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皇上的婢女,跟在他身邊十多年,看着他從爽朗皇子變成陰狠帝王。
所有人都以爲他會將我納入後宮,可我一直知道——
他是看不起我的。
-1-
我望着眼前碎了一地的陶瓷玉器,不禁倒吸了一口氣,這昭月宮的東西皆價值不菲,皇后的長樂宮都比不上其奢華。
而眼前的麗妃卻早已沒了往日的雍容華貴,不停地摔打殿內的東西。
陛下在一旁靜靜地看着,不急不躁,看不清喜怒,好似在等她鬧騰完。
我有眼色地讓所有宮人退了出去,隨即爲他們關上殿門,守在門外。
有些事是我們不能聽的。
可我是皇上的貼身侍女,知道的總會比別人多一點。
麗妃娘娘名叫楚凌霜,是左相之女。自打她入宮起便榮寵不斷,勢頭壓過皇后。
在所有人眼中,麗妃是皇上心頭所愛,左相是朝中權臣。
就在所有人都迷失在這潑天富貴之時,皇上卻下令抄了左相府。
有地方官員越級死諫,彈劾左相貪污受賄,私吞賑災錢款。
皇上下令徹查,發現左相用這筆錢財私養了一支精銳。
皇上從殿裏出來,我急忙跟了上去。
走之前我回頭朝殿內看了一眼,麗妃頹然地坐在地上,髮髻散落,面容蒼白,哪還有之前的傲氣。
進入乾清宮,殿內只剩皇上一人,他無力地靠在座椅上,滿眼落寞。
我端着茶水走了過去,摸了摸外壁,確認是他最滿意的溫度。
他喝了口茶,輕輕開口,「你說……朕是不是太過無情了些?」
是或不是?這我怎麼能說,怎麼答都不對。
李伯教過我「謹言慎行」。
「皇上心懷百姓,是爲了大梁天下。」我緩緩開口。
他點了點頭,睜開眼,落寞變成了堅定。
我悄悄鬆了口氣,看樣是答對了。
「宮裏的下人最會捧高踩低,這些時日,你多注意,別讓內務府委屈了麗妃。」
「是。」
我走出乾清宮,步子都輕鬆了些許,那昏暗地宮殿裏只剩下皇上一人。
左相府的罪名全部被推到了丞相的長子身上,左相只是教子無方,看管不佳。
這並非是左相推兒子出去頂罪,而是皇上故意爲之,是念在左相過往之功,免他晚節不保。
而更重要的是,皇上要斷了左相後代捲土重來的念想。
而對於麗妃,因爲久居深宮並不知情,免了罪過。
世人感嘆皇上對麗妃一片情深,怎奈辜負了他的情誼。
我心裏是不屑的,傷害過後又假惺惺地彌補,不過是爲了減輕自己的愧疚感。
而百姓皆感嘆,吾皇仁慈。
「不去幹活,閒在這做甚?」
李公公板着臉出現在我身後,朝我頭上重重打了一下,我瞬間神思歸位。
「李伯,我這就去。」
李伯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有些事情不是你該管的,這麼多年還不懂規矩嗎?」
「我知道。」
「記住自己的身份,好好做事。」說罷,他抬起手作勢又要打我。
我連忙躲開,「我知道了,這就去幹活。」
李公公是從前王府的老人,如今是皇上身邊太監總管,亦是皇上最信任之人。
他只聽命於皇上,對其他人半分薄面都不給。
說是幹活,其實我只需要服侍皇上一人即可,畢竟我是他的婢女。
-2-
不出半日,皇上便下了旨。
左相府,偷藏私兵,意圖謀反,男子流放,女子貶爲庶人。
念在左相勞苦功高,讓其回鄉養老。
我思及皇上的囑託,還是去了一趟昭月宮,怕麗妃想不開。
見我來,她並未奇怪,只是繼續坐在桌子旁,雙眼無神,擺弄着匣子裏的東西。
我瞥了一眼,裏面最顯眼的那個竹蜻蜓還是當初皇上親手所制。
「皇上的目的達到了,還留着我做什麼?」
我不知她是在問我,還是在自言自語。
望着她頹然的樣子,「陛下對您情深義重」這種屁話我實在是說不出口。
我艱難地開口,「皇上說了,娘娘永遠都是尊貴的麗妃。」
「呵,麗妃……」她諷刺一笑。
「我流產之事,恐怕也是他所爲吧?」
我沒出聲,只覺得羞愧。
當時麗妃懷孕三月,卻被嘉嬪毒害,失了孩子。
皇上一怒之下,奪了嘉嬪兄長的兵權,並將他官降兩級。
李伯教過我,禍從口出,不該說的話不能說。
麗妃是聰明人,有些事別人不說她也知道。
她又盯着我問:「我父兄……他們當真有偷藏私兵嗎?」
我垂下眼眸,不敢直視她,左相府是皇上親自定罪,證據確鑿,容不得質疑。
「罷了,我爲難你做甚?」她苦笑。
「麗妃娘娘,人活着要向前看,日後這後宮之中無人敢對您不敬,您定要好好的纔是。」
我不敢再面對她,匆忙離去。
左相府貪污受賄或許是有,可賑災錢款那麼多銀兩,他們怕是沒有那麼大胃口。
至於偷藏私兵……他們沒有膽子,也沒有必要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
可如果沒有謀反那麼大的罪名,又如何能將左相連根拔起呢?
說實話,我還是很喜歡麗妃娘娘的。
她雖平日裏嬌縱任性,性子張揚了些,可從來不會拿宮裏的下人出氣,對我也很是客氣。
宮裏每每有新的妃嬪進來,她們總看不起我是個奴婢,卻又懷疑我早已爬上龍牀,因此總會有貴人刁難於我,只有麗妃娘娘不會。
可我幫不了她,我只是個奴婢。
李伯說了,要時刻認清自己的身份。
皇上依舊是皇上,每天有很多政事要忙,奴婢依舊是奴婢,我在一旁爲他研墨。
殿外一陣吵鬧,一位穿着華麗的女子不顧侍衛阻撓,闖了進來。
這前朝後宮,有人失勢,就會有人得勢。
戶部侍郎的掌珠劉婉,前些日子入宮,被封爲婉貴人。
「陛下批閱奏摺累了吧,臣妾特意親手做了蓮子羹,陛下快嚐嚐。」她讓身旁的侍女將食盒拿了上來。
皇上笑道:「辛苦婉兒了,以後不必做這種累活。」
「只要皇上喜歡,婉兒就願意做。」婉貴人笑得嬌俏。
隨即她不屑地瞟了一眼正在研墨的我,轉頭對皇上說:「這些奴婢笨手笨腳的怎麼侍候得好皇上,還是讓臣妾來吧。」
我看向皇上,得到他的指示,默默地讓開位置。
胳膊早已痠痛,還好有人搶着幹活。
-3-
我不敢愣着,連忙去取了銀針,還多拿了一個勺子。
用銀針驗過,沒有異樣。
隨後,我舀了一勺蓮子羹放在嘴裏,甜的膩心,我強忍着不適,不動聲色地嚥了下去。
沒有什麼問題,便把蓮子羹端到了皇上面前。
婉貴人見狀,怒道:「賤婢,本宮做給皇上的蓮子羹,你也配喫!」
我畢恭畢敬地跪下,「婉貴人,陛下所食之物都要經由奴婢試毒纔行。」
「你的意思是本宮給皇上下毒嗎?」說罷,她揚起手狠狠揮向我。
如我所料,皇上抓住了她的手腕,並沒有放任她爲所欲爲。
「陛下……」她委屈地看着皇上。
誰知皇上手中的力道慢慢收緊,而他眼中的溫柔並未散去,仍舊笑着看向婉貴人。
直至婉貴人喫痛叫出聲,他才鬆了手。
「不必伺候了,出去吧。」
「是。」我輕輕道。
我緩緩向殿外走去,不敢走太快,也不願走太慢。
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
「這蓮子羹甚好,婉兒的手藝真不錯。」
依舊是那溫柔的聲音。
婉貴人的羞辱我並未放在心上,我一個奴婢,這些年受到的輕視和不屑多了去了,早已習慣。
只是在這後宮中,我見過皇后的端莊有禮,見過麗妃的驕傲張揚,見過賢妃的溫柔嫺靜,也見過其他妃嬪的謹小慎微……
卻從沒見過區區一個貴人竟如此囂張跋扈。
曾經的嘉嬪第一次見到我時,把茶水潑了我一身,第二日她整條手臂都被開水燙傷。
不是我報復,是皇上做的。
他說過,會永遠記着曾經在王府裏的情誼,並許諾只要我安分守己,他會讓我一生無憂,給我常人沒有的體面。
目前來看,他確實是這樣做的。
縱然我年僅十八歲,這宮中下人無論年齡與資歷,無一不對我恭恭敬敬,皆要叫我一聲「舒然姑姑」。
除了李伯會經常敲打我,無論多受寵的妃嬪也不會爲難我。
可我卻覺得,他做這一切只是因爲他還需要我。
他也信任我,我絕不會爲了利益毒害他。
可轉念一想,他若想強行把我換掉,其實也是可以的。
突然覺得自己的日子也是蠻不錯的。
臨近年關,皇上命我去給長公主送禮,靜嘉公主是皇上一母同胞的親姐姐,待遇自然不同。
當初,長公主與駙馬被先帝賜婚,婚後二人感情不和,誰知駙馬偷偷養了一個外室,對公主極盡羞辱。
皇上震怒,遂將駙馬全家下獄,並收回了駙馬家中管理的銅礦。
而長公主念及夫妻情分,將駙馬從獄中救了出來,誰知第二日駙馬竟自縊了。
人們都說,他是羞愧自盡。
從那之後,長公主深居簡出,即使皇上召見,她也不願進宮。
春節將至,家家戶戶都洋溢着喜氣,而長公主府一片素靜,東西送到,我便讓宮人們先行回去。
公主殿下還跟以往一樣,身着素衣,不戴首飾,簡單地挽了個髮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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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這些東西都帶回去吧,告訴他,我這裏什麼都不缺。」長公主微微抬了抬眼,繼續坐在一旁看書。
我年年都來,她並不奇怪。
「長公主,這是皇上的心意,皇上讓奴婢一定把東西送到,還請您收下。」
「那你回去告訴他,以後不必送這些虛禮。」
我並未回答,繼續說:「皇上託奴婢問公主,今年您要不要進宮看看皇上?」
她終於抬起頭看向我,輕聲問:「舒然,你跟在他身邊多少年了?」
「回長公主,從入王府算起,已經十年了。」
我六歲便被李伯撿到,跟他進了王府。
十歲時開始伺候還是祁王的皇上,十六歲跟皇上進宮。
如今……過了年我就十九了。
「都已經那麼久了啊。當年他被先太子追殺,身受重傷,還是你揹着他走了二十里路,找到了大夫。」
我沒出聲,自不敢邀功。
「只要你礙不了他的事,他不會虧待你。可我還是奉勸你,到了年紀儘快出宮,皇宮絕不是個好地方。」
「長公主……」我惶恐地開口。
她打斷我,「好了,你跟我來吧。」
我聞言跟了上去,她從櫃子裏拿出一個匣子遞給我。
「把這個交給他。」
「是。」
長公主長長地嘆了口氣。
「告訴他,往事種種,我全當是一場大夢,不想再提及,讓他也忘了吧。」
我緊張得捏緊了手中的木匣子,努力背下長公主說的每一個字。
「皇宮奢華,我委實不適應,今後便都不去了。」
離開公主府,我望着熱鬧的長街,心中卻暖不起來。
我不知這匣子裏裝的什麼,但我知道,皇上看到一定會難過。
只是……長公主讓皇上忘記過去,是忘記當年駙馬一事,還是說要將他與長公主相依爲命,相互扶持的那段歲月一同忘記?
公主與駙馬沒有感情不和,駙馬也沒有偷養外室。
他們婚前雖互不相識,但二人性情皆佳,又都喜愛音律,經過相互瞭解後感情逐漸深厚。
而一道可笑的「罪名」卻將這份美好打破。
駙馬自縊,我不知道他是否恨極了長公主,但長公主應該不會再原諒皇上了。
回宮後,我將長公主的話一字不落地轉告給了皇上,並將東西交給他。
他抬起頭來盯着我看了許久,欲言又止,可終究什麼也沒說,只是揮了揮手讓我出去。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和他之間的關係如此生疏,皇上以前並不像現在這樣冷漠寡言。
當年的祁王開朗好動,甚至有些不着調,還常常調侃我,讓我給他當小妾。
當時皇貴妃,也就是祁王的生母,確實存了讓我給祁王當通房的想法,還不如妾室。
然而,雖然祁王並非專情之人,他接連娶了兩位側妃,但他也有原則,那就是「不是他的女人他不碰」。
縱然嘴上調戲我,可也從沒認真過。
當時的我怎麼也不會想到,後來的帝王將許多不屬於他的女人,都變成了他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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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歲之前的事我通通忘記了。
李伯說他出門辦事在路邊撿到了我,見我快餓死了,心軟將我帶了回去,後來見我做事還算伶俐,就讓我在府裏當個小奴婢。
我本就無家可歸,王府月錢多,很多人想進都進不來。
在祁王身邊伺候還是很自由的,可以耍些小性子,他脾氣好從不生氣,不過我也謹記身份,不敢得寸進尺。
長公主說我救了他的命,我並不敢居功。
他身受重傷之時,我沒丟下他,因爲遇刺之時,他也並沒有捨棄我,自己逃命。
只是後來,或許是他經歷手足相殘,變得成熟。
亦或許是有了權力,再不屑與我一個奴婢一起胡鬧。
而我也見證了他從溫厚變得涼薄,從與人爲善到殺人不眨眼的全過程。
或許是因恐懼、害怕,亦或許是對他陰暗手段的反感與不認同,終究在他走向那個位置時,我的心也逐漸疏遠了他。
可有一點沒有改變。
以前他是皇子,我是奴婢。
現在他是皇上,我還是奴婢。
皇后要籌備除夕宮宴,請示皇上,將我借過去打下手。
畢竟這宮中瑣事,我是最清楚的。
小皇子年幼,皇后要產後休養,還要照顧孩子,精力不足,皇上便將後宮之事交給賢妃打理。
只是除夕宮宴意義非凡,應由後宮之主操辦,賢妃也不好僭越。
「參見皇后娘娘。」
「舒然姑娘來了,不必多禮,快坐。」
皇后依舊很和善。
「宴會之事瑣碎,本宮身邊的丫頭也不得力,這才叫你來幫忙。」
我看着凌亂的摺子、條例堆滿了書案,聽聞皇后身邊最得力的管事宮女出宮嫁人了,怪不得她如此忙亂。
若是以後我也出宮了,不知道皇上那麼挑剔多事的人,是否也會感到難以適應。
我計算着宴會的各項預算開支,突然聽見了一絲嬰兒的啼哭聲,隨後便看到奶孃抱着小皇子走了過來。
我總算是知道,一向端莊賢能的皇后爲何沒精力操辦宮宴了。
皇后抱着孩子,輕輕逗了逗,小皇子便喜笑顏開。
皇后娘娘是有福之人,是皇上千挑萬選出來的母儀天下之人。
李伯曾說過,皇后母族都是純臣。
我想那應當是皇上最放心的人,在百官中有一定聲望,卻沒有兵權。
後宮妃嬪衆多,皇后能順利生下嫡長子,這何嘗不是皇上有意爲之。
皇上盛寵過麗妃,重用過賢妃,嬌慣過婉貴人,卻始終給足了皇后尊貴和體面。
而皇后是聰明人,不爭寵,不爭權,不張揚。
妃嬪有不安分的,她也只是敲打警示,從不以權壓人。
看似不爭不搶,實則不爭便是贏。
皇后笑着朝我招了招手,「舒然,你還沒見過彥兒吧,過來瞧瞧他。」
聽着幼兒的笑聲,我好奇地走了過去。
小皇子眼睛大大的,像極了皇后,以後定然也是個極好看的孩子。
我的目光被他下巴上一顆小小的痣吸引了過去,皇上在同樣的位置上也有一顆痣。
真是很奇妙的感覺,鬼使神差的,我慢慢伸出了手,想摸一摸那顆痣。
我突然驚醒,猛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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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在我伸出手之時,小皇子握住了我的手指,他的手小小的,僅能攥住我的小拇指,小小的臉甜甜地衝我笑。
面對一個孩子,我頓時有些侷促,想把手抽出來,卻又不敢動。
只好生硬地說了句,「小皇子真可愛,以後一定大有作爲。」
如此邏輯混亂的一句話,皇后娘娘聽了忍不住笑了笑。「果然還是個小姑娘,等你以後有了孩子就懂了。」
說罷,皇后突然想起了什麼,收斂了笑意。
「你也累了吧,我讓人準備了茶點,去休息一下吧。」
怨不得皇后彆扭,我也覺得尷尬。
皇后剛入宮不久,見我時時跟在皇上身邊,深受信任,她便誤會了我們的關係。
可能是看我沒名沒分挺委屈,便向皇上提議將我納入後宮。
我當即惶恐地跪在了地上,可皇上當時並沒有多大反應,輕輕哼了聲,「一個奴婢而已。」
一個奴婢而已。
我沒有看他的神色,只是話語中的蔑視和不屑,讓人難以忽視。
我並沒覺得奇怪。
皇家人天生自帶傲骨,他一直是瞧不起我的,我也一直都知道。
只是皇后到如今還以爲,我在無名無分地跟着皇上。
終於,在第一場雪後,迎來了新的一年。
除夕宴會那日,會有許多朝廷重臣攜家眷入宮,喜氣洋洋的宴會變成了權力的角鬥場。
不過那些鉤心鬥角的事不是我該操心的,而今年的我更加清閒。
李伯年紀大了,身上還有舊傷,經不起操勞了,皇上特赦讓我陪李伯過年。
我去御膳房拿了幾碟李伯愛喫的菜和一盤餃子。
「沒給咱家拿壺酒啊?」他看着我只把飯菜擺在了桌子上。
「李伯你身體不好,以後還是少喝酒吧。」我忍不住說道。
「嘿,你倒還管教起咱家來了?」說着,他作勢又要打我腦袋。
我急忙說道:「這是皇上吩咐的!」
李伯停了手,「你倒是敢把皇上搬出來,罷了罷了,咱家老了,以後再也不打你了。」
「當真?」我高興地問道。
「趕緊喫飯!」他無奈道。
嘴裏嚼着美味,李伯卻時不時嘆氣,我明白他在想什麼。
這年夜飯是越發冷清了。
往年在王府裏,有我、李伯、小侍衛十七、跑腿奴才阿成,還有和同爲侍女的我唯一的好姐妹舒嘉。
我們會圍在一個大桌子旁,邊喫餃子邊聊天,若祁王殿下從宮宴回來,還會和我們一起放煙花。
如今阿成不在了,他死在了那場衆皇子奪嫡中。
在那場死傷無數的紛爭裏,皇子都死了三位,誰又會在乎一個不起眼的奴才。
皇上登基後,十七領了恩旨參軍,跟隨大軍去了西北邊關,至今未回。
西北的冬天比京城冷極了,不知道他那裏過年可會喫餃子?
