的學生大都無精打采的。
一時間不知道是氣氛烘托了人,還是人影響了氣氛。
這個學期正式步入了高三,班裏氛圍也比往常要正經了不少。
但是忙裏偷閒的還是大有人在。
比如我同桌。
她拿着水杯,隔着大老遠都能看到她臉上的興奮神色。
剛一落座,同桌就湊到我耳邊:「夏夏,大事件!」
「怎麼了?」我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我剛纔去打水,聽說王浩家裏派了人來辦退學手續!」
王浩?
周父晉升宴上喝醉了動手動腳的那個?
學校裏出名的人一般分兩種,一種是周野祁遲那樣家世好相貌好的風雲人物,另一種就是仗着家裏有錢胡作非爲招人厭的混子。
王浩顯然是後者。
「怎麼這麼突然?」我問道。
同桌興致勃勃:「你還不知道吧,那個王浩暑假的時候聽說跟人在山道賽車的時候翻車了,差點就沒命了,腦子傷了腿折了在醫院還躺着呢。偏偏他醒了後說是有人害他翻車的,還報了警。」
「最好笑的來了,警察着手調查他翻車的事故,查了他的關係網,這時候不知道是誰往警局投了封舉報信,舉報他爸的房地產公司惡意哄擡房價,還偷稅漏稅,更過分的是,之前他們家開發的一處樓盤偷工減料,樓塌了壓死了人,這事被他們用關係壓下去了。」
「正巧那會專案組來訪,直接撞槍口上了。」
同桌說書似的巴拉巴拉一大堆。
「總之惡人有惡報,王浩還直接把他爸給送進去了,真是他爸的好大兒。」
我聽得專心,沒注意到後邊的溫婠臉色有些不自然。
周野在座位上轉着筆,神色漠然。
……
「你看看還有什麼不會的嗎?」
我把寫了詳細題解的草稿本推周野面前。
進入高三後,周父就要求我每週都要給周野補幾次課。
起初我還有些不自然,畢竟開學以來周野和我都沒再有過什麼交集。
補課的時候,周野卻比我想象中的平和:「開始吧。」
我知道周野其實並不需要補課,他成績的高低取決於他用不用心寫。
可惜周父從來沒注意過他的卷子,只憑成績單斷定,理所應當地以爲自己兒子是個刺頭。
周野拿過草稿本,剛要詳對,門突然被敲響——
是做飯的阿姨。
「阿野,先生讓你去書房找他。」
我微愣,看了眼手機屏。
往常這個時間點,周父可不會回來。
「我待會就過去。」
「那個,」阿姨並沒有馬上就走,臉色有些猶豫。
「怎麼了嗎?」我輕聲問道。
阿姨嘆了口氣,卻是對着周野:「先生這次回來情緒似乎很不好,你待會還是少頂撞他的好。」
我微蹙了眉,難道周野又惹事了?
周野面上沒什麼情緒波動,他道:「知道了,您先去忙吧。」
「你……」
周野起了身。
「你先回房間吧,沒事別出來了。」
【三十六】
我還是在書房門前停住了。
門沒關實,裏頭的聲響輕易就透了出來。
「我看你是喫了熊心豹子膽了!」
周父的聲音沉沉的,帶着怒意。
他像是甩了什麼東西在桌子上,碰到了旁邊的瓷茶杯,丁零當啷作響。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麼!」
隔了好一會,周野的聲音才響起。
冷笑着,幾分嘲諷。
「怎麼,是怕那裏面也有你不乾淨的勾當嗎?」
「周野,」周父提高了聲量,「你以爲你在和誰說話!」
「當然是公正廉明的周市委。」
「哐啷」
我心一跳。
是茶杯砸到地上碎裂的聲音,聽這聲響,力道只大不小。
「你想怎麼對付那個王浩我不管,可你不該自作聰明地去搜集那些證據,你知不知道那些東西涉及到多少人的利益,你想搞垮王家,就是跟那些人作對,我能查到是你,你以爲別人查不到?簡直是愚蠢至極!」周父怒火中燒。
「當然愚蠢了。」周野聲音淡淡。
「你說什麼?」周父不敢置信。
周野繼續道:「我說當然愚蠢了,不愚蠢一點,那些人怎麼會知道是周市委的兒子做的。」
我眉頭蹙緊。
裏面靜得可怕。
周野的聲音還在繼續:「周市委,以後的路怕是不好走了。」
我的心猛地被提起來,一些片段在腦子裏忽地閃現,呼吸也跟着急促起來——
茶杯扔完了,桌子上還有什麼呢?
