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種白菜

這是我待在冷宮的第三年。

我也不知道我爲啥會被扔進來,因爲我覺得,我開局的身份還挺好的。

和百分之八十的穿越女一樣,我醒在了一張可以並排躺八個人都沒問題的超豪華雕花拔步牀上,身邊正在低頭看着我的,是穿着明黃色繡着五爪金龍睡袍的衣衫不整的皇帝。

爲什麼一睜眼我就知道他是皇帝了呢?
因爲他說了一句話。

他說:

「來人,傳朕旨意,把皇后廢去冷宮。」

字字珠璣,一個字都不浪費。

來人,意味着他有人可以使喚,地位穩固。

朕代表着他是皇上。

皇后說的就是我。

廢意味着皇后已經成爲過去。

去冷宮表示他不想再看見我,我和皇帝的關係很可能不怎麼好。
信息量大得不要不要的。
然後我就被拖去了雲霞宮。

是的,被拖過去的。

拖我過去的是三個身強力壯的太監,外帶兩個體壯腰圓的嬤嬤。

其實我有表達過我可以自己走,然而他們就是不聽。
幸虧我的貼身宮女ṭŭ̀₊臨出門前給我背上塞了一牀棉被,否則從宮裏東邊拖到西邊,我非得被磨爛了不可。

再然後,我就在冷宮裏安了家。

我的全部家當,是被拖過來時墊在背上的一牀棉被、身上穿的薄睡衣、手腕上戴着的一個翡翠鐲子,以及哭着喊着非得和我共患難的我的貼身宮女翠翠。
沒了。

狗皇帝他不是人,都要把我廢進冷宮了,還不忘再最後睡我一晚。

早春三月的風還有點涼,太監們把我拖到冷宮門口就滾了,我裹着被子看着還沒亮起來的天空,有點發怔。

在經歷了穿越的震驚、穿越成皇后的狂喜、被在宮裏拖行了小半個時辰的懵逼之後,我終於接受了一個事實。
冷宮是我家,發家靠……

好吧,冷宮裏只有我和翠翠,都說三五才能成羣,我和她撐死了也只能算相顧無言。
其實皇宮裏沒有專門的冷宮,只要住進了被廢了的娘娘,再熱的宮,也就成了冷宮。

雲霞宮之前空置,所以沒有專門配管事的宮女太監,我一個廢后,皇帝也沒想着給我再添人,也就這麼湊合着過了。

我進冷宮的第一天,翠翠抱着我,哭得涕淚交加,而我則帶着她把冷宮上上下下翻了個遍。

別說,還真給我翻出了點東西。

有前任宮鬥淘汰選手留下來的半套春裝,一套夏裝,發了黴已經凍硬了的破棉被兩牀,外加一件髒兮兮的棉袍子。

哦,還有半塊紅薯,我覺得可能不能喫了。
翠翠抹着眼淚對我說:

「娘娘,咱們可怎麼辦啊?」
因爲皇帝惜字如金,沒有交代我去冷宮之後的生活該以什麼標準來執行,所以我這個被廢了的皇后是沒法去宮裏領東西的。

這意味着,我的衣食住行全部都得由我自己搞定。

偷摸去御膳房拿喫的這種事情就別想了,雲霞宮在御花園東北角,和御膳房剛好隔了一個皇宮的對角線。

我去御膳房偷東西還不如直接去皇帝的尚書房,恐怕還近一點。

我進冷宮的第二天,拉着翠翠,拆了牆角一堆磚,硬是在冷宮的後院裏,搭了一個簡易竈臺子。
人生在世,喫喝二字,冷宮有口井,喝水問題勉強能夠搞定,但生水不能喝,古代再沒污染的生水也不能喝。

我還得想辦法把水燒開纔行。

竈臺有了,但還缺柴火,缺食物,缺鍋,缺調料。

翠翠餓得前胸貼後背,我看着雲霞宮的桃花滿枝開,腦子裏全是幾個月之後滿樹桃子讓我喫到飽的盛景。

真羨慕孫猴子,可以管一個蟠桃園。

缺衣少食的這麼下去可不是個辦法,我看着手腕上的鐲子,覺得前腳才被廢,後腳就要把鐲子交出去未免太過高調,能夠自己解決還是自己解決最好。
「翠翠啊,爲什麼這個宮裏窮得連口鍋都沒有呢?」

翠翠吞了口口水,爲我解惑:

「娘娘,您如果還在景仁宮,別說燒水的鍋,就是翡翠珍珠鑲金鍋都有。」
好吧,窮的不是皇宮,是我這個被廢了的皇后。

我拆了一個博古架,準備拿它暫時當柴火頂幾頓,又在牆角撅了幾個蘑菇,穿在桃樹枝上烤一烤。

雖然不頂飽,但好歹可以喫。

我的計劃是,等到後宮衆人都忘了我的時候,我就可以在冷宮自力更生了。

不過,在後宮衆人還沒忘了我的時候,我得想點辦法給自己薅點福利。

我進冷宮的第一個月,不知道是不是皇帝刻意,一個來看我的人都沒有,讓我非常懷疑人生,都是當了皇后的人了,人緣能有這麼差?
但這一個月也不是沒有收穫,我領着翠翠,翻遍了雲霞宮裏的每一個角落,一共找到了兩個耗子洞、三條蛇,種下去的半塊紅薯也發了芽,並且苦心孤詣在半截已經腐朽的木頭上種出了人工菌。

翠翠從一個看見老鼠就能尖叫哭泣的小姑娘,迅速成長爲一個看見蛇都能準確地撲上去掐住七寸剝皮去頭穿在樹枝上烤的女漢子。

我表示非常欣慰。

我進冷宮的第二個月,後宮諸人終於想起了還有我這麼一個宮鬥失敗的皇后娘娘,開始排着隊來看我了。

第一個來的是李貴妃。

貴妃來的時候帶足了儀仗,結果門一開,剛好看到我們主僕兩個正趴在牆角撅着屁股拿棍兒往老鼠洞裏捅。
當時我和翠翠的對話是「醬嬸兒」的。
「小姐,咱爲什麼不直接往裏面灌水?」
「灌水不給人死絕了,明天咱喫什麼?雖然老鼠生得快,但也不能這麼糟蹋。」

「哦。」

李貴妃在我輕車熟路踩住老鼠尾巴時,嚇得小臉煞白,奪路而逃。

哎,可惜了,沒找她要點兒鹽。

李貴妃走了之後,孫賢妃來了,她來的時候,翠翠正和我坐在院子裏剝蛇皮。
孫賢妃還不如李貴妃呢,李貴妃好歹看完了我捉老鼠的全過程,孫賢妃還沒等我剝完皮就跑了。

繼孫賢妃之後來的是元淑妃,我懷疑這幾位是按着位分排着隊來的。

元淑妃來時我正在給冷宮鬆土,因爲我在後院發現了幾棵野蔥苗,調料都是寶貝,得重點培養。

不過元淑妃大概跟原來的皇后關係挺好,也沒管我滿手泥巴,抱着我大哭了一場,一口一個姐姐受苦了,完了之後拍拍屁股走人,也不說給我留點兒錢。

我也發愁,本來想着和元淑妃開口要口鍋,但人哭成這樣,愣是沒給我開口的機會。

元淑妃走後就輪到了齊德妃。

齊德妃是個中規中矩的人,既沒有孫賢妃那麼矯情,也沒有李貴妃那麼膽小,更沒有元淑妃那麼會做戲,她就帶着兩個貼身的宮人,站在門口,默默地看我用一個從地底下挖出來的破瓦罐煮沒放鹽的老鼠蘑菇湯。

我也很無奈,就這個破瓦罐,裏頭裝着的還是麝香,不知道是哪一任宮鬥淘汰選手留下來的東西。

麝香被我塞進空屋子的牀底下了,不知道賣給太醫院,人家肯不肯收。
「姐姐不像從前了。」

齊德妃看着清湯寡水慢慢滾開,屏退她帶來的兩個宮人,走到我面前來跟我一塊兒蹲着。

好吧,我也不知道從前的皇后是啥樣,但都能當上皇后了,家世肯定不會允許她去學這麼些野外生存技巧。

我拿着棍子攪和肉。

冷宮沒刀,翠翠貢獻了自己腦袋上的銅簪子,才勉強能把食物們開膛破肚,但想要切塊是不太可能了,所以湯里老鼠是老鼠,蘑菇是蘑菇的,涇渭特別分明。
「我從前什麼樣兒,你給我說說。」

這是實話,我挺好奇的。

因爲只要我一提到這個問題,翠翠就開始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一句有用的都沒說出來。

但冷宮裏又沒第二個人可以問。

我都快好奇死了。

齊德妃看着我,欲言又止,欲止又言,嘴巴開開閉閉半天,最後什麼也沒說出來。
我死心了。

「不想說就別說了,給我帶口鍋來吧,我還需要點鹽。」

這也是實話,最近沒鹽喫,頭髮一把一把地掉。
翠翠把這個歸結爲冷宮鬧鬼,這是鬼剃頭,自己把自己嚇得晚上不敢睡覺。

我也是服了她了。

齊德妃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又陪着我嘆了好一陣子的氣,才起身離開。

我開始掰着手指頭等我的鍋和我的鹽。
但我既沒等着鍋,也沒等着鹽,我只等來了一個小太監。

翠翠一看到小太監,就撲上去和人抱着又哭又笑。

呸,不要臉,當着我的面撒狗糧。

小太監和翠翠哭完了,又撲到我腳邊上開始哭,一邊哭一邊表忠心。

「奴才只當這輩子再也見不着娘娘了,幸虧德妃娘娘開恩,撥我到隔壁明芷宮當差,奴才這才得空來看看娘娘。」

明芷宮也是個空宮,但它不是冷宮,因爲裏面沒住被廢了的娘娘。

齊德妃把景升調到了明芷宮來看屋子。

這安排不錯,要直接把人弄到雲霞宮裏來,我還得再多管一個人的飯。
作爲前任皇后娘娘宮中不入流的小太監,景升的工作能力還是很不錯的,不僅給我弄來了鍋和鹽,甚至還給我偷摸帶了好幾顆蒜瓣。
棒呆了。

這意味着我不僅有蒜可以喫,還有蒜薹可以炒。

大蒜全身都是寶,大夥喫它要趁早。

景升看着我捧着大蒜猶如捧着親孃牌位一般的作態,心酸得差點沒掉下淚來。

「娘娘您還要什麼?奴才都給您弄了來。」
我還想要什麼?

我想要的多了呢,我想要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燒花鴨、燒雛雞、燒子鵝、滷豬、滷鴨、醬雞、臘肉、松花、小肚兒、晾肉、香腸……
算了,眼前我覺得,我急需弄點兒油。
我在冷宮的第二個月,齊德妃大發慈悲給我弄來了一個小太監景升當外援,完美地解決了我的喫飯問題。

貴淑賢德四妃看完了我之後,就輪到了以昭儀爲首的九嬪過來參觀我了。

昭儀昭容昭媛,充儀充容充媛,修儀修容修媛,同樣是按着順序排隊參觀,今天你來,明天我來,保證每天都有人來,我這雲霞宮裏既不會太熱鬧,也不至於太冷清。

九嬪跟之前皇后的關係似乎比四妃更好一點,至少在我開口要東西時都沒推託,爽爽快快地就給我送來了。

當然,我也沒開口要得很過分就是了。
我管秦昭儀要了兩牀被子,找何昭容要了三套換洗的衣服,跟孟昭媛薅了四件過冬的棉衣,再然後,過來看我的九嬪就很自覺地自己給我帶東西了。

馬充儀給我帶了兩個夜壺,蘇充容給我帶了一筐木炭,劉充媛給我帶了一套碗碟,最實用的是陸修容,她給我帶了一整套鑄鐵炒鍋。

託九嬪的福,我在冷宮的第三個月,置辦齊了野外生存的基本用具。

翠翠終於從自家娘娘由皇后變庶人的打擊中走了出來,開始認命,每天跟在我後面一日三省吾身。

喫啥,喝啥,種點啥。

我是社會主義好青年,不能因爲環境問題就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爲了鼓勵翠翠,我按照衡水高中作息表,嚴格制訂了每日生存計劃,起得比雞早,睡得比貓晚,真正實現了陶淵明筆下的「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

九嬪被我薅了一圈羊毛之後就再沒來過了,李貴妃因爲被我抓老鼠的英勇形象嚇病了小半個月,心理陰影比較重,也沒來找我麻煩,倒是元淑妃又來了一趟,不過她來得比李貴妃還不是時候。

因爲她來的時候,我正在和翠翠合夥堆肥。

說起來這也是個比較尷尬的問題。

因爲我在冷宮,而冷宮已經很久沒有住人了,所以宮裏上上下下都忘了這裏還有兩個喘氣兒的需要處理日常需求。

因此,既沒有人來給我送飯,相應地,也沒有人來處理我和翠翠每天的五穀輪迴。

一天兩天的還好說,但我和翠翠是打算長期駐紮的呀。
沒地方處理這玩意兒可怎麼辦?

古代又沒抽水馬桶,夜壺全靠手工倒。

我對馬充儀給我送夜壺卻不給我解決夜壺滿了之後怎麼辦的行爲表示憤慨。
不帶這麼管殺不管埋的,一看就是塑料姐妹情。

在缺少材料的前提下,我也沒法給冷宮搭出個廁所來,就地掩埋又怕把寶貴的紅薯苗給燒死了。

爲此我和翠翠拉上景升一起,論證了整整三天,終於得出了冷宮堆肥利國利民的結論。

既可以解決我們的燃眉之急,又可以把冷宮的土養肥一點,方便種菜,還能兼帶處理廚餘垃圾,簡直一舉三得。

勞動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
所以,當元淑妃找來冷宮時,看到的場景就是,我和翠翠挽着袖子,熱火朝天地在——拌屎。
正所謂久居鮑魚之肆而不聞其臭,我和翠翠已經習慣了,但元淑妃沒有啊。
在看清楚翻滾在剷下黑乎乎的東西是什麼了之後,元淑妃飽含熱淚地在冷宮吐了一地。

她跑得比李貴妃還快。

我丟下鏟子追了過去,衝着元淑妃的背影喊得蕩氣迴腸:

「我這兒還缺把刀~刀~刀~刀~刀……」

也不知道跑出殘影了的元淑妃聽到了沒有。

我估計她沒聽到,因爲我等了一個月,也沒人給我送刀。

不僅沒人送刀,連來看我的人都沒了。
據景升聽回來的小道消息,說是元淑妃在自己宮裏疑似有孕地吐了小半個月,結果找來太醫一看,發現是壓力過大導致的生理性反胃,被整個後宮拿來當成了反面教材。

爭寵也要有平常心,否則你看人家元淑妃,思念皇上都把自己思念吐了。

唉,我覺得我跟元淑妃的塑料姐妹情,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冷宮的土壤肉眼可見地肥沃了起來。

我拆了前院的石板地,最大限度地開發可種菜區域。
開玩笑,我大天朝勞動人民上了外太空都不忘種點菜,我在冷宮開個菜園子怎麼了?

一點也不丟人。
在開發了白菜區、紅薯區、蔥蒜區、蘿蔔區後,我看着雲霞宮的滿目翠綠,開始把腦筋動到了御花園。

原因無他,我想喫肉。

冷宮裏的老鼠快被我們抓光了,剩下一個老鼠窩,據我觀察,裏頭的原住鼠們似乎隱隱有搬家的趨勢。

蛇也絕跡了,儘管我給出的官方解釋是老鼠沒了,蛇自然也沒了,因爲食物鏈斷了,但這並不能阻礙翠翠一針見血地指出根本原因——被我喫沒的。

油是景升拿着自己的月例找了在膳房當差的熟人弄出來的,得省着喫,肉就更難得了。
我不喜歡喫剩菜,膳房裏景升能弄出來的葷食都是后妃們喫剩下的,我嫌棄。

至於米飯、麪粉、糕點、饅頭……
算了,不能想,想了我能瘋。

想從宮外買也不是沒門路,就是層層卡油,最後導致了皇宮的物價驚人,我和翠翠身上最值錢的家當就是我那個鐲子,這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不能用。

不過瘋狂想肉喫的我,倒是想明白了爲什麼渣皇帝在廢我之前還要再睡我一次了。

一來廢物利用,能多睡一次賺一次,二來這也是變相搜身啊!
生命大和諧的時候不得全身脫光了來?腦袋上的、脖子上的、手指上的、手臂上的,但凡沾點金的、帶點玉的不都得卸下來?

就這鐲子還是因爲擼不下來纔給我帶出來的。

你要在我宮裏正常流程廢我,信不信我能渾身掛滿了來雲霞宮喫香喝辣。

別人信不信我不知道,渣皇帝肯定信。

我呸他一臉,這個摳逼狗男人。

翠翠看着我的目光中充滿了擔憂。

「小姐,你還好吧?」

我咬牙切齒,滿心裏只剩下了一個信念。
擋我喫肉者,死。
然而理想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
皇宮就是這麼一個神奇的存在。

當你正經有差事沿着既定路線行進的時候,很有可能你大半天了一個人都碰不到。

而當你鬼鬼祟祟想要偷摸乾點啥的時候,就會突然蹦出無數雙眼睛死死盯着你。

現在我的情況屬於後者。
我和御花園裏可愛的動物們,隔着滿滿一皇宮的御林軍禁衛軍錦衣衛,以及無數的太監、宮女和妃嬪。

我既不知道侍衛巡查佈防換班的方案,也不知道宮女太監們的職責範圍,更不知道宮妃們會在什麼時候去圍追堵截皇帝。

最尷尬的是,我出去的話,大概率是別人都認出我來了,我還沒認出他們。

一開始,我的目標是壽康宮附近的那幾只肥壯的仙鶴。

然而太后活了一把年紀,最大的心願就是延年益壽,那幾只仙鶴是太后的命根子,每天就算自己不去看,也要讓宮人替她去確認一下那幾只仙鶴安不安康。

雖然仙鶴肉多,但少一隻,被發現的概率簡直是百分之百。

然後我把心思放在了太液池裏沒事兒就去划水充當景點的鴛鴦上。

但據說最近渣皇上不知道爲什麼好上了泛舟湖上的調調兒,儘管他自己沒去過幾次,卻並不妨礙妃嬪們一撥一撥地往太液池邊擠,妄圖來上一個和皇上偶遇並加官進爵的風流故事。

渣皇帝前腳剛誇完太液池邊風光好,後腳池子裏就掉下去了兩個采女、五個御女和十三個頗有姿色的宮人。
以至於宮中人心惶惶,說是太液池裏有冤魂。

李貴妃代掌鳳印,臨危受命,加強了太液池邊的侍衛巡查力度。

倒是再沒人掉進去了,問題是我摸過去的計劃也黃了。

我咬牙切齒地把太液池三個字從肉源列表裏劃了出去。

翠翠給我提供了一個新思路,不能只盯着肉多的地方,應該想一想人少的地方都有什麼喫的。
我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

最後我們敲定了同樣位於御花園東南側的慶吳宮旁邊的小水池子。
原因很簡單。

第一,離雲霞宮很近,萬一被人發現了,成功跑回來的概率比較大。

第二,慶吳宮也是一個空宮,平時去的人很少。

第三,那個小水池子裏種了荷花,萬一沒魚,踩踩路線,回頭等到了時候採點蓮蓬挖點藕也湊合。

爲了表示我對於喫肉這件事的虔誠,我特意選了個黃道吉日,趁着半夜月黑風高之時,帶着翠翠,偷偷摸摸溜去了慶吳宮。

一路順利得讓人簡直不敢相信。
我覺得我可能用光了平生所有的運氣,才能夠這麼一路連個鬼影子都沒碰到地來到了目的地。
然後我就發現,我果然在路上就把這輩子所有的運氣用光了。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我一定會對我自己說三個字——