舒嘉與我同歲,是王府裏最活潑靈動的姑娘,她生得漂亮,人也聰明。
連一向嚴苛的李伯都誇她機靈,不像我總是呆頭呆腦的。
被李伯撿回去,我是在舒嘉的懷裏醒來的,她給我擦乾淨了臉,笑眯眯地餵我喝粥。
而後來,我卻親眼看着她躺在我懷裏嚥了氣。
我們一起跟着皇上進了皇宮,她卻在一個夜晚走進了皇上的寢殿。
-7-
我是在兩個月後得知此事,當我趕到的時候,她正大口大口吐着鮮血。
皇上賜了她一杯毒酒。
舒嘉流着淚,滿眼悔恨,「舒然,我錯了,我後悔了。」
我緊緊地抱着她,她的體溫卻一點點流失。
「舒然,我錯了,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好,我帶你回家。」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皇上面前如此失禮。
我質問他爲什麼!
「是她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想了不該想的東西。」
「我給過她機會,留她一命,可她得寸進尺,以爲拿孩子就能威脅得了我?」
我跪在地上,看着殿上那人冷漠的態度和無情的話語,我後背升起一陣涼意,握緊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
他緩緩走到我跟前,卻沒有像以前一樣蹲下來,只是居高臨下地看着我。
「舒然,你可千萬別學她一樣,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我擦乾眼淚,輕輕答道:「是。」
喫完年夜飯,我扶着李伯到屋檐下看煙花。
遠處的宮殿裏歌舞昇平,他卻不禁皺起了眉頭。
「那些朝臣免不了要鬥法,陛下今晚又要頭疼了。」
我笑着安慰他,「皇上是天子,怎會被那些朝臣左右,李伯您就安心吧。」
說句不能讓別人聽的話,李伯是把皇上當兒子看的。
他一生無子無女,想把皇上當成親人,卻礙於自己卑微,不敢想這種大逆不道的事。
只得恭恭敬敬地放低身份,把皇上當成主子。
曾幾何時,我也把皇上當成家人,可我一次次感受了他的無情,一次次見證了他的算計。
我配不上他的尊貴,他也配不上我的真情。
老人家熬不住,李伯早早就睡下了。
皇上很快散了宴會,讓諸位大臣回去同家人守歲。
我站在屋檐下,看着遠處的宮殿口,一個個身着華麗的人走出來。
首先走出的是皇上和皇后,皇后身後的宮女抱着小皇子。
隨後走出的是賢妃和淑妃,看來今日麗妃娘娘沒有來參加宴會,往日她跟淑妃娘娘關係最好,兩人從來都是一起的。
後面跟着婉貴人,這倒是出人意料,以她的位份不該在這個位置。
但也在情理之中,她最近正承寵,性格又很是囂張,哪裏在乎什麼規矩。
再往後是柔貴嬪、惠婕妤、順嬪、儀嬪……或許是因爲距離遠,平日裏我又不常見她們,看着看着我也認不清是誰了。
那麼多女人,皇上定然也認不清,這世間除了至親,恐怕再也沒人惦記她們了吧。
皇后娘娘要回去哄小皇子睡覺,向皇上告退。
賢妃也恭恭敬敬地告退回宮了。
賢妃是先帝在位時給祁王賜的側妃,完全照着賢良淑德的標準找的,我與她還是挺熟的。
而當時祁王納的另一位側妃,是他自己挑的女人,後來成了安昭儀,我也挺熟,可如今她正在冷宮待着。
至於爲什麼被打入冷宮……又是一段往事了。
至於淑妃……淑妃出了宮殿便直接離開了,連招呼都沒打,她一向如此。
而皇上,我猜他去了麗妃的昭月宮。
今年沒人陪我守歲,我看了煙花便回去睡覺了。
-7-
我正處於半夢半醒狀態時,有人敲響了我的門。
「舒然姑姑……」
「嗯?」我迷瞪地應了聲。
「舒然姑姑?」
我努力睜開眼睛,問了句「誰啊?」
「舒然姑姑,是我小蘭,皇上醉酒,正傳您去照顧呢。」
聽到「皇上」二字,我瞬間驚醒,可心中還是鬱悶。
煩死了!大過年的,他後宮那麼多女人,隨便找個地方睡不就得了,找我幹嘛呀?
我心裏抱怨卻不敢出聲,小蘭還在外頭聽着呢。
皇上一開始定是先去看望了麗妃,估計是被趕出來了。
那些低位嬪妃裏,要麼懼他,要麼愛作,他纔不願伺候。
皇后娘娘一心撲在小皇子身上,估計沒空理會皇上,皇上覺得無趣也不願多待。
賢妃……算了,皇上還是祁王時就不太喜歡她。
賢妃爲人守禮刻板,以前就愛督促祁王勤奮上進,如今喜歡提醒皇上勤政愛民。
先帝給他兒子挑了個好女人,她能在妃位混得風生水起,全部歸功於她太過賢惠能幹。
小蘭把我帶到後便溜了。
「參見皇上。」
他坐在殿裏的臺階上,手裏還拿Ŧű̂₋着一壺酒,我默默數了數,地上還有三個空酒壺。
他登基後向來剋制酒量,今日估計是抽風了。
「起來吧,陪朕坐會。」他說着,伸出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皇上,這不合規矩。」我沒敢起來。
「規矩?」他輕笑,「你以前不守規矩的事還少?」
「皇上,這不一樣。」
「哦?你說說哪兒不一樣了?」
我努力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冷靜,沉住氣。
是啊,哪兒不一樣了?
其實一直都一樣,我是奴婢,是你告訴我,要記住自己身份的。
「以前是奴婢不守禮數,還望皇上恕罪。」我硬着頭皮回答。
他沒再追問,「以前朕難受的時候,還有麗妃陪朕說說話,而現在竟是連個說話的人都沒了。」
麗妃於他來說確實是最貼心的,她總是最在乎皇上的心情,從不管是非對錯,誰惹皇上不開心,她就罵誰。
可如今我只想說,您將她全家流放去了苦寒之地,在這闔家團圓的日子裏,您還指望她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繼續跟您好嗎?
「既如此,皇上何不去看望麗妃娘娘?」
他又喝了一口酒,「朕去了,淑妃在她那兒,她用不着朕陪着。」
我心下了然,是被她們一起趕出來了呀。
「陪朕待會兒吧,這宮裏,我也只能找你了。」
「是。」皇上吩咐,我只能陪着。
除夕夜晚,終是我和皇上一起守了歲。
若說妃嬪中最不怕皇上的,便數淑妃娘娘了。
淑妃娘娘是上過戰場的人,無懼生死,如今她只是顧念着家人,與皇上保持表面和諧罷了。
淑妃娘娘出身陸家將門,滿門忠烈,祖父是靖安侯,爵位可世襲。
百姓人人稱讚陸家軍英勇善戰,是我大梁王朝的守護者。
當年敵國來犯,淑妃的父親率兵出征,擊退了敵軍,守衛住我國疆土,可惜血染沙場。
她的父親、二叔均死在了那場戰爭中,兄長也因傷過重,堅持了兩天兩夜也沒救回來。
陸家用命換來了大梁的安穩,而這個時候他們的處境卻極爲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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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家的男子大多戰死沙場,淑妃的祖父老靖安侯年事已高,弟弟體弱無法習武,卻也因此有幸活了下來。
陸家軍無人接管,朝廷很多官員又眼饞已久,無論文官武將,皆想讓家族子弟一試。
而看着年邁的祖父,悲痛過度的寡母,體弱的幼弟,淑妃忍住悲痛,安葬了父兄。
在所有人都沒預想到的情況下,她在先帝舉辦的比武大會上戰勝了一衆世家子弟,拿回了陸家軍兵符。
她扶持幼弟繼任世子,又在剿匪一事中立了威信,讓一羣將禮制掛在嘴邊的朝臣徹底閉了嘴。
當時,百姓誰人不稱頌陸家將門虎女。
陸吟吟,剿山匪、除暴亂、擊退蠻夷,堂堂女子,巾幗不讓鬚眉。
民間至今流傳着許多話本子,都是關於陸吟吟的。
然而,祁王登基,一道聖旨將她封爲淑妃,困在了這宮牆之中。
當年她拼盡全力不顧性命守護的陸家軍兵符,就被這樣輕飄飄地收了回去。
一代女將成了宮妃,若不是顧念着親人,以淑妃的本事,可能早就把皇上割了。
睡是睡不成了,我趕緊讓人去準備醒酒湯,新年第一天皇上還要接受文武百官朝拜。
當皇上也挺辛苦的,但也挺折騰人,我們下人也要跟着一起忙活。
朝拜結束,官員休沐,皇上可以休息了。
他一夜未眠,睡得心安理得,我給他點了安神香便出去了。
春節期間,宮人依舊要幹活,否則主子沒人伺候。
我讓小蘭提前準備了碗粥,卻也只喝了兩口,便急忙去了內務府,讓人帶上提前準備好的東西,挨個宮殿去替皇上送禮。
其實不過是一些金銀玉器、珍寶首飾、綾羅綢緞,位份高的多給點,位份低的少給點。
嬪位以上的我親自去送,以表皇上對妃子的看重。
然而要送的東西也多,我挑了好幾個人拿,帶着長長的隊伍挨個去送。
路上的雪顯然被宮人掃過了,否則定然不好走。
首先去的是皇后的長樂宮,剛進正屋便聞到了撲鼻的香氣。
這個時間各宮都在用膳,我剛剛喝的那兩口粥根本不足以果腹,我嚥下口水,恭恭敬敬的行禮。
皇后娘娘依舊溫厚,讓人給了賞錢,我連忙謝恩接下了。
「辛苦你跑一趟了,要不留在長樂宮用膳吧?」皇后娘娘笑道。
「多謝娘娘好意,不過奴婢還要給其他娘娘們拜年呢。」我婉拒了,我也知她就是跟我客氣一下。
「那就不耽擱你了,趕緊去忙吧。」
離這兒最近的是嘉和殿,賢妃娘娘不愧是賢妃娘娘,我去的時候她正在習字,真是勤勉,大過年的也不懈怠。
給賢妃送禮最輕鬆,她最重規矩守禮制,即便我與她相識甚早,她也從不與我瞎客套。
我更不用刻意迎合,一切按正常流程辦事。
然後就是麗妃娘娘的昭月宮,我去的時候,淑妃在那陪麗妃一起用膳。
看來,她昨晚宿在昭月宮沒走。
淑妃冷冷地朝我看了一眼,又把臉別過去,顯然不高興。
我知她向來不待見我,她討厭皇上,在她眼裏,我就是皇上的狗腿子。
我心裏還是挺難受的,哪個女子沒崇拜過女將陸吟吟?
有緣與她相識,我卻不受待見。
-10-
最終還是麗妃娘娘先開了口,「辛苦了,珍兒把東西收了吧。」
我看了看淑妃,還是多了句嘴,「淑妃娘娘那份也在這,奴婢是送到娘娘宮裏去,還是……」
淑妃都沒瞟我一眼,她喫了口軟酪,不急不慢地朝麗妃說:「霜兒你留着吧,他的東西我看着膈應。」
這種大不敬的話聽得我心裏一震,這兒還站着那麼多人呢。
麗妃無奈地看了看她,終究是替我解了圍,「那就一齊放下吧。」
淑妃對皇上不敬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有一次我無意間聽到她罵了句「狗皇帝」。
這話我定是不會在皇上面前提的,做下人的要學會裝聾作啞。
如果真跑去告狀,皇上定然不會把淑妃如何,那受罰的就只有……某些沒腦子的人。
剛剛拜見各個貴人,神經一直繃着,送完年禮放鬆下來,我已經餓得頭腦發昏了。
我腳步發虛地回了屋子,桌子上有小蘭給我留的飯……已經涼了。
她也忙得不見人影,虧她還有心記得給我留飯。
我正想拿去熱一熱,畢竟大冷天的。
突然聽到有人敲門,我打開門一看,是李伯。
他拿着食盒走進來,「沒來得及喫飯吧?」
「嗯,剛給各宮娘娘們送完年禮。」
他把飯菜擺到桌上,把涼飯收了起來,「這肯定是小蘭那個沒腦子的準備的。」
「快喫吧,還熱乎。」
「謝謝李伯。」我委實是餓極了,急忙坐下大口吃了起來。
「慢點喫,先喝湯,暖暖身子。」
我頓時鼻子一酸。
皇后娘娘有小皇子陪伴,麗妃與淑妃是摯交好友,賢妃的弟弟在御林軍當值,可以經常見面。
宮裏的下人都收到了家人寄來的信件和衣裳……
「謝謝你……李伯……」我哽咽道。
李伯難得不板着個臉,他嘆了口氣。
「好了,趕緊喫,喫完睡會吧,聽聞你昨夜又被皇上叫去了?」
「嗯。」我點了點頭。
「皇上有皇上的難處,你心裏可別怨他。」李伯無奈說道。
「皇上待我不薄,我怎會怨他。」
「這兒沒人,我知道舒嘉那孩子走後,你對皇上生了嫌隙。可當年他也是迫不得已才奪了這個位置,把自己逼到身不由己的地步。」
我低頭喝湯,沒出聲。
李伯無奈搖了搖頭,拿出一本書放在桌子上,「你從小腦子就不靈光,沒事的時候,多看看書。」
王府對下人要求高,需要培訓,我自是識字的。
「哦。」我瞟了一眼書名,叫什麼《風土遊記》。
「別光答應,到時候我檢查。」
「我知道了李伯。」
「快喫飯吧,我去看看皇上。」說着,他緩緩起身離去了。
李伯的背影蒼老了許多,可無論什麼時候,他心裏都記掛着皇上。
有時候真感覺這些人還是太閒了些,否則怎麼還有時間嚼舌根子。
這幾天,不知誰將除夕夜的事情傳了出去。
皇上沒有留宿長樂宮,沒有去陪麗妃娘娘,更沒有召見新得寵的婉貴人,反而把我這個沒名沒分的奴婢叫了過去。
一些齷齪的思想出現在某些人的腦子裏。
我早已習慣,這些事不會影響到我,如果……婉貴人沒來找事的話……
-12-
「奴婢參見婉貴人。」
皇上御用的紙墨快用完了,我正要去內務府取一些,誰知路上碰到這麼個瘟神。
婉貴人沒出聲,我只能一直跪着。
冬日的地面又冷又硬,平日裏在皇上殿裏伺候,暖和得很,衣服穿得也略爲單薄。
我伏在地上,口鼻中呼出的白氣模糊了雙眼。
「哼!」婉貴人冷笑。
「我當這是誰啊,原來是不知廉恥爬上龍牀的賤婢!趕緊起來,我可受不起。」
婉貴人尖酸刻薄地諷刺我,可她既然讓我起來了,我當然不會繼續跪着。
「婉貴人誤會了,皇上天子之尊,奴婢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妄想。」
看着婉貴人手中的湯婆子,我頓時感覺更冷了些。
「還敢狡辯!賤婢,你可知罪!」
「奴婢不知何時冒犯了婉貴人,還請貴人明示。」我是真不知道哪得罪她了。
「本宮已被皇上封爲婉嬪,你不改口,對本宮不敬,這是其一。」
「你往各宮送去年禮,但給本宮依舊是貴人的份例,這是其二。」
「你的所作所爲也太不把本宮放在眼裏了吧。」
我懂了。
小蘭跟我說了,婉貴人在除夕宮宴討了皇上歡心,被升了位份。
可正逢年節,冊封禮延後,宮裏向來按規矩辦事,沒有舉行冊封禮,她就不算嬪位。
況且禮單是早就擬好,經由皇上過目了的。
初一那日給婉嬪送年禮的人定也遭了不少罪。
「婉嬪娘娘恕罪,是奴婢疏忽了,只是皇上並未下令舉辦冊封禮,奴婢也只是按規矩辦事。」
「你少拿皇上壓我!」婉嬪急了。
「誰在這兒鬧騰呢,好大的威風啊。」遠處傳來的聲音打斷了婉嬪的話。
這慵懶隨意,又囂張的聲音,除了麗妃娘娘,再找不出第二個人了。
剛剛站起來的我,又急忙跪下,而旁邊的婉嬪只是伏了伏身,甚至還翻了個白眼。
「免禮吧。」
我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
麗妃娘娘並未着華服首飾,可那昂起的頭卻從未低下。
她看了看婉嬪,輕笑,「呦,婉貴人真是好大的威風啊,隔老遠都能聽到你發火。」
「是這個賤婢不敬臣妾在先!」婉嬪還在狡辯。
「婉貴人還是省些力氣吧,別把那副好嗓子喊啞了。」
「還沒冊封禮就不算正式冊封,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發生,別人都能守規矩,就你不能?」
麗妃娘娘聲音慵懶,氣勢卻高出三丈。
「你……」婉嬪被懟得啞口無言。
她是在幫我說話,我不禁有些感動。
麗妃娘娘和婉嬪開始互撕。
兩個都是皇上的女人,一箇舊愛,一個新歡。
一個家族勢倒但仍是妃子,一個是朝廷新貴但還只是個小貴人。
兩個女人一臺戲啊!
婉嬪囂張道:「麗妃娘娘有空管閒事,還不如多關心關心自己吧,你們楚家已倒,你以爲皇上還會像以前一樣寵愛你嗎?」
麗妃娘娘在這後宮就沒怕過誰,「婉貴人興許還是沒搞清楚,本宮……是妃!」
我雖感激麗妃娘娘爲我說話,但這個時候兩個主子爭吵,我一個奴婢還是不參與的好,自保爲上。
忽然,我看到麗妃和婉嬪身後的宮女把目光放在了我身上……
我忘記了,在她們眼裏我也是皇上的女人。
一個新歡,一箇舊愛,一個被皇上藏在乾清宮的貼心侍婢。
三個女人一臺戲!
我悟了。
-13-
「都圍在這幹什麼呢?是不是閒得沒事做!」威嚴十足的聲音引得衆人回頭。
明黃色的身影映入眼簾,正主來了!