樓下傳來車子的聲響。
「閉嘴——」周父的怒意已經壓制不住。
我顧不上許多,徑直推開了門——
「叔叔,阿姨來了。」
周父拿着硯臺的手已經舉到了半空,差一點,就差一點,就會砸過來了。
我的聲音還發着顫,又重複了一遍。
「叔叔,阿姨要上來了。」
周野站在我前面一點,沒回頭,腳邊是摔得粉碎的茶杯碎片。
周父怒意未消,那方硯臺被甩到一邊的架子上,「咚」地一聲重重落在木質的地板上,聲音沉悶。
我羽睫顫動着斂下。
用這個砸人,是會砸死人的。
「周仁雄,你要對我兒子做什麼!」
周母高跟鞋的聲音踩在階梯上清脆有力,扯着的嗓音尖銳刺耳。
周父扶着額坐回椅子上:「出去,你們都給我滾出去!」
周野沒動,我走上前拽了他胳膊,用了力道,把他拉出了書房。
周母的叫喊還在身後。
我沒回頭,拉着人一路走到了走廊盡頭。
我開始慶幸當初房間被安排在最裏頭,門一關,書房的爭吵就被隔絕在外了。
我拿起書桌上的水杯,灌了幾口,劇烈跳動的心才緩了些許。
周野進門後就靠在了門背上,一言不發。
我的視線下移,這才注意到他垂着的手腕側劃了一道口子。
應該是被剛纔的茶杯瓷碎片劃傷的。
拉開抽屜,我拿出了片創口貼,遞給他:「貼上吧。」
周野掀起眼皮看我。
就在我以爲他不會接的時候,他拿過了創口貼。
他邊撕開邊道:「我以爲你又會數落我。」
貼上那道口子,壓下的時候傳來些許尖利的疼痛,「像那次一樣。」
我眉頭輕蹙,閉了閉眼。
周野說的那次,是我進周家後見過周野和周父衝突最大的一次。
那次的周父盛怒之下直接抄起了菸灰缸就往周野砸去,偏生周野愣是沒躲,所幸菸灰缸是擦着眉骨過去的,沒有結結實實的撞上腦袋。
儘管如此,周野的眉骨到眼角還是被拉了很長一道傷口,血頓時就流了下來,染了半個臉,落在地上滴滴答答的,駭人的很。
家裏的阿姨嚇的大叫,連忙打了救護電話。
我在角落看着,後知後覺地拿了毛巾給他止血,摁着的時候才發現手還在顫抖。
「別頂撞了,下次別頂撞了。」
周野的睫毛都染了血,他透着血簾就這麼看着我,眼神黑洞洞的,一聲不吭,直到醫生來了把他帶走。
我睜開了眼,盡力把那個眼神拋到腦後。
「你就在這裏待着先吧,等他們平息下來了,你再出去。」
周野沒應聲,靠着門背就這麼坐了下來,一條腿曲起,一條腿放着,微仰起頭,環視了一圈房間。
窗臺的向陽面靠牆擺了一個木質的小架子,不大不小,三層。
每一層都放了幾盆多肉,小小的,很可愛。
周野忽然扯了扯嘴角:「如果你沒來的話,這裏大概又會是個雜物間。」
那種他小時候,在無盡的爭吵聲中庇護他的,荒蕪的,沒有任何意義的雜物間。
我抿了抿脣,走到他面前蹲下:「周野,王浩的事,謝謝你。」
他的眼神重新落回我身上。
「但是身體是你自己的,有些事情……要等到有承受的能力的時候才能去做,不然你以爲的刺傷了別人,反而自己也會受傷。」
周野碎髮下的黑眸盯着我,我有一瞬感受到了那時血ẗű₉色下漆黑眼神的灼人。
良久,他先斂下了眼。
「我給說件聽上去特別蠢的事吧,陸深那傢伙曾經在我耳邊叫嚷過,他說我們倆這種配置,在小說裏,註定會在一起的。」
「真的很蠢,對吧?」
【三十七】
要入冬了,天氣逐漸轉冷。
進入高三後各種考試都多了起來。
週末學校還組織了自主學習,我去清水鎮的次數也少了下來,通常要隔上好幾周,才能去上一次。
周家也比往常要清冷得多,自從上次那件事後,周父幾乎沒再回過周家。
日子就這麼一天一天的過去。
唯一不同的是有天在走廊打水,遇到了迎面走回來的溫婠,她臉色很不好,眼眶還紅了。
「怎麼了,」後背被人拍了下,同桌拿着水杯靠上來,「她這是做壞事被男主揭發了?」
我想起那晚被王浩堵着時看到的紫裙子。
溫婠匆匆經過了我身邊,轉眼周野也經過了走廊。
我挑了下眉,卻是看向同桌。
自從她上一次無意調侃我像是虐文女主後,周野在她嘴裏就被稱呼成男主了。
她被我視線看得發毛:「你幹嘛,我不賣身。」
我看着她,神色深沉起來:「穿書的?還是帶系統?」