你真傻。

就算這個小池子很小很袖珍,但也不意味着裏頭的錦鯉就跟公園裏一塊錢釣一分鐘的金魚那樣好上鉤。

我和翠翠一人一根木棍,木棍一頭綁着磨尖了串上蚯蚓的牀帳鉤子,大半夜的就着月亮,和倆傻子似的坐在池子邊上釣錦鯉。

別問我爲什麼不捉魚,比起織個漁網來,做釣竿的難度要低多了。

我和翠翠在池子邊上吹了大半個時辰的冷風。
好消息是沒有侍衛發現我們,壞消息是,也沒有魚發現我們。
翠翠腿蹲麻了,哭喪着臉對我說:
「小姐,要不咱們明天再來吧?」
我把重心從左腳換到右腳,實在不甘心就這麼空着手回去。
「再等等,再釣半個時辰,還沒魚咱就回去。」
翠翠一屁股坐在地上,罷工了。
「小姐,要是被發現了,是要掉腦袋的啊。」
好吧,雖然感情上我很想喫肉,但理智告訴我,翠翠說的是對的。
我真難,真的。
我就是想喫條魚而已。
「翠翠,你說我從前在家的時候,怎麼就不學學怎麼編魚簍子呢?」
我爲我穿越之前生在內陸不會捕魚而深感後悔。
不知道是不是我如喪考妣的心情感動了穿越大神,第二天一大早起來,我居然在院子裏看到了一個魚簍子。
竹篾編的,肚大口小,有提環的魚簍。
正正地,對着正殿大門口。
我簡直驚呆了。
繼穿越、後宮、野外求生和種田的劇情之後,我這是終於開啓了女主金手指之聚寶盆的情節了嗎?
跟我同樣驚呆了的還有翠翠,尤其在確認了這個魚簍的來源跟景升沒有關係之後,翠翠臉上驚嚇的表情甚至大過了驚喜。
「小姐,你說這是誰送來的?」
你問我,我哪知道。
我寧願相信是神仙送來的。
不過爲什麼神仙會送我一個魚簍,而不是直接送我兩條魚呢?
我,新時代女青年,社會主義接班人,穿越回了古代,活生生被沒肉喫逼成了個有神論者。
「有魚簍就好辦了,今晚我們把魚簍放去池子裏就行。」
那個池子裏荷花開得挺不錯的,只要不湊過去仔細看,放個魚簍下去應該不會被發現。
我面無表情地把魚簍抱在懷裏。
翠翠死死地拖住了我。
「小姐不行啊,萬一這是個陷阱,只等你晚上去放魚簍就把你抓住治罪怎麼辦?」
我對翠翠的腦洞表示十分敬佩。
知道我要魚簍的人肯定昨晚看到了我釣魚,並且聽到了我在池子邊許願想要個魚簍。
如果他要害我,當場衝出來把我抓住就行了,沒必要讓我再跑一趟。
退一萬步說,就算那人不想暴露身份,昨晚只需要弄出點動靜把侍衛引來,我也跑不脫。
我就不信渣皇帝還能治我一個皇宮偷魚罪。
可無論我怎麼跟翠翠解釋,翠翠始終都扒着我的腿,一步都不讓我出去。
景升被翠翠感染,也扒住了我的另一條腿。
好吧,我覺得他們倆就是不想讓我喫肉。
原本我打算撐到翠翠睡着再偷摸溜出去放魚簍,但奈何冷宮環境實在太好,沒有噪聲污染,也沒有光污染,我沾着牀比翠翠睡得還快。
社會主義女漢子從不認輸。
我把魚簍放在牀頭。
魚簍放在牀頭的第一天,想喫烤魚。
魚簍放在牀頭的第二天,想喝魚湯。
魚簍放在牀頭的第三天,想喫西湖醋魚。
魚簍放在牀頭的第四天……
翠翠一邊哭一邊把我給搖醒了。
那個時候我正在夢中大快朵頤紅燒魚塊。
魚簍就像它從來沒有出去過一樣,正正地放在我的牀頭。
如果裏面沒有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鯉魚的話,我差點就信了。
我盤腿坐在牀上,正式考慮我是不是有夢遊症的毛病。
「小姐,怎麼辦?這肯定有人盯上我們了!」
按翠翠的意思,應該把這條魚毀屍滅跡,當場扔掉。
我同意,沒有哪種毀屍滅跡的辦法比把這條魚放進肚子裏更徹底的了。
翠翠拗不過我,哭喪着臉去燒水。
蘿蔔、白菜、口蘑,沒有什麼菜是一頓魚火鍋解決不了的。
如果能有點辣椒就更完美了。
我叫上景升,三個人抱着碗,眼巴巴等着魚熟。
翠翠很明顯是把這頓飯當成了自己生命中的最後一頓飯,喫得那叫一個憂心忡忡。
我在景升擔憂的目光裏,裝了滿滿一碗魚肉,走到院子正當中,把碗放在了當初魚簍出現的地方,跪下雙手合十,虔誠祈禱:
「皇天在上,后土爲證,信女願用渣男一命換一把辣椒種子和一個酸菜缸子,好早日喫上酸菜魚,如有違誓,信女願渣男終生不舉。」
願望要大聲說出來才靈,所以我基本上是扯着嗓子喊的。
翠翠一口湯喝進了鼻子裏。
我說的可都是真心話。
但就像元淑妃答應的刀沒有送來一樣,我向穿越大神求的辣椒種子和酸菜缸子也都沒有從天而降。
還是隻能我自己去想辦法。
景升貢獻了明芷宮裏的荷花缸子,一共三個,我拿了兩個用來醃鹹菜,一個留着養荷花。
雖然現在是夏天,但我也要爲了冬天未雨綢繆不是?
不過擺在眼面前的問題,倒跟儲備糧沒什麼太大的關係。
因爲跟着夏天一起來的,除了炎熱,還有蚊子。
這讓我感到很頭禿。
雖然我已經圍着寢殿在牆根底下種了滿滿一圈的薄荷+艾草的驅蚊組合,但自然驅蚊就是沒辦法對蚊子做到趕盡殺絕的地步。
每天晚上在我將睡未睡之時,總能聽到蚊子在我耳邊發出銷魂的嚶嚶嚶。
我從一開始的雙掌拍蚊子,進化到後來的徒手抓蚊子,只用了三天的時間。
翠翠這個時候發揮了她身爲一個丫頭心靈手巧的本分,拿出我們僅有的兩套冬衣,展開了釘在牀邊當牀帳。
好處是蚊子進不來了,壞處是風也進不來了。
我和翠翠爲了躲蚊子擠在一張牀上,外頭罩着棉被,一晚上下來差點沒中暑。
「小姐,要不然我們就睡到窗根底下去吧?」
翠翠苦着臉跟我提建議。
這個提議不是不行,因爲窗根底下我種了好大一片薄荷。
然而在睡露天的第一晚,我和翠翠就被突如其來的雷雨,給澆了個透心涼。
我抱着我溼透了的被子,眼睜睜地看着突然一個雷劈下來,後院裏用來堆柴火的小屋子的屋頂,就在滾滾雷聲中,破了一個大洞。
我好不容易收集的乾燥的樹枝,被雨澆得透透的。
在傾盆而下的暴雨中,我目瞪口呆。
然後前院就傳來了更大的一聲。
砰——
沒等我和翠翠反應過來,一隊侍衛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如破竹般衝了進來,和我走了個臉對臉。
我和領頭的侍衛小哥都被對方嚇住了。
我被嚇住,是因爲我在這裏住了好幾個月了,除了頭三個月還有人來看過我的熱鬧以外,這還是第一次見着生人踏進雲霞宮。
侍衛小哥被嚇住,是因爲他衝進來本來是來查看被雷劈了的屋子的,結果沒想到雲霞宮裏居然還有人。
回過神之後,我和侍衛小哥同時開口。
「你不是刺客吧?」
「我不是刺客。」
侍衛小哥信了。
當然,我覺得他信的原因是後頭有人叫出了我的身份。
「皇后娘娘?」
我表示非常感動。
在滿皇宮都忘了還有個曾經的皇后娘娘的時候,居然還有小侍衛能夠一口叫出我的身份。
於是,在夏日半夜的暴雨裏,我熱情洋溢地領着一隊侍衛參觀了一圈如今雲霞宮自力更生的境況,並且給他們一人塞了一顆白菜當作封口費。
我也是沒辦法,胡蘿蔔還沒熟呢。
侍衛小隊長記下了房屋損毀的情況,而我則表示修房子這種小事就不需要麻煩內務府了,材料帶了來我自己可以上。
侍衛小哥看着我的目光充斥着一股讓我看不懂的濃濃的情緒,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反正是帶着我的白菜走了。
我就當他答應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那一顆白菜起了作用,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裏,那一天晚上來的侍衛們開始輪流給我帶東西。
今天給我帶一包釘子,明天給我帶一把錘子,後天給我帶幾塊木板。
釘子錘子都好說,我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把木板給帶了來的。
反正按領頭的侍衛小哥的說法就是:
「既然皇后娘娘不喜歡張揚,兄弟們也就不走內務府了,直接把材料給娘娘帶過來了,只不過侍衛當值都要記錄換班時刻,沒辦法留太久給娘娘修屋子,還請娘娘見諒。」
也行吧,有材料總比空着手強。
在繼皇后、平民、農民、廚師之後,我終於又開發出了一項新技能。
木匠。
想要修房頂,就必須先爬到房頂上去,侍衛小哥們想得很周到,帶過來的木板比較多,還能讓我拼出來一架梯子。
張顧陽來的時候,我正趴在屋頂上,一片一片往上蓋瓦。
張顧陽是那天領頭的侍衛小哥,也是和我臉對臉的那哥們兒。
給雲霞宮送東西就他和厲遠來得最勤。
厲遠是認出我的那一位。
厲遠能認出我是因爲我還在當皇后的時候無意中救了他一命,張顧陽跑得勤我覺得純粹是因爲他是侍衛小隊長,利用職務之便可以給自己多排幾個班兒。
一開始他們來的時候還會震驚於皇后娘娘怎麼可以親自動手澆菜種地燒火做飯,到後來也就跟翠翠一樣,看習慣了。
整個雲霞宮裏就我和翠翠倆人,我總不能什麼事兒都讓翠翠來吧。
更何況她還不如我呢!
張顧陽順着梯子爬到屋頂上來和我一起蓋瓦片,一邊蓋一邊笑嘻嘻地問我:
「娘娘這回想要帶點什麼?」
我看着天上熱辣辣的太陽,很糾結我是先要防曬霜,還是先要一個大西瓜。
張顧陽賊兮兮地從懷裏掏出個黃乎乎的東西來。
「我給娘娘帶了這個。」
我順着張顧陽的手瞟了一眼,再看他的眼神宛如看着一個智障。
「你要給我帶雞好歹也帶只老母雞,給帶只小雞仔還是死的,你讓我怎麼喫?」
張顧陽:……
我可以理解張顧陽。
他大概率是想給我帶只小雞仔養在後院裏,養大了既可以喫雞蛋,還能殺了喫肉。
然而侍衛想要夾帶東西進皇宮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他一邊要巡查還要一邊防着小雞仔在懷裏叫喚,很有可能塞雞的時候就多用了點力氣。
至於那隻可憐的小雞寶寶到底是悶死的還是憋死的還是被他擠死的,已經不重要了。
對此我只想說,他沒帶筐雞蛋來讓我孵我已經很感謝了。
眉清目秀的侍衛小哥哥臉漲得通紅,以至於我還沒來得及說點什麼緩和下氣氛,他就已經跑得沒了影子了。
連那隻不幸殞命的雞都沒留下。
可惜了,留下,我還能做個荷葉叫花雞喫喫。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不是?
我和翠翠看着張顧陽遠去的背影,半晌我一拍大腿:
「完了,忘了告訴他下一次我想要針線和棉花了。」
我不會縫衣服,但翠翠會啊。
她可是土生土長的古代原裝丫鬟。
翠翠看了我一眼,提着裝瓦片的筐,跑去隔壁找景升商量開闢明芷宮菜地的事兒了。
我總覺得她在內涵我,但是我沒有證據。
不過自從張顧陽發現雲霞宮之後倒是解決了喫飯的問題。
他每次巡到雲霞宮的時候都會給我帶上一小口袋米,我現在都有剩餘的米可以用來做甜酒了。
大夏天的,煮上一碗甜酒年糕,再放到井裏去湃上一陣,等到傍晚暑氣下去了之後撈上來喝上一碗,那滋味,簡直沒的說。
別人我不知道,反正厲遠自從喝了一次之後,特意找人換了夜班巡查的差事兒,逮着機會就會跑來喝一碗。
一開始還會跟我打聲招呼,到後來就是自己直愣愣地跑進院子裏來往井裏看,今天撈我一碗綠豆粥,明天撈我一碗醪糟蛋。
一邊喝還一邊跟翠翠搭話。
呸,別以爲我沒看出來丫挺的打的什麼主意。
張顧陽在帶死雞事件後,大概是自尊心受了挫折,一直等到過了兩個月纔出現。
一出現,就給我帶了個大驚喜。
他直接給我帶了一隻老母雞。
活的,咯咯噠,會生蛋的那種。
鬼知道他是怎麼弄進來的,反正他進來的時候,手裏拎着的那隻雞還在撲騰。
我拆了裝梯子的木板,和張顧陽一起在後院搭了個簡易的雞窩。
現在我看着老母雞的目光,就像看着一個行走的生蛋器。
水煮蛋、煎蛋、炒蛋、厚蛋燒、蛋花湯,有關雞蛋的喫法在我腦袋裏和過菜譜一樣拼命翻頁。
可惜了,不能養公雞,否則第二年我能養出來一堆小雞,想喫肉喫肉,想喫蛋喫蛋。
我看着雞笑,張顧陽就看着我笑。
「從前竟不知道,娘娘您是這樣的人。」
這可不廢話嘛,從前你家娘娘也沒被我穿越過來啊!
我對於原身經歷的好奇已經在這幾個月的種菜生涯裏被磨得差不多了,反正按翠翠的說法就是小姐和從前不一樣了。
不一樣就不一樣吧,也不是同一個人。
我看着在雲霞宮裏踱着步子走來走去的老母雞,拍了拍張顧陽的肩膀。
「說得好像從前你見過我一樣,請你喫晚飯,拍黃瓜怎麼樣?」
我在冷宮的第五個月,雲霞宮裏終於多了一張喫飯的嘴巴。
哪怕只有一次。
中秋節過了之後,天氣慢慢地就涼了下來,我開始琢磨着給雲霞宮挖個地窖。
這是個力氣活兒,光靠我和翠翠倆人搞不定,還是張顧陽叫了那羣給我帶裝修材料的侍衛們,一人一天地來挖幾鏟子,足足挖了小半個月才完工。
作爲報酬,翠翠給每個人都縫了一個荷包,裏面填的是我親手種親自曬的艾葉。
然而不知道爲什麼,張顧陽對這個荷包表示了極大的不滿意。
不是嫌針腳不好,就是嫌繡花不夠精緻。
然後十分別扭地說,也就是味道還算好聞,勉強可以接受。
行吧行吧,你說了算。
也不知道渣皇帝是怎麼想的,中秋才請全後宮喫了一頓飯,還沒消停半個月,又張羅着要去秋獮。
張顧陽也得隨行。
他跟我說的時候,我才反應過來,之前他消失的那兩個月,說不好也不是鬧彆扭,而是出公差去了。
我抱着試一試的心,隨口問了一句。
果然,那倆月是渣皇帝覺得太熱了,所以帶着他的後宮團去了行宮避暑。
唉,別人穿越到後宮,不是封妃就是爲後,再不濟還能上戰場和男主一起騎騎馬,不能說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至少也得讓男主爲她偶爾脫口而出的現代化軍事技巧驚歎不已,纔不枉穿越一場成女主。
換了我呢?
穿越五個月了,見到的第一個男人把我拉下神壇,見到的第二個男人送我的驚喜是一隻老母雞。
我表示很惆悵。
張顧陽陪我喫了一頓飯,然後毅然決然地跟着皇帝老闆去了西山獵場。
皇帝不在的後宮,由元淑妃當家。
秋獮據說要持續整整半個月,回來之後又要準備皇帝的生日萬壽節,留守的元淑妃奉命籌辦,忙得腳不沾地,壓根沒空來管我。
當然,更大的可能是,她壓根就不記得我了。
渣皇帝不知道出於什麼理由一直沒有立後,聽張顧陽帶來的消息,現在皇后的熱門人選是元淑妃和李貴妃,倆人在後宮裏掐得那叫一個針鋒相對。
說實話,我還挺好奇到底誰會是下一屆的宮鬥冠軍。
爲此我找來了隔壁的景升,拉上翠翠,三人開了一個賭局。
景升押了李貴妃,因爲李貴妃是隴西李氏的女兒。
翠翠則看好元淑妃,因爲元家在這一屆皇帝上位之前站隊特別正確。
我沒的選,只能押孫賢妃。
因爲齊德妃似乎跟我之前的關係挺好的,就衝這一條,我估計她上位的可能性就很低了。
不過這跟我的關係不算太大,因爲不管是誰當皇后,都不可能擅自做主把我怎麼樣。
除非是皇帝發話。
前女友就是這麼一個令人尷尬的存在。
更何況我還是前女友的升級版——前妻。
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盡職盡責地履行我作爲一個前妻應盡的義務,有多遠滾多遠。
然而現實是,我壓根沒有辦法偷摸溜出宮去。
宮人出宮必須拿到皇帝或皇后批的條兒,然後拿着條兒去司禮監領出宮對牌,並登記出宮事由,去哪裏,做什麼,什麼時候回。
宮妃出宮更麻煩,不僅要拿到批條,還要提前和司禮監報備自己要帶出去的宮人和物件。
再者就是採辦和倒馬桶的了,前者是肥差,多少人盯着,想混到這個身份我還不如琢磨琢磨怎麼重新當回皇后。
倒馬桶倒不是熱門差使,但正因爲不熱門,所以願意幹的人特別少,倒來倒去都是幾個熟臉,也混不進去。
既不能遠走高飛,又不能官復原職,誰當皇后這個問題對我的吸引力還不如降低一下大米的生蟲率來得實際。
所以很快,我就把這場沒有賭資的賭局拋到腦後頭去了。
張顧陽從獵場給我帶了不少的禮物,兩隻白兔子、六隻剝了皮的狐狸,以及它們那被鞣製好了的狐狸皮。
油光水滑還都是一個色兒的,看着就讓人開心。
但是一想到他之前嫌棄翠翠縫荷包的手藝,我覺得我不能這麼痛快地承認我喜歡。
於是我對張顧陽說了一大通有關野生動物保護的重要性,然後讓翠翠麻溜地把狐狸皮拿下去抓緊時間做件小皮襖。
邊邊角角都不要浪費,可以裁了給領口袖口緄邊。
擋風嘛。
張顧陽被我忽悠得一愣一愣的,末了,傻乎乎地說了一句:
「既然娘娘不喜歡皮草,那我下次就不給娘娘帶了。」
我大驚失色。
「那怎麼行!」
動物誠可貴,生命價更高,若爲食物故,二者皆可拋。
於是,我又花了小半個時辰,給張顧陽論述有關動物皮毛對於人類過冬防寒保暖的若干好處,並且給他講了若干守株待兔的類似故事。
最後總結:
「死都死了,如果不被你射死,也會被別人射死,如果不被別人射死,也有可能自己一頭碰死,所謂早死晚死都要死,死了之後還要那身皮做什麼,拿來給我做衣服還能救我一命,死後進了陰司說不定閻王還要記它一功,下輩子能投個好胎。」
張顧陽低下頭,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懷疑他在笑我,但念在這次給我送的禮物很靠譜的分兒上,我就不跟他計較了。
「娘娘喜歡皮草,我知道了。」
我恨鐵不成鋼地原地跺腳。
「誰告訴你我喜歡皮草,狐狸這麼可愛,你怎麼可以剝它的皮?!」
張顧陽看我的眼神亮晶晶的。
「娘娘不喜歡皮草,我知道了。」
我狠狠剜了他一眼。
「誰告訴你我不喜歡皮草,狐狸毛毛這麼可愛誰不想 rua 兩下!」
張顧陽伸手拉住我的手腕,把我拖到他身邊坐下來。
「娘娘喜歡皮草保暖,也喜歡狐狸自由自在,所以我下次會帶那些追着兔子一頭撞死在樹樁上的傻狐狸過來給娘娘當禮物的。」
這回我滿意了。
早這麼上道,不什麼事兒都沒有了?
我往張顧陽手裏塞了一小袋兒自己曬的桃幹。
「回禮。」
當時宮裏桃子熟了又沒地方擱,壞了怪可惜的,我和翠翠守着,曬了好幾天才曬成功。
代價是我們倆都黑了好幾個度。
就這一小袋兒還是從我嘴裏摳出來的,否則早被喫光了。
張顧陽把桃幹收進懷裏放好,然後得寸進尺地給我提要求:
「娘娘做的東西很好喫,但下次我還是想要娘娘自己縫個袋子給我。」
我對於這種得隴望蜀的行爲表示十分憤慨,然後大義凜然地拒絕了他。
張顧陽走後,翠翠賊眉鼠眼地湊到我身邊,說可以重新教我繡花。
我沒回答她,只是把手伸出來給翠翠看。
「翠翠,你覺得現在我這雙手怎麼樣?」
翠翠不明所以。
我記得我剛穿過來的時候,原主的手白皙柔嫩,沒有一絲老繭。
在經過了冷宮半年的洗禮後,現在上面大大小小傷痕無數。
有除草時的割傷,有燒火時的燙傷,有做木匠時的刺傷,再加上日曬雨淋,做東做西,老繭結了好幾個,摸上去粗糙得很。
張顧陽是皇宮巡查的侍衛,能夠擠進皇上秋獮的隊伍,還能夠隨意排自己巡查的班兒,如果不是家世足夠好,那就是他自己爬得位置足夠高。
這樣的人,他後院的女主人應該是這個時代裏最普通的官家小姐,賢良淑德,在後院替他管家理賬,每天和丫頭一道縫個荷包繡個手帕,偶爾心血來潮洗手做個羹湯,那是夫妻情趣。
而不是像我這種,連想出宮都沒辦法的廢后。
我心情莫名有點低落,於是晚飯時就着蔥花煎蛋,狠狠多喫了一碗飯。
翠翠雖然不明白我什麼意思,但也沒再和我提過這個話題。
據說元淑妃主持的萬壽節辦得無比圓滿,渣皇帝一開心,雖然沒晉元淑妃的位分,但在宮宴上親口誇讚了元淑妃賢良淑德爲後宮表率,並且讓元淑妃和李貴妃同管鳳印,一起操持過年的合宮大宴。
狗,實在是太狗了。
對於渣皇帝這種不講武德的操作,我表示非常鄙視。
原本張顧陽說好了下了值偷溜過來陪我守個歲,然而還沒等宮宴結束,皇宮裏就亂了起來。
侍衛們滿皇宮裏亂竄搜人,聽厲遠說是宮宴上混進來了一個女刺客,趁着上舞蹈的時候想要行刺皇帝,雖然沒殺成功,但也給人跑了,皇帝震怒,說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掘地三尺也得把她揪出來。
如果單單隻有一個刺客也就罷了,元淑妃和李貴妃在刺客來源歸誰負責這個問題上當場吵了起來,話趕話的結果就是皇帝讓人把宮宴上所有的菜都重新銀針試了一遍毒,結果當場測出來三道羹、五碗湯、十幾道甜品裏分別被下了不同程度的藥。
有的讓人腹瀉嘔吐,有的讓人神思恍惚,其中還有一道的功效是立竿見影讓人見閻王。
這下馬蜂窩算是捅實了。
元淑妃說菜色歸李貴妃負責,李貴妃說採買是元淑妃的工作,元淑妃又說傳菜是李貴妃讓孫賢妃接手的,李貴妃則說齊德妃也過問過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孫賢妃嗷地一嗓子就哭了起來,說臣妾冤枉,齊德妃在一邊幫腔說自己沒辦法接觸到毒藥,請陛下徹查毒藥來源。
這一夜,整個皇宮沒人能睡覺。
張顧陽帶着侍衛,把雲霞宮上上下下翻了七八遍。
我提心吊膽的,生怕他們把我的鹹菜缸子給踹破了。
好在他們只搜人,不搜雞。
我的一隻老母雞、兩隻白兔子、兩缸鹹菜和那個堆滿了白菜紅薯南瓜蘿蔔的地窖都在張顧陽的努力下,完好無損。
刺客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在偌大的皇宮裏消失得無影無蹤。
於是搜捕刺客的範圍從皇宮變成了全城。
皇宮的守備比過年前加重了不少,張顧陽忙得腳不沾地,只來得及讓厲遠過來給我帶了個消息,說最近沒法偷溜過來陪我了。
我表示非常理解。
男人嘛,要以事業爲重。
翠翠最近迷上了和景升一起研究明芷宮養兔場改造計劃,每天都摸到隔壁,倆人關起門來嘰嘰咕咕。
我估計不是在商量怎麼做麻辣兔頭,就是在考慮怎麼做紅燒兔肉。
因爲張顧陽給我帶來的兔子是一公一母。
我對翠翠這種能夠主動改善伙食的行爲表示大力支持,蘿蔔隨便拿,力求兔子一定要養得肥肥的。
當然,更大的原因是,我實在不想喫蘿蔔了。
不管是蘿蔔湯蘿蔔絲,還是炒蘿蔔燉蘿蔔,又或者是蘿蔔乾醃蘿蔔,我都不想喫了。
滿宮搜捕刺客的第三天,我下到地窖去給翠翠拿蘿蔔,結果剛搬開壘在面前的白菜堆,我就看到,裏面露出了一隻手。
那隻手上還拿着一把匕首。
匕首的尖兒正頂着我的胸口。
翠翠一手拎着兔子籠,扒在地窖門口問我:
「小姐你拿得動嗎?要不還是我來幫忙吧?」
抵着我的匕首往前探了探。
我懷着激動的心情,讓翠翠趕緊拎着兔子去找景升,然後一把握住拿着匕首的手,激動地抓着他上下搖擺。
「你可算來了!」
每一個女主都一定會救一個受傷的男主,穿越小說誠不欺我!
不知道爲什麼,捏着匕首的那隻手,使勁兒往後縮了縮。
我扒拉開面前的白菜堆,露出裏面一張果然很好看的臉。
雖然略顯陰柔,但也不失美貌。
我看着他的目光,活像餓了十天的狼突然看到了一塊肉。
少年原本看着我的目光略顯玩味,到後來活活被我看得打了個冷戰。
「娘娘在等我?」
我估計少年原本想對我說的是敢說出去就殺了我,但奈何我的開場白實在是太過於驚悚,他張了張口,最後還是敗在了我的不要臉之下,換了個問題。
不過這個問題可能比他之前的那個問題還要難答。
首先,我如果要回答是的話,那就至少證明了兩點。
第一,我知道他要來。
第二,我知道他來幹什麼。
問題是,這兩點我都不知道。
如果我要回答不是的話,我就得解釋之前我自己的那句話。
不知道我對他說穿越大神這種事情,他能不能理解。
所以我只能繼續賣力地把他從白菜堆裏刨出來。
少年手腕動了動,挽了一個漂亮的刀花,不知道把匕首收進了哪裏。
「你還……」
我沒等少年問出他的第二個問題,死死盯着他的手,拽住了他的袖子,滿臉崇拜。
「你怎麼做到的?再來一遍,再來一遍!」
於是,當翠翠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身清冷的少年坐在陽光下,給我表演花式收刀的一百種方法。
我坐在旁邊,很努力地當一個傻白甜的捧哏。
給少年恰到好處地送上諸如「哇噻,好神奇啊」「天啦嚕,我都沒看清你又收回去了」此類的彩虹屁。
翠翠的嘴巴張得足可以塞下一整枚雞蛋。
「小姐,他……他是誰?」
他是穿越大神送給我的男主,我管他是誰。
少年瞥了一眼翠翠,嘴角抿了抿,不說話。
也不給我表演收刀了。
唉……
這丫頭,也不說再回來晚點。
我決定給少年找個臺階下。
「你不認識他嗎?他是顧丞相家的小兒子,逃婚逃到這兒來了啊。」
翠翠看着我的目光,充滿同情。
「小姐,你又不記得了?咱們的丞相不姓顧,家裏也沒有小兒子,丞相家的兒子已經成親八年了。」
我一拍臺階。
「你是小姐我是小姐?我說他是逃婚他就逃婚。」
翠翠:……
好吧,你是小姐你說了算。
少年在我身邊低低笑了一聲。
「是的,剛剛我騙了你,我不是顧丞相家的小兒子,但我的確是逃婚逃到這裏來的。」
我用「你看嘛,我就說是這樣」的眼神,理直氣壯地看着翠翠。
「既然是逃婚來的,那就在這裏住到風頭過去再說吧,我這裏很安全,絕對不會有人找到你的。」
雲霞宮裏沒別的好處,就是地方大,房間多,多住一個人毫無問題。
翠翠趁着少年滿宮裏亂轉的時候湊到我身邊:
「小姐,他肯定不是宮裏的人,勳貴家的人我都認識,宮裏還沒皇子,前陣子孫賢妃才懷上第一個呢。」
好吧,滿皇宮的宮妃,居然磨蹭到這個點兒才懷上,真不知道這個皇帝是不是不行。
但無論如何,這個人我都留定了。
不爲別的,就爲他在翠翠回來之前,對我說的那句話。
「娘娘,鯉魚還好喫嗎?」
那可是比雪中送炭還要大的恩情啊,我稱他爲素中送肉的交情。
不知道爲什麼,少年在聽我感謝他時,臉上的表情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少年一開始說他叫孟義。
我對着他這個名字吹了整整五百字的彩虹屁。
從孟子誇到孟嘗君,從忠孝節義誇到有情有義再到大仁大義。
一直到少年受不了了,對我說了實話,讓我叫他徐盛。
這人就是不實誠,都知道我是被廢的皇后娘娘了,還不痛快點告訴我真名。
翠翠一開始對我收留徐盛的舉動頗有微詞,但後來也釋然了。
尤其在翠翠發現,徐盛不僅能自動避開張顧陽的來訪,還能莫名其妙地搞來很多不應該出現在雲霞宮的東西時,她簡直比我還要歡迎徐盛常駐雲霞宮。
如果說張顧陽還是偷偷摸摸給我帶點米糧肉蛋,徐盛簡直就是一個大型的御膳房搬運機。
從時興糕點搬到雞鴨魚肉,從綾羅綢緞搬到木炭薰香,只有我想不到的,沒有徐盛搬不來的。
他甚至還以一己之力在原本張顧陽挖的地窖側邊,又新挖出了一個暗室,用來放這些見不得光的奢侈品。
我在激動之餘,給徐盛上了一個尊號。
叫他徐·哆啦 A·盛。
在徐盛和張顧陽一明一暗孜孜不倦的努力下,我在冷宮待的第一年,活活把雲霞宮建設成了一個苟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的驕奢淫逸之地。
上元燈節的時候,張顧陽過來找了我一趟,給我送了一盞兔子燈,並且帶來了一個消息。
上次皇宮行刺的女刺客已經找到了,並且在抓到她時由於對方激烈拒捕,所以被侍衛們團團圍住,然後當場跳河自盡了。
我就當個八卦聽過了耳朵,忙着讓翠翠去找個合適的地方把燈放起來。
張顧陽似乎還有什麼話想對我說,但站在我旁邊磨蹭來磨蹭去,最後還是沒說出來,只說了聲他還得巡查,就又匆匆忙忙地走了。
徐盛從陰影底下走出來,衝我伸出手。
「走吧,帶你逛燈市。」
翠翠把已經滅了燭火的兔子燈掛在正殿門口,我看着白色的小兔子在風裏搖來擺去,莫名覺得很刺眼。
我從不在入夜的時候點燈,爲的就是怕被別人記起來雲霞宮裏還住着個被廢爲庶人的皇后娘娘,從目前的情形來看,效果還挺不錯的。
徐盛見我盯着兔子燈不挪步子,嗤笑一聲,撿了個小石子兒彈過去,噗地就把紙燈給穿破了。
「快點,我賠你只鳳凰燈。」
這是張顧陽送我的第一個非食物性禮物,還沒等我捂熱乎就被徐盛給打破了,要說不生氣那肯定是假的。
然而還沒等我一巴掌呼他臉上,他倒先劈頭蓋臉給我丟了個包袱。
裏頭是全套的宮女衣服,連腰牌都是齊全的。
我抱着包袱看着他,有點發怔。
「混出宮去,萬一被抓到可是要掉腦袋的。」
徐盛對於我質疑他的能力表示很不滿,抓過包袱要親手幫我換。
我一腳就給他踹牆根底下去了。
然後我就見識到了所謂古代的飛檐走壁。
我呸!
什麼飛檐走壁,最後還不是爬牆大法。
徐盛出宮的方法根本不像我所想象的那樣,打通了上下關節帶我混出宮去,也不是像武俠小說那樣,揪着我的領子呼啦一下就躥上了房梁。
他說我太重了,帶着我不好爬牆,於是直接把我丟過去了。
是的,直接丟。
一手揪住我的領子,一手提起我的腳脖子,把我整個人像扔麻袋那樣,一把就扔出了宮牆。
丫扔我之前還不忘往我嘴巴里塞一塊破布。
美其名曰,怕我叫出聲來引來侍衛不好解釋。
我可去他大爺的!
如果燈會不能讓我滿意的話,我一定買上十幾二十斤砒霜,給他全下在飯裏,讓他喫下去。
生嚼!
也不知道徐大爺帶我走的到底是什麼路線,在鑽了兩個狗洞,飛了三道宮牆,躲過了無數輪巡查的侍衛後,我終於呼吸到了宮外頭的空氣。
一個字,爽。
兩個字,很爽。
三個字,爽爆了。
如果不是街上人來人往的話,我肯定已經仰天長笑,大喊三聲「我胡漢三又回來了」。
燈節什麼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姐出來了。
徐盛帶着我去買了身普通衣服,就借老闆的後院換上,然後和我一起招搖過市。
我見着什麼都想給翠翠和景升帶一份回去。
然而徐盛建議我最好就地喫完,否則他既要扔我又要帶一大堆零零碎碎的,容易被人發現。
我很懷疑是他沒帶夠錢。
然後我把我的懷疑明目張膽地和他說了。
徐盛冷笑一聲,從懷裏掏出個錢袋子來,直接拍我懷裏。
「看上什麼自己買,你今天要能把這袋子裏的錢花完算我輸。」
咦,沒看出來,這小子竟然還是個隱藏的富豪?
我掂了掂錢袋子的重量,對徐盛刮目相看。
花燈節的人很多,徐盛拉着我的手有點緊,這小子一定是天生屬泥鰍的,這麼多人,他居然能一邊認路,一邊帶着我往人堆裏扎,一邊還能不把我給弄丟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好像看到了張顧陽。
準確地說,應該是他和一個一看就很符合這個時代標準的女孩子一起在逛燈市。
我看到他時,他正在幫那個姑娘擋人羣,一扭頭的工夫,他剛好也看到了我。
徐盛在他扭頭的第一時間把我給拉走了。
講真,張顧陽看我的眼神就像看到了鬼。
然而還沒等我笑出來,徐盛拉着我就是一路狂奔。
身形之靈活,走位之風騷,簡直讓人歎爲觀止。
他帶着我奔出人羣,在放花燈的河邊停了下來,拿了河邊賣花燈老太太攤兒上的一隻蓮花燈塞到我懷裏,然後按着我的肩膀撂下一句話,扭頭就走。
「幫我許個願,你就在這裏等我,如果天亮了我還沒回來,你就自己出京城吧。」
我一手捏着他給我的錢袋子,一手捧着他塞給我的花燈,欲哭無淚。
我倒是想出去,可我不認識出京城的路啊,大哥……
賣花燈的老婆婆笑眯眯地管我要錢,然後安慰我說他可能是給我驚喜去了,讓我不要着急,慢慢等。
說的好像我還有別的地方去一樣。
我沒給花燈裏寫願望,就坐在河邊看花燈越漂越遠。
寫啥願望啊,就我那狗爬字,還是簡筆的。
不過我也沒等多久,燈會上不知道出了什麼亂子,人羣突然變得亂糟糟的。
在第三隊侍衛經過我身邊並且開始趕人的時候,徐盛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拖着我往皇宮跑。
不知道爲什麼,我總覺得回去比出來要容易一點。
事後我回想了一下,是躲巡查的次數少了不少。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雲霞宮裏翠翠等得快發瘋,見着我回來了和撿到寶一樣,抹着小眼淚就要上來和我一敘離別之情。
然而徐盛沒給她這個機會。
因爲他直接一路拖着我登堂入室,給我摔在牀上,撲上來就脫我衣服。
翠翠跟在後頭都驚呆了。
說實話,我也驚呆了。
如果不是他說話還算有理智,我都以爲他離開那會兒是去買春藥去了。
因爲他說:
「快點脫,認識你的那個侍衛就快回來了。」
臥槽!
忘了這茬了。
我脫得比徐盛還利索。
翠翠在我快脫到只剩肚兜的時候終於回過神來,撲上來按住我的手,大喊「娘娘使不得,這可是在宮裏啊」。
哦,合着不在宮裏就使得是吧。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翠翠啊……
我可真是看走眼了。
徐盛辦事我放心,因爲他臨走時連鞋底子都給我擦了一遍。
我裹着被褥光腳跳下牀,一把薅住即將出門的小哥哥。
「你給我說實話,你是不是丟下我一個人逛窯子去了?」
徐盛沒想到我特意追出來是問這個,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沒有,別瞎想。」
我擺出過來人的態度,語重心長地教育他:
「年輕人,血氣方剛的,找找姑娘很正常,不過下次記得帶上我去開開眼。」
逛青樓這麼刺激的事情他居然不叫我,真是沒義氣,我鄙視他。
徐盛擰起眉頭,反駁三連。
「誰告訴你我去那種地方了?說了沒有就是沒有。」
我賊兮兮地伸手往他嘴脣上抹了一把,伸出手指頭在他面前晃了晃。
「看不出來啊小徐,戰況挺激烈,抹得還挺勻啊,那姑娘長啥模樣?」
徐盛往後連退兩步,耳朵尖都紅了。
「別瞎……行吧,我就逛青樓去了,怎麼樣吧?」
我眉開眼笑,湊過去和他勾肩搭背。
「不怎麼樣不怎麼樣,下次帶我也去玩玩唄。」
徐盛甩開我,眼神冷了下來。
「你一個女的,去那種地方做什麼?」
我還能幹什麼,穿越女主的標配,換上男裝逛青樓,一擲千金贖頭牌啊。
都一年了,這倆經典操作我還沒做呢。
於是,我回答起徐盛來,特別擲地有聲:
「我要贖花魁,向所有人證明老孃我不差錢!」
徐盛大概是被我清新脫俗的理由和宏偉遠大的志向震驚了,不僅沒再和我糾纏這個問題,爬牆走的時候還打滑了三次。
我很惆悵。
別家男主男配都能爲了女主守身如玉,我家男一男二,一個跟別家姑娘花前月下逛燈市,一個半路鴿我上青樓。
我臊眉耷眼地裹着被子往回走,然後才發現我居然來月事了,牀上一攤兒血,被冷風吹了之後小腹還後知後覺有點疼。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好歹撐到了我回來,姨媽君比男人聽話多了。
翠翠一邊給我拿草木灰,一邊絮絮叨叨她都快擔心死了,然後後怕地說幸虧我出門之後也沒侍衛來串門,否則她還真不知道怎麼替我圓謊。
我盤腿坐在牀上,翠翠抱着弄髒的被子打算明天洗,還沒來得及出門就聽到雲霞宮那可憐的大門再一次發出一聲砰的巨響。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它可能又被踹倒了。
張顧陽大踏步朝裏頭衝,臉色黑得簡直能往下擰水。
「娘娘,臣需要您一個合理的解釋。」
喲,還跟我自稱起臣來了。
我沒追究你不講義氣瞞着我跟別家姑娘相親,你還敢跟我要解釋?
就算這件事情是我理虧,我也絕不能慫。
供出徐盛事小,沒人替我搬東西了可怎麼好?!
「張大人這是給我擺出侍衛款兒了,想想也是,我就是一個失寵廢后,已經是庶人了,怎麼當得起大人一聲娘娘,從今往後,大人還是和我劃清界限吧,免得拖累了大人的仕途。」
我說這話時還沒什麼太大的感觸,反正原身當皇后風光那會兒我也沒享着什麼福,對於我來說,也不存在什麼大起大落的問題,因爲過來了我就沒起過。
但對於翠翠可不同。
她是實打實的原身貼身大丫頭,皇后宮中第一人,這在宮女輩兒裏得是傳說一樣的存在,現如今跟着我混到樣樣親力親爲的份兒上,想想也很心酸。
所以,當我話音剛落,還沒來得及抽帕子抹眼睛,旁邊抱着牀單的翠翠嗷了一嗓子就哭開了:
「我苦命的小姐呀,你可真是受苦了。」
我:……
知道的知道我在訴苦,不知道的還以爲我這就一命歸天了呢。
事實證明,女性的眼淚對於厚道的男性是一大殺器。
但這個殺器並不能降低男性的智商,只能在氣勢上打擊對方一下。
張顧陽看着哭得情真意切的翠翠,又看着把臉埋在手帕裏假裝啜泣的我,剛衝進來那種踢門的王霸之氣就那麼矮下去了。
「哎,娘娘您別哭啊,我來就是想問問娘娘剛剛去哪兒了。」
就想問問你踹門?
我信你個鬼,你個糟老頭子壞得很。
翠翠哭着哭着打了個嗝兒,完美地掩蓋了她瞬間哭不出來的心虛。
我握着帕子不敢抬頭。
「我還想問問張大人,我能去哪兒?我就是一個被關在冷宮的庶人,整個皇宮就連宮女都有九品,就我一個平民,我倒是想出去,誰帶我呀?」
徐盛帶啊。
這答案不是明擺着嗎?
走不了正門的我還能鑽狗洞呢。
我梗着脖子,一滴眼淚水沒有,硬是裝出了哽咽之聲。
「我知道今天是燈節,大人可憐我,給我送了兔子燈,但我還是想出去看看外頭的燈市有多熱鬧,可我出不去呀,我也不知道大人爲什麼生氣,我也不敢問,只想和大人說說,如果大人消氣了,能不能告訴我外頭燈市的模樣呀?」
嗨,裝嚶嚶嚶誰不會,你一邊燈市上跟姑娘你儂我儂,完了還要回宮來質問我爲啥會看到你想喫鍋望盆?
我哭死你這個狗男人啊。
「也不知道有多少姑娘能在燈節上找到如意郎君,我是已經沒指望,也死了這條心了,但要是能看看別人幸福,我想也是好的呀。」
嘔,人美心善婊氣沖天,我自己都快被我自己酸吐了。
然而直男就喫這一套。
張顧陽肉眼可見地心虛起來。
「今天是我莽撞了,娘娘您別哭了……回頭我給您來修門。」
呵,這就是男人。
我趕緊借坡下驢。
「大人不必自責,守衛皇宮是大人職責所在,不過我一介庶人,爲避嫌疑,大人以後還是和我少來往吧。」
找你門當戶對的心愛姑娘再去逛燈市去吧。
張顧陽就更尷尬了。
「我並不覺得和娘娘來往……」
他的話沒能說完,因爲還在一邊哭得暢快淋漓的翠翠一抬手,牀單上那一抹血就露出來了。
張顧陽伸手就把那牀單給拽到了自己手上。
「娘娘,這是怎麼來的?」
我:???
這你讓我怎麼解釋?!
你是個大老爺們兒啊大哥,我來個姨媽還得給你解釋生理期不成?
張顧陽的臉色瞬間變得比之前捉我外逃時還黑。
「娘娘,您知不知道,今天皇上帶着齊德妃娘娘去逛燈市,在外頭碰到上次那個女刺客了。」
我感覺我就關心兩個問題。
第一,那個女刺客不是已經被侍衛逼得跳河自殺了嗎?
第二,那位女壯士到底得手了沒有?
不過張顧陽這會兒還有閒心過來跟我問東問西的,估計那位女壯士是又失手了。
至於跳河自殺這種事情嘛……
就和跳崖一定遇大河,跳樓一定摔斷腿,跳山頂一定遇樹枝是一個道理,不論是主角還是配角,跳河自殺就沒有死成過的。
翠翠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她問出了我關心的第一個問題。
「張大人,你上次不是說那位刺客已經被殺了嗎?」
張顧陽一把攥住我的手腕。
「娘娘,您最好給我解釋一下這血是怎麼來的,刺客行刺陛下時,被我刺了一劍,受傷了。」
我掙扎了一下,發現他手勁挺大,我掙不開,也就放棄了。
因爲這個問題不需要我來回答。
剛剛哭完的翠翠,在看到他逼問我的一瞬間,暴走了。
「這有什麼好解釋的,我家小姐來個月事還要被你和問賊一樣問,你張家姑娘不來月事,你全家姑娘都不來月事?」
張顧陽被翠翠罵得抱頭鼠竄,面紅耳赤地逃出了雲霞宮。
軟萌可愛的翠翠化身女暴龍,叉着腰站門口衝着張顧陽的背影破口大罵。
哎……如果她不把我來月事這種事情吐字清晰地喊得整個皇宮東北角都聽見的話,我覺得更好。
但有一點我比較在意。
就算我回宮的速度快了點,被徐盛扒衣服的時候驚嚇大了點,也不至於讓我震驚到連姨媽到訪都毫無察覺。
那攤兒血到底是不是我的,我可真不敢打包票。
不過這種小事就沒必要和翠翠說了,小姑娘家家的膽子小,說出來別嚇着她。
我在考慮等徐盛回來了我出其不意扒了他衣服查看傷口的可能性。
然而徐小哥不知道是不是被我要去青樓贖花魁的言論氣着了,一連好幾天都沒出現,反倒是張顧陽打着賠罪的旗號,每天覥着臉往雲霞宮裏湊。