皇上走近,麗妃和婉嬪伏了伏身向皇上行禮。
我……
「參見皇上。」
宮裏的下人最常做的動作就是跪拜,因此我最討厭冬天,無論是雪地還是冰面,遇到主子,就要立刻下跪。
正主來了,且看皇上如何抉擇吧。
誰對誰錯並不重要,事情的結果要看皇上偏袒誰,反正我已經做好了受罰的準備了。
皇上朝麗妃走過去,拉過她的手,「你向來畏寒,怎麼這個時候出來了?」
誰知麗妃將手縮了回去,後退了一步,「謝皇上關心,臣妾不冷。」
要是從前,麗妃早就向皇上撒嬌叫屈,如今卻越來越遵規守矩。
當一個女人開始跟你講規矩的時候,這說明她已經不想跟你講感情了。
婉嬪看皇上去關心麗妃,頓時就不願意了,「皇上~」
她一股腦地將事情全說了一遍,再斥責我對她不敬,又埋怨麗妃幫着一個奴婢欺負她。
我沒說話,這不是一個奴婢該插嘴的時候,麗妃翻了個白眼,冷笑一聲,也沒解釋。
以前麗妃性子再驕縱,但總是將分寸把握得恰到好處,不會顛倒黑白,更不會主動害人。
而如今的婉嬪是真的沒腦子,真以爲皇上看不出她的心思?
「好了,是朕疏忽了。」
「只是眼下年節未過,內務府無暇舉辦冊封禮,放心,等過幾天朕定給你辦得風風光光的。」
「皇上說話算數。」婉嬪聽了得意極了,挑釁地朝我看一眼。
我一臉蒙,你衝我得意什麼,麗妃纔是你的情敵。
皇上一臉寵溺地捏了捏婉嬪的臉,「算數,朕何時騙過你?」
熟悉皇上的我,在他眼底看出了一絲不耐煩。
轉眼看向麗妃,她諷刺地看着面前濃情蜜意的二人,滿臉噁心,彷彿下一刻就要吐出來。
說實話,皇上油膩又虛僞的樣子,我也噁心想吐,不過我比麗妃見得多了,忍得住。
這場戲主角三人……勉強算上我四個人,只有婉嬪一個人沉浸在虛僞的情愛裏。
「皇上,那賤婢對臣妾不敬,您可要爲奴婢出氣啊。」
「好,敢對婉兒不敬,那就罰她半年月錢,如何?」
宮中下人每月都要寄錢回家,罰半年月錢,無論自己還是家人日子都不好過。
但那點錢在婉嬪眼裏可不算什麼,她爹是戶部侍郎,管的可是朝廷的錢。
「不行,只是罰點月錢而已,陛下怎麼能這麼輕易就饒過她。」
皇上面上明顯已經很不耐煩,偏偏婉嬪還看不出來。
「既如此,那就罰她在這裏跪上一個時辰,給婉兒出氣可好。」皇上無奈說道。
「這還差不多。」婉嬪囂張一笑。
我差你奶奶的二大爺!
「奴婢知罪。」我只好認命地跪了下去。
麗妃翻了個白眼,顯然很無語,也不跟皇上告退,扭頭就走了。
-13-
「哎,凌霜……」皇上想去追,但被婉嬪拉住了,頓時臉色一黑。
婉嬪還在不依不饒,「皇上,您看麗妃那個囂張跋扈的樣子,根本沒把您放在眼裏,剛剛她還……」
「啪!」一個巴掌堵住了婉嬪所有的話。
婉嬪捂着臉,滿眼難以置信,淚水蓄滿了眼眶。
「好了,是朕太着急了,不該打你。」
打一巴掌給個甜棗,是皇上慣用的手段。
婉嬪聽到安慰,頓時哼哼唧唧地哭了起來。
皇上溫聲哄道:「她是朕親封的麗妃,你在外人面前如此不給她面子,這不是打朕的臉嗎?你是想讓百官都議論朕?」
婉嬪急忙搖了搖頭。
皇上溫柔地爲她擦乾眼淚,「彆氣了,朕有些日子沒去你那兒了,今日跟你一起回去如何?」
婉嬪終於露出笑容,挽着皇上的胳膊,「好。」
還真是沒腦子,這就被哄好了?
兩人帶着宮人離去了,只留下了獨自跪在風中的我。
從始至終,皇上連個眼神都沒給我。
熱鬧結束了,皇上的新歡和舊愛對上,一個婉嬪,一個麗妃,倒黴的會是誰?
當然是我這個卑微的奴婢。
皇上讓我跪,我就得跪滿一個時辰。
雖然寒冷難耐,但也不是第一次了,忍忍就過去了。
不到一刻鐘,皇上身邊的一個小太監急急忙忙地跑來,給我拿了件厚披風。
「姑姑趕緊披上吧,皇上還是心疼你的。」
我笑着謝過他。
這件披風厚實,一看就很暖和,事後假惺惺,有什麼用呢?
諷刺!
當然有用,至少能保暖,我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將披風下襬墊在膝蓋下面,舒服多了。
識時務者爲俊傑,我還想多活幾年。
今年的冬日太冷了,感覺口中呼出的白氣都能在空中結冰。
縱然有了披風,可在寒風中跪一時辰,我還是受不住。
有些可笑,還真是小姐身子丫鬟命。
手腳幾乎麻木,膝蓋因跪了太久,險些直不起來,頭昏昏沉沉的,不知是不是腦子被凍傷了。
我記不清是怎麼回去的,進了屋子,我倒在牀上,將被子裹在身上,便不省人事了。
恍惚間,我彷彿看到了一個身穿粗布衣的女人,我哭着喊娘,她卻狠狠地推開我。
「孩兒,快跑!」
不對啊,我哪來的娘?
迷迷糊糊間我感覺有人在我旁邊抽泣,搞得我頭越發疼了。
使勁兒睜開眼睛,好像是舒嘉在看着我。
「舒然姑姑醒了?」
原來是小蘭啊……
屋裏點了個火爐,怪不得暖和了不少,我想要坐起身來,卻感覺渾身痠痛,臉也發燙。
「別動,你感染風寒了,好好休息。」
我笑了笑,看着她哭紅的雙眼,笑道:「我是生病了,又不是要死了,你哭什麼?」
小蘭又抽泣了兩聲,「不是……剛剛我把姑姑的藥撒了,李公公把我罵了一頓。」
……
「姑姑怎麼突然就病了呢?」說着她又要哭。
我聽得頭疼,「別老姑姑、姑姑的叫,我還沒那麼老。」
「可嬤嬤們說了,這樣叫表示尊敬。」
「那你以後叫我舒然姐姐吧。」我無奈。
小蘭跟舒嘉很像,活潑可愛,但她腦子卻跟我一樣……呆。
可我轉念一想,李伯至少還誇過我幹活麻利,細心穩重。
我又看了看剛剛把藥打翻的小蘭,心裏不禁平衡了許多。
-14-
李伯端着藥走了進來,看了眼旁邊的小蘭,嫌棄道:「還愣着幹嘛?」
ťṻₘ小蘭嚇得一哆嗦,連忙點點頭,端過藥來餵我喝。
「苦嗎?要不要喫塊飴糖?」
「不苦。」我搖了搖頭,傻姑娘,藥有什麼苦的?
我喝完藥,小蘭端着碗小心翼翼地出去了。
「笨手笨腳的,還不如你呢?」李伯無奈說道。
我笑了笑,「她剛進宮不久,年紀還小。」
李伯往凳子上一坐,生氣地指着我說:「你也沒好哪兒去,讓你跪多久就跪多久。」
「皇上是礙於婉嬪才罰你,你就算提前溜了,他知道了也不會責怪你。」
我無奈道:「李伯,皇上或許不會罰我,但若是婉嬪知道了,皇上還是會爲難。」
「況且……情分總會有消耗完的一天。」
李伯嘆了口氣沒說話,我知道他是認同我說的話,剛剛只是在氣頭上。
今天只是跪一跪,我還能承受。
若是仗着自己是皇上身邊的舊人,總是做些讓他不喜歡的事,總有一天他會厭煩。
倒還不如老老實實地聽話,讓他記得我的隱忍,記得我的委屈,記得我因他所受的罪。
倘若有一天我真的犯下了無法承受的罪過,他興許會網開一面。
「咱家已經跟皇上說過了,你感染風寒下不了牀,這幾日就好好養病,不必去伺候了。」
「謝謝李伯。」
這幾日我倒是清閒得很,也算是因禍得福。我便看了看李伯給我的那本遊記。
書上說,南方有一座山,山上長滿了楓樹,一到秋天,整座山都變得火紅。
當地人稱這座山爲赤秋山。
這倒是有趣得很。
小蘭又來給我送飯,她進來後神神祕祕地關好門。
「舒然姐姐,我跟你說……」
她每天都沒什麼正經事說,我也沒理會她,朝她問道:「你家是哪裏的?」
「啊?」她有些蒙,「華……華縣的。」
「哪兒的華縣?」
「青州華縣。」
「青州的啊……」我翻着手中的書,「你們那兒是不是有個什麼……千棠泉?」
小蘭想了想,「好……好像是有吧。」
「你去過嗎?」我又問。
「沒有,我小時候都沒出過縣,及笄後就被送進宮裏來了。」
「好吧。」我點了點頭,有點可惜。
小蘭纔想起來自己剛剛想說什麼。
「哎呀,舒然姐姐你聽我說嘛,今天早上,那個害你生病的婉嬪掉湖裏了。」
「掉湖裏了?」我好奇地問。
「沒錯,也不知是怎麼了,好好個人直接掉下去了。」
「碰巧今天湖裏的冰面裂開了,直接洗了個冷水澡,幸虧遇到侍衛巡邏,剛掉下去就上來了。」
「冰裂開了?」
「對啊,誰讓她那麼壞,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她也染上了風寒,聽說現在還高熱不退呢。」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餓了,飯呢?」
「哦對,先喫飯,別涼了。」
「意外」掉下去,「剛好」冰裂開了,感染了風寒,又「恰巧」撞見侍衛,讓她沒被凍死。
哪有那麼多巧合,更沒有什麼老天有眼,怕是上面那位在做給我看罷了。
呵,跪也跪完了,病也快好了,我感覺挺沒意思的。
況且,我不信皇上僅僅只是爲了給我出氣。
這只是原因之一,婉嬪入宮以來嬌縱過度,妃嬪們頗有微詞,皇上是想讓她喫些苦頭安分兩天。
病好了,我還要繼續伺候這位大梁最尊貴的男人。
他沒再提那日的事,我自然也不能心有埋怨。
-15-
開春後,婉嬪的冊封禮果然辦得體面,只是沒幾個人是真心恭賀她。
不過有一件事值得高興,聽聞冊封第二日,婉嬪去了麗妃宮裏耀武揚威,被待在昭月宮的淑妃娘娘打了出去。
淑妃娘娘自幼習武,她的力氣和身手,尋常女子豈能受得了,估計婉嬪病纔剛剛痊癒,便又要臥傷在牀了。
初夏時分,十七寄了封信回來,信上說他立了軍功,被升爲都尉。
真好啊,羨慕他爲男兒身,可以在外憑自己的努力掙一身功名,說不定以後還能封官拜侯。
李伯知道了也很高興,他看我滿眼羨慕,也爲我找來了兩本兵書讓我看。
我有些不解,我又不上戰場看什麼兵書?他直接往我腦袋上敲了兩下。
不是說好再也不打我的嗎?
我看了上面的兵法覺得很有意思,好不容易有了興趣想多讀兩本,李伯卻又不願意讓我看了。
後宮添了件喜事……算是喜事。
麗妃娘娘有孕了,快四個月了,眼看瞞不住了才告訴皇上。
皇上自然是生氣,可麗妃說,因爲失去了第一個孩子,她有些後怕,所以這次才願意謹慎小心些。
如此一來,皇上倒是不好說什麼了。
婉嬪的冊封禮過後沒多久,麗妃就復寵了,或許是說,她不再跟皇上慪氣了。
可我總覺得不對勁,同爲女子,我看得出來,麗妃娘娘已經不愛皇上了。
即便她裝得再像,我也看不出她眼中的愛意。
這也不是我該管的事,或許愛與不愛,皇上也不在乎。
一個多情卻冷心的人不配有真愛。
麗妃的第一個孩子是他害沒的,那時是因爲忌憚左相府勢大,且皇后沒有嫡子。
而如今麗妃母族已倒,彥兒已出生,皇上會怎麼做?
我也只能祈禱麗妃平安了。
淑妃和麗妃纔是真愛,麗妃有孕,淑妃搬進了昭月宮,每天在院子裏練武,大有一種「誰敢來就把他打出去」的架勢。
麗妃得勢了,婉嬪自然着急了。
入宮那麼久卻遲遲懷不上,或許是認識到誰纔是對她有威脅的人,終於不來找我麻煩了。
朝廷戶部尚書告老還鄉,位置空了下來,皇上讓婉嬪的父親劉侍郎頂了上去。
婉嬪高興地到處炫耀,她爹升職了,此時不搞事,都對不起她囂張跋扈的名聲。
太醫院的程吏目跟我有點交情,前幾日碰見他,他跟我抱怨婉嬪成天去鬧。
還埋怨他們開的坐胎藥沒用,到現在都沒讓她懷上皇嗣,一連杖責了三位太醫。
最後是皇后娘娘出面訓斥了一番,並罰她禁足。
說到孩子,皇后娘娘的小皇子已經能開口說話了。
那日我在乾清宮研墨,恰好皇后娘娘帶小皇子來看望皇上。
那小傢伙一把撲進皇上懷裏,嘴裏甜甜地喊着「父皇」。
皇上高興地把他舉起來,哄他多叫兩聲,皇后在一旁笑着看那父子倆鬧。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16-
我很有眼力見地退下,還沒出去就聽見皇后娘娘叫我。
「舒然,你帶彥兒出去走走,我有些事跟皇上說。」
「啊?」
我有些蒙了,身爲皇上的侍女,我自認還是有能力的,什麼都應付得來,可唯獨不會帶孩子。
皇后娘娘看出了我的顧慮,「沒事,彥兒很乖的,不過他走路不穩當,要讓人扶着,你帶他多練練。」
說着,她一把將孩子塞進了我懷裏。
我只好認命地抱着孩子出去。
皇后娘娘沒騙我,小皇子很乖,他抱着我的脖子,小小的腦袋趴在我的肩膀上,抱在懷裏軟乎乎的。
我蹲下,把他放在地上,雙手護在他腋下,防止他摔倒。
看着這個天真乾淨的孩子,我思緒萬千。
小皇子啊,你爹爲了給你騰出這個嫡長子的位置,可是造了不少孽啊。
不過你爹多造孽,也是爲了讓你和你以後的兄弟們少造孽,你可不要讓你爹失望啊。
「美人姐姐好……」他衝我甜甜說道。
沒看出來,他倒是長了一張會哄人的嘴……隨他爹。
我相貌平平,哪裏美了?
「謝謝小皇子誇獎。」我捏了捏他的臉。
啊!好軟!
「那姐姐可以帶彥兒去喫糖嗎?」
看着他那張可愛的臉,我差點就要答應了,鬼主意那麼多,哪裏乖了?
隨他爹。
「你母后讓你喫糖嗎?」
他嘟了嘟嘴,「母后說糖喫多了不好。」
「你母后說得對,糖喫多了不好。」
「那好吧。」他撇撇嘴。
「你叫什麼名字啊?」後宮孩子少,我覺得稀奇,想逗逗他。
「我叫文景彥,是父皇取的名字哦。」
啊!小孩子怎麼可以那麼可愛ƭű̂ₗ!說話也奶聲奶氣的!我抱着他都不想撒手。
不一會兒皇后娘娘出來了,我依依不捨țũ⁰地把彥兒抱給她。
「彥兒,這是舒然姐姐,記住了嗎?」皇后娘娘教他認人。
「記住了,舒然姐姐。」
「皇后娘娘,這樣叫不妥吧。」雖然叫得我心裏挺美,可畢竟尊卑有別。
皇后不在意地笑了笑,「怎麼不妥了,你沒成親,也還是個小姑娘呢。」
我頓時有些尷尬,我想的是尊卑,她提的是年齡。
光顧着樂了,我都忘了自己比小皇子大了一輪兒半還要多。
「姐姐再見!」臨走時,他還朝我揮手。
時間過得可真快啊,若是在宮外,我這個年紀,孩子都該打醬油了。
有時候我真的很恍惚,感覺自己還沒有長大,便要老了一樣。
皇上這幾日心情顯然不太好,奏摺扔了好幾本,我每次都默默撿回來,放回書案上。
他重新拿起來再看一遍,露出冷笑。
我知道,有人要倒黴了。
幾日後在乾清宮,同樣的地方,我在研墨,而皇上在練字。
宣紙上四個大字「清正廉潔」。
果然,有人來了,應當是朝廷官員。
我默默離開了,順便帶上了門。
我算着時間,沏了壺皇上最喜歡的茶,等熱氣散去,確認是合適的溫度,然後又倒了杯冷水。
根據自己以往的經驗,我多拿了一個茶杯。
-17-
殿外的下人們個個神情緊張,有的汗都冒出來了,我在門口停了停,確認裏面消停了之後我才進去。
地上散落着幾本奏摺,那男人跪在地上,腦袋上流着血,皇上的硯臺滾落在一旁,我看着都疼。
我把茶水放桌子上,端起那杯冷水。
皇上接過來一飲而盡,渴成這樣,應當是罵了許久。
他喝完後氣得把杯子砸在地上,碎片崩在了那男人身上。
「皇上恕罪,臣冤枉啊。」
我又倒了杯茶,放在桌上。心中暗暗想,他喊冤怕是沒用了。
如果皇上沒有確鑿的證據和十分的把握,是不可能動手的。
「劉尚書,這些年你一直在替朕管着國庫,貪了那麼多還不知足?」
「朕信任你,剛給你升了官你就搞出那麼大動靜,把朕當傻子糊弄嗎?」
原來他就是婉嬪的父親,果然是婉嬪啊。
「皇上息怒,臣真的沒有,朝中人不過是嫉妒微臣承蒙聖眷,才彈劾微臣啊。」
「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直到皇上的羽林衛回來了,劉尚書才露出一絲恐慌。
羽林衛又被人稱作「抄家大隊」,皇上不動聲色地把劉尚書叫來,實際上早就讓人衝進了他府裏。
「抄家大隊」的稱謂可不是白來的,所有密閣、暗道就沒有他們找不出來的。
如果真的找不到,那就把屋子全拆了。可想而知,劉尚書貪污的所有財物都被搜了出來。
皇上不動則已,一旦動手必然迅速,婉嬪還沒聽到風聲,聖旨就下了,都不給人求情的機會。
劉尚書貪污錢款太多,多少個腦袋都不夠他賠的。
最後劉尚書全家下獄,三日後問斬,婉嬪降爲才人,留了一條命。
劉尚書之前任戶部侍郎時,就偷偷斂財,曾有官員彈劾,但他一直小心翼翼沒讓人抓住證據,估計是因爲女兒得寵讓他一時得意忘形。
前些日子皇上又升了他的官職,戶部更是他一手遮天。
太得意了往往就會露出馬腳,讓皇上抓個正着。
第二日,婉才人在乾清宮外跪了許久,而皇上在殿內和麗妃娘娘濃情蜜意。
皇上嫌吵,讓我出去把她打發了,我無奈只能去做這個惡人。
見到她時,婉才人頭都磕破了,而她看見我如同看見了救星。
「是不是皇上願意見我了?」她嘶啞着嗓子問道。
我想了想皇上的原話,對她說道:「皇上說,如果婉才人再這麼鬧下去,他不介意讓你們全家下去團聚。」
「不可能!皇上那麼愛我,他不會這麼對我的……」
突然,她拉住我的衣襬。
「舒然姑姑,你幫幫我,以前都是我不好,我該死,麻煩你讓我見皇上一面。」說着她欲向我磕頭。
我還是於心不忍,急忙拉她起來。
「婉才人,皇上是不會見你的,你跪多久都沒有用,我只是個奴婢,幫不了你的。」
她這才終於停了下來,心如死灰般癱在地上,發瘋一樣地大笑。
我無奈,招了招手,讓人把她送了回去。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她一直沉浸在美好的幻影裏,以爲皇上是真的愛她。
-18-
見識到婉才人的悲慘下場,宮中之人紛紛感嘆麗妃娘娘纔是皇上的真愛。
每當談到類似的話題,總會有腦子不好的人把我扯出來。
小蘭說還有人押注,猜皇上的真愛是我還是麗妃,我懶得理會,之前麗妃和婉嬪爭寵的時候他們下得注還少?