同桌愣了下,隨即一把推開我:「你神經病吧,看小說看瘋了。」
我笑開,給水杯擰上蓋。
「逗你玩呢。」
原本以爲就是個小插曲,可是後邊的日子裏,溫婠確實不常跟在周野身邊了。
周野倒還是和往常一樣,只不過幾次考試成績都上升的很快。
不過我也沒再思考其中有什麼在變化,只因爲最近考試狀態不佳,好幾門科目都在簡單的問題上丟了分。
那天下了晚自習,我回到周家的時候,碰上了要出門的周父。
我愣了下,還是打了招呼:「周叔叔。」
周父神色疲憊,看見我點了下頭,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朱夏。」
我疑惑着回過頭。
「你要注意些分寸。」
我一愣。
周父的車已經開到門前了。
「阿野的人生早就規劃好了,你是個聰明孩子,上次那種蠢事,我不希望再發生了。」
我臉色稍白。
周父坐進車裏,搖下車窗,說了最後一句。
「朱夏,你要記得,周家對你是有恩的。」
……
寫完最後一份試卷後,我揉了揉眼睛,在椅子上忽然就發起了愣。
手機有條未讀信息,是持之發來的——
【記得好好喫飯】
是一張狸奴的表情包。
我笑了下,心念一動,鬼神神差就撥通了電話,但又驚覺已經太晚了,手忙腳亂就要掛掉——
「喂?」
電話通了。
「怎麼了,」持之在那頭的聲音輕柔,問完後忽地輕咳了兩聲。
我眉頭微擰,有些着急:「你不舒服嗎?」
「沒事,前些天着了些涼,」持之一筆帶過,「你怎麼這麼晚還沒睡?」
手機貼在耳側,我有些訥訥:「呃……有道數學題不會。」
「課本上的嗎,」那邊傳來翻找的聲音,「那一頁?」
「56 頁吧。」我胡亂謅了個頁數。
那邊的人頓了下,又問:「圓錐曲線那題嗎?」
「嗯。」
「已知橢圓的焦點是 F(1,0)……」他念完題目,「這種類型題挺常見的,還記得公式嗎?」
「嗯。」
「那就先套用公式,求出 a……」聲音耐心,「……所以圓的標椎方程就出來了,明白了嗎?」
「嗯。」
聲音靜下來,那頭輕聲問:「還有嗎?」
「有,數學好煩。」
「嗯,我知道。」
「化學好煩。」
「嗯,我知道。」
「物理也很煩。」
「嗯,我知道。」
「……我想見你。」
「嗯,」電話那頭的人笑了聲,「我知道。」
像是怕我沒聽清,他認認真真又重複了一遍。
「我知道的。」
我忽的沒了言語,貼着電話就趴在了桌面上。
窗開了些,風透着,就這麼吹了進來,吹到臉上冰冰涼涼的。
「要不要開視頻,我看你着睡?」
我想了一下那個畫面,果斷搖頭:「不要,好詭異。」
電話那頭的人被逗笑。
「想不想喫花糕?」
「想喫就有嗎?」
「想喫就有。」
我看了眼時間,坐起身:「好,我要睡覺了。」
「嗯,」持之的聲音還是很輕柔,還帶着笑意,「去吧,睡個好覺。」
我掛了電話,準備上牀。
忽然想到什麼,跑到桌子上找出了數學書,翻到了 56 頁——
那是一個單元的章節頁,除了標題,什麼題也沒有。
【三十八】
第二天要進校門的時候,有人叫住了我。
「朱夏。」
我轉頭,是那位在文化展時跟持之一起的叔叔,後來去岑家的時候,也見過好幾次。
「劉叔?」
他提着一盒花糕過來。
我探頭往他身後瞧了瞧。
「持之沒來,」他看穿了我的心思,笑了笑,「他讓我把這個給你送來。」
我接過,想了想,還是有些擔心地問道:「昨晚打電話的時候,我聽持之有些咳嗽,他還好嗎?」
劉叔:「持之的病根就是小時候在冬天落下的,所以每年到了冬天就會有點小毛病,喝了藥就好多了,你不用太擔心。」
許是見我還是有些擔憂,劉叔又道:「持之還讓我和你說,好好準備考試,考完了他有東西要送給你。」
「嗯?什麼東西?」
「這個你可要問他了。」
交代完,劉叔看了眼時間:「快進去吧,外邊冷。」
我點了點頭:「好。」
……
臨近期末考試那周,大概是因爲有學生在學習時低血糖暈倒了,學校突然號召起各個年級去體育館放鬆鍛鍊,並且還安排了時間段。
「這學校怎麼想一出是一出啊。」同桌坐在我旁邊打了個哈欠。