如果不是景升告訴我最近侍衛們和發了瘋似的滿皇宮裏搜犄角旮旯,我差點就信了。
我就知道張顧陽沒信我花燈節沒出去。
哼,口是心非的男人。
不過這都不重要,這是一個沒有監控的年代,只要我一口咬定張顧陽眼瞎,他就拿我沒辦法。
但我比較在意的是徐盛和那個女刺客之間的關係。
畢竟這兩次刺殺和他的行蹤吻合度都太高了點。
第一次皇宮行刺,我在地窖裏發現了他。
第二次燈節行刺,他剛好沒和我待在一塊兒。
我一邊給菜地翻土,一邊腦補了一出雌雄雙俠行俠仗義闖蕩江湖然後互生情愫難捨難分的百集電視連續劇。
難道我真的要一語成讖,他是逃婚逃到我這兒來的?
名滿江湖的刺客組織里的不世天才,爲了不娶組織首領家的刺客女兒,逃出組織躲來皇宮,結果發現刺客姑娘來了皇宮行刺皇上,沒想到皇宮裏侍衛仗着人多勢衆不講武德打傷了她,接着徐盛就來了一出英雄救美,幫助姑娘逃出皇宮水遁躲避追捕,在這個過程中二人互生情愫,所以在姑娘第二次刺殺時,徐盛二話不說就把我撂下去幫心上人去了?
我越想這種可能性越大。
徐盛搞我被子上的血,要麼就是他心上人的血,要麼就是他替他心上人擋刀時流的血。
可能我穿越過來就是爲了在皇宮開菜地的,拿到的就不是談戀愛劇本。
這會兒丫都不知道躲哪兒去會他的小情人去了。
我很沮喪。
不過這種沮喪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爲很快現實就讓我就從徐盛的失蹤裏悟出了一個道理。
男人靠不住,只有事業不會背叛我。
相比起一個還沒有萌芽就已經胎死腹中的愛情,我更應該在意開春了我的菜秧子們會不會發芽。
要不怎麼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呢?
果然是被之前徐盛隨時隨地可以搬東西的生活腐蝕了我社會主義勞動人民的本質,如果不是隔壁景升傳來好消息,我都快忘了春天快到了。
春天,不僅是課本里說的萬物復甦的季節,也不僅是《動物世界》裏趙忠祥老師說的動物交配的季節,它也是提醒我,要開始準備第二年餐桌的季節啊!
翠翠和景升研究的兔子養殖大法獲得了極大的成功,開春明芷宮出生的那一窩兔子,爲我在後宮終於可以自給自足喫上肉的生活打響了振聾發聵的第一槍。
是紅燒兔肉不夠香,還是麻辣兔頭不好喫?
談戀愛的基礎是填飽肚子,經濟基礎才能決定上層建築啊。
我看着窩成一堆的小兔子們,熱淚盈眶。
男人算什麼,能自由自在地喫肉纔是真絕色。
我拉着翠翠和景升,準備開始雲霞宮第二年改造計劃。
第一年在張顧陽和徐盛的大力支持下,雲霞宮勉強實現了全民溫飽,當然,這個全民指的只有我和翠翠。
第二年我打算全面開發一下雲霞宮周邊,讓食譜變得更豐富一點。
這個想法來源於我去明芷宮時,在雲霞宮外頭一小片草地上發現的一撮青蒿。
我如獲至寶。
翠翠對我把野草當寶貝的行爲十分不解,但仍然在我薅菜的時候給我充當瞭望風的角色,並不停地催我早點收手,別被人發現了。
頭髮長見識短,鑑於翠翠也是大戶人家的丫頭出身,我不跟她計較。
等晚飯我把蒿菜拌上過年燻的臘肉加上奢侈的花生米炒了一大鍋社飯的時候,翠翠已經徹底同意了我想在雲霞宮裏種一小圈兒青蒿的想法。
尤其在我提出如果有糯米的話還可以做青團之後,翠翠已經自動請纓晚上她親自去挖菜了。
我開始很認真地和翠翠商量下一次要不要請張顧陽幫忙帶點黃豆來。
畢竟不論是豆芽還是水煮毛豆都是很美味的。
如果給我一個磨盤,我甚至可以做點豆腐。
花生也是一個很不錯的選擇。
油炸花生米在地攤盒飯裏可算葷菜呢。
「這又是什麼東西?」
翠翠和我正在一邊虎視眈眈一邊虛情假意地推讓最後一碗社飯,突然一隻手就從我腦袋頂上伸了過來,在我和翠翠四目睽睽之下把鍋都端走了。
就和他莫名失蹤一樣,徐盛回來的時候也毫無預兆,就和憑空出現一樣,站到了我身後。
我撲上去想把鍋搶回來。
奈何人家力大胳膊長,輕輕鬆鬆伸出只爪子按在我腦門上,我就只能對着他的方向衝空氣打王八拳了。
「誰說要給你喫了,你給我還回來,我還沒喫飽呢。」
徐盛一邊躲我一邊從鍋裏撈飯,翠翠這個喫裏扒外的居然還給他遞了個勺。
這丫頭要反啊。
我打不過徐盛,氣呼呼地坐在椅子裏,用眼神對他進行強烈譴責。
徐盛拖了張椅子,大剌剌坐在我身邊。
「我就是最近有點事,沒來看你,你也不用這麼記仇吧。」
我上看下看也不覺得這丫像是受傷了的樣子。
哪家受傷的男主角不得躺牀上讓女主角端茶送水,起碼伺候個小半個月才能勉強下地的啊。
就這喫嗎嗎香的欠揍模樣,估計是沒給他青梅竹馬的心上人擋刀子。
翠翠說要去檢查一下門窗,一溜煙就跑沒影了。
徐盛喫得特別大口,活像餓死鬼投胎,一邊喫還不忘一邊跟我邀功。
「回頭豆子和花生我都給你帶來,但是石磨我帶來了你也不好藏,我還是直接給你帶豆腐吧。」
我愣了一下,繼而咬牙切齒地抄起了掃把。
事實證明,男性和女性在談話時的關注點總是有點不太一樣,比如徐盛說話的重點在精準得知我的需求所以求表揚上,而聽到我耳朵裏就被自動過濾成了你明明早就來了居然還眼睜睜看我幹活兒不吱聲,還好意思跟我炫耀?
活該他挨我一頓打。
翠翠看着我把一把平平無奇的掃帚揮出了方天畫戟的氣勢,追着徐盛繞雲霞宮跑了三圈,然後張顧陽的聲音就從門口傳了過來。
我不得不承認,那是值得被記入史冊的一天。
那一刻,徐盛和張顧陽之間,真的就只差了一個薄薄的門板,而且那個門還沒閂。
如果不是張顧陽踹了兩次門留下的敲門後遺症,這會兒倆人應該已經臉對臉了。
門板被推開的動作在我眼裏和播慢鏡頭一樣,是翻牆出去還是躲牀底下,是指着他說這是景升長變模樣了,過後給他補一場盛大的閹割禮,還是謊稱這是新進侍衛過來串門喫飯……
七八個念頭在我腦袋裏刷刷刷地掠過。
不過相比起我舉着掃帚呆滯當場,徐盛的反應就要快很多了。
他直接往地窖跑。
速度快得甚至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地窖裏他挖出來用來藏木炭的暗室,已經被我堆得滿滿當當的了。
於是,張顧陽推開門,看到的就是我英姿颯爽舉着掃帚的模樣,旁邊站着個一臉驚恐的翠翠。
一貫溫和有禮的侍衛小哥,愣了半天才問了一句:
「……娘娘,這是在親自捉老鼠嗎?」
我還能說不是嗎?
翠翠乾巴巴地吞了口口水,給張顧陽比了個請的手勢。
然而張顧陽也不知道是發了什麼癲,劈手從我手裏奪過掃帚,說是要幫我把老鼠洞找出來灌水進去,以絕後患。
然後就開始滿院子裏找老鼠洞。
我幾乎是沒過腦子,撲過去一把就按住了張顧陽。
「絕對不行!」
張顧陽低頭看着我,目光特別冷靜。
「娘娘不想把老鼠找出來?萬一它們喫了娘娘種的菜,怎麼辦?」
這種時候絕對不能慫。
所以我也目光堅定地和張顧陽對視。
「你要找我沒意見,但你要往老鼠洞裏灌水是絕對不行的,我還指着它換換口味喫肉呢。」
張顧陽堅定不移地把我從他身上撕下來,繼續滿宮轉悠。
翠翠挪到我身邊,扯了扯我的衣角。
「小姐,行不行啊?」
我偏了偏腦袋。
「試一試吧。」
那個暗室其實藏得還挺隱蔽的,冬天張顧陽也沒少跟我下去地窖裏搬菜,也沒發現裏頭其實還是個套間,藏進去一個徐盛問題不大。
如果我沒在裏頭見縫插針地種蘑菇的話。
地下室是種蘑菇的好地方,自然陰涼,不佔地方,每天往裏頭噴點水,蘑菇產量還挺高。
本來我是想用小套間來養兔子的,但奈何兔子會打洞,我前腳給它們關進去,後腳它們能給我打通整個皇宮。
冬天地窖要保持乾燥沒法種蘑菇,開春了裏頭的東西也喫得差不多了,徐盛又不打招呼就失蹤,我當然不能放過那麼好的一塊風水寶地。
外頭空置放柴火,裏頭潮溼種蘑菇,簡直堪稱完美。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是需要經常開門通風,否則裏頭二氧化碳濃度太高,容易給人燻暈了。
張顧陽找得非常仔細,不僅進了地下室,甚至還踩着凳子爬上了房梁。
我其實很想問問他老鼠怎麼在房樑上打洞,但畢竟這事兒我不佔理,也就隨他去了。
只要不在地窖裏多待,他上天都沒問題。
更何況他上房梁的時候我還在底下給他遞抹布來着,反正上都上去了,擦一擦,我就當大掃除了。
雲霞宮算上東西配殿外帶裏頭的套間二房抱廈紗櫥,房梁挺多的。
張顧陽也很有耐心,就這麼一間一間地擦過去。
從中午太陽高照,一直擦到日頭西沉。
以至於丫走的時候,看着我的目光特別哀怨。
「娘娘還是別想着喫老鼠了,下次我一定給您帶肉。」
就衝他這句話,我更想養雞了。
那隻下蛋的老母雞現在是雲霞宮重點保護動物,我把西配殿撥給它一雞獨居,按翠翠的說法,這都趕上修儀的待遇了。
張顧陽一走,翠翠就想去地窖挖徐盛,被我攔住了。
這貨擺明了就是打着找老鼠的旗號在我雲霞宮裏找野男人,萬一他是戰術性後退再殺個回馬槍怎麼辦?
所以我很淡定地拉着翠翠準備晚飯,一直熬到張顧陽給我送了一次肉,又再Ṭù₄三挽留他喫完飯,纔在翠翠欽佩的目光ƭű̂²下,送走侍衛小哥,迤迤然下到了地窖裏。
地窖裏一片寂靜。
翠翠看上去很緊張。
「小姐,他該不會被悶死了吧?」
我心裏也有點發毛。
按說應該不至於,地窖裏也不是真空,死大概是死不了,最多就是個暈倒。
但萬一他倒黴呢?
翠翠拽着我的衣袖,哆哆嗦嗦地躲在我身後。
其實我也想躲她身後來着。
然而這裏攏共就倆人,再磨嘰兩下徐盛可能在裏頭就真嗝屁兒了。
我指揮翠翠站到側邊,等門一開就及時扶住徐盛,免得他再磕到頭給我玩個失憶,那可真完犢子了。
翠翠很聽話,乖乖地走到一邊站好。
我定睛凝神,氣沉丹田,往掌心象徵性地吐了兩口唾沫,然後狠狠一把,向兩邊推開了門。
然後我就後悔了。
我覺得我應該帶個桶來的。
就算不帶桶,我也應該帶塊抹布。
翠翠捂着嘴巴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呼,壓根沒去扶人。
當然,我也沒有。
因爲我下意識地往側邊躲了一步。
徐盛直挺挺地從門裏倒了出來,腦袋磕在地上,發出好大一聲咚。
這事兒真不能怪我不講義氣,實在是我經驗也不足,光知道二氧化碳中毒人可能會因爲缺氧而暈倒,沒想到還有一個後遺症叫嘔吐。
門一開,一個吐了自己滿身的男人就這麼往人身上倒,我也遭不住啊。
他倒地上我只需要洗一身衣服,他倒我身上我得洗兩身。
實在是划不來。
翠翠捂着鼻子,跑出去拿了四塊抹布,和我一起墊着手,把人拖出地窖。
我讓翠翠去燒點水給他洗洗,也不知道這丫頭是圖省事還是怎麼想的,她直接把木桶拖到院子裏,然後在旁邊架了一口鍋,水熱了就往桶裏倒。
在水汽蒸騰中,我把徐盛剝得只剩褲衩,扔進了桶裏。
事後想想,那個畫面相比起妖怪喫唐僧來,可能只差了一把鹽。
所以徐盛在醒來之後,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
「你饞肉饞瘋了,人都煮?」
我看着還在往鍋底下添柴的翠翠,一時間竟無話可說。
翠翠燒完水,自告奮勇去打掃地窖,剩下我和光着膀子的徐盛,一個蹲在桶裏,一個蹲在桶外,面面相覷。
徐盛大概是被風吹了一下,打了個哆嗦,抱着膀子往水下縮了縮。
「今天才知道,原來娘娘這麼……豪放。」
得,這是嫌我多事了。
我把澡巾衝他懷裏一摔,扭頭回房。
現在我知道爲啥翠翠要把桶放院子裏了,如果桶放房裏,現在在院子裏吹風的不就是我了嗎?
我把他從密閉地窖裏救出來,冒着長針眼的風險給他洗澡,到最後出去吹冷風的人要還是我的話,這還有天理嗎?
翠翠好樣的。
我給自己灌了三杯水,才勉強消氣。
不過要真說起來的話,徐盛的身材是真好,胸是胸腰是腰腿是腿的,人魚線分明,八塊腹肌一塊是一塊的,典型的穿衣顯瘦脫衣有肉。
然而等徐盛穿好衣服出來,這種身材上的美感就被裝扮上的不倫不類給衝得所剩無幾了。
我這兒是冷宮,能保證自己穿暖就不錯了,實在沒有多餘的布料做我們不需要穿的老爺們兒的衣服。
而爲了幹活方便,我和翠翠把大袖宮裝都裁成了窄袖,曳地裙襬也改成了齊小腿款。
徐盛比我和翠翠要高出不少。
我們穿着到小腿的裙子,硬是被徐盛穿出了過膝女教師的感覺。
我猝不及防,一口水直直衝着徐盛噴了過去。
徐盛的臉都黑了。
爲了防止他進一步黑化揍我,我及時補了一句話:
「呔,妖怪速速顯形!」
好不容易打掃完地窖的翠翠,在聽到我的話之後,又躲出去笑了。
我怎麼會有這麼不講義氣的小夥伴?
徐盛反手就把門關了。
「哪裏來的妖怪?娘娘,我怎麼沒看到?」
我看看徐盛的臉色,跳下椅子拔腿就跑。
「我突然想起來你衣服還沒晾。」
徐盛拖住我胳膊,直接攔腰給我拽住了。
「你還是先告訴我妖怪到底在哪吧。」
我必須得解釋一下目前我和徐盛的站位問題。
徐盛原本站在前門堵門,而我是向側邊的窗戶跑的,丫腿又長,所以他就往旁邊走了兩步,看上去倒像我衝他懷裏去了一樣。
天地良心,我可沒有故意佔他便宜的意思。
少年人一低頭,呼出來的氣就吹在我耳朵邊。
「而且我還有賬要和娘娘算。」
這話我可不愛聽,地窖裏空氣不好又不是我的鍋,我種點蘑菇礙着誰了?
我正正經經地拉着徐盛在桌子邊坐下,然後給他科普空氣成分,重點講述氧氣對於人體維持生命的重要性和二氧化碳濃度過高對於人類生存的不利影響。
末了總結:
「你在地窖暈倒不是因爲有妖怪,純粹是蘑菇的呼吸作用產生了二氧化碳,而地窖通風不好,所以導致二氧化碳濃度過高,你就是二氧化碳中毒了而已。」
徐盛看着我不吱聲。
我理直氣壯地和他對視。
「你要不想想怎麼改善一下地窖的空氣循環系統,挖個排氣洞什麼的,下次躲起來也方便點。」
徐盛深吸一口氣,然後重重地吐了出來。
「……也行。」
爲了成全他和他青梅竹馬的小師妹,在這種隨隨便便都能變成粉紅泡泡然後醬醬釀釀的氣氛下,我硬是頂着壓力給他上了一節生物化學課。
我可真是太坐懷不亂了。
於是,坐在臺階上等着月亮上來的翠翠,等到的就是,我和徐盛開了門,一前一後,直奔院子裏抄起鋤頭,開始改造地窖。
小丫頭都看呆了。
勞動讓人快樂,小姑娘家家的懂個啥。
翠翠也想下來幫忙,被我攔住了,讓她在外頭接土,順帶幫忙望風。
徐盛老老實實悶頭挖地窖,其間無數次想找機會跟我說話,都被我迅速而堅決地擋了回去。
末了,我實在是沒忍住,鋤頭一放想給他挑明瞭。
「我知道你那天可能沒去成青樓。」
徐盛本來想點頭,又想搖頭,最後乾脆抿緊了嘴巴不說話,等着我說完。
我默默嘆了口氣,爲那位不知名的青梅竹馬點了個蠟。
從青樓頭牌牀上下來去救人的戲碼真是好癡情呢。
本着這人可能還能救救的原則,我還是決定勸勸他。
「不過青樓以後還是別去了。」
徐盛哦了一聲。
我感覺我有點詞窮。
本來嘛,他們倆的事兒,又沒問到我頭上,我管那麼多幹嗎?
徐盛見我不說話,也停下來看着我。
「還有呢?」
我莫名沮喪。
「沒有了,大半夜的你老睡我這兒也不合適,再挖挖你趕緊回去吧,別讓人等急了再誤會點啥,我是沒什麼想頭了,對你以後影響不好。」
徐盛似乎是很認真地考慮了一下我的建議,然後挺奇怪地問我:
「你怎麼知道對我以後影響不好?」
我也很奇怪。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孤男寡女的還夜不歸宿,又沒有工作關係,你總不能給你的意中人解釋是單單純純借房睡吧。
大概是我看他的眼神更迷惑,徐盛咳嗽一聲,給了我一個忠告。
「我的事情我會處理好,等時機合適了也會告訴你,你就別問了。」
你看你看,還嫌我問多了礙事了不是?
行吧行吧,你怕我說漏嘴你逛青樓的事兒,所以不讓我多說唄。
懂。
我答應得倍兒爽快。
徐盛似乎是鬆了口氣的樣子,挖起土來更賣力了。
「其實也沒那麼不好,我主要是怕牽連到你。」
嗯,怕正主兒打上門來我這個不明不白的失婚婦女喫虧唄。
徐盛繼續補充:
「總而言之,若有一天問到你的話,你就說你什麼都不知道,是我騙你的吧。」
我:……
我實在是不知道,爲什麼這年頭,還有人能把渣這個字,詮釋得這麼大義凜然的。
徐盛說完這句話就如釋重負了,把我攆出去睡覺,說是剩下的他一個人幹還快些。
我就當他是避嫌了。
這都什麼事兒啊。
我被徐盛幾乎是交代後事一樣的謎之態度給弄得睡不着,乾脆拉着翠翠一塊兒熬夜。
不過翠翠對於我有關於徐盛又上青樓又和小師妹心上人曖昧不清的推斷抱以嗤之以鼻的態度,並押上了自己下半輩子的工錢跟我賭,徐盛絕對沒有什麼心上人小師妹。
我也不知道是誰給了這丫頭這麼大的自信。
「翠翠你看啊,這人雖然不會咻地一下子躥房樑上去,但你看他在皇宮裏偷雞摸狗進進出出的模樣,很明顯是走江湖俠客的路子,有門派就得有師門,有師門就得有小師妹,有小師妹就得跟門派裏最具有潛力的優秀人才黏黏糊糊,否則你怎麼解釋他跟我逛燈市逛到一半不見人的事兒?」
翠翠打了個哈欠,斬釘截鐵地說,小姐你純粹是話本子讀多了腦子都讀蠢了外帶最近太閒,並友情建議我好好休息考慮一下明天去拔蒿菜回來移植的事兒。
然後翻了個身,睡着了。
留下我一個人在牀上翻來翻去。
徐盛挖完地窖就跑了,走之前還特意翻窗戶進來在我牀邊站了會兒。
我猜他應該是以爲我睡着了,沒承想走近了才發現我眼睛瞪得比他還大。
氣氛頓時就變得尷尬起來。
最後還是我先打的招呼。
「挖完了?」
「挖完了。」
「走了?」
「走了。」
「不送。」
「下次給你帶豆子。」
「行。」
言簡意賅,直指中心。
天氣一天天變得暖和起來,徐盛恢復了隔三差五給我搬東西的常態,跟張顧陽抬頭不見低頭也不見。
雲霞宮小菜園的長勢喜人。
我拿着張顧陽給我偷渡進來的竹篾條,挨着牆紮了好幾個架子,用來爬絲瓜藤。
蘿蔔白菜喫膩了,今年怎麼着也得換換口味,我把明霞宮後院的青磚也撬了,開闢了一片南瓜地,順帶拿出去年藏的西瓜籽兒,埋進土裏看看能不能長出幾棵西瓜來。
宮裏的西瓜挺甜的,品種應該不錯。
我應該感謝這年代還沒有培育出無籽西瓜,否則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找種子。
翠翠屁顛屁顛地跟在我身後和我一塊兒埋種子,在得知今年夏天就能喫上西瓜時,小丫頭扭頭衝回屋子,抱出了一個罐子,裏頭是去年她沒捨得扔的葡萄籽兒。
一時之間,我竟然很想誇她出師了,都學會舉一反三了。
但是翠翠啊,你不知道種葡萄是要搭架子的啊?
扎絲瓜架子已經把我的手戳成刺蝟了,再扎個升級版的葡萄架,這不是要了我的命嗎?
再者說了,葡萄架底下雖然好乘涼,但是也意味着那底下沒法種菜了。
現在雲霞宮裏前院種白菜蘿蔔紅薯,側邊種花生黃豆絲瓜,後邊種南瓜冬瓜西瓜,牆根底下栽薄荷艾葉,見縫插針地還要種小蔥大蒜青蒿,如果想再搭個葡萄架,我估計只能把連着後殿和正殿的中間那一小塊地青磚給拆了。
當然,也不是我不想喫葡萄,實在是葡萄要等的週期太長,種下去到喫進嘴,起碼得有個兩三年。
翠翠聽完我的解釋,剛剛還鬥志昂揚的氣勢,肉眼可見地蔫了下去。
「真的沒法兒喫葡萄了嗎,小姐?」
我看看眼巴巴望着我的翠翠,想想葡萄酒,一咬牙還是撬下了一塊青磚。
「種吧種吧,種下去總還能有喫到葡萄的一天。」
張顧陽在我身後輕輕笑了一聲。
「娘娘要喜歡葡萄,到夏天了我天天給娘娘送來。」
得,又來了一個抄着手看我幹活兒的狗男人。
按說張顧陽和徐盛也沒見過,怎麼這種陋習學得這麼快?
厲遠熟門熟路地拉了翠翠去說私房話,左不過就是打着養兔子的各種方法和我家小丫頭套近乎,我就當我瞎了,看不見這倆貨在我面前發狗糧。
「你今天怎麼有空來?刺客抓住了?」
我拍拍手上的土,張顧陽很上道地從井裏提上水來給我洗手。
景升當初貢獻的三個缸裏,我後來只保留了一個醃鹹菜,剩下兩個都拿來種荷花了,無他,只因爲藕片和蓮子實在是太好喫了,相比之下,醃白菜簡直被比得黯淡無光。
哪怕只能喫一季我也認了。
張顧陽搖搖頭。
「還沒,娘娘怎麼突然想起來問這個了?」
其實我還真就只是隨口問問,肯定是沒抓住嘛,要抓住了,徐盛還能這麼閒地給我送東西?
恐怕早急瘋了要去救人了吧。
不過渣皇帝的侍衛們都是這麼沒用的嗎?
一個受傷了的刺客從去年逮到今年,行刺兩次,兩次沒得手還都沒被抓?
說不好那個刺客的天賦技能點全都點在了逃跑上也沒準。
張顧陽提起這個話題明顯有些心情鬱悶。
想想也是,刺客逍遙在外,意味着侍衛無能,一天逮不着就得多挨一天的罵,按渣皇帝這種沒良心的尿性,炒人魷魚或者把人推出去砍啦砍啦的也不是沒可能。
我陪着張顧陽一塊兒嘆氣。
雖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嘆什麼,畢竟從我的角度來說,我巴不得那位女壯士早日成功,然後我就有機會脫離苦海了。
雲霞宮裏種再多的菜,也就巴掌大一塊天,我傻了纔會想在這裏待一輩子。
尤其是在燈節出去過一趟之後,我這心簡直就是飛在外頭的。
穿越前輩們開火鍋店、開小食街、開胭脂鋪……生意做得紅紅火火,輪到我再怎麼次,出去混個溫飽應該也沒什麼問題。
我意思意思陪着張顧陽嘆完氣,拖着他跟我一塊兒澆菜地。
「李貴妃的孩子沒能保住,元淑妃生了一位公主。」
不知道是不是怕我無聊,張顧陽一邊澆水一邊給我八卦後宮消息。
我突然有點激動起來。
流產在宮鬥裏是技術活兒,摔跤下藥薰香栽贓,整個流程我都摸得透透兒的,不知道李貴妃這是踩着哪個雷了。
然而張顧陽回頭瞟了我一眼,迅速澆滅了我的好奇心。
「太醫說就是孕中喫太好了,生下來時難產,小孩兒卡了半天沒出來,最後憋死了。」
我:……
好吧,是我想多了。
要不說我就不愛和直男聊天呢,開頭滿分勾人興趣,結尾一句話讓你毫無與之聊下去的慾望。
得虧這是包辦婚姻時代喲,放我們那兒,小哥哥你是要單身單到死的啊。
「皇上透露出來的還是那個意思,誰能生下皇長子,就立誰爲後。」
我感覺這皇帝是好不了了。
把皇后和太子之位都寄託在女人肚皮上,萬一養出來個熊孩子可怎麼好?
張顧陽的臉色終於嚴肅了起來。
「娘娘,皇上是打算立皇后了。」
我感覺挺淡定的,立誰都不可能立我唄,說得好像我還想去爭一爭似的。
「回頭立了誰告訴我一聲,我和景升、翠翠可都是押了賭注的。」
張顧陽看着我的眼神忒無奈。
「娘娘不爲自己考慮一下嗎?一旦陛下立了皇后,只怕新皇后頭一個就容不下娘娘了。」
我有點生氣。
雖然說張顧陽說的都對,但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
我難道還有辦法讓前夫不再娶?
還是琢磨着怎麼跟渣皇帝復個婚?
別逗了。
我唯一能想想的就是怎麼離開這裏。
問題是我這身份,還真不太好操作。
徐盛可以偷摸帶我出宮一次,但也得趕在天亮前把我全須全尾地送回來。
宮裏死了個宮女都得查清楚原因登記在冊呢,莫名其妙少了個前任皇后不得翻天啊!
別的不說,我這拍屁股一走了之了,張顧陽這一堆侍衛首先就得倒黴。
他們負責巡查宮禁啊,宮裏頭少了個大活人,他們是往上報呢還是往上報呢還是往上報呢?
我承你的情,老老實實待在這裏和坐牢一樣不挪窩,你倒好,居然還敢說我不爲自己考慮?
我懶得跟張顧陽講這些,免得耽誤了他的大好前程。
於是我心情低落地搶過水瓢自己澆菜,再不理他了。
張顧陽待了一會兒,見我鐵了心地不說話,拉着厲遠一塊兒走了,當然,更大的原因是他還在當值,不能翹太久的班。
翠翠跑過來按住我的手。
「小姐,你再澆下去這片白菜就要被你澆死了。」
我嘆了口氣,拉着翠翠一塊兒坐地上。
「翠翠啊,你要在這兒待膩了,回頭我和齊德妃去說說,怎麼想個法子把你送出去,你找厲遠比跟着我要強些。」
這倒是實話,渣皇帝廢的是我又不是翠翠,小姑娘還是當的宮女差。
宮女是皇宮一塊磚,哪裏需要哪裏搬,齊德妃調動一個宮女應該不會太難操作。
翠翠一聽我說這話眼圈兒都紅了。
「小姐不要翠翠了,小姐你沒良心!」
我:……
翠翠抱着我哭天喊地。
「小姐,你當初被皇上拋棄,翠翠我可是不離不棄跟着小姐來的,現在小姐發達了,滿院子種上菜了,就不要翠翠了,小姐你不講武德!」
好吧,我得承認,翠翠從一個說話細聲細氣的純種古人,進化到如今滿嘴跑火車,純粹是我的鍋。
「翠翠進宮的時候就說過,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死人,小姐你別想丟下我,翠翠做了鬼都會跟着你的。」
話是好話,就是聽着怎麼感覺怪彆扭的。
我沒承想一句話捅了翠翠這個馬蜂窩,足足花了大半個上午,立下重誓,除非翠翠自己走,否則我絕不擅自安排她的出路問題,纔算擺脫了小姑娘的魔音入耳。
別說,震得耳朵是真疼。
我挺發愁的。
講真,我是沒想到,我前腳才吐槽完渣皇帝把江山後繼有人寄託在一個女人肚皮上,後腳我自己也淪落到把我的身家性命寄託在了這個女人的肚皮上的地步。
不過大概率不太可能直接從九嬪到皇后,怎麼着都得從嬪到妃再往皇后位置上慢慢兒封。
元淑妃剛生了閨女,不太可能馬上懷二胎,李貴妃小產不久,也沒這個可能,剩下孫賢妃和齊德妃,齊德妃要是上位的話,大概率能放我一馬,孫賢妃就很難說了。
張顧陽沒說這兩位的肚子有動靜,很有可能是真沒動靜。
懷胎十月算上零零碎碎的準備時間,我估計最少還能苟一年。
也就意味着,我得在這一年之中找到一個能讓我徹底脫離皇宮的方法。
假死有兩種途徑,第一是假死藥,不過我個人不太喜歡這個方案。
想要用假死藥脫身,必須得滿足兩個條件:一、我得弄到這種傳說中只在小說裏出現的玩意兒;二、我得保證我是被一卷草蓆扔出宮去的,因爲只有這樣才能讓人在第一時間把我可憐催兒的身體給撿回去灌解藥。
我就姑且相信有假死藥吧,但按我的身份來說,萬一真死了,被一卷草蓆扔出宮去實在是不太可能。
皇帝的操作多半是想起舊日情分然後潸然淚下,接着復我一個妃位再按妃禮葬入陵寢。
這個時候後宮裏絕對不可能會有人跟我計較什麼廢后的問題,畢竟死都死了,跟着皇帝一起哭一哭,還能落個仁善的名頭。
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滿皇宮裏突然人人都開始念我的好,接着催着皇帝給我來一場盛大的葬禮。
妃位的葬禮,停靈唱經超度零零雜雜七天下來,送入妃陵再大門一關,我很有可能還沒下葬就被餓死了。
再者,萬一渣皇帝哪天想起我來跑來妃陵裏哭一哭,然後發現棺空了,這不完犢子了嗎?
所以不管是事前準備還是事中操作還是事後善後,假死藥都不是一個最佳選擇。
實在是太麻煩又太不可控了。
相對而言我更喜歡第二種方法。
門一關,往雲霞宮裏放一把火。
事先找倆死屍扔宮裏燒個面目全非的,只要年齡合適,誰都沒法說那不是我。
畢竟也沒的辦法驗 DNA 不是?
其中只要徐盛給點力再扔我兩回把我扔出宮去,張顧陽一不小心救火遲來一步,最好是後宮哪個娘娘宮裏突發點情況調走了大部分人手,我這事就齊活兒了。
我過後找了機會和徐盛提了提計劃,他倒沒說不可行,就是說要等等時機。
如今皇后未定,宮裏又風平浪靜,突然失火難免會有人閒得發慌仔細查,不如等到宮中忙亂的時候再動手,成功率要高很多。
我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宮裏其實沒有太多要忙的事兒,除非是過年過節,不過一般點的節日也不至於忙到抽不開手,要等就得等過年。
問題就在於去年過年纔出了行刺事件,估計今年過年守備還得強上不少,也指望不上。
再不然就是突發大事了。
太后現在身體挺不錯,我要和她比命長的話,還真不好說誰能贏,指望太后喪禮是指望不上了,眼面前能夠想到的最大的事就是封皇后。
新皇后上位,舊皇后嚥氣,我實在是想不出比這還要順心如意的事兒了。
正所謂男人生平三大樂,升官發財死老婆,渣皇帝在官位上已經升無可升了,發財也沒什麼指望,唯獨死老婆這件事上,我覺得我可以幫他一把。
我託着下巴唉聲嘆氣,第一次對刺客姐姐心生埋怨。
她要是去年過年一次成功,我估計這會兒我的第一家火鍋店都開起來了。
不知道爲什麼,我在說這話時,總覺得徐盛顯得有些心虛。
這也不是他的鍋啊。
敲定好計劃之後,我又苟回了每天種菜的生活。
不是我不積極努力收拾行李,實在是我真的沒有行李好收拾。
除去雲霞宮裏靠我自己努力建成的農家樂以外,我全身的值錢家當,還是隻有帶進來的那一隻鐲子。
燈節徐盛給我的那個錢袋子,早在他送我回宮的時候就被丫拿走了,連塊銅板都沒給我留。
我當初怎麼就瞎了心,信了他那隨便花花光了算我本事的鬼話。
丫根本就沒打算讓我花光,純粹就是放我手上充個面子而已。
前腳勸我喫光用光身體健康,千萬別買東西帶回去,後腳跟我說花光了算我本事。
可不算我本事嘛,那麼一袋兒錢全買喫的還得都喫光,我得有多大的胃口啊。
雞賊又摳門的男人啊。
也不知道他那小師妹心上人到底看上丫哪一點了。
夏天是瓜果豐收的季節。
我延續去年的傳統,曬了滿滿一屋頂的桃幹,並且和翠翠倆人實現了喫西瓜喫到飽的人生願望。
唯一的遺憾就是葡萄還沒爬滿架子,不能坐在底下乘涼。
張顧陽看我老盯着葡萄藤,還好心地問我要不要在葡萄架底下扎個鞦韆。
我差點沒一口水嗆肺管子裏去。
葡萄架加鞦韆的黃金組合,得虧我不姓潘,否則雲霞宮裏還得打上馬賽克。
當然,徐盛也問過我同樣的問題,也得到了我義正詞嚴的拒絕。
並且我友情建議他下次再想扎葡萄架下的鞦韆,最好給他的心上人去扎。
徐盛聽完倒沒反駁,就是多看了我一眼。
我下意識地又補了一句:
「不過你扎鞦韆的時候最好問問你心上人接不接受這個尺度啊。」
畢竟這屬於大尺度描寫,也不知道他們這些個江湖兒女能不能扛得住。
徐盛的表情就變得很奇怪。
「我心上人接不接受,你不知道?」
這題好答,我理直氣壯地就懟回去了。
「你心上人接不接受我怎麼知道?」
說完我和徐盛倆人都愣住了,然後看着對方的眼神都充滿了懷疑。
徐盛想的啥我不知道,因爲他呆了半天之後,一扭頭就跑了。
再然後就失蹤了整個夏天。
好在夏天食物充足,景升又給我弄來了兩頂帳子,總算解決了蚊子的問題。
張顧陽不知道走了哪裏的門路,給我送了個不知道被哪位娘娘用壞了淘汰下來的風輪,又鼓搗了半天,沒修好,只能作罷。
其實我也勸他算了的,畢竟風輪也得人來搖,相比起來我更懷念風扇。
可能酷暑也把刺客嚇跑了,一整個夏天我都沒聽張顧陽再提起有刺客的事兒,倒是後宮裏又添了一個皇子、兩個公主。
皇子的生母是個低位的采女,也不知道是避子湯突然失了靈還是出了什麼別的岔子,總而言之,就被她一路順風順水地懷到了生產。
不過這位采女很明顯沒有李貴妃那麼好命,難產當頭還能選擇保大。
據景升聽來的消息是,足足生了三天,最後是皇上下了令,直接剖開了那位采女的肚子,才把皇長子給生了出來。
我覺得最後用生這個動詞不太準確,鑑於這個時代沒有剖腹產這一說,我更傾向於是,把皇長子給拿了出來。
原先渣皇帝許下的承諾是誰生了皇長子立誰爲皇后,問題是皇長子的生母已經英勇就義了,然而渣皇帝爲了體現自己情深似海,依然給了那位采女無上的尊榮,越級晉封爲昭儀,以九嬪之首的儀制下葬。
嘔,真的是好感動呢。
咋不給她追封個皇后呢?
反正死人不上算,一個寫在牌位上的皇后能礙得了誰的事兒?
景升跟我八卦的時候我聽得一臉嫌棄。
倒是張顧陽和我說,現在四妃爲了爭皇長子的撫養權,撕得已經進入白熱化階段了。
渣皇帝依然舉棋不定,今天賞李貴妃一柄如意,明天就給孫賢妃送兩匹緞子,後天給齊德妃送一送自己桌上喫剩的菜,再順帶給元淑妃帶點西域進貢的新奇水果,一碗水端得平平的,誰都不知道他到底心裏打的什麼主意。
張顧陽看着我的眼神充滿了莫名的焦慮。
我也不知道是爲啥。
直到這貨中秋節翹班過來找我喝酒。
我光知道我穿越前的年代催婚之風盛行,沒想到這股風居然還能吹到遙遠的古代。
還是架空朝的古代。
倒黴催的侍衛小哥哥,不僅面臨着被催婚的壓力,還可能受到被逼婚的摧殘。
因爲他家長輩都已經進宮求到皇帝和娘娘們面前了。
擺在他案頭讓他選的姑娘,包括但不限於與他老張家交好的老李家親戚閨女,還有朝中各種官員家的名媛小姐,以及宮中娘娘們家族的裙帶關係。
「娘娘,我一個都不想娶。」
喝高了的張顧陽和我說話時,都帶上哭腔了。
我也不知道他哭啥,這是讓他去洞房,又不是逼他上刑場。
要同時有這麼多有錢有顏帥得各有特色的適齡小哥哥的畫像放在我面前,對方家長哭着喊着讓我從中挑一個當老公的話……
我可能做夢都會笑醒。
不過現實就是,有的挑的挑三揀四,沒的挑的白日做夢。
我對張顧陽這種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炫耀行爲表示了一萬分的唾棄。
然後苦口婆心地勸他不要辜負了可愛妹子們的一片癡心。
張顧陽抱着罈子一個勁兒往嘴裏灌酒。
我在旁邊絮絮叨叨幫他分析娶哪家姑娘比較ṱũ₅靠譜,從性格分析到家世,連星座血型我都搬出來了,然而張顧陽就是不鬆口。
最後我也沒轍了。
「你這兒也不興自由戀愛啊,結婚生孩子不都得走官府那一套三媒六聘的流程?非得要婚前挑個合適的,你可以把條件列出來,再偷偷上街去看看那姑娘合不合適嘛,你這看都不看直接一棒子打死了,多不合適。」
張顧陽喝得醉醺醺的,酒氣上頭還打了個嗝兒。
「娘娘,我有想娶的人。」
我一拍大腿。
「你這就不厚道了啊,明知道厲遠惦記翠翠,你還跟他搶?」
可能張顧陽是真的喝多了,把我也當個酒罈子了。
因爲我說完這句話之後,他丟下酒罈子,直接把我給按懷裏了。
我承認這個秋天我胖了不少,畢竟每天都窩在一個小院子裏,再運動量大也有限。
但你也不能這麼內涵我肚子上的贅肉啊!
「娘娘,給我點時間,我……」
張顧陽話還沒說完,我就感覺他人陡然一僵,接着軟塌塌地倒了下去。
我把腦袋從他懷裏抬起來,看到的是站在他身後的臉都黑了的徐盛。
「他喝多了,醉話。」
我點點頭,挽起袖子想給他拖牀上去。
結果徐盛直接拽着人腳脖子給人扔牆根底下了。
理由是:
「吹吹風,有利於醒酒。」
也行吧。
然而拖完人徐盛就接替了張顧陽的位置,在我身邊坐下來了。
「你想聽什麼話,我來給你說。」
我看看徐盛,再看看還在牆根底下呼吸均勻的張顧陽,給他遞了塊月餅。
「要不喫點?」
張顧陽是打着陪我過中秋的旗號來的,結果月餅沒喫上一口,酒倒被他喝光了。
我原本想着這麼多月餅今天喫不完放到明天也得餿,沒承想徐盛也沒喫上。
還沒等我把月餅遞到他手裏,人突然皺皺眉頭,捂着胸口就倒下去了。
徒留我一個人舉着一塊月餅對着空氣發愣。
其實電視裏演的那種人倒下去之後血就從身下蔓延開來的場景,多多少少都有點誇張成分。
血要真流到這種量的話,那人多半也就不用救了。
徐盛是撐到來了雲霞宮才倒,所以我估計,他要麼是因爲外傷引起的發炎從而導致的高熱暈倒,要麼就是受了傳說中的內傷。
外傷好治,清理傷口、降低溫度就得了。
當然,主要採取這兩種手段,還是因爲我這兒缺藥。
內傷就比較難辦了,不是我冷血,我是真不會。
然而當務之急,還是得給他拖到地窖裏藏起來纔行。
翠翠一邊幫我抬人,一邊問我爲啥不把人放牀上去。
如果不是我兩隻手抬着徐盛的胳膊沒空,可能直接就敲翠翠腦門上去了。
張顧陽還在牆根底下躺着呢,待會兒不得給他挪牀上去?
否則第二天丫醒了我怎麼解釋?
哦,昨天你喝酒喝着喝着就喝高了,然後就自己耍着酒瘋躺牆根底下睡着了?
這話蒙鬼呢。
我也不知道爲啥徐盛要把張顧陽拖那麼遠,他就不能把人往屋裏丟丟?
扛完一個老爺們不算,還得扛第二個,我是過中秋呢還是當勞工呢?
我和翠翠費了老牛鼻子力氣才把張顧陽拖牀上躺好。
翠翠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喘了半天氣才緩過來,跑到外面去喝水。
我也沒好到哪兒去,之所以沒跟着去喝水,是因爲我的手被按住了。
牀上那位裝暈的大老爺不知道啥時候醒的,反正我一抬頭,他眼睛睜得比我還大。
這酒度數是真不行,要條件允許我非得給他帶兩瓶茅臺來,我醉不死他。
「娘娘,我怎麼喝着喝着就暈過去了?」
這話真不敢亂答。
喝着喝着自動斷片這種話只能哄哄頭回喝酒的雛兒。
張顧陽就算不是個酒膩子,酒量也肯定差不了,暈之前還能口齒清晰地跟我傳達不想結婚的理念,就量上肯定達不到突然斷片的標準。
再說了,徐盛打暈張顧陽的木頭棒子還在院子裏丟着呢。
也不知道這位爺是怎麼下的手,硬是在沒把人打出血的前提下給人敲暈了。
翠翠給我端了杯水進來,剛好給了我新的靈感。
「是翠翠打的。」
被突然點名的翠翠福至心靈,特別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
「我看你喝醉了要對小姐無禮,所以我就打了。」
邏輯簡直滿分。
醉酒侍衛跑到冷宮把前任皇后按懷裏,就這罪名,打一棒子都算輕的,鬧到哪兒去都我佔理。
張顧陽深深地看着我:
「娘娘也覺得翠翠打得對?」
翠翠轉轉眼珠子,果斷選擇背鍋。
「我怎麼打得不對,誰讓你發酒瘋來着?」
不得不說在這件事情的處理上,翠翠充分展示了她作爲皇后身邊首席丫鬟的業務能力,情緒飽滿,層次分明,理由充分,應情應景。
我順理成章地當好人。
「行了翠翠,下去吧,多燒幾壺水,給張大人也醒醒酒。」
翠翠氣呼呼地把茶杯往我身邊一放,又狠狠瞪了張顧陽一眼,做足了忠心護主小丫頭的戲,才光榮退場。
張顧陽按着我的手就沒松過。
「娘娘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問題是那個打得對不對的事兒。
這有什麼好說的,打都打了,難道他還能打回去不成?
「翠翠也是被你嚇了一跳,再說了,你家都要給你議親了,你這樣也不合適。」
張顧陽猛地坐起來,俯下身看着我。
「娘娘,從燈會開始,今年我已經推了八門親事了,娘娘,您真的不知道是爲什麼?」
知道我也不能說啊。
我如今最大的心願就是離這個皇宮遠遠的,最好老死不相往來,難道等出了宮還要再跟一個天子近臣糾纏不清?
我這不是找死嗎?
再者說了,我對張顧陽的審美也很無語,沒錯,像我這樣的的確是皇宮的一股清流,娘娘堆裏絕對再找不出第二個了。
但問題是,放到宮外,遠的不說,就是京郊的農戶裏,具有這樣品質的小姑娘,下到剛會走,上到九十九,你要多少我給你找多少啊……
你娶我這麼個媳婦兒,是打算讓我把你的張府也改成菜園子嗎?
就退一萬步說,你家裏人全都瞎了,同意我進門,哪天皇后腦袋一拍召官夫人進宮聚餐,就憑我這張臉,仕途斷了還算輕的,滿門抄斬套餐要了解一下嗎?
皇帝淘換下來的女人你都敢要,這都不是拔虎鬚了,你這是直接要給老虎拔牙啊,還是直接把自己腦袋伸進去的那種拔法兒。
找死也不帶這麼上趕着的。
這邊我滿腦子都在想着怎麼阻止張顧陽作死,那邊丫已經在自顧自地給我的未來畫餅了。
「娘娘,我仔細想過了,陛下如果要立皇后,一定會大赦天下,宮中也會放出一批宮女以示恩典,我會找人給娘娘做一份假戶籍,到時候娘娘可以混在宮女裏放出宮去。我再找兩個和娘娘身材相仿的人,推到這口井裏,等人發現雲霞宮裏無人時,娘娘早就已經離宮許久了,城西我購置了一處宅院,娘娘若不想獨自離京,可以和翠翠先在那裏暫住,待宮中徹底平息,我就與陛下辭官,娘娘覺得可好?」
好你個大頭鬼。
後半部分很是誘人,就是前面一半忒不靠譜。
僞造戶籍和宮女加名,聽着輕飄飄兩句話,中間得過多少人的手,哪個環節出點問題,前功盡棄不說,很有可能小命都丟了。
再者說了,一般宮女得到了年齡才能被放出宮去,就這種正常流程放出宮的,還經常有人卡着不讓走呢。
像這種因爲突發情況臨時加的放人恩典,簡直和唐僧肉沒什麼區別,多少眼睛盯着這一批名額啊,你說加名字就加名字?
我估計還沒等我走出雲霞宮,假身份就被扒了個底兒掉。
可拉倒吧。
不過跳井這個死法倒是值得考慮,動靜小又不容易被發現,更何況在井裏泡那麼久,也能把人泡爛了。