別人怎麼想的不重要,但我不能把自己也騙進去了。
笑死,皇上是誰?九五之尊,他愛的人多了去了,你們數得清嗎?
若說麗妃,皇上自然是愛的,當初他親自爲麗妃刻木偶討她歡心。
可後來抄起家來也毫不手軟。
皇后溫柔端莊,與皇上也算是琴瑟和鳴,皇上愛皇后嗎?感覺也是愛的。
而且皇后有其他妃子沒有的優點,那就是讓皇上放心。
皇后的父親齊書昌是翰林院掌院學士,其學子衆多,在文官中聲望很高,民間的讀書人對他也無有不稱讚的,可齊老沒什麼實權。
他一輩子尊崇禮義聖賢,女兒當了皇后之後他更是謹小慎微。
之前聽聞一則趣談,一位新晉官員,欽慕齊老已久,想請他喝酒,齊老聽了騎着馬就跑,差點把馬勒死。
他千躲萬躲,就怕皇上懷疑他結黨營私。
皇上愛皇后,可還不是往後宮塞一個又一個的妃嬪。
還有被打入冷宮的安昭儀,那可是他親自選的側妃。
皇上登基後,那時麗妃娘娘還沒入宮,最寵愛的就是這位安昭儀了,能說皇上不愛她嗎?
自然也是愛的,可這幾年皇上提過她嗎?沒有。
帝王之愛,看似珍貴,實則廉價。
不過說起來,皇上倒還真有一位白月光,那也是他唯一一次情感受挫。
白月光的身份我還真不是很瞭解,只知道是哪裏的一個縣令的女兒,祁王叫他「媛媛」。
當時先帝看祁王平日太不着調,便逼着他去地方考察官員。
祁王殿下去了幾個月,回來後直奔宮裏求他爹賜婚。
結果可想而知,一個縣令的女兒如何擔得起祁王妃?
但祁王不放棄,全世界也阻擋不了他跟媛媛相愛,那段時間他逢人就說他轟轟烈烈的愛情,天天在府裏跟我們哭訴他的愛而不得,三天兩頭進宮去求他爹。
先帝氣得受不了了,從京城適齡女子中給他挑了一位祁王妃和一位側妃,側妃自然就是後來的賢妃娘娘。
祁王不願意,帶了幾個人去找白月光,恰好有我,我才見證了白月光的高光時刻。
祁王讓我在門口給他望風,我沒忍住,偷偷從門縫裏看他倆。
白月光也很難過,「既然殿下已經另有婚配,從此便各自安好吧,只怪我們有緣無分。」
「不行,媛媛,你相信我,我一定娶你。」
媛媛低頭思索了一番,抬起頭正經說道:「殿下,我們私奔吧,你帶我走,我們去做一對平凡的夫妻。」
祁王面露難色,猶豫了一下下。
也就是這一下下,白月光放棄了。
「殿下既然做不到,那談何娶我?皇上已然賜婚,難不成你要納我爲妾?」
「當然不是。」祁王反駁道。
「那能怎樣,我身份低微,皇上恐怕連側妃之位都不會給我。就算是側妃,那不還是妾嗎?」
「殿下,我絕不做妾。」
「家父只是一縣的縣令,您再如此糾纏不休,皇上怪罪下來,您可以繼續當皇子,但我的家人怕是會遭難的。」
祁王聽得啞口無言。
他依舊不願意離開,在當地的客棧裏住了許久,他倒是沒事,但人家姑娘就慘了。
此事在當地鬧得風言風語,而女子最重名聲。
沒過多久,白月光要嫁人了。
我也難以想象,有人敢在這個風口上大張旗鼓地提親,是條漢子!
拜祁王所賜,人家夫妻倆的婚宴辦得很匆忙。
婚宴當日,祁王一個人出去,失魂落魄地回來,第二日便回京了。
當時我還爲他倆感到惋惜,現在想想,媛媛真是個聰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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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見到白月光,是祁王登基後的第一年,媛媛的夫君升官到京中任職,帶着妻兒一同前往。
安昭儀,也就是多次提到的那位側妃,她知道皇上與媛媛的陳年舊事,擔心皇上對她舊情復燃,便買通人去暗害她。
結果差點害死媛媛的兒子,媛媛的夫君查到證據,跪在勤政殿外找皇上要個說法。
最後安昭儀連把自己作到了冷宮裏,還連累了家人。
而媛媛的夫君不顧官途,請旨外放,帶着一家人離開了京城。
皇上的女人中,安昭儀算是有點腦子,但不多。
先帝賜婚的祁王妃還沒來得及過門,太子就逼宮了,而祁王妃他爹站錯了隊轉投了太子,牆頭草能有什麼好下場?
因此祁王登基後,中宮之位空缺。
後宮只有賢妃和安昭儀兩個妃嬪,賢妃又不太得聖寵,安昭儀自然打起了皇后寶座的主意,她或許是怕皇上的白月光回來威脅她的地位。
人人都說帝王沒有愛情,而我一路跟在皇上身邊,分析出一個結論。
皇上對女人是有愛的,但他絕不會只愛一個女人。
自從劉婉被降爲才人後,整日閉門不出,而麗妃有孕,皇上寵幸別的嬪妃的次數也多了起來,甚至還組織了一次選秀。
每次有新人進來我就頭疼,他隨口封個位份,賜個住的地方就完了。
我一趟一趟地吩咐人打掃宮院,整理物品清單,還要通知內務府採買,忙得焦頭爛額。
不過事情吩咐下去就輕鬆多了,畢竟最後幹活的人不是我。
今年中秋節,我依舊跟李伯一起過,皇上來看望了一下李伯,便去了皇后娘娘那裏。
說起來皇上是真的對他的好大兒寄予厚望,經常抱着他去乾清宮批奏摺。
看來只要小皇子被好好教養,成長爲皇上期待的樣子,皇上定會委以重任。
不知是不是之前感染風寒刺激了腦子,我時常做一些夢。
夢到我娘……可能是我娘,夢到她被我爹打……如果他是我爹的話。
我把這事告訴了李伯。
李伯啃了口月餅,說道:「撿到你時,咱家在京城旁邊的蒞城,幫皇上辦事。」
「後來咱家也找人打聽了一下誰家丟了孩子,可惜沒人認領。」
「那我身上可有留下什麼信物?」我問道。
李伯嫌棄地看了我一眼,「有!一身破布衣裳,爛了好幾個洞,早就扔了。」
「扔大路邊上,乞丐看了都不撿。」
「哦。」我有點失望。
我也不是沒有胡思亂想過,或許我的親生父母都是很厲害的人物,不小心才把我弄丟了,以後會歷盡千辛萬苦找到我,然後抱着我痛哭一場。
「孩兒呀,爹孃可找到你了,你受苦了。」
「孩兒啊,爹孃帶你走,再也不讓你幹這伺候人的活了。」
「閨女你放心,爹孃攢了好多錢,都是留給你的。」
不過現在看來不太現實了,有錢人誰穿破布衣裳?
就算他們真的身份不凡,可我伺候的這位是皇上,到皇上面前,他們都得下跪磕頭。
李伯看我低着頭不說話,輕輕問了句,「想你爹孃了?」
我……想一夜暴富。
「不想,根本想不起來。」我搖了搖頭。
「不要太糾結於過去的事,人的一生很長,要學會向前看。若是有緣,自會相見。」
「人的一生那麼長,李伯全都耗在了宮裏,遺憾嗎?」
李伯笑了笑,「我只要守着皇上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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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伯很少提他以前的事。
祁王幼時,李伯就在他身邊照顧,後來跟着祁王出宮建府。
再後來又回到這座皇宮,他把自己的一生都獻給了皇上。
後宮又三位妃嬪接連有孕,有人歡喜有人愁啊。
懷孕的人中就有淑妃娘娘,這本是一樁喜事,誰知孩子在她肚子裏才待了兩個月就沒了。
這個事怎麼說呢?都怪皇上平時就行事不端,而淑妃又不太待見皇上。
孩子沒了,淑妃以爲又是皇上乾的,皇上以爲是淑妃乾的。
如果是皇上乾的,那就沒關係了,畢竟那是他的孩子。
如果是淑妃乾的,那可就是謀害皇嗣的大罪,即便那也是她的孩子。
皇上和淑妃都在乾清宮,裏面圍了三個太醫,下人們都被屏退了,只留下我在門口守着。
而我在外面異常緊張,淑妃娘娘是女英雄,我真的不希望她有事,可這件事情我作證真的不是皇上做的。
過了許久,我才聽見太醫說話。
「淑妃娘娘常年征戰,虧了身子,很難再有龍胎,即便有孕也很難保住。」
也就是說不是淑妃娘娘做的。
太醫離去後,我聽到門內又傳來了爭吵。
「是朕對不住你。」
「皇上當然對不住我。」
「孩子的事……日後好好調理身體興許還有希望。」
「不必了,若不是這個孩子走得太快,我可能真的會動手送他一程。」
「你什麼意思?」聽起來皇上有些生氣了。
「我什麼意思皇上不清楚嗎?你都不願意要自己的孩子,還希望別人給你留着啊?」
「也幸好不能生了,這樣一來,我也能少沾些罪過。」
「陸吟吟,你休要得寸進尺!」
「我得寸進尺?皇上不要忘了我爲什麼會難以懷孕。」
「我!我們整個陸家,守的是大梁國土,是皇上你的天下!」
「有本事你就殺了我,你敢殺了我嗎?」
「皇上是要殺了我這個被迫入宮的妃子,還是殺了我那位戎馬一生的祖父?」
我聽得滿頭大汗,急忙走遠了些。
皇上丟臉的時候,是不能被別人看見的。
他惱羞成怒,我腦袋搬家。
私下吵得再兇,第二日皇上還是賞賜了許多補品,以示安撫。
皇上可能擔心自己見到淑妃會氣出好歹來,打發我去送。
淑妃也同樣不待見我,可她還是把東西收了。
大家面子上總得過得去是吧?
天氣又冷了,宮裏彷彿更沒了煙火氣,我出宮辦事,藉着職務之便帶着小蘭在外多留了一會。
對於宮裏的下人來說,能隨意出宮是極大的榮幸,可外面沒有我牽掛的人,我鮮少在宮外逗留。
小蘭成天盼着出宮玩,我這次特地把她帶着,眼睜睜地看着她喫了兩串糖葫蘆,三個包子,最後還喝了一碗胡辣湯。
她不撐嗎?
「大冷天能喝一碗胡辣湯太幸福了,舒然姐姐,你以後再出宮一定要叫上我。」她滿足地好像要哭出來了。
「你好好做事,以後混個一等奴婢,也會有很多出宮機會的。」我笑道。
她看着碗中的胡辣湯,難得認同地點了點頭,「我以後要像舒然姐姐一樣,做最厲害的婢女。」
「你還是先做好眼前的事吧,聽說前些日子又被嬤嬤打手板子了?」
跟我認識那麼久,她也知道了我和皇上是真的什麼也沒有,可還是總羨慕我,做奴婢都做得比別人體面。
可她不知道,任何事情都是有代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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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伯最愛喫梅子,我打算回去的時候買些梅子軟糕,有一家店門口排的人挺多,想來是味道不錯。
那家店生意果然火爆,排了那麼久的隊,我有幸買到最後一盒。
小蘭哭喪着臉,「嗚嗚嗚,只有一盒了怎麼辦?」
我笑了笑,「乖,下次給你買。」
剛走了兩步便聽到後面有人叫喚。
「喂,前面那個姑娘,把你手裏的梅子糕賣給哥哥咋樣?」
我聽着這聲音耳熟,回頭看了看,一個穿着黑衣服的人站在別人屋頂上,肩膀上還扛了個大布包。
離得太遠,我看不清臉,若不是他太過張揚,我險些懷疑那是個賊。
那賊朝我口哨,又喊道:「哥哥我願意出雙倍的價錢。」
「那是誰啊?」小蘭緊張地把梅子糕抱在懷裏。
我搖了搖頭,只見那人從屋頂上跳了下去,朝我走來。
那張賤兮兮的臉在我眼中逐漸清晰時,我氣得抓起地上的石子就朝他扔了過去,扯着嗓子大喊:「十七!!!」
「喂喂喂!不賣就不賣嘛,幹嘛還打人啊?」
「你是不是有病!」嘴裏罵着,可那麼久沒見了,我還是一把抱住了他。
「哎呀,姑娘別哭啊,我不買了就是。」
「喂,喂,舒然,這兒那麼多人呢,我的衣服啊!」
最後我們一起回了宮,十七把他的大包送去了我那,然後急忙去拜見了皇上,畢竟是曾經祁王府的人。
十七走後,小蘭一臉花癡地拉着我,「舒然姐姐,那……那人是誰啊?」
我看着小蘭臉紅紅的,纔想起平時聒噪的她這一路都沒吭聲,不禁笑了笑,「你該不會是看上十七了吧?」
「哎呀,我沒有,你告訴我他是誰嘛。」
「他是也當年跟着皇上的侍衛,姓周,皇上給他賜名十七,我們都叫他十七。」
「四年前跟着大軍去西北了,現在纔回來。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嗎?」
「沒……沒了,那舒然姐姐我先回去了。」說着她轉身就想跑。
「回來!」我叫住她,從她手裏奪過點心盒,「把梅子糕給我。」
……
十七回來後跟我一起去見李伯,順便拿上了他的大包。
「李伯我回來了!」十七衝上去一把抱住李伯,差點把人給勒死。
李伯激動的說話都開始哆嗦,「回……回來了,還知道回來啊……」
十七撓着腦袋笑,「我又立軍功了,將軍看我在西北待了四年,特批我回來省親,過完年再回去。」
「除了你們,我也沒什麼親人了,對了我給你們帶了好多東西呢。」說着他終於打開了他的大布包。
十七一邊說一邊往外掏東西。
他拿出一件狐皮大氅往李伯身上披,「這是我親手打的黑狐,扒了皮找人縫的。」
又拿出幾支俗氣的釵子,一股腦兒插我頭上,嘶~我感覺他刮我頭皮了。
「你們女孩子家家的東西我也不懂,這是我好兄弟幫我挑的。」
那你兄弟的眼光真不怎麼樣。
他又拿出一棵草塞李伯懷裏,啊不,好像不是草!
「這玩意是我偶然挖到的,他們說是人蔘,對身體好。」
然後又掏出了一把匕首,塞給我。
「這是我從敵軍那裏繳的,你留着防身。」
我笑了笑,「謝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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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他拿出來最後一件物品,一塊石頭,我又仔細看了看,沒錯,是一大塊石頭。
「這是西北的石頭,他們說這玩意兒有靈氣,帶在身上會有好運,你們誰要?」
我捂了捂臉,這傻孩子被騙了吧,就算真的有靈氣,誰成天帶那麼大一塊石頭在身上啊?
李伯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十七,「十七啊,戰場上刀劍無眼,這靈石還是你留着吧,興許能保命。」
「李伯,你怎麼知道它救過我的命?我跟你說當時敵軍偷襲,一支箭朝我射過來,剛好卡這塊石頭上了!」
李伯實在受不了了,「那什麼……我年紀大了熬不住,你們年輕人聊,我先去睡了。」
「舒然,你去把我隔壁的屋子收拾出來,讓他先住那兒。」
我倆被趕了出去。
十七笑嘻嘻地說道:「李伯脾氣什麼時候那麼好了,以前老是板着個臉,動不動就打人。」
我笑了笑沒說話,李伯老了,橫不動了。
這天我和十七聊到了很晚。
再見到舊友,我真的很高興。
我想把這幾年經歷的一切,把對帝王的恐懼,把那些無人傾訴的委屈,把我見到的,很多悲憤不平卻又無能爲力的事全都告訴他。
祁王殿下不再是祁王了。
敦厚善良阿成死了。
曾經與我互訴心事的姐妹舒嘉也不在了。
李伯心裏始終是向着皇上的。
所以有很多事我根本沒有人可以說,禍從口出,我便只能咽在心裏。
次次幫皇上試毒,我也是怕死的,每次我都仔仔細細地多次檢查,纔敢食用。
君心難測,可我不得不絞盡腦汁揣測聖意,盡力把話說得恰到好處,把事做得恰到好處。
人人都說我深得皇上信任,可正因如此,我要比別人更懂事,即便委屈我也要主動做出犧牲,不讓皇上爲難。
皇上做了許多事,我並不認同,但我也只能在他身邊看着,皇上說什麼是對,什麼就是對的。
可最終,我拉着十七聊到半夜,卻也始終沒有聊到正事。
不要忘了,這裏是皇宮,是皇宮啊……
在皇宮,有些事是不能說的。
我只好有一搭沒一搭地扯着閒事,他也願意靜靜地聽。
宮裏人都在背後傳我和皇上關係不正當。
做皇上的侍女,不敢出一點差錯。
皇上沒有以前那麼開心了,我們都害怕得很。
冬天的地面跪起來又硬又涼。
最終,十七嘆了口氣。
「自然不一樣了,皇上不再是以前的閒散皇子,他是君,是帝王,跟在他身邊一定也很辛苦吧?」
我回顧了一下這幾年經歷的一切,終究是答道:「唉,也還好……」
晚上沒睡好,第二天當值就有些犯困,往臉上撲了點冷水,凍得我打哆嗦,好在清醒了些。
可在乾清宮,雖然繃着神經,不會打瞌睡,但頭腦還是有些昏沉。
我默默咬了咬舌尖,疼痛感襲來……
「十七回來了,見過他了吧?」
啊?皇上突然說話,嚇得我一緊張,咬重了。
「是,奴婢昨日在宮外遇見他的。」我如實相告。
「幾年未見,他倒是變得成熟穩重了。」
有嗎?不還是那副賤兮兮的樣子?