來到體育館的學生除了運動的,大多數都在觀衆席的座位上閒聊。
還有一種,就是去圍觀打籃球的。
比如場邊聚了好大的一羣人。
「學習要是有這個勁,主任做夢都得笑醒。」同桌還想着帶了本古詩來背,結果現在捲起那頁擱膝蓋上就沒翻動過。
我掃了眼場上,周野正跑着等着傳球。
又掃了眼場外,看熱鬧的除了自己班的,還有別班的女生。
同桌支着下巴,看着場上,忽然道:「那些人不是王浩他們班的麼,王浩在的時候他們跟着耀武揚威的,這會兒怎麼跟起周野打球了。」
我眉心一蹙,還沒來得及細想,場上忽然忽然傳來重重的聲響,像是有人摔了,還有場外的驚呼。
接着就看到有陸深扔了籃球,上前攥住了對方衣領,沒說幾句對方就動了手。
場面一度混亂起來。
「別打了別打了!」
「有人受傷了快去叫校醫!」
同桌有點沒反應過來:「摔的那個……是周野吧?」
我皺着眉頭,起身就往場下跑去。
「誒!」同桌連忙跟上。
人圍了裏三圈外三圈的,所幸受傷的人已經被人拉離場內了,正靠在場邊。
周野曲着腿,額頭沁着汗。
「嚯,傷着腿了,這看着挺嚴重的。」同桌跟着趕了過來,「我就說那幫人肯定沒安什麼好心。」
似有所感,周野忽然抬頭看來,他喘着氣,目光深深。
身側一個身影匆匆跑過:「阿野!」
溫婠着急忙慌跑上前:「阿野你怎麼樣,沒事吧?」
周野的目光沒有移開。
體育館門口傳來一聲大斥:「你們幹什麼,都給我住手!」
是教導主任。
他領着好幾個男老師急匆匆地跑過來。
我先一步迎了上去:「老師,是十班的人先動手的。」
同桌幫腔:「是的是的,我也看到了。」
教導主任抬了下眼鏡,看了眼我,又看了看那邊受傷的周野:「知道了,你們先回教室吧。」
說完就厲色走向被制止了的打架的那羣人。
眼看我真的要回教室,同桌有點驚訝:「你不去看看嗎?」
我知道她說的是誰,也知道身後的視線一直如芒在背,但還是轉身走向了門口。
「不了,人已經夠多的了,我們去看也幫不上什麼忙。」
……
處分很快就下來了,十班的人惡意挑釁,加上撞人在先記了大過。
周野小腿輕微骨折,爲了保險起見還是打了石膏,但是因爲行動不便,只能在家修養,參加不了期末考試。
我在考試那天看見了同考場的陸深,他臉上也掛了彩,但是是擦傷,恢復的挺快的。
「祁遲也受傷了嗎?」
那天祁遲應該也上去拉架了。
「他沒事,」陸深道,「阿野怎麼樣了?」
我稍愣,隨即應道:「應該沒什麼大事,他已經從醫院回家了。」
近着期末考試,複習任務重,周野之前都在醫院,也是近兩天才回的周家,我倒是還沒有怎麼去看過他。
陸深:「行吧,我考完試再去看他。」
我點了點頭,進了考場。
【三十九】
考完期末考試後,清市已經連着下了好幾天的大雪。
今年的春節比往年要早些,周父讓人把我和周野送回了清水鎮的周家老宅。
西邊的文物苑已經修繕建成了,前些日子崔老頭捎着持之去了首都,至今還沒有回來。
難得有我來了他們卻不在的時候。
我在周家老宅待了有些時日,但大多數窩在房間裏,這也是我一貫常態。
周家的小輩們來的七七八八,都在周野房間鬧騰。
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莫名時間錯得開,自從周野摔傷了腿後我和他竟也沒有完完整整地見過一面。
快到除夕夜了,陸深也回了清水鎮,發了信息讓我下樓。
我知道他肯定也叫了周野,還故意出房間出了早些,就是不想在樓梯上碰見。
誰知道一開門就撞見了。
周野的腿已經去了石膏,但走路還略顯喫力,出門就見他正扶着牆在走。
「……」
面面相覷,有些緘默。
「怎麼樣,腿好些了嗎?」我先開了口。
周野傷的是右腿,左手撐着牆看我:「你不是都看見了麼?」
「……要我扶你麼?」
「你說呢?」他下頜點了點前面的樓梯。
「……」錯覺嗎,總覺得周野似乎帶點賭氣的意味。
我走過去,他長臂一伸,半個身子都壓了過來,我差點沒站穩。
周野手臂收緊了點,硬是把我穩住了。