回頭等徐盛醒了,我得跟他討論一下這一條的可操作性有多強。
張顧陽看着我的眼神,滿是深情。
看得我心裏毛毛的。
我可謝您嘞。
但問題是拒絕人也是很需要技巧的,張顧陽連辭官這種話都跟我說出來了,我要再提他家對他的阻礙,只會激起他更大的逆反心理。
你說我辦不到衝破家人阻隔?我偏給你衝一個試試。
中二少年都這樣。
沒接受過社會的毒打,還真以爲外頭花花世界迷人眼呢。
無論我這片小院子有多生機勃勃,泥土底下埋着的終究是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生活。
張顧陽隔三差五來我這兒轉轉,看到的是白菜長新葉,兔子軟乎乎,絲瓜爬滿架,我和翠翠一人一把小馬紮坐在井邊喫西瓜。
但是我早上天不亮就起牀燒水,半夜下暴雨還得給菜培土,扎絲瓜架被竹條刺得滿手是血,夏天熱得恨不得剃光頭裸奔,冬天冷得手上凍瘡疊凍瘡的日子,張顧陽可沒看到。
並不是我拿他的出身說事兒,而是他大概率根本沒有做好拋棄他的出身,跟我一起走天涯的準備。
大戶人家的出身並不完全指的是思想境界上的與衆不同,應該是生活中點點滴滴完全不起眼的細節堆出來的奢侈。
用人話來說就是,他跟我不是一路人。
所以我最後只能對張顧陽說:
「回去好好聽話,找個門當戶對的姑娘娶了吧,實在忘不了,就去京郊農戶家裏看看,多看幾家,你就膩了。」
我每說一句話,張顧陽眼裏的光就熄下去一點兒,像極了我在雲霞宮過第一個冬天時,心血來潮扎的一個火把。
明明剛從火堆裏拿出來時,上頭小火苗一跳一跳,看上去可暖和。
可剛拿到院子裏還沒走上一步,風一吹,噗,就滅了。
只剩下零星幾點火星子,散在冷得化不開的空氣裏,直到徹底消失。
張顧陽定定地看着我。
「娘娘再想想吧,不過無論娘娘什麼時候想出宮,在下都……萬死不辭。」
嗨,瞧這話說的,不用你萬死不辭,你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別救火就行啊。
張顧陽沒在雲霞宮多留,畢竟侍衛出宮都得登記時辰點卯,無緣無故夜宿宮中,不管他說得清還是說不清,渣皇帝都想不清。
我送完張顧陽,靠着雲霞宮的門口站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挽起袖子,去解決地窖裏的大麻煩。
翠翠果然已經燒好幾盆熱水,全都運到了地窖裏,然後就蹲在徐盛身邊等我。
我摸摸徐盛額頭,不出所料地燙。
「小姐,怎麼辦?張大人不會起疑心了吧?」
我讓翠翠去門口守着。
雖然接受了失戀打擊的張顧陽短期之內大概率不會再來,但難保不會有什麼意外。
翠翠很上道地去給我望風。
而我看着徐盛,感覺有點頭疼。
沒想到我在短短一年之中,居然要扒光他兩次。
不過這回比上一回要好一點,上一回徐盛吐了自己一身,所以我是從頭給他扒到了腳,這一回徐盛是捂着胸口倒下去的,理論上我只需要扒他上半身就行。
我也的確是這麼幹的。
徐盛的傷口挺深,鮮紅的肉翻卷着豁出一個大口子,從深度上來說完全達到了縫針的標準。
好吧,我這兒沒針。
他來之前可能是自己處理過傷口,不過很明顯處理手法並不到家,就是拿了塊不知道哪年哪月的破布草草裹了一下,上頭黑一塊灰一塊的,一看衛生條件就不合格。
拿這種髒兮兮的布來裹傷口,你不感染誰感染!
我跑出去拿了條被子給徐盛蓋上,然後在被子和棉襖之間,果斷選擇拆被面。
畢竟縫被子比縫衣服要簡單多了,棉襖我可捨不得撕碎。
翠翠按照我的意思繼續在院子裏燒水,我把被面撕成長條,全丟到水裏去煮了一道,準備曬乾了再去給徐盛裹傷口。
然而翠翠一邊煮一邊問了我一個靈魂問題:
「小姐,咱哪來的藥啊?」
這話問得好有道理。
裹傷口的目的,一是止血,二是能讓藥停留在傷口上更久一點,三是保持傷口周邊適宜溫度,四是固定,讓傷口不要牽扯過多。
問題是,徐盛這傷口已經不流血了,如今他發着燒呢,我還得給他降溫,傷口在胸口,他只要不亂動,傷口是怎麼扯都扯不到了。
我既然沒藥,幹嗎要給他裹傷口?
鍋裏的水已經燒開了,纏得七扭八歪的布條也跟着水一起突突跳,我感覺我的心也和那布條一樣。
破碎,扭曲,還有被沸水煮過之後的疼痛。
本來就不富裕啊,錯誤的判斷讓我本來就不富裕的生活雪上加霜。
我含着一包眼淚,拿筷子撈起兩塊布條,去給徐盛清理傷口。
啊,爲什麼我的眼中常含淚水,因爲我愛這片土地愛得深沉?
呸,我純粹是因爲窮。
等老子出宮掙錢了,被面老子用一套扔一套。
好吧,浪費可恥,還是不扔了。
不驕奢淫逸的反派不是合格的反派,可能我就沒這命吧。
我拿着煮過的筷子夾着布條,在徐盛身上戳戳點點。
不是我嫌棄,主要是手還沒筷子乾淨呢,這會兒也沒有酒精給我消毒,把手跟筷子一起煮的話,我又實在是豁不出去。
再說了,不要小看中國人用筷子的能力,除了一些特別細節的部分,別的地方又不是清理不乾淨。
於是,再次醒過來的徐盛,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
「上次娘娘把在下洗乾淨了,所以這次可以拿筷子喫了嗎?」
我回想了一下上一回的情景,一時之間竟然覺得好有道理。
徐盛抬起手,從我臉上擦去了一滴水。
真的是水。
洗布條擰布條的不得濺出來點?
我覺得挺正常的,然而很明顯,徐盛想歪了。
「不過是受傷而已,要不了命,娘娘不用那麼擔心。」
我看着徐盛把沾着水的兩根手指互相捻了捻,特別想提醒他要不舔上一口,這樣他就會發現,他不僅嘗不到眼淚的鹹味,還可能嚐到血腥味和不可描述的膿水味。
我看徐盛醒了,本來是想讓他自己擦的,然而這貨明明之前揍張顧陽的時候還挺有勁兒的,現在居然給我裝起了虛弱,一會兒說胳膊疼抬不起來,一會兒說渾身乏力頭暈眼花,一會兒說耳鳴頭疼口乾舌燥,總而言之就是廢人一個,幹啥啥不靈。
本着人道主義原則,我把牙咬了又咬,沒有把這個不要臉的一腳踹出去。
是,我是曾經憧憬過男主角受傷之後女主角在身邊精心照顧繼而花前月下你儂我儂的場景,但我沒想到徐盛可以做到這麼不要臉。
我給他清理傷口清理到一半,丫非說口渴,喝不上水指定原地死翹翹,我只能出去給他現端;等我爬出地窖給他拿了水來,人又說身上無力坐不起來,我只能連扶帶抱地讓他靠在我身上喂他喝;好不容易喂完水清理完傷口,我扶着一把老腰打算歇歇的時候,他又開始喊起冷來了。
我把翠翠的被子也給他加上去了,順帶還翻出了棉衣壓在上頭。
等這一系列全都做完,我也差不多累成狗了。
去他大爺的照顧傷患增進情感。
我這一宿沒睡蓬頭垢面黑眼圈加眼袋都快耷拉到下巴去了的尊容,談個屁的感情啊!
要不說藝術是對生活的加工呢,你讓梁山伯去碼頭扛一天沙包之後,再回來和打掃了一整天衛生的祝英臺談個戀愛試試。
他們除了談論貧窮之外,保準什麼都談不出。
徐盛可能是真的精神不好,折騰完我之後又睡着了。
我沒敢動地方,硬撐着就坐在他身邊打盹兒。
其間翠翠過來敲門問我要不要替手,被我攆去睡覺了。
小丫頭片子還想嫁厲遠呢,現在給個裸男擦身體算幾個意思?
徐盛睡得很不安穩。
倒沒有說胡話,就是一會兒喊冷一會兒嚷熱的,我給他擦了三次全身,換了兩牀褥子,最後還是給他扒了褲子。
真不是我要佔他便宜,純粹是我業務不熟練,給他擦浴的時候弄溼了褲衩。
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再受涼吧。
所以,當徐盛第二天再醒的時候,面對的就是裹在被子裏渾身上下不着片縷的自己,再加上個抱着水盆一臉哀怨的前任皇后。
畢竟照顧一個生病發燒的老爺們兒真不是人乾的活兒,徐盛倒是睡了一整個白天,可憐我不僅一天一晚沒閤眼,還得地上地下不停跑,端水喂水擦浴扒衣服,哪樣不是力氣活兒?
往往是我剛閉上眼睛有斷片兒前兆時,徐盛就開始哼哼唧唧這不舒服那不爽快了。
得虧我被這兩年的冷宮田園生涯磨得沒有起牀氣了,否則我非揍死這打擾我睡覺的完蛋玩意兒不可。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徐盛好像是回憶了一下什麼事,然後斬釘截鐵地對我說了第三次醒來的第一句話:
「娘娘已經把我身子都看光了,打算什麼時候對在下負責呢?」
我目瞪口呆。
這句話原本應該是一句高頻出現的臺詞,通常出現在武功高強又長相俊美的男主角從各種危險情境中救出某位女性角色之後,由該名女性角色含羞帶臊地說出來。
當然,如果是男配角或是長相非俊美系列的路人男來走這個情節的話,配套臺詞通常是小女子下輩子結草銜環也要報答英雄的大恩大德。
這句話的精髓在於,是女性對男性說的。
我也不知道在我這裏到底是出了什麼意外,反正現在的場景就是:
地上被褥凌亂,衣服堆在牆角,渾身光溜溜的男人,拿被子遮住胸口,露出光裸的肩膀,然後一臉嬌羞地對我說,反正你該看的不該看的都看了,那就對小奴家負責到底吧。
我感覺我特別想點上一支事後煙,臉上的表情應該是老子幹都幹完了你哭也沒用就好好跟着我過日子吧……
這都什麼跟什麼,亂七八糟的啊。
翠翠從地窖上頭露出個腦袋,本來是想問我要不要替換手,沒承想一眼就看到她家小姐欺男霸女,而少年人被佔便宜後泫然欲泣的模樣,頓時發出了一聲飯圈女孩嗑到 CP 之後的土撥鼠尖叫。
「小姐你們繼續,翠翠什麼都不知道。」
你的確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我告訴你啊,你跑什麼啊……
我特別想追出去把翠翠薅回來給我正名,然而徐盛這回就跟張顧陽附體一樣,拽着我的手就沒放過。
「娘娘是打算對在下始亂終棄了嗎?」
我知道徐盛一直比張顧陽豁得出去,但我也沒想他能這麼豁得出去。
始亂終棄個鬼,說得好像我真亂了他一樣。
信不信我明年種黃瓜啊。
頂花帶刺我亂死你。
徐盛戲精上癮,捂着臉在被子裏嚶嚶嚶。
「娘娘,在下可是一清二白的良家民男啊,以後在下就是娘娘的人了。」
對對對,你怎麼不說你是個黃花大老爺們兒呢,燈節逛青樓的不是你啊?
人家女主救男人,醒了之後不說帶着女主飛黃騰達,至少也得給人劈劈柴打打獵,不會這麼理直氣壯地跟女主要求要喫軟飯啊。
我覺得帶領我穿越的系統肯定出了什麼問題。
我好心救你,你卻想賴上我?
太不要臉了。
然而還沒等我掙脫,徐盛這貨居然無師自通了裝病技能,我甩的是手,他居然又開始捂胸口,強行說我剛剛用力過猛讓他牽扯到了傷口,如今傷口要裂開了,非得讓我再給他擦一遍云云。
其實我本來是不信的,但奈何我只要一有想出去的趨勢,徐盛就開始作妖,渾身上下哪哪都不得勁,還用一種我負心薄倖的眼神不停地譴責我。
以至於最後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着的。
我睡着之後翠翠應該是還下來了一趟,替我收拾了地窖裏亂七八糟的盆子、被褥,還給徐盛送來了已經徹底被沸水消好毒又晾乾了的臨時繃帶。
別問我爲什麼知道,問就是我醒來的時候被徐盛抱在懷裏看到的。
而且我也很想不通,明明翠翠送下來了兩牀被褥,爲什麼我會和徐盛共用一牀。
而且這貨前一天還在喊着頭暈眼花渾身乏力碰一碰就能碎了,現在居然能讓我枕着胳膊睡一整晚?
最關鍵的是,他還沒睡着。
我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就在我身邊,稍稍側躺了點身子,並第一時間送上睡醒問候。
「醒了?」
我瞬間清醒。
「這是怎麼回事?」
徐盛看着我的眼神特別無辜。
「昨天娘娘睡到一半喊冷,然後就棄了自己的被子,鑽到在下這裏來了。」
你編,你繼續編。
老孃睡相好得很,從來不亂滾。
我繼續盯着他。
徐盛就換了個說辭。
「好吧,其實是昨天半夜在下覺得冷,娘娘對在下特別憐惜,所以主動爲在下暖牀。」
我不依不饒。
「說人話。」
「昨晚我覺得冷,看你睡得挺暖和,就鑽你被窩了。」
我頭痛扶額。
「你自己在這兒待着吧,我得出去了,否則張顧陽要是來了發現我睡地窖,你肯定也得被他挖出來。」
徐盛手一緊,把我圈在懷裏。
「娘娘,明明睡在你身邊的是在下,你怎麼可以惦記別的男人?」
真的是夠了啊。
你是傷了胸口又不是傷了腦子,怎麼說話就成了這種調調?
我扭了扭,準備把自己給滑出來。
奈何徐盛倆胳膊和鑄鐵一樣,我硬是掰不動。
「行了別鬧了,我還得想辦法給你弄傷藥去,得找他才弄得到。」
也不知道這句話是觸了徐盛哪根神經了,他冷哼一聲,鬆了手。
我爬起來往外跑,去跟翠翠商量弄藥的事兒。
不管怎麼說,我也不能浪費那牀被面。
就是找張顧陽總覺得怪怪的,我打算問厲遠拿點兒。
關鍵其實是藥量的問題。
要拿刀往手上割個口子倒是方便,問題是就這點傷也夠不上用一瓶子藥的。
要弄就得弄個大點的傷口。
我個人比較傾向於拿石頭把我腿砸傷造成摔傷假象這個方案,然而翠翠抵死不從,說如果我敢拿石頭砸自己,她就去找厲遠告發我私藏徐盛。
我很自覺地把已經到嘴邊的備用方案給嚥下去了。
算了,反一時半會死不了,傷藥還得找機會弄。
我又拖着翠翠琢磨怎麼給徐盛加強營養。
翠翠對這個倒沒意見,殺兔子還是掏雞蛋都隨我。
只不過徐盛那傷口總不好,帶累得他沒事兒就發個熱,幾輪下來我都擔心他要燒成個傻子了。
翠翠想找景升走司藥房的路子去買點藥,被我攔住了。
傷口感染引發的高熱,喫啥感冒藥啊!
我拉着翠翠去挖紅薯,美其名曰醫書有云,紅薯葉子曬乾之後搗碎糊於傷口有祛瘀止血之奇效。
好在翠翠沒懷疑,還幫着我一塊兒曬葉子。
我捎帶着煮了一大鍋紅薯,爬到房頂上去曬紅薯幹。
我一連曬了三天的紅薯,徐盛跟着一連燒了三天。
等整個屋頂都鋪滿了紅薯片的時候,我終於等來了張顧陽。
其實我本來想蹲厲遠的,但他好像被調去別的營了,隔大半個月才能過來一次。
也行吧,買賣不成仁義在,又不是說開了不能處了。
我站起來衝他打招呼,然後假裝蹲久了腿麻,一個沒站穩,就從房頂上掉了下來。
張顧陽想接我來着,但他速度不夠快,還沒跑到一半,我就嘰裏咕嚕地砸到了地上。
胳膊蹭破了一大塊皮,腿撇進泥巴里,還扭了我可憐的老腰。
翠翠聽到聲響跑過來,嚇得臉都白了。
「小姐你怎麼了?!」
我拿手撐着地想爬起來,奈何實在疼得太過,我連挪一挪都得抽口冷氣。
張顧陽直接抱起我往屋裏衝。
不過他抱傷員的姿勢多半沒經過訓練,本來還沒那麼疼,被他一抱一顛,生生給我疼斷片兒了。
暈倒之前我就記得一件事。
攥着張顧陽的胳膊,囑咐他,千萬別給我找太醫。
我辛辛苦苦在冷宮裏苟到大家都忘了我,這時節請個太醫來診病,我之前的努力不全白費了嗎?
我其實也沒暈多久。
也不對,確切地說,應該是我在長達整整兩個時辰的暈厥中,還短暫地醒了好幾次。
那是張顧陽自己摸索着給我正骨時,給我疼醒的。
然後他接歪了。
接着他爲了不讓我留後遺症,又把我的腳踝給扯脫臼了。
於是我又給疼暈了。
張顧陽急得滿頭是汗,急吼吼地跑出去給我弄藥。
接着徐盛就從地窖裏爬出來,手法利落地給我接上了骨頭,並把我弄醒。
然而爲了不被張顧陽看出破綻,我醒來的第一個要求不是喝水,而是讓徐盛把我腳踝恢復成脫臼的模樣。
他思考片刻,照做了。
在最後一次暈過去時,我在想一個問題。
別人家的男人是來談愛的,我這兒的男人怕不是來索命的?
張顧陽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一大堆藥,從跌打損傷到破瘀消腫,從凝神靜氣到退熱清心,凡是藥鋪裏跟摔傷有關的我懷疑他都買了,連夜送來雲霞宮,附贈他跟正骨大夫新學的手法。
好在這一次他終於沒再給我接歪了。
一時之間我竟然有種劫後餘生的欣喜之感。
然後下定決心,下次再假摔,我一定選個低點的地方,比如說井臺子。
翠翠哭得稀里嘩啦的,送走了依依不捨的張顧陽,並一再保證她絕對會照顧好我。
然而門一關,先前還哭哭唧唧的小丫頭立即露出了本來面目。
「小姐,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承認,我是故意從房頂上摔下來的。
但摔之前我都想好了,地下都是泥巴地,我還特意多澆了點水,好讓土變得更鬆軟一些。
可我是真沒想到那屋頂看着不高,摔下來還是挺疼的。
是我輕敵了。
我覥着臉哄翠翠,錯誤承認了一大堆,割地賠款寫保證,小姑娘這才黑着臉去熬藥。
徐盛又和個幽靈似的從地窖裏冒了出來,一言不發上來就給我全身摸了個遍。
好吧,我姑且承認他是在給我檢查傷口。
「你就是這麼給我找藥的?」
這可不是廢話嗎?否則我拿什麼理由去找人弄藥?
雲霞宮藏了個野男人?還是我家兔子集體跳樓失敗急需醫治?
不過念在他是個病號的分兒上,我不跟他計較。
「有藥就行了,咱倆分着喝,你傷口太深,不容易好,總這麼發熱不是個辦法。」
徐盛一巴掌拍在牀沿上。
我的小心臟也跟着跳了跳。
倒不是別的,就這牀吧,它不太結實。
「行,我答應你,等你腿傷好了我們就走。」
回答徐盛低沉聲音的,不是我因爲能提早出宮的喜極而泣,而是原本睡上去就已經會嘎吱嘎吱響的老舊木牀,終於不堪這一擊之力,嘩啦啦的,碎成了木塊。
我抱着被子,拖着瘸腿,坐在滿是灰塵的木頭板子上,呆呆地看着舉手替我擋牀頂的徐盛。
「大俠,你隔山打牛的絕技終於練成了?」
徐盛的臉紅了又青,青了又白,最後奪路而出,理由是給我去熬藥。
你倒是把我從這一堆廢墟里挖出來再跑啊。
你傷的胸口你能跑,我傷的可是腿啊!
房頂缺了一塊我能補,牀都爛成這樣了,我怎麼修啊?
多餘的牀都被我砍了當柴燒了啊大哥。
在經歷了從房頂上滾下來的重傷之後,我拖着病體殘軀,和翠翠一起,含淚打了一晚上地鋪。
這個時候,我格外懷念當時渣皇帝踹我下來的那張超豪華大牀。
第二天張顧陽來的時候,對我和翠翠的拆房能力表示歎爲觀止,然而對於怎麼弄來一鋪新牀,他也很頭禿。
我對張顧陽的動手能力壓根不抱希望,這是個連風輪都修不好的手工廢渣。
那個風輪後來我抽空讓徐盛看了看,從拿到手裏到徹底修好,他用了不到十分鐘。
人比人氣死人啊。
最後我只能勉強拼了幾塊牀板搭在地上,安慰自己就當榻榻米了。
張顧陽對此則感到十分羞愧,跟我誇下海口,他一定給我弄張牀來,哪怕是張美人榻呢,也不用大冬天的睡地上不是?
然而還沒等他想出運牀板的辦法,渣皇帝又要去行宮療養了。
年紀輕輕的,這就開始養上生了?
我爲我這位前夫的身體素質感到遺憾。
張顧陽沒來得及過來給我告別,倒是厲遠帶了一大堆藥和補品,連燙傷膏和麪脂都有,還叮囑了半天翠翠,讓她一定看緊我別再爬房頂了,然後才依依不捨地滾去出差。
臨走前,厲遠還着重和翠翠解釋了半天,不是他要來的,是張顧陽託他一定要走這一趟,尤其是得把話帶到,然後還擅作主張地跟我解釋,張顧陽本來想親自來,但奈何最近家裏催婚催得緊,他實在是找不出空兒,再加上皇命來得突然,他是真沒時間來。
當然,後面一半是他衝我喊的,因爲他前面半截剛說出來,翠翠的掃帚已經抄在手裏了。
也不知道這孩子跟誰學的缺心眼兒,說什麼不好,非說來這一趟不是他自己的意思。
合着張顧陽不讓你傳話你就不來唄。
翠翠沒把掃帚懟他臉上都算是對他還念舊情了。
侍衛小哥前腳走,後腳徐盛就把他拿來的非必需品給撿出來,扔角落裏了。
我對於他這種大手大腳的浪費行爲表示了極其嚴厲的譴責。
看人不順眼可以,東西是無辜的,就比如那一盒人蔘,張顧陽叫它一聲,它也不會答應啊……
大不了下次我讓他別送了唄。
徐盛拍着胸脯跟我保證,等出了宮他送我一倍,一定樣樣都比這個強。
我十分真誠地感謝了他的決心,然後友情建議他面對現實。
就衝他這一失蹤就是幾個月的上門頻率,我要指望他給我捎東西,還不如自己想辦法做點替代品呢。
徐盛應該是被我的態度給噎到了,半天沒吱聲,我懷疑他又想拍東西來着,就是怕再給我拍碎了所以纔沒出手。
「等你出宮了,我都給你解釋清楚好不好?」
我下定決心試探了一句。
「包括你燈節扔下我去救你心上人小師妹的事兒?」
徐盛似乎是很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沒小師妹。」
「那就是萍水相逢的女俠,你一見鍾情?」
「也沒有女俠萍水相逢。」
「難道是英姿颯爽武功高強的女刺客?」
「我不會喜歡她的。」
「那就是還是有一個英氣逼人的女刺客,對吧?」
徐盛揉了揉額角。
「有也不可能是在下的心上人。」
我大驚失色。
「這三種都滿足不了你,你怎麼這麼挑剔?」
徐盛看着我笑。
少年人站在秋天灩灩的陽光下,暖意金色的光衝去了他身上的冷意和鋒銳,整個人都變得柔和起來。
「我不挑剔,娘娘你一個就夠了。」
事後回想起來,聽到這一句話時,我的第一反應是完蛋了,和翠翠賭輸了。
第二反應是徐盛是不是眼瘸。
就我這身份,說好聽點是前任皇后,也是曾經登上後位母儀天下的人。
說難聽點,就是個登高跌重再勵志脫貧的失婚婦女,而且由於前夫身份的特殊性,導致了二婚的可能性幾乎爲零。
徐盛不僅眼瘸,膽子還肥。
哦,忘了,眼瘸膽肥的不止徐盛一個,還有個比他膽兒更肥的張顧陽。
畢竟渣皇帝還是張顧陽的大老闆呢——可以砍人頭的那種老闆。
所以,在回過神之後,我發自肺腑地問了徐盛一個問題。
「爲什麼?」
外面水靈靈的小姑娘她不香嗎?
非得在我這棵要啥啥沒有的歪脖樹上吊死?
徐盛這回看我的眼神,就和翠翠一樣了。
看傻子,而且還是個不開竅的傻子。
「等出宮了我再告訴娘娘。」
然後還補了一句:
「娘娘還有時間,可以慢慢想。」
接着他就又跑了。
這回是打了個招呼,在他和我說完心悅我之後,光明正大地,扒着牆頭,滾了。
我看着徐盛瀟灑離開的背影,拉着翠翠氣得原地跺腳。
「他居然有臉說我始亂終棄他,明明是他始亂終棄我,我說什麼了我,我就問了句爲什麼,我不能問嗎?我不該問嗎?他居然就跑了?連回答都不敢聽,慫包,憨貨,以後別進老孃雲霞宮大門!」
翠翠小聲回答我:
「他也的確沒走過門呀。」
哦對,這貨都翻牆的。
好棒棒呢。
我當場單方面宣佈我和徐盛一刀兩斷,並強制翠翠當見證人。
翠翠義正詞嚴地拒絕了我,並提醒我,該收拾收拾準備過冬了。
衣服沒洗棉花沒彈地窖沒收拾,徐盛是拍拍屁股走人了,剩下的善後還得我自己來。
渣皇帝還不知道打算在行宮裏待多久,反正我是燒香拜佛請求菩薩保佑他在行宮裏苟到過完年再回來。
畢竟皇帝不在的日子裏,宮禁巡查相對沒那麼嚴,我偷摸去明芷宮看兔子都要方便很多。
在準備過冬的日子裏,我對徐盛開啓了一日一批鬥的模式。
收白菜的時候,我痛斥他曾經躺我宮裏光浪費糧食不幹活兒。
曬被子的時候,我怒罵他沒良心,明知道我這兒缺衣少食的還糟踐我一牀被面。
燒柴火的時候,我叨叨他沒情義,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簡直不把我放在眼裏。
翠翠可能是實在扛不住我說來就來的哀怨口了,一有時間就去喂兔子,美其名曰爲冬天準備過年肉。
張顧陽不在宮中,倒是厲遠過來得勤了點,還不知道這孩子找了個什麼藉口,硬是往明芷宮送了好大兩簍炭。
我和翠翠跟螞蟻搬家似的,光運這兩簍炭都花了三四天。
原本我是想在屋裏搭出個炕來,但想想柴火和炭都難得,燒炕實在太奢侈,也就算了。
還是湊合湊合燒爐子吧。
我也旁敲側擊過厲遠,是不是張顧陽讓他往雲霞宮送東西來着,奈何小哥哥口風太緊,一口咬定他純粹出於報恩之心,跟誰都沒關係。
最後只能作罷。
也不知道徐盛說的提早出宮到底還作不作數。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啊。
我蹲在已經開始變冷的冬風裏拔豆莖。
今年豆子長得挺不錯,我不僅喫上了炒豆子煮豆子滷豆子,甚至還有結餘讓我把豆子做成了豆豉。
味道鮮美便於保存,除了放豆豉的房間裏味兒有點重以外,堪稱完美。
爲了配它,我甚至提前撈了荷花缸裏的一條魚,掛在檐下風乾,打算過年的時候蒸刨鹽魚喫。
本來還想說今年能邀徐盛跟我一塊兒過年呢,沒承想這王八羔子表白完了就跑。
我又沒說我會拒絕。
慫個錘子哦。
翠翠拎着兩隻已經處理好了的兔子,屁顛屁顛地回來了。
身後還跟着闊別已久的張顧陽。
看看,看看,這就是區別。
人張顧陽出公差還知道打聲招呼,回來了也知道第一時間報個平安。
再瞅瞅徐盛,來無影去無蹤的,我這兒是雲霞宮,又不是雲霞大酒店。
「好久不見,娘娘還是這麼……」
張顧陽頓了頓,看看我手裏的枯枝落葉,又看看我腳邊堆着的一堆雜草,換了個更加婉轉點的說辭。
「見到娘娘安好,我也就放心了。」
我也挺奇怪,一天天待在這裏出不去的,我還能有什麼不安好?
翠翠從屋裏拖出兩個小馬紮,塞給張顧陽一個讓他坐我身邊,自己坐一個,就在井沿子邊剁兔子。
於是,我和張顧陽和平友好的交流,就在一個特別詭異的環境下,展開了。
張顧陽:「皇上是祕密回宮的,我不能在娘娘這兒多待,請娘娘見諒。」
我:「哦,知道了,皇帝不祕密回宮,你也不能在我這兒多待,習慣了。」
翠翠手起刀落,剁下兔子一條腿。
張顧陽:「皇上又在行宮遇刺了,這是機密,娘娘聽完就當沒聽過吧。」
我:「怎麼又行刺了?皇帝這口碑不行啊,要不從自身找找原因,是不是太昏君過頭了?」
翠翠咚咚連剁,兔子一分爲二。
張顧陽:「這回刺客竟然混入行宮,妄圖色誘皇上,皇上受傷有點重,不過好在刺客扎偏了,性命無礙。」
我:「真可惜。」
咋就扎歪了呢?
翠翠一刀砍下兔子腦袋。
「小姐,你說的麻辣兔頭咱什麼時候安排?」
我抽空回了她一句。
「沒花椒,多攢幾個滷了喫吧。」
然後才反應過來。
「你說色誘皇上?這回來的不會還是個女刺客吧?」
張顧陽無奈地點點頭。
「我們懷疑還是之前那個,不過這回那刺客逃得太快,我們沒能看清她的模樣。」
我開始嚴重懷疑這個時代的刺客組織是不是太水了點兒。
一而再再而三逮着一個人禍害,勞模工作都沒這麼賣力的。
我看着張顧陽,很認真地問出了我存在心裏很久了的疑ţũ₅問。
「是那姑娘長得不錯,還是咱皇上不挑食?」
張顧陽:……
不是我關注點清奇,而是我真的沒啥興趣。
皇帝死不死的,我都要走。
翠翠收拾好了一隻兔子,又開始從井裏打水,準備洗菜。
張顧陽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
「總而言之,最近宮中巡查有些緊,娘娘平時還是不要出去爲好,免得麻煩。」
好吧好吧,我承認最近皇帝不在宮裏我膽子也肥了點,去看兔子的時候總是假公濟私順路去挖野菜,一不小心是跑得有點遠。
但我還是很謹慎的啊,走的都是偏僻小路。
當然也不是我自願走的,畢竟不偏僻的小路上也沒野菜……
如果徐盛還不回來,我甚至都有打算偷摸去挖幾棵筍。
一來可以改善伙食,二來還可以種點竹子。
說不好明年夏天能睡上涼蓆。
張顧陽又坐了一會兒,囉囉唆唆了半天叮囑我千萬不能出門,還着重表示了一下因爲最近嚴查,所以不能給我帶太多東西的歉意。
我忙着哀悼我出師未捷身先死的竹筍和涼蓆,答應得特別敷衍。
翠翠在井臺子上一會兒洗菜一會兒淘米,一會兒洗衣服一會兒刷地,左轉右轉就是不離開前院半步。
張顧陽大概也是正巧碰上翠翠了纔來看看我,坐了沒一會兒就撤了。
我看着張顧陽前腳走,後腳就沒事幹了的小丫頭,招招手把她叫了過來。
「翠翠,你要想清楚。」
說實話,其實我一直想和翠翠聊聊這個話題,只不過翠翠最近出去得實在太勤,我又在哀怨徐盛跑得不見人影,所以一直都沒逮着空兒。
「我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出宮的,你也知道我的想法,要走一定會給雲霞宮放把火,做個假死的局,從此就再也不會回皇城了,你如果跟我走,你也不可能再來皇城,更不可能再見厲遠了。」
小丫頭低着頭,悶悶地應了一聲。
「我是絕對不可能留在這裏的,但你還有機會。」
我是前皇后,一旦冊立新後,第一個要弄死的就是我,而且很有可能連毒酒白綾都混不上。
宮裏有的是拜高踩低的人,我就是一個現成的給新後投誠的肉靶子。
比唐僧肉還香呢。
到時候隨便下個毒給我安上個悔恨不已憂思成疾,一病不起最後暴斃冷宮的名頭,渣皇帝和他的新老婆還會假惺惺地給我灑兩滴眼淚水。
但是翠翠不一樣啊。
宮女伺候誰不是伺候?
前任皇后宮中首席宮女加上對主子不離不棄忠肝義膽,光憑這兩條,我前腳死,後腳她就能成爲宮女中最靚的仔。
就算是不被重用,明面上也得重賞她,給宮裏立個忠奴的典型。
「你如果是不想再在宮裏出頭,張顧陽應該找得到門路,把你從我這裏調出去,隨便往哪個犄角旮旯裏一塞,再熬兩年,就可以放出宮去了,到時候你和厲遠的事兒也好說,又或者你也可以等到我放完火,再去求求齊德妃,我都走了,應該沒人會再來爲難你,你想出宮還是想留下,也都容易。」
翠翠抓住我的胳膊。
「小姐,我還是想跟着你。」
我揉了揉她的腦袋。
「厲遠不可能放棄他現在的官位跟着我跑的,這對他不好,你也不想看到他不好的,對不對?張顧陽也不會習慣每天跟我一塊兒扛着鋤頭下地的生活,本來就不是一條路,硬要湊到一起,消磨的只會是兩人之間的感情。」
其實翠翠不跟着我會比較好,打小就在京城裏長起來的小丫頭,哪裏知道外頭的事兒?
我開始給翠翠畫餅。
「再說了,你跟着厲遠留在這裏,說不好再等幾年,他還能外放當官,到時候我還能去那兒偷偷看你去,又不是真的見不到了,那麼糾結做什麼。」
其實如果真這樣,我是肯定不可能再偷偷跑來和翠翠見面的,最多就是打聽打聽她的日子過得怎麼樣。
否則以厲遠和張顧陽的關係,只要我敢露臉,他就敢給張顧陽傳信兒去。
翠翠很是狐疑地看了我一眼。
「小姐,雖然我覺得你說的都對,但我總感覺你是在誆我。」
我:……
我就納了悶了,我的口碑有這麼差嗎?
翠翠很篤定地開始反駁我。
「小姐你要是被追封,我爲了表示我是一個忠僕,肯定得一腦袋撞死在你的棺材前的,否則我這個忠心就摻了水了,沒人會信的,就算我一下沒撞死,他們肯定會拿鐵錘給我腦袋上補一下,坐實我忠心殉主的名頭,不管你是不是真死,我留下來肯定是真死,所以要燒一塊兒燒,我跟你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了,跑不掉的。」
「再說了,就算新娘娘能留我一條命,肯定也不會再重用我,新娘娘不用我,那滿皇宮裏就沒人敢用我了,想要宮裏的人給我尋門婚事是不可能的。至於外放了再嫁厲遠,就算厲遠肯娶,他家也肯定不會讓他娶一個前皇后留下來的宮女,娶回去一點用都沒有,我還不如熬到厲遠外放,到時候我再偷偷去找他,如果他念舊情還沒娶新婦,我就嫁他,如果他那時候已經娶了夫人了,這證明他就是小姐你平時經常說的渣男,無情無義,我不嫁也沒虧。」
我目瞪口呆。
這小丫頭什麼時候學會我這一身詭辯的本事的?
說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有種教會徒弟餓死師父的危機感。
不過她都被我洗腦洗成這樣了,以後再想嫁人是真難了。
起碼聽她這志氣,給人當妾是絕對不可能的。
我試着探了探翠翠的口風。
小丫頭看着我擲地有聲:
「小姐你莫要說這種喪氣話,怎麼說我也是伺候過皇后娘娘的宮女,給人當妾是墮了娘娘名聲,別人怎麼樣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行的。」
我頭痛扶額。
到時候還得跟徐盛說說,屍體多準備一條。
也不知道這天殺的完蛋玩意兒到底跑哪兒去了,什麼時候走,總得知會我一聲吧。
不過張顧陽說得的確沒錯,在刺客鍥而不捨的騷擾下,整個皇宮的守備的確是又加強了不少。
以至於景升在明芷宮都待不住了。
原因是曾有宮人舉報說明芷宮裏有鬼,半夜經常傳出莫名叫聲,短促尖銳。
然後侍衛們以爲是刺客藏匿其中,大舉湧入搜捕。
接着就搜出了一大窩白嫩嫩、胖乎乎、人畜無害但把整個明芷宮的草皮都禍害禿了的大白兔。
據厲遠傳回來的八卦,當時一心想要立功的侍衛小隊長,看着一羣啃着大白蘿蔔蹬鼻子上臉的兔子,臉都是綠的。
張顧陽花了不少心思,才把景升在明芷宮裏養兔子這種說出去都不知道算不算犯事兒的事兒壓下去。
不過大兔子是保不住了,全部收歸御膳房,景升偷摸藏了三籠小兔子,連夜給我送了回來,然後依依不捨地辭別我,往御獸監赴任去了。
理由是會養兔子,得物盡其用。
這都什麼操蛋理由。
老子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飼養員,就這麼被喫人不吐骨頭的皇宮撿了便宜。
我恨啊。
沒了景升這個給力外援,我上哪兒去找那些個日常的柴米油鹽醬醋茶喲。
我就是再能耐,也沒法在皇宮的井裏曬出井鹽來啊。
景升赴任的那一天,我含淚抱着我的鹽罐子醋罈子,和祥林嫂一樣把我所剩無幾的資產盤點來盤點去,反覆在思考同一個問題:
這點東西還夠喫多久?
張顧陽打着過年的名頭,給雲霞宮添了不少東西,但我仍然憂心忡忡。
畢竟純靠外力送進來的東西不能長久,唯有云霞宮裏長出來的東西才能生生不息。
用人話來說就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我開始琢磨着等開春了,再擴大點豆子的種植面積,至少還能曬出點醬油不是?
除夕那晚徐盛回來了一趟。
他回來時我正和翠翠喫火鍋,理由是過年必須喫頓好的。
乳白色的骨頭湯底在鍋裏沸騰,油脂肥厚的肉香在蒸氣中飄向遠方,丟在冷風裏吹硬了的肉塊再片成薄薄的肉片,在湯底裏稍微涮一涮,趁着熱氣咬上一口,簡直鮮香嫩滑,再加上在鍋底熬了許久吸收了湯汁精華的大白蘿蔔、浮在湯上隨水沉浮的白菜、藏在湯裏若隱若現的蘑菇,以及我足足剁了小半個時辰才剁出來的肉丸,涮出來再蘸一點早就做好的兔肉醬……
徐盛原本想跟我說什麼我不知道,反正他一進屋屁股就黏小板凳上了,搶菜搶得比誰都兇。
我和他商量了一下跳井的可能性。
遭到了徐盛的一口拒絕。
理由很簡單,一個人跳井純屬意外,兩個人跳井那就是腦抽。
再加上這個主意張顧陽已經想出來過了,要在井裏一撈撈倆,難保他不會多想。
一多想就會去查,一查就會出意外,一出意外很有可能就會順藤摸瓜。
我想了想我在外頭逍遙快活的時候,冷不丁張顧陽冒出來衝我一臉幽怨地喊娘娘的場景,頓時打了個冷戰。
大冷天的,還是放火吧,好歹暖和一點。
翠翠強烈要求把她也帶走。
這一點徐盛答應得倒是很痛快,還說到時候屍體不用我們擔心,他絕對辦得妥妥的。
我懷疑這貨本來就打着把翠翠也一塊兒帶走的主意。
這一回徐盛再沒和我提燈節偷摸出宮的事兒了,事實上是,我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麼,反正是在雲霞宮裏進進出出的,還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一身太監衣服,穿着還挺像那麼回事的。
當然這話我沒敢跟他說。
但凡是個男人,你跟他說他挺像個太監,他大概都不會很高興……
張顧陽抽空也來了幾回,除了給我送東西,還告訴了我一個不知道算不算好的消息。
齊德妃大概開春就要生了,幾個太醫看着都說是個男孩兒。
我也沒想到元淑妃和李貴妃爭來爭去,結果還真被齊德妃撿到了便宜。
我原來以爲齊德妃生孩子跟我沒什麼關係,但後來我才知道,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如果早知道她生孩子跟我有莫大聯繫的話,我一定燒香拜佛祈禱她挑個好日子。
事實上,她挑的日子挺好的。
三月三,上巳節。
爲什麼我會說她那個日子很好呢?因爲我也選在了那麼一個春光明媚的日子,擼起袖子,準備嘗試做青團。
就在我什麼都準備好了,打算把青團上鍋蒸的時候,徐盛突然從牆外頭扔進了一個麻布袋。
接着又扔進來了一個。
再然後他就神兵天降一般,從牆上蹦了下來,一腳踹翻了我的大蒸鍋。
我可憐的青團啊。
胖乎乎包着肉和五香豆腐乾的青團啊。
就這麼一個兩個沾着灰滾進了土裏。
然而徐盛並不是很能理解我對於食物的哀悼,他不僅一腳踹翻了我的大蒸鍋,還從我的柴火堆裏抽出了燒得最旺的那一根,接着搜刮走了我好不容易纔留存下來的一罈油。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徐盛已經點着一間屋子了。
「快換衣服,今天有人生孩子,滿宮裏人都到那兒伺候去了。」
翠翠尖叫一聲,蹦起來要去收拾行李。
我一把拉住她。
「你傻啊,都要死了拿什麼行李,把鐲子拿上走人就完了。」
翠翠ƭųₑ如夢初醒,衝進屋子翻鐲子。
我用最快速度換上徐盛帶來的宮女衣服,翠翠幫我把頭髮綰成宮女最常見的雙把髻。
徐盛已經把屋子佈置好了。
齊德妃大概生孩子生得有點困難,因爲雲霞宮燒了半天了,救火的宮人太監才姍姍來遲。
最關鍵的是,圍觀的多,救火的少,大部分都是抄着手站着,嘴裏喊救人喊得山響,實際上就是一通亂跑,手上連個盆兒都不拿,救個屁的火。
前任皇后什麼的,果然人緣就是不好。
徐盛帶着我和翠翠淨走犄角旮旯的小路,鑽狗洞爬牆頭,七拐八彎繞了足足大半個時辰,我才終於再一次站在了京城皇宮之外的大街上。
翠翠拉着我的袖子,我感覺她整個人都有點哆嗦。
「小姐……我們真的出來了?」
我悶着頭往前衝,一直等走到人羣裏才站住腳步,扭頭往皇宮的方向看。
紅牆碧瓦遮住了皇宮的天,我甚至連雲霞宮被燒應該冒出的黑煙都沒有看到。
緊閉着的宮門讓整個皇宮顯得格外肅穆而又安靜。
我反手握住翠翠的手,聲音帶了一絲我自己都沒有察覺的顫抖。
「翠翠,找個地方,把鐲子賣了,咱拿錢走人。」
翠翠看着我一臉懵逼。
「小姐,鐲子我沒帶出來啊。」
我整個人和被雷劈過一樣,剛剛逃出來的喜悅頓時蕩然無存。
在雲霞宮裏我曾無數次幻想過,等老孃出來了,就把那個鐲子當一筆錢,就當是我和渣皇帝的分手費,接着我拿着這筆啓動資金,出去盤間房子找間鋪子,開個火鍋店,接着開啓勾搭高富帥,出任老闆娘,走上人生巔峯的道路的情景。
然而我沒想到的是,人出來了,啓動資金沒出來。
這不完犢子了嗎?
翠翠無辜地往我心上又補了一刀。
「徐公子說了呀,等火滅了張大人一定會去雲霞宮裏找的,要是沒找到鐲子,肯定會起疑心,到時候就不好了,所以讓我把鐲子放回去,我覺得徐公子說得有道理。」
我恨不得一巴掌拍醒翠翠。
「我是你小姐還是他是你小姐,你聽誰的?」
翠翠看看我,又看看我身邊的徐盛,毫不猶豫地把我給賣了。
「聽你的和聽姑爺的有區別嗎?」
我咬牙切齒。
徐盛把手輕輕搭在我肩膀上,按住我想伸出去揍翠翠腦袋瓜子的手。
然後往我一邊手上套了一個鐲子。
「我說過了,你在宮裏有什麼,我一定會雙倍給你,我說到做到,決不食言。」
我餘怒未消,氣呼呼地扭頭瞪徐盛。
「你說的?」
徐盛拉住我的手往城外走。
「我說的,以後都算話。」
我在冷宮的第三年,不僅實現了自己喫飽,而且還完成了順利出逃,併成功地把自己重新嫁了出去。
徐盛不知道從哪兒給我弄了一張路引,上頭寫的是我閨中名字。
許清歡。
守衛查對路引時,一匹馬從我身邊疾馳而過,得虧徐盛拉了我一把,我纔沒被撞倒。
「這是有什麼急報嗎,跑這麼快?」
徐盛把我拉到一邊,扭頭看了一眼已經跑遠了的騎士。
守衛一邊翻翠翠的路引,一邊順着徐盛的目光看了一眼。
「不是急報,應該是有什麼急事,剛剛過去那人,衣服看着是宮裏的侍衛,拿着的也是侍衛的牌子。」
翠翠一直到出了城,才偷偷湊到我身邊來。
「小姐,剛剛過去那人好像是張大人。」
我瞟了一眼還在跟車伕講價的徐盛,悄悄對翠翠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其實有很多事情,是真的不需要說的。