「興許是在外歷練,成長了許多。」話還是要順着皇上說。
「萬將軍還跟朕着重表揚過他,說他是個奇才,以後一定大有作爲。」
「皇上說的是。」
他這是要與我閒話家常嗎?
「昨日沒休息好?」他突然問。
這一問把我的冷汗問出來了,我一邊跪,一邊迅速回想今天做的事,好像也沒有哪件事沒做好吧?
「你怕什麼?朕就與你隨意聊聊。」皇上放下手中的奏摺,抬頭看着我。
我往前瞄了一眼,見他帶了一絲笑意,應當是沒有生氣。
「昨日十七回來,奴婢和李伯都很高興,於是便聊得晚了些。」保險起見,把李伯也帶上,皇上總不會治李伯的罪。
「你先回去吧,今日不用你伺候了,他難得回來,你們敘敘舊。」
「奴婢不敢。」
「這有什麼不敢的,若你一會兒疏忽出錯,朕才真的要罰你,去吧。」
「是,謝皇上恩典。」
「對了,朕讓太醫調了一味補藥,你一會去拿給李伯吧。」
「奴婢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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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去的時候,十七正啃着香噴噴的包子。
「呦呵,怎麼那麼早就回來了?」
「皇上放了我一天假,對了,李伯呢?」我問他。
「他說他出去溜達溜達。」
我無奈說道:「年紀大了就好好休息,皇上早就給他留職免工了,他還是閒不住。」
十七笑了笑,「找點事幹也好,這樣纔有精氣神兒。」
「喫包子?」他拿了個包子舉到我面前。
「我不喫,我不餓。」我看了看那包子。
「都那麼涼了,你也不去熱一熱?」
「哪有那麼多事,能喫飽就行,哎,我跟你說,這包子可是那個叫小蘭的奴婢一大早送來的。」
我頓時有些無語,「那死丫頭,平時沒見她給我送次早飯,這時候倒勤快。」
十七笑了笑,「那姑娘挺可愛,像舒嘉。」
我沉默了一下,又說道:「舒嘉比她聰明多了。」
「舒嘉才笨呢……」
我們倆都默契地沒有再說這件事。
十七喜歡舒嘉,阿成、還有王府裏好多人都喜歡舒嘉。
是啊,她那麼聰明伶俐長得又好看的人,我也很喜歡。
我們幾人裏,舒嘉可以說是最幸福的。
阿成本是皇上外祖家的奴才,善良敦厚,他的父母因護主有功,阿成便被先皇貴妃調進了祁王府。
十七不是奴籍,他的父親同樣也是皇宮的侍衛,爲救先帝而亡。
我無父無母,是李伯從路邊撿的。
舒嘉本名叫陳嘉嘉,原本也是普通平民,她的父親做點小生意,雖說不是大富大貴,但日子過得也算不錯。
她有一個弟弟,可她的父母從不偏心,對她也是萬千寵愛。
我把舒嘉送回家的那天,她的父母抱着她哭得很傷心。
我記憶中的舒嘉自小爭強好勝,簪子要帶漂亮的,繡的帕子是最精美的,就連擦的桌子都比別人亮幾分。
在我們埋怨幹活太累的時候,她纏着府裏最有學識的嬤嬤教她練字,寫了一手漂亮的小楷。
她是自願入府爲奴的,可她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只當一個奴婢。
「舒然……」十七看了看我,滿臉猶豫,卻欲言又止。
「怎麼了,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扭扭捏捏?」我不解。
「唉,皇上昨天問了我許多關於萬將軍的問題。」
「萬將軍?是賢妃娘娘的那個兄長嗎?ẗū́ₒ」
十七點了點頭,「皇上問我……算了,你成天跟在他身邊,這些事跟你說太多也不好。」
「也好,萬一我哪天不小心透露了什麼惹得皇上疑心,咱們都得倒黴。」我認同地點點頭。
「那你怎麼回答?」
「當然是實話實說啊,皇上問什麼我說什麼?」
「那你在擔心什麼?」
十七皺了皺眉頭,「我也是今天才想到這個問題的,萬一以後萬將軍知道我曾是皇上身邊的人,他會不會覺得我是去監視他的呀?」
這還真有可能。
「萬將軍是吾輩之楷模,誰人不敬佩?而且我感覺他也沒做什麼可疑的事。」
「他成天就是練兵、打仗、佈防。這次我回來,本想幫他帶封家書,可他卻不敢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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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將軍手握重兵,守衛大梁邊境。
而他的妹妹是宮裏的賢妃,弟弟在御林軍當值,皇上看似是安撫犒勞,可又何嘗不是拿家人牽制他呢?
我急忙甩了甩頭,把腦子裏的東西全晃出去。
「想太多不好,想太多不好,你也別想了,有些事情不是你我能改變的。」
十七又恢復了賤兮兮的模樣,「哎呀,難道我這就是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啊!」
今年的除夕宴熱鬧了許多,皇上的女人比往年多了,而我仍是早早就回去了。
可能因爲十七回來了,我那兒也很熱鬧。
李伯、十七還有小蘭那丫頭,我們圍在一桌喫餃子,恍惚間我感覺回到了曾經在王府的日子。
我、舒嘉、阿成、十七、李伯……還有祁王。
我們一起喫年夜飯,祁王參加宮宴回來總會給我們帶好喫的,然後跟我們一起放煙花。
十七跟我們講着外面的奇聞趣事。
「西北過年老冷了,那兒除了喫餃子,還要喫火果,寓意紅紅火火。」
「火果不是果子,是一種用油炸的東西。」
「你們知道嗎?我在那見過通體雪白的狐狸。」
「舒然,我本來想打一隻也給你做件披風呢,可惜沒打着兒,不過你放心,下次回來一定給你整一件。」
「離我們最近的縣裏有一家酒樓,燒的菜真是一絕。」
「兄弟們偶爾去喝酒,老闆每次都不願收錢,可將軍說不給錢就把腿打斷,所以我們扔下銀子就跑。」
十七滔滔不絕地講,我和李伯在一旁靜靜地聽,小蘭時不時插嘴,好奇地問兩句。
眼看最後一口羊肉進了我嘴裏,光顧着說話的十七着急了,「舒然!你倒是給我留一口!」
「你喫魚肉,魚肉還有。」
「老子不愛喫魚,你故意的?」
「行了行了,吵吵什麼!再不喫餃子都涼了!」李伯拍了拍桌子。
小蘭這個時候殷勤地說道:「我去,我去把餃子熱一熱,十七哥,廚房還有羊肉,我再給你做點來?」
「謝謝啊,還是小蘭姑娘好。」
小蘭走後,我看了看十七,笑道:「哎,小蘭好像看上你了。」
十七撩了撩頭髮,「哥哥我英俊瀟灑,小姑娘看上我不很正常?」
「我是說認真的,她好像真對你有點意思。」
「那她可就要傷心了,哥哥我一腔熱血只想保家衛國,等將來當一名萬將軍那樣威武的大將軍。」
「瞧把你厲害的。」我忍不住笑了笑。
話音未落,一陣腳步聲傳來,我本以爲是小蘭回來了。
誰知我笑容還沒收回去,就看到皇上推門而入。
這……來之前也不打個招呼?
我們仨齊齊跪下,皇上徑直走進來,簡直沒把自己當外人,「這兒沒別人,都不用多禮。」
說着他走到桌子旁……坐在了小蘭的位置上,他朝我伸了伸手。
我一臉蒙,確認了一下他伸出的手,趕緊從櫃檯上拿了雙新碗筷。
「都愣着幹嘛,坐下繼續喫啊?」
十七看了看我,我衝他搖了搖頭,然後看了看李伯。
李伯連忙說道:「皇上,這不合規矩。」
「今日沒規矩,朕讓你們坐你就坐。」
「是。」
見李伯坐過去,我和十七也跟着坐過去,我緊張地繃着,屁股都沒敢坐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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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說不講規矩,但我們不能真的不講規矩。
眼看皇上夾了口菜往嘴裏送,李伯又連忙說道:「皇上,這是奴才們剛剛喫過的,老奴讓他們重新做一份。」
「無妨,李伯你就別忙乎了。」皇上倒沒在意是剩飯,喫得挺香。
見狀,李伯皺了皺眉頭,「皇上在宮宴上可是沒喫好?」
「宮中宴會哪是喫飯的地兒?」
李伯又擔憂地說道:「夜深路又滑,皇上身邊怎麼能不帶個人呢?」
「帶他們幹嘛,朕身邊那兩個狗奴才沒點眼力見,礙事又煩人?」
我坐在一旁,低頭摳着指甲……這罵得應該不是我吧?
李伯又說道:「既如此,以後宴會還是讓舒然丫頭跟着伺候吧?」
我心中一驚,嚥了咽口水。
呵呵,謝謝你啊李伯。
穩住,我輕輕抬起頭,見皇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應該是在詢問我的意見。
我連忙說道:「奴婢一切聽皇上吩咐,只要皇上不嫌棄奴婢愚笨。」
「罷了,一年到頭你也沒什麼安生日子,替朕好好陪陪李伯吧。」
我暗暗鬆了一口氣,「能伺候皇上是奴婢的福分。」
皇上又看向十七,「剛剛聽你說想成爲萬將軍那樣的大將軍,你很敬佩他?」
十七站起來行了個禮,「回皇上,萬將軍忠君愛國,年少便馳騁沙場,用兵如神,天下誰人不敬佩?」
「臣以爲男兒應胸懷大志,效忠皇上,護我大梁。」
皇上說的不錯,十七果然穩重多了,把話說得滴水不漏。
「說得不錯,男兒應胸懷大志,朕就隨口問問,坐。」
「是,皇上。」
不行了,感覺再待下去我就窒息了。
「羊肉來了,十……」小蘭提着食盒進來,看到屋內的情形都蒙了。
「奴婢參見皇上。」小蘭連忙跪下行禮。
「起來吧。」皇上並沒說她什麼。
我看着小蘭不知所措的樣子,給她使了個眼色,但她好像沒懂。
無奈我走過去把食盒拿過來,把羊肉端桌子上,「皇上,這羊肉是新做的,還熱乎。」
皇上看了看我,終究是說道:「罷了,朕還要去皇后那兒,就先走了。」
皇上離開後,小蘭腿都軟了,險些癱在地上,我連忙過去扶住她。
十七又恢復了不正經的樣子,「還好,我的羊肉還在。」
李伯氣得往他腦袋上打了一下。
「舒然姐姐,咱倆換個位置吧,這是皇上坐過的凳子,我不自在。」小蘭害怕地說道。
無奈,我把她扶到了我的位置上。
今年的煙花格外盛大,可依舊比不上王府裏的。
看完煙花,我們一起守歲,十七跟李伯聊了聊這些年的生活,我在一旁教小蘭剪紙。
好羨慕十七,他有幸在最年輕的時候,看過這大好河山,見過這廣闊天地。
能有幸尋到一個機會,施展自己的滿腔抱負。
李伯私下裏突然問我:「你覺得十七如何?」
「啊?」我不解地說,「挺……挺好的。」
「十七這孩子自幼練武,熟讀兵法,先帝曾誇他是個將才,僅僅入軍四年就升爲都司,他日後定是要封侯拜爵的。」
聽着李伯的話,我在一旁認同地點了點頭。
李伯恨鐵不成鋼道:「你們自幼便相識,於你來說,這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
「以後說不定能當個將軍侯爵夫人,難不成你真打算在宮裏找個小太監,或者出宮隨便找個人嫁了,到時候你都二十五了!」
我沒忍住笑了笑,原來李伯打得是這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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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笑!還有心思笑?」
「那你可有問過十七的意思?」我問道。
「他?你那麼聰明又能幹的,連皇上都屢屢讚賞你,他還能有什麼不樂意的?」
我頓時有些不好意思,「李伯,那麼多年了,我終於聽見你誇我一回,可你以前不都是說我又呆又笨的嗎?」
「行了,別扯那些,你到底咋想的,還是說你真的對皇上有什麼念想?」
「我可沒想過……但我跟十七也沒可能。」我正色道。
「我把他當朋友,當兄長,我想他也是如此。」
「就算現在他念着情分,願意娶我,萬一以後他有了心上人,我們該如何自處?到時候可真就白白傷了我們的情義了。」
李伯或許也覺得有道理,「那你想如何?」
「着什麼急啊,我幹嘛非要現在想啊,再說我也不一定非要嫁人吧?」
說實話,身邊有皇上那麼一個反面教材,見證後宮那麼多女人的命運,我是真的對男女成親沒什麼嚮往。
李伯氣的又要伸手敲我,「還不着急?要等咱家這個老頭子入土了你才着急是吧?你不嫁人,等着當老姑子!」
「李伯你說什麼呢,你得長命百歲,再說了皇上也捨不得你啊。」
「咱家這副老骨頭咋樣自己心裏清楚,你在這世上無親無故,我總得在死前看到你有個好歸宿才放心啊。」
我頓時眼眶有些溼潤,「李伯,我自己便是自己的歸宿,無需依靠別人給。」
李伯嘆了口氣,「你向來穩重,等你二十五歲就可以出宮了,到時候你有何打算?」
我毫不猶豫地回答,「我留在這裏陪着你。」
「人都會有死的一天,咱家也不例外,等那時你又當如何?」
我沉默了,這個問題我不是沒想過。
只是我伺候的是皇上,他知道我在宮外沒什麼親人,到時候他允不允我出宮……我猜不準。
猶豫再三,我還是說了出來。
「李伯,我想出宮,我從沒好好看過外面的世界。」
「十七回來對我講述的種種,我都很好奇,我雖不能像他一樣入伍從軍,可我也不想將一生都困於宮牆之內。」
「我想去江南,看赤秋山的楓葉;我想去塞北,賞天山雪蓮;我還想去遠近聞名的嶺邑,看看這世上是否真的有胡奇仙人……」
越說越多,我有些忘乎所以。
我看了看李伯的臉色,若是他不放心皇上,想讓我留下來……我定然也會聽他的話。
「好。」李伯笑了笑。
「啊?」我有些難以置信。
「多去看看也好,年輕人啊。」李伯沒理會我的震驚,直接離開了。
送走十七的那天,天氣晴朗,日頭正好,空氣中都帶了一絲絲暖意,陽光灑在他離開的路上。
十七面前是康莊大道,前途無量,而我能做的就是祈禱他平安。
臨別前,我還是問了他一句,「十七,你以後想成爲怎樣的人?」
「哥哥我當然是要馳騁沙場,保家衛國,將來封侯拜將!」他滿是壯志豪情。
「好,你一定會如願以償的。」只是我們要走的路不同。
小蘭哭得梨花帶雨,「十七哥,你可一定要平安呀。」
「哭哭哭,哭什麼哭?」李伯嫌棄道。
十七笑了笑,「行了李伯,你可少生點氣吧,注意身體。」
「我該走了,都回去吧,舒然,你們都要好好的,等我回來啊。」
十七騎馬離去,我看到李伯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感嘆道:「他下次回來,可就不是如今這幅場景了!」
我明白李伯的意思,下次回來,十七必然不會是孤身一人,皇上定會親自迎接,犒賞大軍。
我又想到了小蘭,若是十七對她有意還好,可若是無意,她怕是難以如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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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離開了,日子還要一天天過,事情還要按部就班地做。
皇上封了我做女官,這就意味着我不再是奴籍。
要知道本朝女子二十歲纔可被授予女官的職位,而我今年剛好二十歲,這是莫大的榮幸。
麗妃娘娘生了對龍鳳胎,皇上大喜,冊封她爲麗貴妃,爲皇子取名爲景安,爲公主取名爲景華。
一個是平安順遂,一個是榮華富貴,都是極好的寓意。
不久後,宮裏又誕生了兩位皇子和一位公主,孩子一多,皇宮也漸漸有了些生氣。
皇后娘娘又有孕了,兩位婕妤也相繼懷孕。
皇上也寵愛過很多女子,但真正盛寵不衰的還是麗貴妃,真正地位不可撼動的還是皇后。
賢妃娘娘還是與以往一樣,恭謹收禮,也升爲賢貴妃,皇上偶爾會召她侍寢,可她始終未有孕。
至於淑妃娘娘,皇上似乎再也沒召見過她。
五月份,靖安侯離世,皇上爲表哀痛,身着素服,命其安享太廟。
淑妃娘娘的弟弟承襲靖安侯爵位,小侄兒被封爲靖安侯世子。
皇上或許是因爲愧疚,特召小世子進宮做大皇子伴讀。
這就意味着小世子可以和未來的太子接受同等教育,而淑妃娘娘也可以時常督促教導。
這就是帝王的權衡之術,將鼎盛的家族努力削弱,又把勢微的家族往上提拔。
宮中又要籌辦宴會,東黎族元樂王子攜使臣來訪,我大梁禮儀之邦,必當好好接待。
但皇上這幾日批閱一本本奏摺,心情也愈發凝重。
皇上登基不過五年,朝政不穩,之前幾位皇子奪位耗費了不少國本。
十七曾與我提過,之前高月國趁大梁內亂,犯我西北邊境,皇上將一半的兵力都派去了西北。
雖說目前高月國節節敗退,我方局勢大好,但一時半會也無法撤離。
眼下並不是再打仗的好時機。
不知東黎使臣此次來訪是何意,但看皇上的臉色,對方應該是不懷好意。
我從沒有如此盼着皇上長命百歲,他要是沒了,我定然也沒了。
這是我第二次參加宮中大型宴會,第一次是皇上登基那年。
嗯……還是有點緊張。
皇上命我跟在皇后娘娘身邊,皇后娘娘懷有身孕,委實精力不足,於是把她兒子扔給了我照顧。
或許是當大哥了,彥兒果然比之前更穩重了,張口就叫了我聲「舒然姑姑」。
這些貴人們一次次敬酒,順帶互相吹捧,跟我沒什麼關係。
他們所說的政事,我也不是很懂,不過我猜也就是一些客套話。
我靜靜地看着歌女、舞女表演,我朝表演完再由使臣帶的人獻藝。
不得不說不同地域風土人情還真不一樣哈。東黎族女子穿那麼少,若是在我朝定會被沉塘。
大家你來我往客套話講完了,一般就是要進入正題了。
果不其然,元樂王子走到了大殿中央。
這元樂王子長得怎麼說呢……毛有點多。
披着頭髮,留着鬍子,腰上還繫着獸皮,那頭髮乾枯發黃,肯定不常洗。
雖然有些驚奇,但是……尊重文化差異。
只是我平日伺候皇上,做事需要條理清晰,所以我看到元樂王子那雜亂不堪的頭髮,忍不住想幫他梳順溜。
頓時感覺我們英俊瀟灑講衛生的皇上順眼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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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黎族人果然不拘小節,元樂王子出口驚人。
「早聽聞,貴國有一位驍勇善戰的女將軍,小王心中敬佩不已,不知今日可否見一見。」
使臣的王子問話,我朝天子自是不能回答的,而衆皇子均年幼……
這時一位大臣回話,「元樂王子所說之人應當是我朝的陸將軍,如今已沐天恩,被皇上封爲淑妃娘娘。」
元樂王子滿臉惋惜,「已經嫁人了呀,那不知是哪位娘娘,可否讓小王一睹陸將軍芳容?」
「這……」大臣有些爲難。
興許是得到了皇上的指示,淑妃娘娘看了皇上一眼,便站了起來,說道:「正是本宮。」
元樂王子感嘆道:「陸將軍果然是英姿颯爽,女中豪傑啊,小王斗膽請問陸將軍芳名?」
「放肆!淑妃的名諱豈是你能問的?」說話人正是麗貴妃。
眼看場面僵持,之前的大臣又出來打圓場。
「元樂王子有所不知,這兩國習俗不同,在我大梁,當衆隨意詢問女子閨名實爲不尊重之舉,淑妃娘娘也會感到難堪。」
這大臣會說話,皇上必須給他升官。
元樂王子聽後連忙向淑妃娘娘道歉:「陸將軍恕罪,我絕對沒有對將軍不敬之意。」
說着,他端起一杯酒,「爲表示賠罪,小王敬將軍一杯,不知將軍可否原諒我剛剛的失禮之舉?」
「無妨。」淑妃娘娘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人家都道歉了,這點面子還是要給的。不得不說,這元樂王子的態度確實是過於謙卑。
本以爲到這裏就結束了,誰知更讓人驚訝的還在後面。
元樂王子直接走上前,朝皇上跪下。
「尊敬的大梁皇上,小王着實對陸將軍仰慕已久,今日一睹陸將軍芳容,委實難以忘卻,小王在此斗膽求娶陸將軍,不知皇上可允?」
此話一出殿內一片譁然,我都驚了。
跟皇上搶女人?這不是變相地給皇上戴綠帽子嗎?