但是這種力道在下樓梯的時候絲毫沒有減弱,我有些不自在地想往外挪開些,不想和他貼得太近。
可是當我剛想動,周野就又收緊了些。
「你……」我剛想開口,話頭轉瞬就被堵上了。
「那時候你明明都看到了,爲什麼不過來?」
我一頓,隨即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他腿受傷那會。
「……不是已經有人上去了麼,人多反而會幫倒忙。」
他低頭,眸光從上方落下,就這麼盯着。
忽然他扯了扯脣:「可是那之後,你問也沒問過我。」
「就這麼忙嗎,夏學霸。」
我眼睫一顫,周野可從沒這麼叫過我,聽上去倒是諷刺意味十足。
「夏學霸!阿野!」
陸深從客廳過來看到我們,幾大步就跨了上來,替我扶過了周野。
「我來吧夏學霸!」
身上的力道一鬆。
周野冷着臉,就這麼哐哧哐哧被陸深架下去了。
到了客廳,我才發現溫婠也來了。自從周野找了她之後那段時間,她的狀態就不怎麼好,現在看上去倒是又恢復了不少。
「阿野,腿好些了嗎?」
周野看了她一眼:「還好。」
在沙發上坐下後,又問陸深:「所以你叫這麼多人是要幹什麼?」
陸深從果盤裏揪了顆葡萄,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下:「害,我這不想着快到除夕了,找你們出去逛逛嗎,誰知道今天來一看,你連下個樓梯都夠嗆。」
大概是葡萄酸,陸深喫了顆後就沒再怎麼喫了:「阿遲不在,你也出不去,要不然,我們再叫多幾個人在你家玩好了!」
一聽這個,我已經在心裏默默盤算回房間的理由了。
誰料溫婠突然道:「我倒是有些想買的,朱夏,你能陪我去逛逛嗎?」
我愣了下。
周野聞言皺了眉,看向溫婠:「你要買什麼?」
溫婠臉色微白,對我勉強地笑了笑:「一些小東西,我只是想和你去逛一逛而已,可以嗎?」
我看着她,思慮了會。
「…..走吧。」
……
雖還沒到春節,但新春的氛圍在長街巷道已經很濃厚了。
支着攤子寫對聯的,擺在門口賣年貨的。
紅燈籠掛了一整條街,雖是寒冬,但大街上人來人往的都是鎮子的煙火氣。
溫婠象徵性地到攤子邊買了些年糕,還問我:「你要不要喫?」
我搖了搖頭,頓了幾秒,道:「你有話就說吧。」
溫婠把手裏冒着熱氣的年糕封好,捧在了懷裏,走了幾步,才忽然道:「對不起。」
我腳步一頓。
溫婠繼續道:「你應該知道我說的是哪件事。」
「你道歉都是這個態度嗎?」我淡淡道。
溫婠抓紙袋子的手緊了緊:「是,我承認,我是嫉妒你,我和他們從小就在一塊,明明你纔是那個後面加進來的人,憑什麼他們都對你這麼好,還當着我面護着你。」
「特別是阿野,他從小性子就烈,誰的話都不聽,誰要是惹了他,他也不會讓那個人好過。」
「可是這次我回來,王浩幾次三番當着他的面挑釁他,甚至動手,他都沒有還手,還讓自己白白受了傷,」溫婠看着我,語氣有些激動,「阿野以前不是這樣的,這根本就不像他!」
「……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不知道嗎,」溫婠看着我,「他是因爲你才變成這樣的。」
冬天的街頭冷風還是凜冽了些,我開始後悔出來時沒圍上圍巾。
把大衣攏緊了些:「所以呢,你是在爲他抱不平麼?」
「朱夏,周家給了你這麼好的條件,阿野還爲你做了這麼多,你憑什麼這麼——」
「溫婠,」我打斷她,「你不覺得你很好笑嗎?」
溫婠愣然。
「周野是幫了我,他現在受的傷也是因爲爲了幫我而惹來的麻煩,可是你比誰都清楚,是你先讓王浩帶人上的樓。」
溫婠懷裏的紙袋被攥得吱喳作響。
我冷冷地看着她,周父那句話似乎又浮在耳邊:朱夏,周家是對你有恩的。
閉了閉眼,我吸了口氣:「周家是資助了我,可你平心而論,周家就沒有藉此得到想要的嗎?」
世家名流慣會做的事從來都是有利可圖。