徐盛番外
我是一個刺客。
應該還是挺厲害的那種刺客。
不過我覺得拜某些擅長想象的文人所賜,世人對刺客的定義好像有點奇怪。
圈外人眼中的刺客,應該是一身黑衣,英氣逼人,可以在任何地方不顧場合地飛檐走壁,隨地隱形,罩上蒙面巾可以讓人對面不識,挽個劍花可以隔空殺人。
對此我只想說,他們可能真的想多了。
刺客也是人。
跳崖跳不死的那是鳥,隨時隨地藏在屋檐底下不被人發現的那是蝙蝠。
我們的頭兒就是一個看上去特別憨厚的漢子,但他什麼都會。
大到發明改造各種機括,小到修理桌椅板凳,對外擺得了算命攤兒,對內燒得一手好菜,文能提筆寫錦繡文章,武能上馬取人首級,堪稱居家旅行對外裝逼之必備良人。
頭兒對我們灌輸的第一個理念就是,刺客是一門隱藏的藝術,想要殺人不被發現,你必須要和周圍的環境融爲一體,讓所有人都覺得你出現在那裏是理所當然,被發現的概率自然就很小了。
在文武雙全的頭兒的影響下,我們每個人都掌握了至少三門手藝。
比如鐵絲捅門,鬧市行竊,修修補補,古玩鑑賞,吟詩作畫,等等。
通常是任務需要我們扮成什麼角色,我們就去努力學習這門手藝以及相關知識,至少提前一個月混跡於目標身邊,再尋找合適時機,按照僱主要求給目標安排最合適的死法。
然而這一次頭兒派給我的,是刺殺皇帝的任務。
說實在的,我是真不知道爲什麼要接這麼個費力不討好的任務,但奈何頭兒說了,事成了錢分我一半,再讓我歇三年,月俸雙倍。
看在漲月俸的分兒上,我同意了。
頭兒跟我一起制訂了詳細的混入皇宮計劃,然後轉頭把我賣進了青樓。
是的,賣進青樓。
作爲一個娘兒們。
臨走時頭兒跟我信誓旦旦地保證,一個月之後一定把我贖出來,保證不讓我淪落到接客的那一步。
我跟着一羣鶯歌燕語的雌性生物,每天除了花盡心思隱藏我老爺們兒的身份,剩下的就是不停學習勾引男人的各種技巧,包括但不限於琴棋書畫、描眉擦粉、陪客話術等等。
老鴇對我還不錯,因爲她說,我雖然不是她買的最漂亮的姑娘,但卻是她見過的最上進的姑娘,假以時日定成大器。
我隱約覺得這對於姑娘來說,可能不是一個特別好的誇讚。
頭兒是個狠人,他足足拖了三個月纔來接我,而且還是以嫖客的身份。
如果不是他第一時間告訴我宮裏的假牌子已經做好了,並且找到了至少三種混進宮的方法,我肯定會跟他痛痛快快地打一架。
頭兒塞了三天的口糧給我,把我送到宮牆旁邊,欲言又止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讓我努力活着就行,任務不着急完成,僱主不催。
這不廢話嗎,他催我還不幹呢,進宮殺皇帝又不是殺只雞,我腦抽了纔拿着刀直闖金鑾殿。
我在皇宮裏當了足足半年的隱形人。
喫的主要靠偷宮女太監的飯菜,偶爾去膳房改善改善伙食,住就隨便找個沒人住的空宮睡覺,房梁牀鋪都隨我躺。
半年的時間,我把各宮各院的路摸得清清楚楚。
當過灑掃太監,冒充過修剪花草的宮女,倒過恭桶,運過蔬菜,凡是能讓我在皇宮裏活動的角色,我基本都試了個遍。
反正頭兒給我的身份足夠多。
我開始籌劃怎麼行刺。
御花園東南角的幾個宮室都空着,我不在宮裏閒逛的時候基本都是這幾個宮室隨便住,直到那一天雲霞宮裏居然住進了人。
原本我以爲就是哪個嬪妃犯了事兒被髮落到這裏小住幾日,沒想到來的竟然是皇后娘娘。
哦,不對,確切地說,是前任皇后娘娘。
她鎮靜得很,倒是她身邊的小丫頭哭得好像自己纔是被廢的那個。
真有意思。
皇后來了雲霞宮之後,整個後宮都輪着來看了她一遍,不得已,我只能搬到明芷宮去住。
那羣女人明顯是來看皇后失勢的笑話的,卻活活被這位皇后襯托成了笑話。
尤其是她管九嬪要東西的時候,那羣女人臉都綠了。
最後居然還給她要到東西了。
我也是服氣的。
說實話,看她比看皇帝后宮裏那一羣女人有意思多了,每天都是生機勃勃的,沒過多久整個雲霞宮都像活過來了一樣,就是畫風跟皇宮有點格格不入。
隔壁明芷宮裏來了個小太監,應該跟這位皇后是舊識,隔三差五勻自己的口糧給雲霞宮送東西,看得我是真着急。
至於這麼費事嗎?
皇后在雲霞宮裏種了一堆蘿蔔白菜,然後把老鼠抓了個絕種,我看着她做夢都在喊紅燒肉,突然覺得手裏啃着的燒雞不香了。
都說飢餓使人喪失理智,但我沒想到,堂堂皇后居然會爲了喫口肉,大半夜地摸出雲霞宮,跑去撈魚。
大晚上的,我都不敢隨便在皇宮裏走動,侍衛巡查力度還是很密集的,就憑她們主僕倆那欲蓋彌彰的樣子,不出三百米就能被侍衛逮個正着。
算了算了,念在這麼久圍觀之情的分兒上,幫她一把吧。
就她和那小宮女去撈魚的短短這一截路,我一共引跑了五次侍衛巡查,裝了三回貓叫,驚了兩回宿鳥。
但我是真的沒想到她居然會用牀帳鉤子來當魚鉤。
那玩意兒要能釣得上來魚,我願意當場給她表演一下活吞八仙桌。
哪怕她拿口鍋呢,都比這靠譜啊。
皇后拉着她的小宮女在池子邊坐了大半宿,回去時夢話就變成了要魚簍要釣竿要漁網。
我記得好像御膳房裏有魚簍來着。
算了,好人做到底,給她撈一條送過去算了。
天天夢話裏喊紅燒魚清蒸魚的,喊得我都想喫魚了。
不過她居然把我當神仙了。
給我送了滿滿一碗魚肉,還許願說想殺了皇帝。
這可真有意思。
不過皇帝的命在她眼裏居然只值一個酸菜缸子,這也忒便宜了點。
我開始好奇那位僱主到底給了頭兒多少酬勞,要換算成酸菜缸子恐怕可以放滿整個皇宮了吧。
反正我也是要殺皇帝的,就勉強算圓她心願了吧。
她好像許願的時候還說要辣椒種子來着。
明天去膳房一趟好了,順便給她帶把辣椒來埋在土裏,給她個驚喜吧。
不過我大概沒有什麼種菜的天分,辣椒沒長出來。
虧我還特意埋在了最肥的土裏呢。
我感覺看皇后娘娘過日子挺上癮的。
原先我還是各個空宮隨便住,最近睡雲霞宮房梁的時間倒是越來越多了。
她往寢殿外種了一大圈兒艾草薄荷,說是能防蚊,但實際上效果不佳。
然後又突發奇想,攛掇着小宮女和她一塊兒睡外頭。
我是很想提醒她今晚可能下雨,但想一想好像她也不怕打雷,就算了。
然而千算萬算,我也沒想到宮裏的房子會這麼脆弱,皇后娘娘的運氣竟然這麼矬,打雷劈房頂這種事兒都給她趕上了。
那羣侍衛衝進來的時候,我藏在房樑上捏緊了匕首。
實在不行,就刺傷她再跑,想來曾經的皇后好歹有點分量,他們應該不會那麼快騰出手來抓我。
不過刺哪兒好呢?不能刺腿,她走不了路,也不能刺胳膊,她幹不了活兒,更不能刺肚子,萬一刺出個好歹來怎麼辦。
畢竟我學的手藝都是一擊斃命,實在是沒學過怎麼把人砍得看似傷重實際並不要緊。
我蹲在房樑上糾結來糾結去,她帶着侍衛們參觀雲霞宮改造成果,末了還給人一人塞一顆大白菜。
行吧,是她風格。
萬幸那羣侍衛被她吸引了注意力,沒人發現房樑上還蹲了一個人。
否則我還真不知道到底該砍她哪兒。
那羣侍衛自從發現雲霞宮裏還住着人之後,就經常往這兒跑,尤其以那個姓張的小頭頭來得最勤快。
今天送點米明天帶點面,還隔三差五給她送修房子的材料。
呸,有本事你就留下來幫她修房頂啊?當值期間擅離職守,小心小爺我匿名舉報你啊。
夏天最熱的時候老聽她叨唸西瓜,還有一個什麼叫冰雞靈的東西,聽不懂,雞冰起來許願就能靈嗎?
那要不要幫她把張顧陽送來的老母雞送到冰窖裏去試一試?
這可能不是個好主意,那隻會下蛋的老母雞現在是她的新寵,寶貝得跟什麼似的,沒事兒就盯着雞屁股笑。
不過她笑起來真好看,希望她可以多笑笑。
皇帝去獵場其實並不是一個特別好的刺殺機會,山裏看着好藏人,實際上特別適合被侍衛包餃子,再加上點虎豹狼蛇的,萬一我受傷了還跑得了跑不了了。
左不過頭兒說了任務不着急,等到過年再說吧。
我纔不會承認我是想甩開姓張的那個侍衛,自己一個人看皇后呢。
但是姓張的居然給她光明正大地帶禮物了,一對白兔子,還有六張白狐皮。
真不會送禮,白色最不耐髒,這讓人怎麼穿嗎?
果然,皇后很嫌棄這個禮物。
如果她能義正詞嚴地拒絕就更完美了。
不就是狐狸皮子嘛,回頭有空了我熊皮都能給你扒了來,又保暖又耐髒。
張顧陽居然還敢跟皇后討荷包?
太不要臉了。
今天果然也是看他很不順眼的一天呢。
皇后送張顧陽的桃幹是真好喫,曬的時候我沒忍住偷了幾塊,她還以爲是被鳥叼走的,肉疼了好幾天。
早知道我就不喫了。
不過她說自己的手是什麼意思?
我的手上繭子也挺多的,意思是我跟她更般配嗎?
中秋的時候我偷空出了一趟宮,給頭兒彙報了一下目前我的調查進度,頭兒對我的努力表示非常滿意,並提示我,過年的宮宴上可以動手了。
人多才能製造混亂,只要有混亂我就好脫身。
回宮之前,我鬼使神差地去找了一趟張老三。
他專門給人做假戶籍。
雖然我完全可以隨便報一個名字,但不知道爲什麼,張老三在問我填名字時,我居然報了皇后的閨名。
許清歡。
我覺得我可能有點瘋。
我打暈了個舞娘混進了獻藝隊伍,混在人堆里居然沒有露出破綻。
沒辦法,誰讓今年的獻舞走的是面紗蒙面的朦朧創意呢。
只不過刺殺的時候出了點意外。
不是我手滑,是皇帝手真的太快了。
我剛一撲上去,才亮出匕首,他一把就把坐的最近的李貴妃薅過來擋他面前了。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他另一隻手還牢牢攥住了坐在他另一側的元淑妃。
那應該是打算把元淑妃丟我懷裏拖住我逃跑的意思。
真是太不要臉了。
我說呢,要不皇帝喫飯身邊總要坐個皇后,沒有皇后就要放個寵妃,鬧了半天是給自己準備肉盾呢?
得虧不是她坐在狗皇帝身邊。
否則我這一刀鐵定扎不下去。
好吧,其實連李貴妃我都沒扎。
倒不是愛屋及烏,我跟皇帝也沒什麼烏好愛的,純粹就是時間不夠了而已。
在發現皇帝有把元淑妃丟我身上想法的那一刻,我就沿着既定路線,毫不猶豫地往舞娘們的退場門裏撒丫子狂奔。
開什麼玩笑,元淑妃是後宮裏有名的哭包,但凡被她纏上一點,我還跑不跑得了了。
就這麼會兒工夫,來逮我的侍衛們都快把大門擠破了。
我來的時候在殿外耳房小過道的角落裏藏了一身侍衛衣服。跑路的時候正好拿上,再往御花園的假山石頭裏一貓,換好衣服把舞衣卷吧卷吧往懷裏一藏,裝着一道搜宮的工夫,把衣服扔牆根兒底下,再往牆上踹兩腳,做出個刺客想往外逃的假象,就大搖大擺地回了雲霞宮。
沿途有人問起,我就說我是跟着一塊兒搜刺客的侍衛,總而言之跟問我的人不是一個營的就對了。
反正哪個營的腰牌我都有。
不過每個人都忙忙亂亂的,我又不是不認識宮中道路,居然也沒人真的查我腰牌。
宮裏過年出了刺客,宮門口又沒逮着人,按照慣例肯定每個宮都是要搜一搜的,尤其是房梁,那是重點照顧對象。
得虧我最近都待在雲霞宮,其他地方的房梁應該是沒什麼痕跡了。
雲霞宮的地窖是個很適合藏人的地方,我趁着晚上其實演練過好幾次了,躲在白菜堆裏,除非你能把白菜都搬開,否則別想找到我。
不過以這位皇后的護食程度,多半不會讓人搬開那堆她好不容易纔碼好的白菜。
張顧陽在搜雲霞宮的時候顯得特別緊張,一邊讓人仔細翻,還一邊不停地跟皇后解釋只是例行公事,絕對沒有冒犯之意。
這心虛的,懷疑我在這兒就懷疑唄,反正你又沒懷疑錯。
張顧陽本來是想搬開全部白菜的,但皇后一直在陳述自己壘白菜壘得有多辛苦,張顧陽也就沒好意思全搬開,意思意思搬開上七八顆,看到底下也是白菜,就算了。
真是險,他要再搬開兩顆白菜就能看到我了。
彼時身上侍衛的外衣已經被我脫了,這身侍衛皮穿得我不爽得很。
要真被他發現了,我可沒法兒逃了。
萬幸沒有。
不過張顧陽沒發現我,倒是皇后發現我了。
我也沒想到她會繼續來搬白菜。
結果剛搬走兩顆,我拿着匕首的手就露出來了。
那一刻我比那個雨夜張顧陽衝進來時還要糾結。
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會以這樣的形式,出現在她面前。
確切地說,我從沒想過我會出現在她面前。
我是一個刺客。
放在人堆裏必須毫不起眼,讓人看一眼就得忘掉。
但是,現在,她看到我了。
我的手比我的腦反應更快。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匕首已經抵在她心口了。
沒辦法,職業病。
不過她第一反應竟然是把我刨出來。
皇宮裏前腳才鬧了刺客,後腳她這兒就多出個身份不明的人,她都不多想一想的嗎?
我看着她爲了刨我蘿蔔白菜扔了一地,然後才反應過來。
張顧陽跟她說的是女刺客混進了舞女堆裏,而我現在是男裝……
沒想到扮女裝居然還有這種福利,她多半以爲我是還沒來得及動手就深陷宮禁的刺客同黨了。
她一直在旁敲側擊打聽我的身份,我告訴她我叫孟義,這是頭兒給我取的名字,很明顯她沒信,對着這個名字不停地吹不走心的彩虹屁。
聽得有點煩,還是把我之前的名字告訴她吧。
我是頭兒撿回來的,爹媽給的名字是徐盛,不過已經很久沒人這麼叫我了。
陡然聽到還挺新鮮的。
爲了保險起見,我還是把我送魚簍和魚的事兒跟她提了一嘴,免得她以爲我是侍衛一夥兒的,把我在這裏的事情大嘴巴跟姓張的說了。
結果她看我的眼神都亮了,連大恩大德這種話都說出來了。
就爲了條魚,至於嗎?
看她誇我這麼賣力的分兒上,就不拿刀嚇唬她了。
這人怎麼蹬鼻子上臉的啊,居然還要我給她表演怎麼收刀!
這有什麼好學的?
我可能也是在宮裏待得無聊了,居然就這麼給她一遍一遍地演練。
我纔不會承認我給她耍刀是想聽她誇我呢,我又不是走街頭賣藝的,就是純粹想知道她到底能有多少不重複的詞兒可以用來拍馬屁。
頭兒說過,拍馬屁是門語言的技術,我又是一個好學的刺客。
嗯,一定是這樣的。
我純粹就是想學習一下怎麼阿諛奉承而已。
自從在她面前過了明路之後,再想給她送東西就簡單多了。
但我覺得她最想的,可能是出宮。
從宮中最近侍衛們的佈置走向來看,皇帝好像在燈節有出宮看花燈的打算。
那天皇宮的侍衛巡查應該沒有那麼嚴,張顧陽也會跟着出宮,不會來雲霞宮查崗,只要小心一點,應該還是可以把她帶出去的。
反正我也是要去燈市上行刺皇帝的,幹完活再把她帶回來也不是不行。
那時候侍衛們肯定忙着封城門抓我,不會想到我居然還敢往皇宮裏跑。
我在雲霞宮磨磨蹭蹭待了好一陣子,只要跟張顧陽錯開時間出現,他就逮不着我。
宮裏給我的死法是跳護城河。
要麼是侍衛們爲了交差拿人頂缸,要麼是頭兒安排的替身給我善的後。
我更傾向於後者。
有組織就是好,不用什麼事兒都要自己頂上。
皇帝果然打算燈節出宮,我都不用頭兒給我傳消息,因爲後宮裏都傳瘋了。
娘娘們爲了爭奪單獨陪皇帝出宮過節這個名額,掐得是不共戴天,小宮女們私底下八卦到底誰能脫穎而出,太監們乾脆開了賭局。
據說元淑妃的呼聲最高,賠率一比二,齊德妃最不被看好,賠率一賠十。
也不知道她們爲什麼對於當肉靶子這件事這麼積極。
張顧陽燈節當班之前居然還給皇后送了一趟兔子燈,又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兒,路上一抓一大把的東西,虧她還當個寶貝。
拿個石子兒打破它。
她好像有點傷心?
這有什麼要緊的,下回我給她扎個鳳凰的,保管比這破兔子強百倍。
我自己出宮倒是挺簡單,帶人卻是頭一回,好幾次差點沒被巡查碰到,情急之下我只能幫她一把,不過好像手法有點不太對,摔着她了。
等出去給她買瓶藥油吧。
皇后可能是在宮裏待久了,外頭看什麼都新鮮,她看攤兒,我看侍衛,她琢磨怎麼給翠翠帶喫的,我尋思皇帝逛燈市的大概路線。
我好心提醒她東西最好別帶回去,張顧陽來得太勤了,隨便多出點宮外的東西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但她竟然會覺得我窮?
她從哪兒看出我窮的?
我,組織里排名第一的刺客,不出門有組織管喫管穿管住,出門有僱主承擔一應花銷,任務分賬我拿四成,任務中賺的錢全歸自己腰包,平時還有日常薪俸,換句話說,我的日常生活只分爲兩個部分,一爲出任務,二爲存錢。
我要窮就沒天理了。
因爲我壓根兒就沒地方花錢去。
爲了證明不差錢,我財大氣粗地把一個錢袋子拍在她手裏,告訴她花光了算她本事。
這話我是真沒騙她,她要能一晚上花光的確算她本事。
因爲裏面除了有銅子兒和幾塊散碎銀塊,夾層裏還有五萬兩的四大錢莊的聯號銀票,外帶那張我用她名字做的假戶籍。
鬧市行刺不是偷摸暗殺,被抓住或者被當場砍死的概率太高了,希望我運氣能足夠好,還能把她全須全尾地帶回去。
如果帶不回去,等她花光那堆散碎銀子,應該能發現錢袋的夾層。
她可以自己出城。
就算沒有我,也沒有翠翠陪着,憑她的本事,應該也可以過得挺不錯的。
真好奇她會在花燈裏許什麼願。
這回陪皇帝出來的肉盾居然是存在感不太強的齊德妃,真挺出乎我意料的。
該不會皇宮賭局裏最大的莊家其實就是皇帝本人吧?
我隨便摸進個屋子偷了身婦人衣服,只披了外袍,套了裙子,借了妝臺給自己點了口脂抹了胭脂,反正燈下暗,就懶得擦粉了。
行刺依然很不順利。
其實我更適合暗殺,尤其是製造意外的那種暗殺,像這種大庭廣衆之下掏刀子實在不是我的風格。
但奈何皇帝身邊是真混不進去,意外也很難製造,所以也只能勉爲其難湊合湊合算了。
上一回皇帝拉了女人當肉盾,這回則是一個花燈的穗帶擋了一下我的視線。
如果不是燈市裏人多把侍衛們擠散了點,我可能是真的逃不出去。
萬幸我撤得快。
頭兒說我最擅長的其實不是製造意外,而是對環境特別敏銳,稍微有點不對勁,我第一時間一定先放棄任務。
這不是廢話嗎?
人都死了還談什麼下一次,目標的命留着我還能再來殺一次,我都死了誰來弄死他?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是我人生第一準則。
我一路跑一路脫衣服,再帶她回皇宮。
姓張的絕對看到她了,就是不知道有沒有注意到我。
所有有關宮外的痕跡都不能留。
衣服鞋子荷包喫食,我走的時候把她身上整個兒搜了一遍,連鞋底子都沒放過。
她身上倒是都乾淨了,可憐我口脂沒擦完,還被她看到了。
我以爲她猜出我男扮女裝了,結果她居然以爲我臨時丟下她是去逛青樓找相好了?
開什麼玩笑?我逛青樓是進去觀摩學習的好不好?目標是跟花魁娘子當姐妹,不是當恩客啊。
說句不好聽的,花魁娘子知道的我都知道,花魁娘子不知道的我也知道,她技術還不如我呢。
我的錢都是拿命掙的,要花在一個不如我的人身上,這讓我怎麼想得通?
不過現在也不是解釋的好時機,她不知道才能在張顧陽面前不露怯,就讓她誤會一會兒好了。
張顧陽是一個很謹慎的人,就算他沒找到皇后出宮的證據,也絕對不會輕易相信他自己會看錯,我可能得出宮避避風頭了。
反正雲霞宮有他看着,也不會出什麼意外。
頭兒讓我緩緩再去行刺皇帝,畢竟一個月內連着殺他兩回,就是個傻子也該提高警惕了。
緩一緩行刺倒是沒問題,不過歇兩天養好傷了還是得進宮看看的。
姓張的總圍在她身邊轉,這讓我很有危機感啊。
雖然知道這小子有賊心絕對沒賊膽,娶個二嫁女都夠嗆,何況是娶個前皇后。
他還要不要在宮裏頭混了?
但我還是很不爽。
尤其是看到這貨往她身邊湊的時候,總有種一腳把他踹飛的衝動。
傷剛養好我就趕着進宮了一趟,沒想到張顧陽竟然還沒放下疑心,虧得我在地窖裏頭又挖了一個小洞出來,剛好夠躲一個人。
不過剛躲進去我就覺得不太對勁,胸悶氣短的,該不會是傷還沒好利索吧?
外頭張顧陽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肯走,我在洞裏越待越噁心。
身爲一個刺客,我是真沒想到,有朝一日我會栽在我自己挖的洞裏。
太丟臉了。
然而這個世界上,永遠只有更丟臉,沒有最丟臉。
因爲等我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渾身上下只剩一條褲衩地坐在蒸汽騰騰的木桶裏了。
翠翠在一旁添柴火燒水,她就坐在桶邊給我扶腦袋。
這怎麼可以?!
當年就是進了青樓我都沒被扒得這麼幹淨過,她必須要對我負責任!
我把她堵在了房子裏,結果她給我的解釋居然是,我在地窖裏暈倒和她沒有關係,全賴地窖的蘑菇。
合着我還得找那一羣蘑菇負責?
等我再次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在帶着我挖地窖了。
是的,大半夜的,燃着蠟燭,孤男寡女,密閉空間,然而我們卻在挖地窖。
話本子都不敢這麼寫的。
最關鍵的是,她一邊挖還一邊對我絮絮叨叨,從地窖必須做好通風設施否則植物的呼吸作用會排出大量二氧化碳導致人進地窖驟然暈倒,到蠟燭燃燒必須要用氧氣所以可以用蠟燭燃燒來測試是否二氧化碳超標,最後繞了一個大圈,對我說,青樓要少去,影響不太好。
摸着良心說,除了最後一條青樓要少去以外,其他的我是一句沒聽懂。
植物也能呼吸嗎?
二氧化碳又是什麼鬼?
我最近是對自己太放鬆了嗎?是我的知識儲備沒有及時更新,還是這本來就是她沒事兒編出來騙我玩的?
回頭找頭兒拿點經費去一趟書肆好了,免得她還沒在張顧陽面前露怯,我就先在她面前露怯了。
不過她好像很介意我去青樓?
哎,那地方去久了也沒意思,等這事兒完了再跟她解釋清楚好了。
總不能跟她說實話我就是那女刺客吧?
挖到一半她打了好幾個哈欠,把她攆回去睡覺,沒想到她竟然裝睡,我臨走時去看她,剛好和她看了個眼對眼。
太尷尬了。
我給她帶了好多豆子花生,她在雲霞宮裏種上了西瓜,還種出了一株葡萄苗。
張顧陽天天在她耳邊叨叨皇帝有立新後的打算,一念叨她就特不開心。
我見宮裏其他娘娘好像都挺喜歡盪鞦韆,試着問了問她要不要也扎一個玩兒,結果她居然跟我說鞦韆是要給心上人扎的。
這又是哪裏的規矩?
只聽說過聘禮要送大雁的,沒聽說過送鞦韆的。
再說了,我給她扎可不就是給心上人扎嗎?
但她好像覺得我的心上人另有其人。
這是什麼鬼?
我只是想讓她誤會我逛青樓,不想讓她誤會我見一個愛一個啊。
我能和那狗皇帝似的三宮六院,今天睡這個明天睡那個的嗎?
不過這件事也是得抓緊點兒了,姓張那小子最近來得太勤快了,又推了好幾門親事,瞅他那意思,恐怕跟我動的是一個心思。
我還能讓他搶了先?
別的不說,就帶她出宮這一條,張顧陽就拼不過我。
只不過頭兒那裏要麻煩一點。
幹我們這行的,腦袋都拴褲腰帶上,雖然說的確有刺客退隱制度,但據我所知,能夠活着幹到退隱的幾乎沒有。
頭兒聽我說要退出組織倒也沒說別的,就問我想清楚了沒,然後臨時給我加了個別的任務,指明讓我正面剛。
也行吧,正面就正面,省得我佈置來佈置去,浪費時間,讓姓張的捷足先登。
這回給我派的任務倒是不難,就是得手後被尋仇的追殺得有點狠,最後我被當胸狠狠捅了一劍,硬撐着一口氣逃了回來。
頭兒給我找了大夫,並在我醒了之後第一時間告訴我,由於我這次是告別任務,所以一應花銷由我自己承擔,包括大夫和我用的藥。
不過大概是我的眼神太過於肉痛,頭兒說如果我再刺殺一次皇帝的話,不管成不成,他都幫我善後我的死亡信息。
免費。
我一口答應。
頭兒於我有救命之恩,也有再造之情,不管他給不給我善後,在我徹底退出之前,他的要求我都必須完成。
更何況還只是一次不計成敗的刺殺。
成與不成我都要盡全力一試。
傷稍微好了一點我就撐着進了宮,頭兒只當我想早點完成刺殺任務早點退休,還安慰我說不用太着急,養傷也不耽誤什麼事兒。
這點傷算什麼,媳婦兒被人拐跑了纔是大事。
我覺得幸虧我去得及時。
一進雲霞宮就看到張顧陽對她動手動腳的,還說什麼要她等他。
我等你個大頭鬼。
如果不是手邊上沒磚頭,我肯定不拿棍子敲他。
情話誰不會?
老子學了一籮筐,男的說的女的說的樣樣精通,保準說個一年不重樣。
不過我的傷好像真的還沒好利索,還沒等想好第一句話說什麼,就又倒下去了。
真丟臉,在她面前暈兩次,刺客的面子都給我丟光了。
看來以後得看緊點兒她了,萬一她拿着我這麼糗的事兒在江湖上到處宣揚,我還要不要混了。
不出所料地,再次醒來的時候我又被她扒光了。
上次好歹還剩了條底褲,這回是連底褲都沒保住。
算了算了,都到這個份兒上了,我不負責也不行了。
有水濺到她臉上了,伸手幫她擦乾淨。
嗯,臉還是很滑的,手感比那些個塗脂抹粉的妖豔賤貨強多了。
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想到我來的時候張顧陽把她抱在懷裏的樣子就很不爽,抱的哪個位置來着?
趁她睡着了我也得抱回來。
看她醒在我懷裏的感覺真的挺不錯的,尤其是她在聽到我讓她對我負責時,那種綠着一張臉活像見了鬼似的表情,讓我的心情就更好了。
至少沒有第一時間拒絕我不是?
就衝這點,我就比他張顧陽強。
但如果我知道她會用那種方式替我找藥的話,我一定會聽頭兒的話,至少等養得差不多了再回去。
張顧陽在外頭急得滿頭是汗,我在地窖裏把手心攥出了血。
虧他還是侍衛出身,連最基本的接骨都不會嗎?
脫個臼都能接歪了,我也是服了他了,不會就趕緊麻溜地滾,不要耽誤我給她接關節啊。
好不容易熬到張顧陽滾了,結果她醒來對我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讓我重新給她恢復成脫臼狀態,還說會讓張顧陽看出破綻?
我承認她說的有道理,但是脫臼狀態如果拖得太久了,恢復起來會很麻煩啊。
她着急忙慌地給我解釋什麼一天之內接好就沒問題,反正已經這樣了也不在乎多等這兩下云云。
那一刻,我頭一次恨我自己的身份是個刺客。
如果不是,我一定會第一時間站在她身邊,替她解決掉所有的事情。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做什麼都只能偷偷摸摸地來,甚至給她治傷都不能放在明面上。
原本還想等到過年再行刺,現在看起來,還是早點把事兒了結了纔是正經的。
張顧陽要跟着皇帝去行宮,這也是個機會。
我趕着和她道別。
順便告訴她我身邊既沒有青梅竹馬的小師妹,也沒有萍水相逢的大俠女,更不會對美豔動人的女刺客動心。
我總不能對着鏡子談情說愛吧。
她對於女刺客的事兒耿耿於懷。
如果我還能夠回來的話,等出了宮,我一定把所有的事情都跟她講清楚。
這回皇帝去的是湯泉行宮,我計劃是埋伏在湯池子邊上行刺,路都探好了,可以沿着小徑溜到隔壁宮妃住着的院子裏,再順理成章扮上太監裝扮,假裝找刺客再往門口溜。
但我是真的沒想到,埋伏在湯池子邊上的,竟然不止我這一家的刺客。
皇帝摟着前凸後翹的美人兒下了湯池,還沒等我捏着匕首衝出去,樹上蹦下來一個糙漢子大喊一聲「狗皇帝人人得而誅之」,旁邊端着水的小宮女聞言從茶盤底下抽出了匕首,就連皇帝懷裏的大美人兒,都把腕上的金鐲子捋下來咔吧兩下拼成了一柄兩頭尖的簡易殺人工具。
我蹲在小徑旁邊的樹叢裏,摸了摸手裏可憐兮兮的小刀,象徵性地往人堆裏丟了兩個飛鏢,麻溜地撤了。
都三管齊下了,也不在乎少我這一刀。
我連夜跑路的時候,整個行宮都亂成了一鍋粥。
總感覺皇帝這次來行宮,有種以身爲餌誘捕刺客的嫌疑,但我覺得皇帝一定沒想到,他居然可以釣出這麼多人。
任務徹底完成。
本來想在進宮之前再找一次頭兒和他告別,但整個組織在京城的點兒已經徹底搬家了,我去的時候只看到了一個空蕩蕩的院子,和略顯得寂寞的秋風掃過院子裏無聊的落葉。
我捏着懷裏的那一堆假腰牌,鄭重其事地在院子門口磕了三個頭。
頭兒沒騙我,他幫我處理好了有關孟義的一切善後。
江湖上人人都說我慘死於狗侍衛的刀下,被折磨得面目全非,屍骨無存。
以至於我去找張老三做假路引的時候,他看我跟看到了鬼似的,甚至都不敢收我的錢。
好吧,我承認,我去找他的時間也的確有點不對,因爲我是大半夜去的,然後爲了照應他驚懼的心情,臨走時硬塞給了他一把紙錢。
張老三都嚇尿了。
皇帝祕密從行宮回了皇宮養傷,整個皇宮守備加強了不少,我在明芷宮的房樑上住了十來天,每天孜孜不倦地捏兔子,終於引來了侍衛搜宮。
張顧陽愛屋及烏,爲了保住景升費了不少心思,又是找人又是託關係,最後的結果是裁定兔子並非寵物,而是食物,景升爲了能讓皇帝喫上新鮮兔肉窩在空宮努力研究,利用自己本就微薄的月例爲陛下謀福祉,雖然行爲不可取,但對皇帝一片忠心日月可鑑,於是兔子全歸御膳房,把人調去了御獸監。
太監不像宮女,就算得了恩旨出宮榮養也絕不能離京,我要帶她走,翠翠可以跟着一塊兒,但景升不行。
她不在雲霞宮了,這小太監陪了她一場,總得另謀個去處。
總不能一場大火不小心燒沒了兩個宮室,那也太說不過去了。
除夕那晚張顧陽被押回家過年,看那意思好像有點要把他關在家裏直到成親收心爲止,這真是我進宮以來聽到的最好的消息。
她煮的東西是真香,喫着喫着我都忘了要跟她說開春就出發的事兒了。
齊德妃的產期推算是在開春,宮妃產子,宮裏總會忙一陣子,那時候所有人的注意力基本上都在齊德妃那兒,不會有人注意雲霞宮。
就算是雲霞宮失火,宮人也只會等着齊德妃生產完畢後再把失火的事兒當個意外報上去記檔,畢竟宮裏是個報喜不報憂的地方,齊德妃若是一舉得男那她就是未來皇后,宮人傻了纔會選這個檔口去和皇帝說有個宮室失火。
所以不管從哪個角度考慮,在那一天放火,應該都是最保險的。
我換了身太監衣服,每天密切關注齊德妃的肚子。
順帶給雲霞宮裏堆滿了乾草乾柴。
替她和翠翠留下來的宮女我早就預備下了,一直藏在明芷宮,只等齊德妃一喊生,我就給人捂死了扛過來。
不過這種小事情就不需要告訴她了。
齊德妃生產挑中了三月三。
她剛好也挑了那一天說是要做青團。
還做什麼青團啊,等出了宮多少做不得。
我忙着給雲霞宮點火,製造前任皇后和她的忠心侍女因爲引火不慎而把自己燒死在房裏的假象,她忙着換衣服喊翠翠給她收拾行李。
她能有什麼行李,是這一宮的蔬菜瓜果,還是那被拆得七零八落的牀鋪架子?
不就一鐲子嘛,出去了我給她十個。
再說了,雲霞宮裏有些什麼,張顧陽還不知道?
少了個鐲子這人鐵定起疑心。
我讓翠翠鐲子從哪兒來的就放回哪兒去。
大部分宮人果然都忙着在齊德妃那兒轉轉悠悠,來雲霞宮救火的只有御花園裏當值的宮女太監,人少不說,救火的就更少了。
大部分就是抄着手在旁邊喊救命。
皇宮真是個有意思的地方。
她活着的時候這羣人當她死了,她要死了的時候這羣人反倒當她活着。
我帶着她和翠翠按照上一次的出宮路線行進,一路簡直是暢通無阻。
出了宮之後我才發現,翠翠這個小丫頭也是個人精,不僅等出來了才告訴她鐲子沒帶,對着我還一口一個姑爺叫得我心花怒放。
她苦着臉哀嘆皇宮裏待了一場居然落得個淨身出戶,得虧我隨身帶了倆鐲子預備,一邊手上套一個,以後宮裏有什麼我都給她雙份,省得她說我說話不算話,不像個老爺們兒。
自行宮刺殺之後,刺客風波風平浪靜,城門恢復正常出行,唯一的一個小意外就是,張顧陽不知道從哪裏得來的宮裏失火的消息,騎着馬急赤白臉地直往皇宮方向衝。
差一點就和她衝了個臉對臉。
我趕緊給她拉到我身側擋住臉。
不過翠翠好像看到了。
小姑娘看看張顧陽一路絕塵的背影,又看了看正拉着她轉移注意力的我,突然衝我笑了笑。
「姑爺,咱現在去哪兒?」