不過聽聞東黎習俗中,父親死後,兒子是可以繼承父親的妻子,在那裏「我娶了我小娘」完全不是笑談。
在他的認知裏,要娶一個有夫之婦完全可以。
怪不得,他一直稱淑妃娘娘爲「陸將軍」,算盤打到這兒了。
皇上不愧是皇上,要被戴綠帽子了,還能如此鎮定,甚至面帶微笑。
「元樂王子有所不知,淑妃已經嫁人,此舉並不符合我大梁禮制。」
「此舉不符合大梁禮制,但卻符合我東黎習俗,剛剛我已經遵從了貴國禮制,那皇上是否也應該遵從一次我族的規矩?」
「畢竟禮尚往來方能和諧長久,不是嗎?」剛剛還謙卑有禮的元樂王子立馬換了一副面孔。
淑妃娘娘笑意全無,皇上倒還穩得住。
「早就聽聞東黎族習俗奇異非凡,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皇上這話頗有諷刺意味。
其他大臣見皇上的態度,也紛紛附和,「兩國相交應以禮相待,共妻之舉太過荒唐,與野人何異?」
此刻我也有些焦急,淑妃娘娘可是我們大梁所有女子欽佩的英雄,她怎麼能遠嫁異國呢?
這什麼王子才第一次見淑妃娘娘,我可不相信他真的一見傾心,八成是看淑妃驍勇善戰,想讓她爲東黎所用。
那元樂王子絲毫不理會大臣的指責,一直盯着皇上,「難道是大梁皇上瞧不起我東黎小族,不願意割愛?」
這誰能忍?
皇上坦然說道:「元樂王子誤會了,只是男女之事無論在哪裏都講究你情我願,不知你可有問過淑妃的意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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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樂王子轉身對淑妃娘娘說道:「我願以正妻之位求娶陸將軍,並承諾此生再不娶第二人,不知陸將軍可否願意?」
這話說得倒還挺有誠意。不過淑妃娘娘自然不會答應,她雖然不待見皇上,但是在東黎外族面前,咱們大家纔是一家人。
但直接拒絕不利於兩國相交。
淑妃娘娘絲毫不慌,「元樂王子有所不知,本宮曾經立過誓言,此生不會嫁給武功弱於我之人。」
「不知王子可敢比試一番,你若贏了,我就答應嫁給你。」
「好。」元樂王子自信應戰。
淑妃娘娘服飾華麗繁瑣,要先下去換身輕便的衣服。
我心中還是捏了一把汗,雖說淑妃娘娘武功不凡,但元樂王子什麼情況,大家都不瞭解。
雙方交手,點到爲止,武器自選。
淑妃娘娘選了一把長劍,元樂王子爲了公平,也選了長劍。
他們打得酣暢淋漓,我在旁邊看的是心驚膽戰,早就把彥兒給忘到一邊去了,他突然開口委實嚇了我一跳。
「舒然姑姑不必緊張,淑娘娘勝算很大。」
雖然知道於禮不合,但我還是忍不住問道:「殿下如何得知的?」
彥兒低聲說道:「東黎族以力氣著稱,比武多靠蠻力,淑娘娘身法輕快,他的力氣基本沒什麼用。」
「況且以他練的招式,長劍顯然不適合他,但他太過自信,爲了博得淑娘娘的好感,還是選了長劍,驕兵必敗。」
我輕輕一笑,「謝謝殿下。」
我真是白活了那麼多年,難爲一個小孩子跟我講解。
比試結束,彥兒誠不欺我,雙方打平,之前可是明明白白說了,那元樂王子得贏了纔行。
我在旁邊鬆了一口氣,彥兒卻憤憤說道:「淑娘娘放水了。」
我連忙安撫他小點聲,可以理解的。
若是打贏了,東黎族顏面盡失,說不定惱羞成怒搞出什麼事情。
若是輸了,淑妃娘娘真的要嫁了,平手是最好的結果。
彥兒突然又不生氣了,轉身對我說:「淑娘娘放水,那元樂定然能看出來,羞辱一下他也好。」
我隨即抬頭看了看,那元樂王子果然面如土色。
「淑妃娘娘武藝高強,小王甘拜下風。」
淑妃娘娘輕輕一笑,「哪裏,元樂王子毫不遜色,你我難分伯仲,本宮也是打得酣暢淋漓。」
是打對方的臉打得酣暢淋漓吧。
皇上此刻是高興了,連忙誇讚兩句元樂王子,安撫一下。
「哈哈哈,早聽聞東黎族人個個身體強悍,今日一見果真如此,這纔是男兒本色。」
「改日也叫我大梁那些貴族子弟好好學學,別成天一副病懨懨的樣子。」
朝臣們紛紛附和,「皇上說得極是。」
此次宴會,極爲和諧,雙方相處和睦。
嗯……反正我是開心了。
這幾日皇上與幾位大臣在乾清宮商議要事,有時東黎使者也會在,估計是商議兩國的一些交易,並不讓人在內殿伺候。
我在殿外守着,裏面時不時傳來一陣吵鬧的爭論聲,聽不清具體再說什麼。
小蘭擔憂地看了看我,我拍了拍她的手,讓她放寬心。
過了年以後,小蘭突然變得不再鬧騰,好像轉了性子一般,看她行事愈發穩妥,我把她調來了乾清宮殿外當值。
沒事的時候,她就跟在我身旁學習,小蘭立志要像我一樣成爲一名女官。
我知道,她是想希望自己的身份配得上十七,畢竟十七如今已在軍中任五品官職,要娶一個奴婢顯然不太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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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小蘭如此有上進心,我也不願再多說什麼。
私下裏,她擔憂地問:「舒然姐姐,我想問的東西太多,你會不會不想教我啊?」
「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跟你爭什麼,再說我也比不上你,你一直都是我學習的榜樣。」
我笑道:「你之前不是還挺怕皇上的嗎?怎麼現在膽子大了?」
她嘆了口氣,「現在也怕啊,每次皇上路過門口,我還有點哆嗦呢。」
「可那又能怎樣,我想要做女官,一定是要過皇上這一關的。」
我還是忍不住提醒她:「在皇上眼下做事可是很辛苦的,都說伴君如伴虎,這可不是誇張之言。」
「我知道……可十七哥在戰場上不也很辛苦嗎,隨時有性命之憂。如果不辛苦,怎麼當女官啊?」
說着她又笑了笑,「沒關係,我年紀還小,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努力。」
「好,我相信你。」
我開始有意地將皇上的一些喜好與習慣教給她。其實我也有自己的一些私心,若是小蘭能有機會到內殿伺候,皇上滿意,說不定就不需要我了。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委實沒想到此生還能親眼見到這血腥的場面。
一個天氣晴朗,平平無奇的日子,我在長樂宮裏算賬,皇后和賢貴妃商議招待東黎使臣禮節之事,我被拉去當苦力。
而且人家使臣馬上要走了,我大梁禮儀之邦總得送點東西給人家。
皇后娘娘一邊說,我一邊寫,突然一陣馬蹄聲與劍戟的碰撞聲傳來,我剛理好的禮物清單被畫上了一道濃墨。
隱約聽到長樂宮門外有人喊,「殺逆王,復正統」。
皇后娘娘連忙進入內殿尋大皇子,賢貴妃命宮人們關好宮門和殿門。
我慌張不已,到底是哪裏來的逆賊?京中佈防森嚴,他們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進來的?
李伯現在怎麼樣了?萬一碰上這羣逆賊可就完了!
這些逆賊應該是奔着皇上和後宮的主子們來的,宮中下人住的地方比較偏僻,他們應該暫時不會到那兒去,我不停地安慰自己。
「不要慌!」賢貴妃鎮靜說道。
我們躲在內殿,彥兒被皇后抱在懷裏,他終究還只是個孩子,早已嚇得臉色蒼白。
「母后?」
皇后拍了拍他,安撫道:「別怕,有母后在,不會有事的。」
逆賊似乎闖入了宮門,大聲喊着,「逆王篡位,我等扶持先太子血脈匡扶正統!」
狗屁的先太子血脈,還正統?
正不正先不談,先太子早就死得連渣都不剩了,留下的兩個兒子也被皇上斬草除根,哪來的血脈,逛窯子生的?
門外傳來了一些女人的哭喊聲,他們這是把各宮妃嬪們都抓來了?
「皇后娘娘,逆王已伏誅,勸你識相點,交出逆王餘孽,若你願意向天下證實先太子血脈,我等日後可尊您爲太后。」
皇后抱緊了彥兒,說道:「皇上身邊有羽林衛,絕對不會有事的,不要被他騙了。」
我都要哭了,皇上身邊有抄家大隊還有御林軍,我們這兒可是什麼都沒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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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您若是再不出來,那就別怪我等不講情面了,這些娘娘們一個個可是如花似玉,嬌弱不堪,還有幾個有身孕的……」
「從現在起,每過半刻鐘,我便殺一人,先從那個大着肚子的開始!」
「啊!嗚嗚嗚……」門外傳來了一位嬪妃的哭喊聲。
皇后娘娘突然把彥兒交給我,打開了後面的櫃子。
我萬萬沒想到,長樂宮竟還有這樣一條密道。
「舒然,你抱着彥兒離開,順着密道走,出去後是一片小樹林,往西行會看到一道矮門,那裏可直通宮外。」
「母后,孩兒不走!」
「聽話,眼下逆賊應當都集中在乾清宮和長樂宮,那裏應該暫時安全。」
皇后是把彥兒的命交給我了,可是萬一……
「皇后娘娘,我們一起走吧。」
「他們把各宮嬪妃都抓來了,本宮是後宮之主,不能棄她們不顧。」
「逆賊不敢直接衝進來殺了本宮,這意味着他們留下本宮有用。」
賢貴妃急忙說道:「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說着,她伸手把我往裏面推。
我抱着彥兒,出了密道,發現自己並沒有來過這兒,只能聽皇后娘娘的,一直往西。
這裏雖沒什麼人,但我卻聽到了急促的馬蹄聲,逆賊人數衆多,定會在整個皇宮搜索,絕不會給皇上留下絲毫血脈。
我跑着跑着突然路過一座宮門,感覺有些熟悉,這裏還有宮殿。
我不敢停下,誰知迎面撞到了一個人。
「啊!」我嚇得大叫一聲,本就緊張,如今更是嚇得連話都不會說了。
不是逆賊,我鬆了一口氣,對方是個渾身髒亂披頭散髮的女人,精神好像還不太正常。
我沒打算理會她,默默地繞開繼續走。
誰知那女人突然抓住我,「哈哈哈哈,我……我認得你,你是那個勾引皇上的賤人!這是不是你生的孽種?」
我此刻才認出她,「安……安昭儀?」原來剛剛的宮殿是冷宮。
「我是皇后!我要做皇后,你……你怎麼配生下皇子,我殺了你們!」
她抓得太緊,我無奈只好把彥兒放下來,儘量安撫她。
「對,皇后,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奴婢帶你逃出去?」
聽着馬蹄聲越來越近,我越來越着急。
安昭儀一下把我撲倒在地,「逃?我不逃,哈哈哈你們都別想走!」
「來人吶!快來人!有人逃跑了!」
她在那大喊大叫,彥兒一口咬住她的胳膊,她好像絲毫感覺不到痛,還一直大喊。
我掙脫不開,看到旁邊有一塊石頭,想也沒想,直接往她腦袋上砸過去。
爲了以防萬一,我用了十足十的力氣,眼看她倒在地上,我抱起彥兒就跑。
她死沒死我不知道,但我不想死。
但好像來不及了,已經有逆賊看見了我。
兩條腿的怎麼比得上四條腿的?
「原來逆王餘孽在這兒呀,兄弟們,一起拿着他的頭去領賞!」
眼看那人一劍刺過來,我倒在地上,認命地閉上眼,轉身把彥兒護在懷裏。
一陣刀劍摩擦地刺耳聲,疼痛感並沒有襲來。
-32-
過了良久我才微微睜開眼,只見淑妃娘娘帶着幾個士兵三兩下解決了那幾個逆賊。
這是……我女神救了我?
劫後餘生,我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出來,嚇死我了!
淑妃娘娘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嫌棄道:「哭什麼哭?還沒死呢!」
我還是止不住哭聲,眼淚直流。
「舒然姑姑,你勒到我了。」彥兒默默地說道。
我意識到自己太用力了,默默地鬆開手。
「還愣着幹嘛?等着給逆賊陪葬啊?」
我看着淑妃娘娘,特別不好意思地說道:「我起……起不來了。」
她甚是無語地把我拉起來,抱起彥兒往前走,「趕緊跟上!」
「哦,好。」女神剛剛拉我手了。
到了長樂宮門口,濃重的血腥味傳來,我險些吐出來。
彥兒連忙撲向皇后娘娘懷裏,「母后!」
一位領頭的男子帶着人處理着逆賊屍體。
皇上也安然無恙地趕來長樂宮,那名男子急忙上前去彙報情況。
皇上安然無恙,我突然想起李伯,還有小蘭,我急忙往外跑去。
誰知皇上一把拉住我,「逆賊還沒完全剿滅,你不要命了!」
我慌張地說:「李伯,他……他……」
他似乎纔想起來,於是吩咐眼前那個男子,「你陪她去一趟。」
「是。」
快要趕到的時候,我撞見了小蘭。
「舒然姐姐!碰見你太好了,李公公暈倒了,我……我正想去找太醫!」
「暈倒了?」現在那麼亂,上哪去找太醫啊?
「在下略通一點醫術,不知可否讓在下去看一看?」跟我來的那人開口道。
「多謝你了。」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我跟着小蘭走,李伯正在我屋裏躺着。
「聽到外面動亂,我和李公公都想來找你呢,誰知李公公突然昏倒了。」小蘭着急地說道。
那男子使勁兒按了按李伯胸口,又按了按印堂,說道:「不礙事,只是驚厥之症。」
「真的?」我不敢相信。
對方笑了笑,「真的,不騙你。」
他剛說完話,李伯就醒了,這打臉打得太快,搞得我挺尷尬。
「李伯你醒了?」
李伯微微睜開眼,「舒……舒然丫頭,皇上……如何了?」
「皇上沒事。」我無奈說道。
「不行……你扶我去看看,我才放心。」說着,他就要起身。
我趕緊摁住他,有些生氣。
「哎呀李伯你好好躺着吧,我剛從他那兒來,他有那麼多人護着,一點事兒都沒有,用不着你操心。」
「你那麼擔心他,也沒見他把你放心上!」
「你……你個……」李伯氣得說不出話,一直用手指着我。
「他現在剛醒,不宜動怒,少說兩句。」
聽到這話,我纔想起來身邊還有個外人。完了,他可是狗皇帝的人。
那人好像看出了我的憂慮,隨即說道:「顧念親人心情着急乃人之常情,姑娘放心,在下什麼都沒聽到。」
此地無銀三百兩,弄得我更心虛了。
「嗯哼……多謝小將軍一路護送,也多謝你救了李伯。」
「皇上吩咐,在下職責所在,不必客氣。」
「逆賊已伏誅,廢太子血脈爲假。」
真相是什麼並不重要,皇上說是假的,那就是假的。
-33-
其實在百姓眼裏,先太子委實不是一位好的儲君。
他的親信藉着他的名義可沒少作孽,強取豪奪,逼良爲娼。
他除了佔個嫡子的名分,其他啥也不行。
先帝有七個兒子,先太子排老二,他上面還有一個ṱŭ̀⁽手握兵權的大哥,佔了長子的名分。
下面還有個一母同胞的弟弟,排行老六,同樣是嫡子,先皇后看自己的大兒子不爭氣,便只能指望小兒子。
而如今的皇上,排名老四。
當時的他能力並不出衆,但先帝喜歡呀,原因無他,祁王的生母皇貴妃是先帝的心頭愛。
兩人美好的愛情到現在還被人廣爲傳頌,後來皇貴妃還自縊在先帝靈前。
所以先太子可以說是爹不疼、娘不愛,上面的大哥還成天說教自己,自己的儲君之位岌岌可危。
所以他先幹掉了同爲嫡子的親兄弟老六,是個狠人!