「我不會喜歡周野,也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周家的事,不要再拿恩情綁架我,更不要利用一個人的愧疚。」
「你站在自己的立場,就沒有資格說這種話。」
【四十】
除夕當天,周家老宅的庭院從大早上開始就在佈置了。
往常這個時候,周家人都該聚齊了,但今年奇怪的是,周家夫婦還是沒趕回來。
跟着忙了一上午,我看了眼手機,持之說他ƭṻ⁶和崔老頭的航班定在了明天,可能明天才趕得回來。
說不失落是假的。
喫過了晚飯,周家的老老少少都聚在屋裏,歡鬧嬉笑聲不斷。
周老太太正在給小輩送除夕禮。
那是清水鎮的習俗,方紅小包作封,內裏塞平安福,人手一個,寓意平安喜樂。
我看着熱鬧的一大家子,無意識地摩挲了下手腕的紅繩,看了眼時間,打算趁着沒人注意就溜出門。
我沒注意身後拿着方紅小包來的周野,輕聲出了門。
青石街道上行人往來,臨河的酒樓長廊掛滿了成串的紅色吊籠,映在河流水裏,影影潼潼。
清安寺在清水鎮南邊的半山,沿路很多前去還願祈福的人。
入寺的山階每隔一段就設有路燈,從下往上看,暗夜翠山,燈照長階,攀山而上。
我隨着人流,不經意地抬了眼,卻看到了石階前等着的人。
黑髮上沾了些細細碎碎的雪,眸光清潤。
「持之?」
我愣了三秒,隨即小跑過去,撲騰進他懷裏。
「你不是說回不來嗎?」
持之伸手把我因爲撲騰鬆了的圍巾圍好,笑着看我:「給你個驚喜啊,開心嗎?」
我腦袋都快縮進圍巾裏,露出兩隻眼睛巴巴地看着他。
「開心,真的,我不騙你,我快開心死了,現在就是我今天最開心的時候。」
持之握住我的手:「待會還有更開心的。」
手裏的溫度暖暖的,我問他:「你怎麼知道我會來這?」
「上去吧,」他笑了笑,拉着我走上石階,「上去你就知道了。」
……
清安寺的歷史跟清水鎮一樣久,是座百年古寺。
順着石階一路直上,就到了清安寺的正門。
如今寺門大開,殿前的綁着紅帶的四角香爐鼎上香支正煙雲嫋嫋,殿內外虔心跪拜求籤的人不在少數。
持之領着我在寺內走,拐過了前殿,來到了我再熟悉不過的一處。
這是專門求長生結的地方,三年前開始,我幾乎每年都會來。
今晚我也是來還願的。
「有時候我在想,要是知道三年前你也來了清水鎮就好了。」
三年前?
我一愣,反應過來驚得抬頭看他。
「你,你是不是……還記得三年前在蕪縣的事?」
持之輕點頭:「你幫我找到狸奴的時候,我就認出你了。」
我還是有些愣愣的:「我以爲你不記得了……」
「當時我還試探性地問了你,是不是知道我,但是你只說我是岑家的小少爺,我還以爲你已經不記得這事了。」
持之笑着,又低頭看向我手腕的紅繩子。
「我之前就注意到你戴的長生結了,上面打了三個結,我一開始還不確定是不是爲我求的,但是後來嘛……我就確定了。」
說完這話,他眸子亮晶晶的,還帶點小得意。
「所以,我也想來爲你求一條,好事要成雙啊。」
有小師父迎了上來:「兩位是要求長生結嗎?」
待看清人後,小師父像是認出了我,但我沒想到他也認得持之。
「岑小少爺好久沒來了。」
持之看我疑惑,解釋道:「我剛出生的時候身體就不怎麼好,所以我的太奶奶在我出生後就來清安寺求了長生結,之後我長大些了,每年都會跟着她來還願,直到三年前她去世了,加上一些瑣事,我就沒怎麼再來過了。」
原來是這樣。
小師父看了看我們,忽然笑道:「兩位實在有緣,岑老夫人雖然在三年前逝世了,但卻有人在那年爲您求了長生結,倒是又續上了,看來岑小少爺註定是有福氣加身的人。」
持之偏頭看我,笑了:「確實如此。」
「那就先請您入殿祈福,我去師父那將長生結給您取來。」小師父隨後轉向我,「您的長生結也交給我吧,我一併帶去師父那爲您記上一結。」
「好,麻煩了。」
我將手腕上的紅繩取下帶給他。
殿內神像端坐,四周供香火。
少年虔誠祈願,側臉被暖黃的燭火映襯如玉。
「願朱夏年年長安,歲歲無憂。」
他睜眼,望向我。
我迎上他的視線。
「願持之年年長安,歲歲無憂。」
相視而笑。
…..