張顧陽番外
我是禮部侍郎家最小的兒子。
也是禮部侍郎家的一朵奇葩。
我大哥三歲識字五歲作詩,八歲以神童之名名冠京師。
我二哥精通算學,熟讀經史,十五歲被先帝特旨召進翰林院,授修撰,從五品。
而我,從小舞槍弄棒,和隔壁將軍家的幾個小子混在一起,練得一身好武藝,然而就是不愛書本子。
我爹曾一度懷疑是不是我娘在生了我之後被產婆掉了個包,其實隔壁將軍纔是我親爹。
我爹爲了我的仕途光明順遂,硬是把我塞進了太子伴讀的隊伍。
而後太子登基,念及舊情,我領了宮中侍衛的差事,勉強算得上是天子近臣。
陛下給我的任務是巡查宮禁,等資歷熬上來了再提我官位。
這本來應該是一條特別平穩的升遷之道。
如果我沒在那個雨夜硬是要盡忠職守,然後衝進雲霞宮裏查看被雷劈毀的房屋的話,我的人生應該就是這樣一路平穩升遷,然後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姑娘,最後生一窩孩子頤養天年。
其實宮裏每個人都知道雲霞宮裏住了人,但每個人都當雲霞宮裏沒住人。
只要裏面的人不出來,外面的人就不會進去。
畢竟宮中李貴妃、孫賢妃和元淑妃聯名發話,任雲霞宮自生自滅,誰管雲霞宮,她們就管誰。
宮中當差,會看風向是頂要緊的事兒。
所以侍衛們巡查時,對於御花園東南角幾個空宮的態度,從來都是隨便看看,應付了事的。
原本以爲雲霞宮裏應該是破敗不堪,然而進去了才知道壓根不是那麼回事兒。
原本鋪好的青磚被全部撬開,露出的泥巴上一塊一塊菜種得整整齊齊,裏頭住着的前任皇后也並不像想象中的那樣困窘潦倒,反而還倍兒精神。
伴隨着滾滾雷聲和瓢潑大雨,這位傳說中的冷宮娘娘,帶着我參觀了整個雲霞宮,重點闡述了一下有關危房建築對於皇宮安全的不利影響,然後給我們一人塞了一顆白菜?
我活了二十年,第一次有人給我送禮送白菜。
不是金的不是玉的,就是顆普普通通,市面上十個銅板三斤,葉子上還沾着雨水的大白菜。
我等着她開口。
宮中所求大半都是要面見聖上重得聖寵。
她應該是最需要聖寵的一個。
她倒還真開口了。
開口求我給她帶點兒木頭板子她好修房子。
哪怕你開口求我給你修房子呢,你就要我給你帶點木頭板子?
行,那我就給你帶點木頭板子。
我讓手底下的兄弟們輪番過去給她送東西,今天送包釘子,明天送桶糨糊,我倒要看看她怎麼修這個房頂。
結果她還真修房頂。
厲遠過來跟我說的時候我差點沒一腳崴進太液池裏。
不止厲遠跟我說,我手底下的兄弟們都拍着胸脯跟我發誓,皇后絕對打算親手修房頂,不信讓我自己去看。
看就看。
好吧,她還真趴在院子裏,有模有樣地拿着錘子釘木板,看那架勢是打算先釘一架梯子出來。
一時之間我都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按說這應該是內務府的活兒,就算不是太監來幹,也得宮女挽袖子上,哪怕她被廢爲庶人,也都輪不到她。
再怎麼說也是掌過鳳印的存在,如今卻窩在這雲霞宮巴掌大的地方,說得好聽點兒是自力更生,說得難聽那叫宮裏所有人都在等着她自己餓死。
我開始有意無意地在雲霞宮周圍加大了巡查力度,美其名曰加強宮禁巡邏。
然後我就全程圍觀了皇后娘娘種菜施肥澆水燒火的一系列嫺熟動作。
難怪這麼久沒人送飯都沒餓死。
就這生存本領,餓得死才見鬼了。
厲遠打着皇后曾經於他有恩的旗號老往雲霞宮跑,不僅他自己跑,還拖着我一起跑,說好兄弟就該同進同出。
皇后什麼時候對他有恩了,我怎麼不知道?
厲遠是厲將軍家的老幺,從小跟我一塊兒光屁股長大的交情,他那點花花腸子我還能不知道?
不就是皇后身邊那個小宮女長得挺水靈的嗎?
看上就看上吧,哪天皇后要是沒熬過去,宮女我還是能幫他撈出來的。
正妻當不了,妾總沒問題。
不過皇后倒真沒拿我當外人,每回來都憋着找我夾帶點私貨。
今天帶把切菜的小刀,明天帶包做菜的冰糖,以至於我都習慣了,每回進宮總想着給她順點什麼小玩意兒。
皇后的屋頂修了快小半個月。
這說起來也怪我,當初我吩咐兄弟們材料不要一下子全送齊,這倒好,光那點瓦片就湊了七八天,還好皇后沒起疑心,還安慰我說夾帶東西不容易,侍衛們也是冒着風險給她幫忙,能有這進度已經很不錯了。
我琢磨着給她送點什麼當補償。
前幾天厲遠跟翠翠聊天,說皇后最近挺饞肉,又不想喫各宮剩下的菜,市面上的常見的也就雞鴨魚肉鵝,光帶塊肉太沒誠意,一頓就喫沒了,想來想去帶只小雞仔最容易,養大了還能生蛋。
我特意調了班,揣了只小雞仔兒進宮,爲了避免被人看出來我總往雲霞宮跑,我還特意在宮裏巡了一大圈,最後纔去東南角。
結果那隻倒黴催的雞,已經被我捂死了。
皇后看我的眼神,活像在看一個傻子。
我頭一次給除去長輩以外的女性送禮,結果送出去一隻死雞……
後來皇后說了什麼我已經不知道了,因爲我下意識地就把死雞往懷裏原樣一揣,一路狂奔出了雲霞宮。
厲遠聽說了我的遭遇以後笑得肚子都痛了。
我足足隔了兩個月,纔敢再踏進雲霞宮的大門。
這回我是有備而來,直接從膳房裏弄了只活雞出來,抓着翅膀就給皇后送了過去。
好歹也是在宮裏當差當了這麼久了,一隻雞還是弄得到的。
皇后看着老母雞的眼神亮晶晶的,好像裏面有星星。
而我覺得我一定是瘋了,因爲那一刻我竟然很想讓星星能夠映在我的眼睛裏。
她跟我見過的所有姑娘都不一樣,雖然沒有所謂的知書識禮舉止嫺雅,但只要待在她身邊,就會覺得生活永遠是朝氣蓬勃的。
我,禮部侍郎家的小兒子,在我二十歲那一年,因爲送了姑娘一隻老母雞,而心動了。
過後皇后說想在雲霞宮裏挖個地窖,這倒也不是什麼難事兒,厲遠發動他的兄弟,不到一個月就完事兒了。
翠翠給我們一人送了一隻荷包,裏面裝的是皇后曬的艾葉。
嗯,味道挺好聞的,就是縫荷包的人不對。
不過這只是我的看法,因爲厲遠覺得味道一般般,但荷包簡直是九天玄女下凡塵給他送的禮物。
皇后說請我在雲霞宮喫飯,酬謝我給她挖地窖。
摸着良心說,她做的飯是真好喫。
但陛下要去西山獵場秋獮,帶了我和厲遠去,說是好久沒聚了,湊在一塊打個獵,找一找當年當太子的感覺。
也不知道元淑妃留在後宮裏會不會爲難她。
圍獵時我旁敲側擊地問陛下立後的事兒,厲遠這小子在旁邊尖着耳朵聽。
陛下哈哈大笑,一邊拍我肩膀,一邊問我是不是最近有誰走了我的門路託我打聽消息,還跟我說要送錢就收着,反正立後不着急。
我不敢再問。
我留了兩隻白兔,又跟厲遠換了幾張狐狸皮,打算給她送過去。
兔子好養,狐狸皮可以留着過冬裁皮襖。
她看着狐狸皮愛不釋手,又跟我絮絮叨叨說了一大通什麼守株待兔的故事。
我反而覺得我就是故事裏的那隻傻兔子,一頭碰在了她這個樹樁子上。
最後她還是收了狐狸皮,給了我一小袋她自己曬的桃幹當回禮。
我想讓她給我做一個荷包,反而被她說了一堆不要嫌棄翠翠手工之類的話,然後被她客客氣氣地請出了雲霞宮大門。
陛下開始在後宮玩起了一碗水端平的遊戲,誰都不知道他到底想立誰當皇后。
我思來想去,總想着找個機會問問陛下對雲霞宮是個什麼意思,還沒問出口,就被厲遠攔住了。
「滿宮裏哪個娘娘都不和陛下提雲霞宮,打的什麼主意你能不知道?問這個,你是喫了熊心豹子膽吧。」
他攬着我的肩膀,幾乎拖着我離開了御花園東南角。
臨近過年,宮裏開始忙起來,我去雲霞宮的時間也少了,不過託人送點東西還是做得到的。
李貴妃不知道從哪裏得到的消息我在看顧雲霞宮,還特意傳我問了幾句,末了誇我少年英才,她家有個外侄女剛好適齡,若我有意她就和陛下去提上一提。
我隨便找了個理由和李貴妃說我配不上。
原本我還在擔心李貴妃會朝我家裏施壓,剛好過年宴上宮中混進了刺客,李貴妃好不容易從元淑妃手裏搶來的過年宴會承辦權,如今倒成了牽制她精力的倒黴差事,一時半會兒她也沒顧得上她家那位如花似玉的外侄女。
宮裏忙忙亂亂搜了一整個晚上,又要查宴會上混進去的那一堆亂七八糟的藥,一直到過完年,我都沒找着機會再去雲霞宮。
陛下私底下找了我,說是燈節打算偷溜出去玩一趟,就帶一個人,讓我不要清場,帶着侍衛暗中保護就行,元淑妃又不知道從哪裏聽說了李貴妃有意和我家結親,急匆匆地從她本家找了個姑娘跟我一起逛燈市。
兩下湊在一起,我一邊要找藉口把元淑妃本家的姑娘送回去,一邊要安排侍衛混在人羣裏隨時注意陛下動向,正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一抬頭,竟然在人羣裏看到了皇后。
這可是見了鬼了。
她是怎麼出來的?
我下意識地就想去追,然而左邊元淑妃家的小姐怯生生拉住我的袖子問我要不要去猜燈謎,右邊厲遠架住我的肩膀問我是不是看到什麼不對勁,人羣熙熙攘攘,就這一句話的工夫,我再看時,皇后就不見了。
陛下可能是流年不利,逛個燈市也能招來刺客。
人多,想逮刺客不容易,不過我還是刺中了他一劍,關起城門來搜,他總不能還能飛天遁地吧?
相比起逮刺客,我更介意的是在燈市上看到了皇后。
我藉口護送陛下回宮,讓厲遠留下來搜城,自己則第一時間往雲霞宮去確認皇后在不在。
然而皇后好端端地待在雲霞宮裏,一點破綻都沒有。
我滿屋子看了一圈也沒看出來什麼端倪。
難道真的是我看錯了?
我刺了刺客一劍,皇后這裏就有血。
這實在是容不得我不多想。
結果我還真想錯了。
皇后還沒來得及說什麼,翠翠就抄起了屋角的掃把。
我實在是沒想到,血除了受傷,還可以是來月事。
我被翠翠攆得抱頭鼠竄,足足大半個月沒好意思來雲霞宮。
其間我私底下找了一趟陛下請罪,陛下倒是沒怪罪我,就是讓我早點把刺客找出來,否則他去哪兒都提心吊膽的。
還順便給我升了一級。
厲遠也不知道是犯了什麼軸,硬是拒絕了陛下要給他升官的旨意,還和陛下說最好給他調遠點兒,他想早點兒去軍營裏攢軍功去。
我問他打的什麼主意,厲遠則答非所問地讓我好歹多看着點翠翠,別讓人磋磨她。
合着他是這個意思。
攢好了軍功再跟陛下要一個曾經伺候過皇后如今在宮中毫不起眼的宮女,大概也不會被拒絕。
這小子算盤倒是打得挺精。
他是想好怎麼要翠翠了,那我呢?
廢后又不是尋常人家的和離,難道我還真能把她從雲霞宮裏帶出來再帶回家?
我巡查又巡到了雲霞宮附近。
還是管不住自己的腿。
隔着牆也能聽見她中氣十足的聲音,好像是在和誰打鬧。
但不像是和翠翠,雲霞宮裏好像還有第三個人。
本來我是想直接踹門進去的,然而想一想雲霞宮的大門已經被我踹倒了兩回了,修起來還挺費事的,就還是改成了推。
裏面驟然安靜。
她舉着掃帚站在院子當中,看着我的表情呆呆的,好像沒想到我會來。
「娘娘抓老鼠嗎?」
那還是我來把那隻老鼠抓出來吧。
她第一次撲上來抱住我。
這麼緊張嗎?
那看來我非得把那人找出來不可。
憑她一個人,絕不可能悄無聲息地出宮,一定有人幫她。
希望她和那個刺客沒有什麼關係。
我在雲霞宮裏一寸一寸地搜,連房梁都沒放過。
然而還是什麼都沒有搜到。
雲霞宮裏空空蕩蕩的,依然只有我們三人。
難道真的是我多心?
我加強了雲霞宮周圍的守備。
家裏開始催着我相看姑娘,李貴妃也和陛下提了好幾次。
我誰都不想娶。
我喜歡她在雲霞宮裏看着滿院青翠時的眼神,喜歡她接過我兔子燈時對我輕輕說的謝謝,喜歡她抱着西瓜喫得臉頰鼓鼓的樣子。
李貴妃懷上了孩子,卻在生產時難產,陛下發話,保大不保小,把李貴妃感動得涕淚交加。
陛下根本就不想立李貴妃爲後。
但陛下的確在考慮立後的事兒。
一旦立後,後宮四妃平衡被打破,她在宮中的位置就很尷尬了。
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希望她還在雲霞宮裏活着。
我試着跟她提了提,她看上去不太高興。
也對,就算是知道了,她又能怎麼做呢?
元淑妃生了個閨女,氣得三天沒喫飯,畢竟陛下說了,生下皇子可爲後。
這個香餌一拋出來,整個後宮差點沒炸了。
甚至還有娘娘求到了侍衛頭上,說是幫忙傳遞宮外的生子祕方,若能一舉得男必定重重酬謝。
這也是一羣想多了的。
陛下怎麼可能會把後位寄託在一個未知的孩子身上呢?
一位采女也不知道是走通了什麼門路還是撞了潑天的運氣,竟然避過了避子湯,成功誕下了皇長子。
後宮娘娘們臉黑不黑的我不知道,反正她生產那天,陛下的臉是黑的。
爲了做足戲,陛下把那位采女挪出了儲秀宮,單獨撥了個宮室讓她生產,而後一直守在產房門外,在接生嬤嬤確定生下的是皇子後,陛下把我召了來。
我知道,這是讓我帶着人處理乾淨。
所有爲這位采女接生的宮人醫女一律以殘害皇子的名義被侍衛帶走關押,我親自拿刀剖開了那位采女的肚子,然後請陛下貼身的太監放出消息,胎位不正,采女難產,醫女拼死搶救,最後只能剖腹取子。
陛下重賞了這位采女的家人,令以昭容禮下葬,所有伺候過這位采女的宮人醫女一起殉葬。
皇后是國母,就一個采女也敢肖想?
是個拎不清的。
家裏催我成親催得越發緊了,陛下也有意讓我從世家女中選一位,甚至在朝堂上明着暗示我父親,我就是娶嫡女也當得起。
我想着那位采女臨死時的模樣,再想想雲霞宮,莫名害怕。
厲遠可以勉強憑藉軍功要到翠翠,我又用什麼來保她呢?
更何況厲遠要到翠翠的前提,是翠翠不再伺候皇后。
翠翠不再伺候皇后只有兩種可能,這個小丫頭自己找了出路離開雲霞宮,或者雲霞宮裏不再有需要她伺候的人了。
我把我自己換到了中秋值夜的班,然後去了一趟雲霞宮。
結果她讓翠翠把我打暈了。
這樣反而讓我更清醒。
她不能永遠待在雲霞宮裏,宮中沒有能夠容得下她的人,也沒有容得下她的地方。
我想帶她走。
或許立後會是一個好時機,冊立皇后多半會大赦天下,宮中也會放一批人出宮,我可以給她安一個宮女的身份,再混在出宮名錄裏,到時候隨便找個人往井裏一推,泡上十天半個月的再撈上來,所有人都會以爲皇后已經死了,不會再查。城西有我娘嫁妝裏的一處宅院,她可以先住着,等風聲過了,我再給她造一個新的身份,重新回來。
宮中要的是皇后已死,就是她沒死,也會把她的死訊做成鐵案,不會再查。
她如果願意,就住在城西也是可以的,我可以和她講清楚,一輩子只真心對她,就算我必須要另娶旁人,她也永遠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
若她不願意,我也可以和陛下請求外放爲官,到時候帶她赴任,就更不會有人管了。
可我沒想到,她寧願待在宮中,都不願意和我出去。
甚至還勸我找個門當戶對的姑娘娶回去好好過日子。
爲什麼呢?
她對陛下應當已經沒有舊情了啊。
爲什麼非得留在宮中呢?
還沒等我想明白,她就自己從房頂上蹦了下來。
摔得忒慘。
她非硬扛着不讓請醫女來看,我又不會接骨,她硬咬着帕子不讓自己叫出來,臉疼得煞白。
算了,不管怎麼樣,先把她帶出宮吧,至於以後和我怎麼走,出了宮才能說以後。
我娘揹着我給我定了一門親,定的是齊德妃族中的小姐,我和我娘大吵了一架,結果就是整個過年都被關在家裏禁足。
厲遠翻牆過來看了我一次,跟我說他過完年就跟着軍隊去邊疆駐守,起碼也得有個兩三年才能回京,讓我千萬看着點雲霞宮,給翠翠找個好點的出路。
聽說齊德妃是懷了個皇子。
聽陛下透出來的意思,好像有意讓她爲後。
我爹親自進宮代我跟陛下請假,說等我成親了再給我放出來。
陛下一開心,連婚假都一塊兒給我準了。
我不在宮裏,果然有人找雲霞宮麻煩,先是藉着搜刺客,把明芷宮的那個小太監給逮了,說他在宮中養兔子,分明是勾結刺客妄圖對陛下不軌。
我也是服氣了,誰家行刺用兔子的?
託人找了一大圈關係,好不容易纔把那小太監保下來,只可惜人不能再待在明芷宮了,兔子也保不住。
還不知道她會怎麼哭呢。
又該沒肉喫了。
我娘忙着給我籌備婚禮,又是合八字又是看日子,我每天被我爹耳提面命成了家就不能像以前那麼隨心所欲地渾了,必須對人家姑娘負責。
我滿心裏想的都是怎麼才能解了禁趕緊回去當差,景升不能給她傳遞東西了,我和厲遠又不在,她那兒少了什麼怎麼辦?
然而還沒等我想出辦法來,雲霞宮失火了。
我手底下的侍衛知道我經常往雲霞宮跑,趕着讓人給我傳了信。
那時候我娘正拖着我去京郊上香,順便讓我看一看那位和我定了親的姑娘。
我幾乎是瘋了一樣搶了匹馬,直接往皇宮的方向衝。
爲什麼會這麼快?
明明皇后還沒有定。
明明齊德妃和她從前關係還不錯,暗地裏也挺照拂雲霞宮。
明明陛下和我閒聊時說過就讓她在雲霞宮裏待着,只要她不生事兒,就不會對她怎麼樣。
可爲什麼雲霞宮還會失火?
我趕到雲霞宮時,整個宮室已經被燒得差不多了,給我傳信的兄弟把我偷偷拉到一邊,指了指正忙着跑來跑去救火的太監宮女。
「都快燒完了纔去提水。」
大火撲面而來的熱氣燻得我頭有些發昏。
身邊人羣忙忙碌碌似乎又與我毫無關聯。
她在這裏住了整整兩個年頭,我也陪了她幾乎兩個年頭,第三年,我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帶她出去,可她卻用這樣的方式告訴我,她等不到那一天了。
宮人在雲霞宮發現兩具已經被燒焦的屍體。
我在廢墟中撿到了一個碎成好幾塊的鐲子。
這個鐲子我認得,她說那是她當皇后時唯一剩下的一點首飾,打算留着等最急需的時候再拿出來換錢的。
我送她的兔子燈,被這一場火燒得連渣都不剩。
陛下下旨以貴妃禮給她下葬。
我給厲遠傳了信,厲遠告訴我他打算長期在邊疆駐守,以後都不再回京了。
其實不回來也挺好的。
我的婚禮定在了秋天。
成婚前我遠遠見了那位姑娘一面,就像她說的一樣,嫺雅淑德,和我門當戶對。
我經常在想,如果下暴雨的那一晚,我沒有衝進雲霞宮,或許就不會做這一場讓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夢了。