隨後又陷害老大擁兵自重,意圖謀反,奪了老大的兵權,祁王純屬命大,逃過追殺。
先帝重病時,先太子擔心親爹廢而另立,直接逼宮。
而先帝也不傻,他用血的教訓讓太子明白了「誰是兒子誰是爹」。
逼宮那晚具體發生了什麼,沒人知道。
我只知道先太子涼了,大皇子受了重傷,三皇子也涼了。
這些事表面上好像跟老三沒什麼關係,但他就是被先帝賜死了。
老五胸無大志,老七還是個奶娃子,祁王殿下臨危受命,皇上留下繼位詔書,撒手人寰。
先太子的一些親信逃離了京城,不知去向,皇上一直在查,始終沒查到其行蹤。
現在才知道,他們竟然跑去東黎族境內,通敵賣國。
處理完內部叛亂,就要對付外人了。
沒錯,這些逆賊是混在使團內進入京城,之後又與外面的叛軍裏應外合,才導致了這場叛亂。
他們蟄伏五年,實力大增,可皇上也早已不是五年前的皇上。
而東黎族勾結先太子餘孽禍亂我大梁王朝,難得的把柄,皇上怎麼會輕易放過。
一個月後,皇上與東黎王子終於談攏,約定五年之內不開戰,而之前談的一些貿易往來與文化交流,合作條例也有過所更改。
看皇上的臉色,應該是佔到便宜了。
東黎使團離京後,皇上終於想起來李伯這看一眼。
不知爲何,李伯自從那次暈倒後,整個人彷彿都沒了精氣神。
以前雖身體不好,但精神還在。
李伯看到皇上如同看見了親兒子,又惶恐又驚喜,連忙要從牀上下來。
皇上制止了他,「李伯,這兒沒別人,不必多禮。你身體如何了?」
「嗐,老奴平日裏什麼事都不做,自然無礙,倒是皇上政事繁忙才應當多保重啊。」
「聽聞你那日暈倒了,朕讓太醫給你準備了一個方子,好好調理調理。」
皇上轉頭又對我說:「需要什麼藥讓太醫直接用,沒有的話就去庫房拿,不要不捨得。」
「是。」我答應道,我纔不會捨不得,又不是我的東西。
李伯聽了連忙擺手,「使不得啊皇上,庫房裏放的都是一些珍貴之物,千金難求。」
「用在我這老頭子身上不值當,皇上還是自己留着吧,萬一哪天用得上。」
「朕說你用得,你就用得,只要你儘快好起來,那就值得。」
-33-
李伯笑了笑,「皇上不必爲老奴憂心,老奴近日已經感覺身子大好了,過幾日就能繼續服侍皇上。」
「那就好,如此一來朕也放心些。」
我思慮再三,終究還是不能什麼都不說。
我跪在皇上面前,「皇上,李伯這幾日身子愈發不好。」
「睡時多,醒時少,又時時擔心皇上,哪裏能安得下心來?」
於皇上,我別無所求,但是李伯不行,他事事念着皇上,可皇上哪能看見分毫?
宮中叛亂那日,他可有擔憂過李伯的安危?至今一個多月了,他纔來看一下。
於他來說,李伯可能只是一個伺候他長大的下人,但於李伯來說,皇上是他的全部,看着他從蹣跚學步的幼兒長成獨當一面的君主。
皇上難得驚訝,「如此嚴重,你爲何不早日告訴朕?」
「皇上,是李伯不讓我說,他說皇上憂心於國事,讓我不要爲您平白添無用的思慮……」
「行了閉嘴吧!皇上別聽她胡說,哪有那麼嚴重。」李伯說着,又打了下我的頭。
「叛亂那日,李伯本安然無恙,只是突然聽到逆賊大喊……喊『逆王已伏誅』,李伯才驚厥昏倒。」
聞言李伯又敲了我一下,「還亂說!我是不是管不了你了?都說了我身體沒事!」
「好了,是朕疏忽了,朕一切都好,你不必擔心。」
「朕以後也會常來看你,李伯好好養病,也別讓朕爲你擔心。」
皇上沒有生氣,又在這待了一刻鐘,不過很快ẗū₆就有人來催,說「禮部尚書在乾清宮等候多時」。
皇上剛要離去,李伯卻叫住了他。
「李伯安心養病,朕改日再來看你。」
李伯看着皇上,欲言又止,「皇上,老奴……有一事想求皇上。」
李伯事事都以皇上爲先,從沒求過他什麼,如此,不免讓皇上正視起來。
「李伯你說,只要朕辦得到,定爲你去辦。」
李伯嘆了口氣,「老奴是想爲舒然丫頭求個恩旨。」
聽到這兒,我不由得抬起頭。
「我本想熬到她二十五送她出宮,可如今還剩五年太長了些,奴才也擔心……」
「唉,老奴懇請皇上,在我死後就讓她出宮吧。」
「光陰易逝,女孩家的青春也沒幾年,老奴也不忍她一輩子耗在這宮裏。」
聽到這兒,淚水奪眶而出,我着實沒想到李伯是爲我求的。
他一直記着我想要出宮的意願。
他也一直知道我在擔心什麼。
他更清楚皇上可能不會輕易讓我出宮。
所以他早就已經替我想好了。
皇上轉頭看了看我,沉默良久,終是說:「好,朕答應你。」
李伯此生唯一一次懇求皇上,皇上必然無法拒絕。
皇上走後,李伯看着在一旁抽泣的我,嘆了口氣。
「你是翅膀硬了,咱家管不了你了,什麼話都敢往外說,啊?」
「我……我就是不忍心看你這樣,無論怎樣皇上都應該知道你的心纔是,你把他當兒子疼愛,他怎麼能不關心你?」
「唉,咱家是皇上的奴才,一輩子都是,哪有讓主子替奴才操心的道理。」
-35-
天氣漸漸涼了起來,李伯在牀上躺着時間越來越長,皇上吩咐我好好照顧李伯,他說會時常來看望,卻一次也沒來過。
皇上是一國之君,政務繁忙,後宮妃嬪日日盼着都未必能見上一面,更何況是一個下人。
李伯昏睡的時候總是念叨着皇上,聲音模糊,我偶爾能聽清一兩句。
「小殿下,慢點兒跑。」
「小殿下,冷不冷啊?」
「小殿下,少喫點糖,娘娘又要生氣了。」
「王爺,今日進宮萬不可惹皇上生氣,上次受得打,還沒消腫呢。」
「皇上。」
「皇上……」
可每每睡醒後,卻又總告誡我,別去惹皇上憂心。
夜晚,小蘭遲遲未歸,我擔心她出事,便去乾清宮看一看。
去的時候,卻發現她正跪在乾清宮門外。
自從調來這裏當值,小蘭也算是謹小慎微,可終究年紀小,還是惹下事了。
「怎麼回事?」我蹲下來輕聲問道。
小蘭眼眶紅紅的,解釋道:「我……我不小心衝撞了良妃娘娘,把茶水灑到了她身上。」
這良妃娘娘是皇上新寵,她爹在刑部身居要職。
小蘭壓低了聲音又說:「可……明明就是良妃娘娘故意爲難,是她推了我。」
我又詢問了兩句,猜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是良妃來乾清宮尋皇上,恰巧碰上麗貴妃也在。
小蘭先給麗貴妃奉了茶,然後纔是良妃,或許正是因此惹得了良妃不快,才故意刁難,罰她跪了四個時辰。
麗貴妃位份更高,小蘭沒做錯,可良妃近日也確實榮寵過盛。
在麗貴妃和良妃之間,倒黴的只能是小蘭。
皇上願意縱容良妃,況且只是罰了一個奴婢,本也不是什麼大事。
看到小蘭彷彿看到了我自己,這種事我早已習以爲常,但小蘭還是第一次經歷。
「小蘭,你沒做錯,在皇上宮裏做事,最重要的就是守規矩。」
即便她真的去奉承良妃,可同樣也會得罪麗貴妃。
「那……那爲什麼我還要會受罰?」
「因爲良妃是主子,是皇上的寵妃,而你是奴婢,只有牢牢記住自己的身份,才能在宮裏生存。」
小蘭沉默了,我也被自己這番話驚到了,我從沒想過,我會把自己最討厭的一句話當成道理,講給小蘭聽。
「記住自己的身份!」
這話皇上說過,李伯說過,雖然我心底不願認同,可那麼多年我確實是嚴格遵循了這句話。
所以我活到了今天,如今我又把這句話告訴了小蘭。
「還要跪多久?」
「還差兩個時辰。」
「小蘭,以後這種委屈你還會承受很多,你現在有兩個選擇。」
「第一,我進去爲你求情,皇上八成是可以饒過你,不過你以後就別在這伺候了,我想辦法把你調走。」
「第二,繼續跪,跪完了進去請罪。」
小蘭選擇了第二個,我解下披風,披在她身上,「夜晚風涼,注意身體。」
路是自己選的,代價也是必須要承受的。
算着時間,差不多到了,我把小蘭扶起來,她的腿已經站不穩,止不住發抖。
「小心些,進去向皇上請罪。」
皇上說你錯了,你就是錯了。
良妃嬌縱,皇上很清楚此事不是小蘭的錯,所以我要讓皇上記住,這也是我僅能幫小蘭做的事了。
如我所料,皇上並沒有說什麼,只是讓她明日休息一天,後日再來。
-35-
我扶着小蘭離開,回頭看了看在深夜中依舊燈火通明的乾清宮,不禁感嘆……其實當皇帝也挺不易。
回去後,我給小蘭擦了藥,便讓她趕緊休息。
她的膝蓋青腫,疼得受不了,硬是過了許久才迷迷糊糊睡去。
李伯走的時候是一個清晨。
那天早上我照例去叫醒他,剛進門便聽見了他劇烈的咳嗽聲,我嚇得趕緊讓人去找太醫。
太醫診了脈,衝我直搖頭。
我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還沒有明白太醫的意思,只聽到李伯模糊不清的話語。
「皇上……」
「李伯怎麼了?」我沒聽清楚。
「皇上……呢?」
我眼淚止不住地流,不知是難過還是着急。
「李伯你別急,我這就讓人去請皇上。」
這個時辰皇上還沒下朝,小蘭已經去幹活了,我派了個掃地的小太監去殿外等着,等皇上下朝將他攔下來。
可我心裏還是不放心,若是皇上那邊有什麼要事,其他下人未必敢上去攔,可若是我去,我還不放心李伯。
太醫爲李伯紮了兩針,說是能讓他多撐會兒。
「皇上……」
「小殿下……」
我看到李伯如此念着皇上,說不難過是假的。
皇上心裏放着國事政事,天下百姓,甚至後宮妃嬪,而李伯根本佔不了多少分量。
所以我不明白,爲什麼他還要把皇上放心上?
這些年,中秋節、除夕夜是我陪他度過。他每次生病,也是我在一旁照顧,皇上幾乎沒來過。
我知道他月餅愛喫五仁餡的,餃子愛喫豬肉白菜的,喝茶愛喝竹葉青,而皇上不知道。
我知道他嗜酒,嗜酸,尤愛喫梅子,討厭喫辣,皇上也不知道。
我還知道,他愛打葉子牌,但他怕帶壞其他宮人,更重要的是怕給皇上丟臉,進宮後他再也沒碰過。
這些皇上從來都不知道,可我都知道,我從一開始便知道。
皇上來了,應當是下朝後就趕過來了。
我忘記行禮,急忙對李伯說道:「李伯,皇上來了,皇上來看你了。」
皇上拉住李伯的手,輕輕說道:「李伯,朕來了,你睜開眼看看。」
李伯喘了兩口氣,輕輕喊道:「皇……皇上。」
「皇上,政務繁忙,可也要當心龍體啊,少熬夜。」
「一定要按時用膳,您本就腸胃不好,當心腹痛。」
「天冷了,皇上來時怎麼不多穿點,莫感染風寒。」
「皇上……」
「皇上……」
我哭得不能自已。
皇上點了點頭,哽咽道:「李伯,朕知道了,朕會保重好自己。」
「皇上,老奴死後,不要回鄉,我……要一直守着皇上。」
「好,朕在皇陵外的林子裏,給你修了個墓。」
「舒……舒然丫頭呢?」
我急忙上前,「我在,李伯。」
「我向來是最放心你的,你是最聰明的丫頭,李伯以後再也不說你笨了,也不打你了,你可別怨我。」
我急忙搖了搖頭,「李伯,我從沒怨你,我知道你都是爲了我好。」
「好孩子,你還年輕,我死後別爲我難過,去過自己想要的日子吧。」
「不要告訴十七,他正是建功立業的好時候,別耽誤了他。」
我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李伯。」
「我這輩子無兒無女,最放心不下地便是你們了。」
我幾乎哭着喊道:「李伯,我給你做女兒,是你救了我養了我,在我心裏你就是我爹。」
「從此以後,我姓李,以後我的孩子也姓李,李伯……爹……我給你傳宗接代。」
李伯伸手摸了摸我的頭,「好孩子……」
他的手緩緩滑落,我頓時止住了哭聲,眼淚依舊不停地流。
整個屋子裏靜得可怕。
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
於我來說,李伯在我六歲那年將我撿回家,那便是我的來處。
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
我的歸途在哪兒?