「現在是真的一對了。」
持之坐在石凳上,將手腕上的紅繩和我的並在一處,眸中愉悅。
我也笑着,忽然想起什麼:「劉叔說我考完試你有東西送我,不會就是這個吧?」
「那你還想要什麼?」
持之笑得寵溺,眼下那顆小黑痣又開始勾人。
我轉了轉眼珠,惡膽叢生:「你閉上眼睛。」
持之愣了下,隨即眸色深了些:「你不會是想偷親我吧?」
「你管呢,我數三二一你就閉眼,」我仰頭看他,「三二一!」
他眸中帶笑,就是沒有閉眼。
「你怎麼不閉眼?」
「我都說要吊着你了,你數三秒就閉眼的話,我豈不是很沒有面子。」
持之眼神戲謔。
「怎麼說,也要十秒吧?」
「行,那我就數十秒,」我飛快地把數字報完,「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持之乖乖地把眼睛閉上了。
我站起身,俯下身輕輕親了下他眼下的那顆淚痣。
一觸即離。
「好了。」
持之緩了兩秒,睜開眼:「就這?」
「對呀,」這下輪到我戲謔地看着他了,「你不是要吊着我嗎,我就讓你繼續吊着啊。」
他失笑。
大概是除夕夜寒,我和持之都沒追究紅了的耳根到底是因爲冷,還是因爲別的什麼。
或許也是因爲那個夜晚出乎意料的開心,以至於我沒有想到,會有人跟了我一路。
……
「不好意思啊。」
角落裏的人穿着黑色的大衣,和夜色幾乎融爲了一體,路人一時不察,撞了下,見那人沒有作聲,便走了。
口袋裏的手機忽然振響,他拿出接通。
不知電話那頭說了什麼,沉默了許久,他忽地冷笑了句。
「你們真是會挑時候。」
接着不顧那頭繼續說着什麼,便掛斷了電話。
看了看不遠處坐在石凳上的兩人,轉身離開。
【四十一】
周家人有守歲的習慣,這會應該在前廳。
我拐了道打算從後院進去,剛推開門,就見牆邊倚着個人,還有一股很濃的煙味。
「周野?」
他垂着的手裏夾着一點猩紅。
我驚疑着,周野喜歡收藏打火機,但從來沒抽過煙。
我看了眼掉落在他腳邊的一堆菸頭——
或許只是沒在我面前抽過罷了。
我看着他,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打算離開。
「朱夏。」
周野開口叫道。
他說:「他們要離婚了。」
我腳步一頓。
沒指名道姓,我卻知道他說的是誰。
轉過頭:「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周老太太知道了嗎?」
周野盯着我,笑了。
「朱夏,你怎麼不問問我的感受?」
周野眼神陡轉,鋒利又冷然。
他把手上的煙扔了,朝我步步逼近。
「我傷成那樣也不問,他們離婚也不問,你不是擅長裝好人嗎,怎麼,怎麼現在連裝一下都不願意裝了?」
我被他逼得後退,背貼上牆,他湊我近,眼神相擒。
有一瞬我以爲又回到了三年前那個他抵着我在牆上,惡狠狠看我的夜晚。
只是他現在眼裏冷厲之餘,還多了些難以察覺的脆弱。
只有呼吸聲的對視間,那種脆弱越擴越大,隨着發紅的眼眶無聲地漫了出來。
他視線下移,落在我的手腕:「什麼狗屁前緣!」
我手腕下意識一動,卻被他禁錮着,難以掙脫。
「那你在周家這三年算什麼,你說啊算什麼,」他語氣逐漸失控,「我不信你一點都沒察覺,我不信!你比誰都聰明,朱夏。」
我抬眼看他,那種無望的紅在他眼底愈發濃郁,幾乎就要控制不住,可他仍舊執拗地、一眨不眨地望着。
風聲裹着寒,就這麼肆意呼嘯着。
他對峙着,逐漸失了力氣,埋頭抵在我的肩,聲音微啞。
「你別不說話,求你了……求你了。」
卸了力道,我輕掙了手,聲音很輕。
「周野,你的家庭再怎麼差勁,身邊都還是有很多人,周老太太疼你,溫婠喜歡你,陸深和祁遲對你更是關心……你只看到自己受的,自己做的,但卻沒看到我受的……」
肩上的人靜靜地。
天邊忽地有煙花升空,清脆地炸出聲。
「……別再自我圍困了,周野。」