結婚小番外
我是許清歡。
身爲一個不合格的穿越女,我在冷宮苟了兩年多,終於在第三年裏找到了我的命定男主,並和他雙雙逃出了皇宮。
好吧,其實並不是。
確切地說,應該是他單方面動用男主特權把我帶出了皇宮。
按照穿越文的總體情節來看,徐盛的確很符合穿越男主的設定。
身材好,長相佳,武力值牛逼,沒有具體特定事務性的工作,卻有完全不符合他工作強度的大筆錢財。
剛離宮時我爲我的前途而憂心忡忡,而他則爲我們去哪兒定居對我死纏爛打。
我哪知道上哪兒住去,一穿越來就在皇宮裏,一待就是兩年多,外頭東南西北我搞得清個屁。
於是徐·土豪·盛大手一揮,帶着我和翠翠開啓了遊歷大江南北的模式。
從江南風光到神祕南疆,從柔軟海灘到塞北風光,只有我想不到的,就沒有他去不了的。
翠翠和我都好奇過他的存款到底有多少。
然而這貨就會拿當時燈節上他對我說的話來堵我。
「反正這輩子你花得完算你本事。」
他就吹吧。
也就我好心,走哪兒都精打細算不亂花錢,否則我往古董攤兒上扎個十天半個月的,我看他哪來的自信說我不會花錢。
不過據我觀察,這廝以前應ṱű̂₀該做過不少的活兒,既會練攤兒叫賣,又會揉麪做喫食,打得了算盤修得了房子,種得了莊稼收得了麥子,一開始我和他兄妹相稱,往哪兒的鄉下一戳,都有人想把閨女妹妹嫁給他。
後來徐盛學乖了,住客棧時說我是他妹,借住人家裏就說我是他夫人。
這還差不多。
翠翠就跟着我,她不提ţų⁾厲遠,我也不敢提。
滿世界玩了大半年後,我決定在杭城安家。
徐盛當場拍板,買下一戶二進的小宅子,兩間臨街鋪子,又去城外買了二十畝地,房契地契一塊兒交在我手裏,然後巴巴地問我這些當聘禮夠不夠。
我扒拉了一下從南疆帶回來的花椒,再翻翻從西域帶回來的土豆,估算了一下二十畝地的產量,勉爲其難地點了頭。
點頭之前,我還附加了一個問題。
那個女刺客到底是誰。
這真不是我故意揪着不放,實在是這貨太氣人。
都說一起出去旅遊才能看出一個人的本質來,我和徐盛越滿世界跑,越覺得丫挺的雞賊。
本來他都說了出了宮就把什麼事兒都跟我說,但實際上卻是,每次都得我軟磨硬泡,丫纔會象徵性地給我說一點點。
比如說他在碰到我之前是個刺客啦,刺客拿的錢還挺多的啦,殺人不眨眼都是編出來騙人的啦,沒有工作需要和沒有錢的前提下他才懶得殺人啦之類的,都是我在無數個月夜裏蹲了無數個屋頂,才從他嘴裏生摳出來的。
至於總是逮着皇帝不放的那個女刺客,不管我怎麼問,他都死不鬆口,氣得我好幾天喫飯都不香。
如今總算逮着他求我了,這個人要不逮出來是誰,我纔不要跟他過一輩子呢。
愛誰過誰過。
徐盛糾結半天,還把翠翠攆了出去,才下定決心。
「你真的想知道?」
「真的。」
「知道了不後悔?」
「我不知道才後悔。」
「你確定你真要知道?」
「你說不說,不說拉倒,我看隔壁家那個書生長得也不錯。」
徐盛一咬牙。
「是我。」
嘎?
啥玩意兒?
女刺客是他?
我這是嫁了個人妖還是女裝大佬?
我懷疑的目光毫不掩飾地逡巡在徐盛下三路。
徐盛臉都青了。
「我沒問題,那女刺客是我假扮的。」
我把頭都搖暈了。
「我不信,不可能,除非你能證明。」
徐盛咬着牙問我怎麼證明。
我眯着眼睛告訴他,等着就行,我絕對給他驚喜。
於是,等鄰舍鬧完洞房,徐盛陪完酒之後,再回來準備喝合巹酒掀蓋頭時,看到的就是穿戴得整整齊齊的我,和一個捧着另一套新娘鳳冠霞帔嚴陣以待的翠翠。
我笑眯眯地招呼他過來換衣服,並熱情地問需不需要翠翠幫他點妝。
徐盛毫不留情地再一次把翠翠攆了出去。
上一次好歹還是用嘴巴攆的,這一次是直接拎着領子給人一步到位放在了門外。
我懷疑要不是我還在這兒坐着,他可能會用踹的。
我歪在枕頭上看徐盛輕車熟路脫下新郎服,換上新娘裝,然後手法熟練地擦粉描眉抹胭脂,全套首飾外帶盤發,端的是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翠翠都沒他利索。
然而等徐盛轉過臉之後,我臉上的笑容就徹底消失了。
都說女人嫁人時穿婚服是一生中最美的時刻,問題就在於,我這位新郎居然扮上之後比我這個新娘還他媽漂亮。
這讓人還怎麼活!
徐·新娘·盛嫋嫋娜娜衝我走來,笑得比我這個女的還要局氣。
我和徐盛的新婚之夜,沒有預想中的挑蓋頭的互相驚豔,也沒有喝交杯酒的情意綿綿,在徐盛穿着女裝向我走來的那一刻,我內心被比下去的悲憤盡數化爲一聲怒吼:
「這婚我不結了,你自己抱着鏡子過去吧!」