我不知道。
-37-
門外又有太監來叫皇上,皇上走了,只留下了我。
皇宮裏那麼多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做,沒人在乎一個下人在這一天去世,也沒人知道,我失去了我最重要的親人。
小蘭回來後,一直陪着我,擔心我出事。
我不會有事,我要好好地活着,這是李伯爲我爭取的出宮機會,我不會辜負。
李伯下葬,皇上親自爲他寫的碑文,陪葬了許多金銀珠寶,何等的榮耀,何等的體面。
可人死了,這東西生帶不來,死帶不去。
我在宮裏度過了最後一個除夕夜,一個沒有李伯的除夕夜。
小蘭怕我孤單,專門陪着我。
我看着日益成熟穩重的她,跟我越發像了。
「小蘭,你以前就叫小蘭嗎?」
她小蘭搖了搖頭,「我以前的名字是李馨兒,嬤嬤說衝撞了貴人名諱,便給我改了。」
我點了點頭,這種事很常見。
「你以後可是立志要當女官的,我給你換個正式大氣的名字可好?」
小蘭眼睛一亮,「好啊好啊,我也想換來着。」
我笑了笑,「明法令而修理兮,蘭芷幽而有芳,芷蘭二字可好?」
她點了點頭,「芷蘭?舒然姐姐取的,定是好的。」
「就當是我給你留個紀念。」
「紀念?」
我笑了笑並沒打算告訴她,我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走,希望她不要怨我纔好。
春節過後,我收拾了我爲數不多的東西,就差皇上的旨意。
可皇上絕口不提我出宮的事,我也不能先開口。
我心裏着急,出了好幾次錯。
皇上終於忍不住,「心不在焉,你就如此心急出宮?」
我連忙跪下請罪,心裏確實竊喜,只要皇上願意提起,一切就好說了。
「皇上,李伯之前說過,您也答應了。」
「那又如何?」他輕笑。
我緊緊捏了捏手,不知所措。
我心一橫,說道:「皇上,李伯生前贈我一本書名爲《風土遊記》,很舊,他翻過許多遍,卻從未真正見過。」
「皇上,奴婢從未出過京城,我還沒有真切地感到自己長大過,不想就這麼慢慢老去。請皇上放我出宮,」
皇上看了我良久,沒說話,他起身從一旁的書櫃上拿出一個匣子,「自己看看。」
我打開看了看,裏面是出城令,通關文牒,還有我的身份名符,還有大小銀票不等。
我連忙叩拜,「謝皇上。」
「唉,不必謝我,這是李伯生前給你準備好的。」
眼淚奪眶而出,身份名符是四年前辦的,最舊的一張銀票日期也是四年前。
李伯一直是念着我的,他早就替我想好了。
他心甘情願將一生耗在宮裏,卻爲我的人生做了最好的打算。
皇上忽然走上前來,伸手將我扶起來,看着我說:「走吧,明日就走吧。」
他轉過身去,繼續埋頭在一堆奏摺中,「明日,我就不去送你了。」
我看着他孤身一人坐在殿上,輕輕說了聲,「保重。」
出宮後,我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去了祁王府。
王府已經閒置了,只留了兩個打掃衛生的老嬤嬤。
昔日的情景彷彿就在眼前,王府還是那麼熱鬧,家人也還在身邊。
我是祁王府的奴婢,可於我來說,這兒就是我的家,我前二十年裏,最美好的歲月都是在王府裏度過的。
李伯,舒嘉,阿成,我要走了。
十七,我等不到你回來了,希望你能夠建功立業,得償所願。
番外:
-1-
二十五歲那年,我在江南開了個飯館,定居了下來。
原因無他,我兒子李忘辰該上學堂了。
街口賣肉的楊大哥他媳婦說:「七歲嘞還不上學,成傻子了。」
隔壁攤賣韭菜的劉三姑說:「上不上學有啥嘞,有力氣能幹活就行。」
我的兒子自然是要有學識的,就這兩年,我一邊自己看書,一邊教他,他應該也不會落下太多。
二十一歲出宮,我自北向南,每到一個地方就會停留一些日子,到附近看一看附近的風景,嘗一嘗名勝小喫。
我不禁感嘆皇上治國有方,世道清明,我沒遇到什麼劫難。
二十三歲那年,我在淮陽遇見李忘辰。
我買燒餅正給錢的時候,他衝過來搶了錢就跑,被我ŧŭ₎抓回來了,這技術不太行。
後來得知,他要給阿嬤買藥,我心軟幫他請了大夫,阿嬤還是死了。
阿嬤跟他沒有血緣關係,只是他們都沒有親人,所以才互相照顧。
我想李伯剛遇到我時,情況應該比這還慘。
看他哭得慘兮兮,我輕輕說道:「小子,你叫我一聲娘,以後我養你怎麼樣?」
就這樣我多了個兒子,但由於沒生過也沒養過,委實不知道母子該如何相處,只感覺自己多了個小弟。
「好兒子,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毛蛋。」
「好,毛蛋,你等娘回去翻翻書。」
事實證明,把兒子當小弟養還是不行,上學堂第一天他就打架了。
我在學堂看着兩位大姐吐沫橫飛地衝我嚷嚷,我早已習慣用自己的章法解決問題。
李忘辰好好的,那倆孩子一個流鼻血,一個腦袋起了包。
我問李忘辰,「沒受傷吧?」
「沒有。」他得意地瞪了瞪那倆孩子。
我問李忘辰發生了什麼。
「娘,他們幾個欺負我新來的,折了我的筆,還拿石頭扔我,扔不着就打我,還打不過。」
聽到這兒,那倆孩子還沒說話,兩個大姐又開始嚷嚷。
「那孩子說什麼胡話呢?」
「看把我兒子打的!」
我聽得頭疼,等他們嚷嚷完,我沒生氣,蹲下來語氣平和地問那倆孩子。
「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那倆孩子不說話,他倆娘又開始嚷嚷。
我忍不了,「先別說話!」
「不是還有其他孩子嗎?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旁邊坐着的孩子不出聲。
我輕輕問道,「你們夫子有沒有教過,君子應以誠待人,不能撒謊?」
他們點了點頭。
「既如此,能不能請各位小君子告訴我,剛剛李忘辰有沒有撒謊?」
「沒有。」
我點了點頭,「好孩子。」
那倆大姐面如豬肝色,還想再說什麼。
誰知李忘辰直接大步向前,拍了拍那倆孩子的肩膀。
「都說不打不相識,大家以後可以當好兄弟,互相切磋。」
「但打不過不能耍賴啊,我把你們當兄弟,你們污衊我啊。」
那倆孩子頓時痛哭流涕,「好兄弟我們錯了,我們只是覺得好玩,不知道會這樣。」
李忘辰直接抱住他倆,「大哥也有錯,大哥下手太重了。」
這就當上大哥了?感覺不需要我來解決。
我看了看旁邊尷尬不已的大姐,「要不……咱先帶孩子去看大夫?」
-2-
除了上學堂,我還給李忘辰找了個武先生,天天讓他早起鍛鍊身體,然後我回去接着睡。
他朝我抗議。
我義正詞嚴地說道:「咱們孤兒寡母初來乍到不安全,你是咱們家唯一的男人,你得保護好娘。」
李忘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娘。」
於是他想盡辦法給自己找個爹,爲家裏添第二個男人。
幾個月,他便跟附近所有的未婚男子都混熟了,每次還非得拉我過去看看。
怎麼說呢,我見過了位高權重的渣男皇帝,交過十七那樣胸懷抱負的武將,還見過許多英俊的世家公子。
或許自己有點眼高於頂了,但我對港口賣魚的劉二哥、陳阿嬤他兒子、還有我家飯館對面的布店老闆真的沒那種意思。
那天我難得去接兒子放學,便聽見他又沖人推銷我。
「我娘溫柔又善良,雖然長得是不好看,但是她聰明,沒有她不會的事。」
臭小子,我哪裏不好看了。
突然,一道溫潤的聲音響起,「你這是想給自己找個父親?」
「嗐,我娘都是我自己認的,再認個爹也沒啥。」
我輕輕往前走,只見那人一身白衣,眉目如畫,一雙桃花眼微微上揚,盡顯嫵媚。
我彷彿聽到了自己吞嚥口水的聲音。
他輕輕笑了笑,捏了捏李忘辰的臉,「可我的束脩不多,還要給你們買糖,沒錢養你娘啊。」
我鬼使神差地開口,「我……我有錢。」
問聲那人朝我看過來,烏黑的眼眸溫柔細膩,我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娘,你來了!」一聲大喊打破了我的尷尬。
我沒敢看那人的神色,拉着李忘辰就跑,「李忘辰跟我回去。」
「娘,你急什麼,那是我們夫子。」
「娘,你走慢點,注意形象。」
回家後李忘辰繼續跟我普及。
「娘,他叫趙思齊,今年二十六,是學堂最有學識的夫子。」
「你放心我都打聽過了,街坊鄰居都誇他人品俱佳,長的還好看,縣長女兒看上他兩年了,他沒願意。」
拋開人品不談,我承認我見色起意了。
其實李忘辰說得也沒錯,我確實不發脾氣,倒不是溫柔,只是尋常事還不足以讓我生氣。
聰明是自然的,我能在那麼短時間將飯館開得風生水起。
但感覺趙思齊應該看不上我這種俗人,何況我還帶個兒子。
我沒想到李忘辰那小子直接把趙思齊請家裏喫飯來了,看到他我頓時有種仙人下凡塵的感覺。
「打擾姑娘了,在下趙思齊,是小辰的夫子。」
畢竟是侍奉過狗皇帝,這點心態還是有的,「趙先生不必多禮,我叫李舒然。」
說是來喫飯,趙思齊自己買了熟菜,我燜了個飯。
李忘辰隨意扒拉了兩口就跑了,「你們聊,我約了兄弟切磋武藝。」
兩兩相望,只我尷尬,趙思齊淡定地喫着菜。
「李姑娘,在下蘇州人,父母雙亡,孤身一人,家住城西杏花巷。」
怎麼有種相親的錯覺?
「我從京城來,父親去世,我只有李忘辰這個兒子。」
他抬頭笑了笑,「聽小辰說,你還未成過親?」
我點了點頭。
「真巧,在下也沒有。」
巧?
「小辰說想找我做他的父親,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我腦袋嗡的一聲,隨即便冷靜思考,自己規矩了那麼多年,放肆一回又怎樣。
我承認我見色起意,可無論什麼後果我都承擔得起。
我放下筷子,冷靜地說:「我沒別的親人,沒有家長裏短的糟心事。」
「城東開了家飯館,生計不成問題,我能養你,生孩子的事我想順其自然。」
「只是李忘辰是一定要姓李的。以後我還想繼續住在這裏,你可以搬過來。」
「我不是嫌棄你,只是搬家太多次了,實在懶得動了。」
說完後我老臉一紅,萬一人家沒這意思,我豈不是丟大人了。
只聽他輕輕笑了笑,「那以後就麻煩娘子養活我了。」
跟一個只見過兩次面的人成親了,跟做夢一樣。
李忘辰問我,「娘,我有爹了,以後是不是可以不用早起鍛鍊了?」
我摸了摸他的頭,「你爹看起來還沒我身子壯呢,你還是繼續練吧。」
-3-
說來也巧,成親兩月後,京城傳來消息,麗貴妃給皇上下毒,欲圖攜二皇子謀反。
事情敗露,母子皆被賜死。
我看着牆上貼的告示,心中五味雜陳。
麗貴妃謀反應當是真的,我之前就察覺不對勁,只是二皇子年幼,哪裏懂那麼多?皇上還是一如既往的狠心。
「怎麼了?」趙思齊問我。
想來,這種告示除了我應該不會有人在意了。
我輕輕搖了搖頭,「沒事,回家吧。」
他輕笑,「娘子如此關心國事,實乃大義。」
真是羞愧,我關心的哪裏是國事。
今日是趙思齊去陳員外家教學的日子,我從飯館回來,正巧順路接他。
我竟不知那麼多人花重金請他去當私人教書先生,他都拒絕,非留在學堂拿那點微不足道束脩。
陳員外都求到家裏來了,他才答應每月去上幾天課。
我對自己這個夫君當真是一點不瞭解,但我的舊事也從未告訴過他。
我問他,「連縣令的女兒都敢拒絕,爲何會選我?」
「娘子人美心善,聰慧溫柔,豈是常人可比?」每次都被他油嘴滑舌糊弄。
我百般追問,他才告訴我,「小辰打架,你去學堂那日,我就在簾後。」
「你在?」
他笑道:「老學究被折騰怕了,找我來處理。」
「我來到便看娘子坦然自若,如清風般化解了難題,當時就感嘆,什麼樣的男子才入得了這小娘子的眼?」
不得不說,跟趙思齊在一起久了,我還真是被誇飄了,以前做奴婢時的自卑全讓他給化解了。
-4-
我生辰那日(實則是我出宮的日子),趙思齊給我帶了只簪子回來。
我在宮裏見得最多的便是珠寶,那簪子一看便價值不菲。
「這東西那麼貴,你哪來的錢?」
日常開銷我都會放到牀前的匣子裏,但基本沒見他動過,我不信他那點束脩能買這個簪子。
趙思齊翻着書,「畫了幅畫賣了個好價錢,便想着給娘子準備生辰禮物。」
我還是不願相信,「這簪子多少錢?」
「四十兩。」
「畫賣了多少錢?」
「四十兩。」
「那麼巧?」
他笑着摸了摸我的頭,「我早就看上了這隻簪子,老闆說四十兩,所以畫錢我就只收了四十兩。」
這麼豪橫?
這隻簪子趕我飯館兩個月盈利了,雖然這簪子不是我買的,但想想一隻簪子花掉兩個月利潤,我還是肉疼。
他看出了我的心思,「娘子不必心疼,以後爲夫畫了畫都交給你去賣,錢都歸你管。」
「不對啊。」我疑惑,「你有那麼多本事,爲何之前一副窮兮兮的樣子?」
他皺了皺眉頭,「也不算窮吧,只是那時候養自己一個人,足夠了。」
「而如今有了娘子,總得給娘子賺些脂粉首飾錢。」
「你爲何不自己開個文墨房,賣些字畫,也少了中間商賺差價?」
他往後一躺,「太麻煩,而且娘子說過要養我的。」
我無語扶額,現如今我可不相信他只是個普通人,但他不說,我也不好過問。
飯館出了些問題,我愁容不展。
趙思齊見狀,湊過身來看了看我手中的賬目,輕輕笑道:「不如娘子求求我,我幫你解決?」
「你有辦法?」我眼前一亮。
他但笑不語。
我試探道:「夫君幫幫我?」
他還是不說話,我急得晃他,「哎呀你幫幫我嗎,再不幫我可就養不起你了。」
「好了好了,別搖了,幫你。」
起初飯館開的紅火,不過是我拿學過幾道御膳房的菜做招牌,還有我遊覽各地的稀奇小喫。
可菜式總有被別家學去的時候,這種事很正常,沒偷沒搶,只是自己照着樣子研究出來罷了,我也讓人研究過其他店的菜式。
趙思齊說:「來飯館喫的不僅僅是飯菜,這些在家裏也能喫,你必須要有其他能夠吸引人的點。」
我想了想宮中辦的宴會,「要有歌舞,不同的價錢坐的位置也不一樣。」
他點了點我的額頭,「娘子真聰明,不過你要先把飯館改成酒樓。」
「重新修整要花不少時間和銀錢吧?」我有些猶豫,雖然飯館賺了不少錢,但這也不夠啊。
「爲夫有錢。」他看出我的心思。
我震驚道:「你又要賣畫,這得一次性賣多少幅啊?」
「城西那套宅子,閒置也無用,應該能賣個好價錢。」
我急忙說道:「不行,這是你以前的家。」
「我以前的家在蘇州,那隻不過是我的暫時棲身之所,娘子在的地方纔是我的家。」
我頓時感覺有些無力,「錢你出,主意也是你出,要不酒樓開張後你做老闆吧,我躺平?」
「那怎麼行?娘子說了要養我的,可不許耍賴。」
造孽啊,我當初就不該說那句話。
-5-
趙思齊知我怕冷,每年冬日都會給我置新的冬衣,穿起來暖和又輕便。
懷孕後,他更加謹慎,每次出門他都要給我披上一件狐皮大氅,再給我塞個湯婆子,將我捂得嚴嚴實實。
李忘辰跑過來,「爹,我也冷。」
他穿的冬衣和棉帽都是與我的衣服一起趕製的,冷什麼冷。
「李忘辰別找事啊!」
他抗議道:「娘,你脾氣越來越大了,你以前很溫柔的。」
我使勁揉了揉他的臉,「我現在不溫柔嗎?」
他無奈地捂着臉離開,「唉,自己找的娘,自己找的爹,以後我必須哄着弟弟妹妹跟我站在統一戰線。」
「好了,以後冬日還是少出門吧。」趙思齊無奈說道。
我忍不住笑,「我只是不喜冬天,但也沒有怕冷到這個地步,並非忍不了。」
他執意道:「過去忍耐或許是形勢所迫,現在無需忍耐,娘子要對自己好些纔是。」
他猜得不錯,確實是形勢所迫。
「有時候真好奇娘子經歷了什麼,你性情天真如孩童,可做事卻又如此老成?」
「想知道,那就拿你的故事來換啊。」我量他不會說。
可沒想到,他真的盡數相告。
趙思齊本是地方官員之子,十七歲那年高中狀元,那時朝中盡是權臣,官官相護,將他的名字換了下去。
父母替他申冤,誰知案子還沒到皇上面前便被壓了下去,他父母被人扣上罪名滅口。
直至後來皇上逐漸將權力上收,又設立監察部,才洗清了當年冤案。
趙思齊感嘆,皇上是賢君。
呵,做賢君也是要手段的,比如他是個渣男。
我從不知他還有過這樣輝煌又悲慘的經歷,頓時有些心疼,「那你就沒想過重回官場?」
他搖了搖頭。
「人心複雜,就算我能保持初心不變,可官場有太多身不由己,或許我一個小小的決定便能讓別人家破人亡。」
我還處於悲傷的情緒中,只聽他說道:「輪到娘子聊聊自己了。」
我頓時語塞,「我沒想到你真的會說。」
「呵呵,我從未想瞞你,只是你從不過問,等得我都有些着急了。」
「我也從未想過瞞你,只是……我說我侍奉過天子,你信嗎?」
「我信。」他正色道,「娘子說什麼我都信。」
既如此,我便大致朝他透露了些。
「細緻的事情,我實在是不願意再想,但我的經歷大致就是這樣,複雜卻也單調。」
他輕輕擁我入懷,「娘子那些年的心驚膽戰,如履薄冰,怎麼會是一個單調可以形容的呢?」
我心中苦楚,十七都未必能理解八成,他卻從隻言片語中,體會到我的心情。
我的眼光不錯,找了個好夫君。
如果能這麼跟他過一生,想想都覺得幸福。
-6-
日子一天天得過,清淡而又幸福。
李忘辰應當是遺傳了我的商業頭腦,我打算過幾年把酒樓徹底交給他管。
而太平的日子再一次被打破,南關要起戰亂了,皇上派了軍隊去守衛國土。
朝廷大軍在此地休整時,我將酒樓裏的存糧都送了過去,倒是沒想到會在此時遇到故人。
十七一眼便看到了我,驚喜又激動,說不出話來。
此時他已經被皇上封爲平西侯,是百姓口中的大將軍周世奇,年輕時的志向已經實現。
而他旁邊的那位,男子裝扮,右臉一道可怖的疤痕,可我還是認出了她,淑妃娘娘。
回到家時,李忘辰正在教妹妹寫字。
「這是你的孩子?」十七問道。
我點了點頭,「兒子叫李忘辰,女兒叫謝長樂。」
十七將長樂抱了起來,「長樂是嗎?叫舅舅。」
長樂年紀小,認生。
忘辰教她,「跟我一起叫,舅舅好。」
長樂最喜歡她哥哥,乖乖喊道:「舅舅好。」
十七看了看忘辰,「李忘辰?那你外祖父是?」
「李德。」那是李伯的名字。
「忘辰,你帶妹妹出去玩。」
我給十七和淑妃倒了杯茶。
十七看着我,幾次欲張口,卻說不出話,一個大男人也不好意思抹眼淚。
「十七,對不起。」我知他心中難過。
他立大功風光回京,卻發現能分享喜悅的人都不在了,得有多難過啊。
他哽咽道:「你過得好嗎?」
我發自內心地點了點頭,「好。」
「那就好。」
沉默一路的淑妃終於開口,「羨慕你。」
我笑,「我也羨慕您,您不知道我從很早便崇拜你,你做了尋常女子做不到的事。」
我看着她臉上的疤,有些擔心,卻又不敢問。
她毫不在意,「無妨,我自己劃的,怕被人看出來。」
「這次蠻夷來犯,部分大臣主張和親以求安定,景華是大公主,和親的首要人選。」
「陸家鎮守南關,熟悉蠻夷作戰,和親?那我就把他打得和不了。」
「小蘭還好嗎?」我問。
「小蘭?」十七皺了皺眉頭,看似並不清楚。
淑妃諷刺一笑,「哪還有小蘭,只有皇上的蘭貴人。」
「她可沒有你那般心性堅韌,她跟皇上也沒什麼情分,皇上自不會護着她,受得欺負多了,藉着職務之便爬了龍牀。」
我嘆了口氣,我自知宮中艱難,罷了,路是自己選的,希望她不要後悔。
這些年我想明白了很多,如果沒有皇上有意維護,我怕是也很難在宮中存活。
大軍進程不能耽擱,他們不能久留。
正要走的時候,趙思齊和兒女們一同回來了,他們互相見了禮,默契的都沒說話。
「東西都收拾好了,這幾日就走吧?」
趙思齊點了點頭,「聽你的。」
「幹啥去啊?」李忘辰問道。
「這裏不太平,我們去蘇州看望下你祖父母。」
「啊?那酒樓怎麼辦?」
我笑了笑,「還想着酒樓,等回來再開業。」
趙思齊敲了敲他的腦袋,「快去看看還有沒有要帶的東西,這一路還要靠你當保鏢。」
在蘇州趙家祖宅住了大半年,聽聞我軍勢如破竹,蠻夷求和。
五年後,李忘辰已經開了好幾家酒樓,我和趙思齊都閒了下來。
那天趙思齊正爲我和女兒畫丹青,忽然我聽到國喪的鐘聲在各地敲響,我還是忍不住落了淚。
長樂擔憂地問:「娘,你怎麼了?」
我感嘆,「又一個故人離去了。」
「是誰啊?」
「他是……他是……」我將求助的目光投向趙思齊。
他是皇上,是祁王,他叫什麼啊?
誰敢直呼皇上姓名,所以他叫什麼啊?
趙思齊將長樂支了出去,「去看看哥哥回來了沒有?」
他抱着我,輕輕說道:「他是大梁的皇帝文博禮,故人不在了,我還在,我會一直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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