肩上的人終於有了動靜,他道:「就這一次了,最後一次了……明天之後什麼都會結束,就讓我這麼待會吧……」
大概是十二點的鐘聲響了。
煙火開始接二連三地升空,花色映空,天幕璀璨。
我隱約聽見前廳守夜的周家人開始慶賀道喜。
「新年快樂!」
「新的一年天天開心!」
鞭炮爆竹聲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後院的黑暗被夜空不斷閃着的花火照得明明滅滅。
我抬頭望天,耳邊是聲音嘈雜。
我忽然覺得,無論我還是周野——
周家都不再是歸宿了。
【四十二】
周家終究還是沒過一個好年,周家夫婦離婚的消息在老宅炸開了鍋。
高三進入下學期,課業更緊,學校很早就收了假,我得以逃離了周家老宅和那些無休止的吵鬧。
大概是爲了提高教學質量,開學之際重新規劃了班級。
周野沒再和我一個班,又或許是周父已經無暇顧及。
儘管分了班,班上熟面孔還是很多,同桌小可愛也在。
學期的模擬考很多,還增設了很多自習時間供學生自主學習。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即使在周家,我和周野也幾乎碰不上面。
春雨初霽的時候,持之轉了學過來。
同桌那個瞌睡連天的早晨猛地清醒了過來:「臥槽,天上送神仙來了?!」
在看到我對持之細聲詢問學校學習強度大是否習慣喫得消等種種問題後,那種欣喜變成了擔憂。
「我是不是要退位讓賢了?」她趴着桌子,死守着她的位置。
我和持之都被逗笑。
最後持之成了我的鄰座,隔條過道。
抽屜裏各科的試卷越堆越多,牆上的倒計時牌數字越變越小。
那個吊扇嗡嗡,紙卷作響的六月,最終以一場消暑的大雨劃上句點。
高考成績出來後,我和持之都順利地進入了首都大學。
不同的是,我學的是文物鑑定與保護,他學了藝術設計。
周父自從和周母離婚後,事務纏身,處理了很久。
高考前夕,周野就搬去了周母那,而崔老頭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從周父那取得了我的資助權,高考之後我也搬離了周家。
回學校參加畢業典禮的時候,我見到了陸深和祁遲。
陸深並沒有因爲我和周野的事疏離我,一如往常地和我打招呼,打完後猶豫了下,還是對我說了。
「夏學霸,阿野前幾天出國了,大概很久以後才能回來了,或者可能,不回來了。」
我愣了下,反應過來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
祁遲衝我笑了笑:「畢業快樂,祝你前程似錦。」
「好,也祝你們前程似錦。」
大概一切是真的要劃上句點了。
……
畢業後我回了清水鎮,持之在崔老頭的一水居旁邊開了個茶館。
崔老頭年事高,所幸身子骨還利索,這幾年辭了文物苑的院長之職,在一水居里成日遛鳥聽曲享清閒。
文物苑的一大攤子事就落到了我頭上。
忙累了我就往持之的茶館跑,每次都能碰上有茶客要跟他探討茶藝,還萬分熱情地讓他嚐嚐自己親自泡的茶。
持之開茶館本意是爲了更好地設計茶器,沒想到會因爲泡茶的手藝引來了很多慕名而來的好茶的客人。
要知道,他是最討厭喝苦茶的了。
對方熱情異常,持之只得喝下,邊喝邊向我投來求救的目光。
放下茶盞後,悄悄朝我做了個口型——
苦死了。
偏他喝完後,茶客還一臉期待地問他:「怎麼樣?」
持之換上笑臉:「很不錯。」
我噗嗤笑出聲。
臨街的窗透了暮色的光,河流波光粼粼的,像掉了碎金子。
我趴在桌子上,一窗之外是小鎮的人間煙火。
烏篷的槳聲很慢很慢,一晃又一晃。
就像故事很長很長,但是卻可以慢慢,慢慢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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