翠翠&厲遠(番外)
我從來沒想過居然有一天我還能見到厲遠。
其實還沒和小姐從宮裏出來時,我就已經想好了。
我和厲遠不合適。
厲是個比較特別的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住在桐枝衚衕裏的將軍就姓厲。
小姐要還是皇后,抬抬我的身份,我或許還可以給他當個側室,但現在小姐被廢爲庶人,我是伺候過前皇后的宮女,最好的結局就是給小姐殉葬,宮裏不會有人留着我這個對曾經的皇后忠心耿耿的宮女。
但厲遠老來找我,沒事兒就給我畫餅,說一定會把我帶出宮去。
所以我也就那麼一聽。
雖然小姐不記得以前的事兒了,但我還是更喜歡現在的小姐。
她和我說一定要活出自己的樣兒來。
我從小就跟在小姐身邊,她什麼樣兒,我就什麼樣兒,小姐過得開心,我也跟着高興。
小姐絕對不願爲人妾室,所以我也不願意。
我是小姐的貼身丫鬟,絕對不能墮了小姐的骨氣。
厲遠老說要帶我出去,但從來不提小姐怎麼辦。
我就不喜歡聽他說這些。
他最後一次來找我是在過年前,急匆匆地跟我說他打算去邊關守上幾年,掙點軍功然後再回來和皇上求我。
求什麼求?滿宮裏除了景升、張大人和徐公子,就沒有不盼着小姐死的。
至於我,在他們看來就是跟小姐綁在一塊兒的一個物件兒,死活都沒人在意。
所以小姐問我怎麼打算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選擇跟她一塊兒走。
小姐也給我畫餅,說她死了就沒人在意我了,厲遠說不好還能想到把我帶出去的門路。
論畫餅這件事,小姐還不如我呢。
所以我也給她畫餅,說出了宮還能碰上厲遠外放,留在宮裏只能殉葬。
到時候小姐假死我是真殉,那可真虧到家了。
小姐說不過我,把我一塊兒帶出去了。
出宮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和厲遠是真的斷了。
徐公子帶着我和小姐大江南北地逛了個夠,然後把家安在了杭城。
小姐開了兩家鋪子,一家喫火鍋,一家賣胭脂,我經常穿了男裝,在店裏管事。
鋪子夥計都叫我唐掌櫃。
我覺得就這麼過也挺好的。
有的時候小姐和徐公子也會出去玩,小姐管這個叫旅遊,還建議我也可以出去逛逛。
我對出去沒興趣,小姐就會挖空心思給我派活兒,今天去城裏跑一圈收個賬,明天去看看佃農種莊稼,後天幫她去城外上香,順便瞅瞅有沒有什麼時興妝面。
我穿男裝的時候越來越多,小姐甚至還給我買了兩個丫頭幹雜活兒。
到後來小姐有孕了,徐公子不讓她老往外跑,小姐就把主意打到了我的頭上,讓我跟着商隊一塊兒去收皮貨。
說賺到的都算我的,賠了都算她賬上。
其實我知道,小姐就是想讓我和隔壁皮貨店老闆家的小兒子多培養培養感情。
那是個挺好的孩子,對我也不錯。
有的時候我也在想,可能就這麼過一輩子也挺好的。
如果我沒在邊關碰到厲遠的話。
我沒看到他,那時候我正忙着跟賣皮貨的商人砍價呢,冷不防有人一把拽住我胳膊,力氣大得我倒抽了口冷氣。
一回頭,我就愣了。
厲遠變化挺大,瘦了,黑了,邊關粗糲的風硬是給他吹出了幾分鋒銳的殺氣。
他看我的眼神活像看到了鬼,我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到了活閻王。
我還活着,小姐就肯定還活着,以他和張大人的關係,這麼大的事能不告訴他嗎?
打死我都不能承認。
我滿腦袋裏只剩下這一個念頭。
於是,我和厲遠的對話就以一種正常人難以聽懂的風格跑得不知道偏哪兒去了。
「是你嗎?」
「不是我。」
「你沒死?」
「我死了。」
「你怎麼在這兒?」
「我沒在這兒。」
我覺得我完了。
厲遠攥着我胳膊,盯着我的臉,咬牙切齒地叫我:
「翠翠。」
我一本正經地更正他:
「我叫唐玉翠。」
厲遠怒極反笑,一會兒搖頭一會兒點頭。
「好好好,你好得很。」
然後扯着我就走。
皮貨店的小掌櫃跟在後頭扯着嗓子喊,怎麼還能當街搶人呢?
厲遠朝街邊一甩腦袋,幾個軍爺就衝他圍了過去,架着他說一塊兒去喝杯茶。
厲遠把我胳膊捏得生疼,一路把我帶去了一戶宅院。
裏頭一羣大頭兵,看到厲遠帶着我,都起鬨吹口哨。
還有個大膽的直接問了出來:
「厲爺終於開竅了?」
厲遠一腳把他踹滾了三圈。
我被他拉到房裏,厲遠反手就把門給關了。
「你到底怎麼回事?」
我梗着脖子就是不承認。
「厲遠,你認錯人了。」
厲遠都氣笑了,連名帶姓地叫我。
「唐玉翠,你出來也不改個名字,你名簿上記的就是這個。」
我不改名怎麼了?
還不許人同名同姓了?
翠翠早就跟着前皇后燒死在了雲霞宮了,只要我不承認,他就不能拿我怎麼辦。
門口窸窸窣窣一陣聽牆腳的推擠聲,厲遠看了我一眼,深吸一口氣,出去把人都趕跑了。
「跟你一起那小子怎麼回事?賊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我瞪他一眼。
「就跟我一起來收皮貨的,怎麼了?我總得給我自己掙點嫁妝吧。」
厲遠眉頭都擰到了一起。
「你最好直接跟我說實話,否則我現在就給張顧陽寫信。」
哼,還當我是當年那個在宮裏的小丫頭呢。
有本事他寫啊,我看他張顧陽敢不敢過來找我家小姐。
「我也勸你最好現在就把我和我朋友放了,否則我就去衙門告你強搶民女。」
厲遠大概是沒想到我還敢回嘴,愣了一下,突然又笑了起來。
「幾年不見,小丫頭都長大了。」
你才小丫頭,你全家都小丫頭。
我就不信他還能拿我怎麼樣。
厲遠轉轉眼珠:
「你要去衙門告?我勸你還是省省力氣,這裏是我的地頭,我看你那個朋友鬼鬼祟祟,多半和外族有勾結,回頭我讓兄弟們好好關照他一下,畢竟也是你朋友,我不好做太過分的,你說是吧?」
我氣極:
「你血口噴人!」
厲遠湊近我,我不自主地往後仰了仰。
「我血口噴人?那你呢?我當年一門心思只想來邊境掙軍功,好不容易和家裏都說好了娶你,我讓你在宮裏好好等我,不過三年,我一定回來,你呢?誰給你出的主意燒了雲霞宮?誰把你們帶出來的?誰給你們安排的善後,拿了兩具屍體頂缸?」
厲遠按住我的手背。
「張顧陽爲了你家小姐,推了一年的親事,還打算求陛下給他外放,他都瘋了,居然想用假死把你們帶出來,一旦被發現,賠的不是他一個人的腦袋,是他全家的前程,你們倒是出息了,自己就找好門路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厲遠。
小姐常說她和張大人不是一路人,硬湊到一起只會越離越遠,我總是不理解,但現在看到厲遠,我好像又有點知道爲什麼小姐會這麼說了。
放棄家族放棄親人放棄前途,最後換得和小姐如今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生活,一個月兩個月或許還新鮮,一年兩年,三年四年,張大人真的不會懷念從前貴家公子的生活嗎?
別說他了,就連我,偶爾都還會懷念起小姐還是皇后時的模樣呢。
他們本來就應該是鮮衣怒馬報效國家的人啊。
我看着厲遠,一句一句把從前小姐對我說的話原封不動給他又說了一遍。
厲遠瞪着我,也不說話了。
可能是我如今跟着小姐走南闖北膽子也大了,索性心一橫,也跟厲遠明說了。
「你別管到底誰帶了我們出來,總之現在宮裏也有新皇后了,小姐也不可能再回去了,你說出來得牽連多少人進去,現在不都挺好的嗎?」
厲遠就是不吱聲,我也不知道他到底什麼意思,只能提着一顆心陪他一起裝啞巴。
半晌,他像想明白了什麼似的,長長呼出一口氣。
「我放你回去,你說得對,現在是都挺好的,但是你說得也不對,我不好。」
我看着他,沒聽懂。
「當年我以爲你死了,爲了你這麼些年都沒回去,京城裏的前途是斷了,也沒人肯嫁我,到現在都還是老光棍一個,你說你該怎麼賠我?」
我承認我假死是不地道,但你要這麼訛我就過分了啊。
還沒等我裝聾作啞,厲遠自己就把條件提完了。
「你想安穩過日子,我也不攔着你,但你阻我姻緣,我也不能饒了你,你小姐歸你小姐,你歸你,咱們一碼歸一碼,我不跟張顧陽提你小姐還活着,你回去之後也不許嫁人,什麼時候我娶着媳婦了,你什麼時候才能嫁,這總公平吧?」
這聽上去好像沒什麼問題,但我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厲遠還自己摸了張紙來,亂七八糟地給我寫了個契約,硬是讓我按了個手印,然後才把我放出去。
我皮貨也沒收成,就被稀裏糊塗送進商隊,一路繞到湖州,收了一大堆筆墨紙硯,路上加價賣了出去,足足掙了三百七十八兩六錢銀子,纔跟着另一撥商隊坐船走水路回了杭城。
路上七七八八一耽擱,居然過了大半年。
然而等我到家,我就發現,我好像被騙了。
那個口口聲聲喊着要跟我們井水不犯河水的人,爲什麼現在正和我家小姐坐在一起,看上去還相談甚歡的樣子?
然後他們還一起看着我笑?
過後小姐跟我說厲遠是來提親的,我前腳走,後腳他就辭了官,這大半年我跟着商隊到處跑,他就跟在我後頭到處跑,末了給我送上回杭城的船隊,就一路快馬抄近道先我一步進了城。
就連我掙的那三百多兩銀子,都是他拎着人家掌櫃,硬逼着他折價賣給我的。
我說我都還沒來得及砍價呢,老闆就虧本了。
我覺得我的腦袋有點沒轉過來。
他不是說了不讓我成親的嗎?
那他提親算幾個意思?
姑爺說看在我一直跟小姐不離不棄的分兒上,他可以教我一手堪比換頭的化妝術,就算我將來進京,保管也沒人再認得我。
小姐則說不着急,讓我想想清楚再回話。
我去找厲遠,問他到底什麼意思。
這人就扒在院子門口,一臉的無賴,跟我說:
「你害我丟了夫人,又這麼久都討不到媳婦兒,你不得賠我一個?再說了,契約上寫得明明白白的,你不許嫁人,除非我先娶到媳婦,我想來想去,現在再找一個也困難,總不能耽誤你也嫁不出去,就乾脆咱倆湊合湊合唄?」
我可去他大爺的!
合着他見到我就開始盤算算計我。
虧我還提心吊膽了大半年,他就眼睜睜看着我在外頭東奔西跑?
那一瞬間,我突然能夠理解爲什麼小姐在雲霞宮要追着姑爺打了。
任誰發現自己辛辛苦苦忙活半天,而旁邊就杵着個明明能夠幫忙卻非不吱聲的存在,都會很想揍人的。
我再一次抄起了久違的掃把,打得厲遠抱頭鼠竄。
不過看在他這麼久了都還沒娶親的分兒上,還是揍輕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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