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暗夜的星火

「早­知­道姐姐喜­歡­­野的,我­就­不用裝那­麼­­久了。」
江­晨­抬­手揉了­揉­­我的下巴,低­頭­去­吻我的­耳­­垂,含­糊­不­清地乞­求­­,「姐姐,你看看我。」
我撇過臉去,想­要­躲開­他的親­­吻,卻­被­他掐着­腰­貼­­近了半分。
「姐姐。」明­明­過­分的是­他­­,眼­角­卻泛起了­淚­­花,「你­多­喜­歡我一­點­­好不好?」
少年柔軟的細發手感極好,還有淡淡的洗髮水的香氣。
什麼時候,這個我看着長大的小朋友,變成這個樣子了?

-1-
「小珂,晨晨要來 A 市上學這事兒你知道吧?」
電話裏母親的聲音似乎十分遙遠,蔣珂麻木地點了點頭,應了一聲。
「……小珂,你是不是不開心啊?」
蔣珂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應付公司裏的一堆爛事,就已經足夠讓她把所有的洗護用品換成討厭的生薑味,現在多了個照顧弟弟的責任,更是讓她覺得疲憊不堪。
「……你小的時候在隔壁家住了兩年,人家江叔叔的情分要還的呀……」電話那頭的母親說話絮絮叨叨,「對了,我給你寄了點臘肉臘腸什麼的,你平時工作累,也別忘記喫飯啊。」
……總是這樣,導致她都不知道如何拒絕。
可明明,當初也不是她想要寄人籬下的,不是嗎?
「好了媽,我知道了。」蔣珂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不那麼冷冰冰的,「沒什麼事情我就掛了,你把他的微信推給我就是了,我會盡力的。」
掛了電話,蔣珂的手機輕微的震動了一下。
沒想到竟然是這個時隔數年的弟弟先給她發了好友申請。
「姐姐,我是江晨,我昨天已經提前到學校了,今天出來喫個飯吧。」
恰好是個蔣珂不加班的週末,她思索片刻,給對方發了個學校附近的飯館地址。
她纔剛到,手機上就發來了兩條消息,是總監讓她晚上回去改一下方案。她嘴裏說了兩句髒話,一抬頭就看見一個男孩子坐在窗邊,對她招手,露出一個治癒力極強的笑容。
……這就是江晨吧。
她推門而入,看見對方站起身來。
果然是。
「你好——」她說這個詞的時候差點咬斷自己的舌頭,太公事公辦的語氣會讓別人覺得不好親近吧,「……抱歉,職業習慣。」
「沒事兒姐姐~」小孩的腦袋毛茸茸的,看起來似乎格外的好欺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叫我晨晨吧。」
「好。」
她突然想起來小時候去江叔叔家,躲在房間裏不出來的時候,是江晨去敲了她的房門,給她塞了一塊巧克力。
「姐姐,你現在一個人住啊?」
「嗯,不喜歡和別人住在一起。」
小孩自顧自地啃着糖醋排骨,桌上的小炒肉和毛血旺一筷子都沒動。她喜歡喫辣,這個城市的飲食偏辣口,倒是一時間忘記了對方不能喫辣。
「加個番茄炒蛋吧?」蔣珂試探性地問道,「我忘記你不能喫辣了。」
「沒關係……」
說的是沒關係,語氣卻十分委屈。蔣珂莫名就想起來自己寄人籬下的日子,還是招手讓服務員趕緊加了一道番茄炒蛋。
「對了,你要是有什麼問題就給我發消息。」結賬出門的時候,蔣珂細細交代道,「我住在南邊,偶爾來找我改善伙食也行。」
「好的姐姐。」喫飽了飯的小孩笑眯了眼睛,臉上的嬰兒肥還沒褪去,顯得單純可愛,「以後就要麻煩你了。」
那時候的蔣珂對面前這個男孩子並沒有什麼清晰的認知,她只是笑着拍了拍對方的肩,說了句:「好啊。」

-2-
隨後的幾天,江晨就像是消失了一樣,不過恰好趕上蔣珂的忙碌期,也就沒管,誰知道就接到了母親的電話。
「媽?」她歪着頭夾着電話,手上發文件的動作卻沒停,「怎麼了?」
「沒什麼事呀,問問看你忙不忙哦。」電話那頭的語氣有些謹慎,似乎怕自己說錯什麼話,「聽說晨晨呀,軍訓的時候把腿哦,摔骨裂了你曉得吧?」
骨裂?沒聽過這事兒啊?
「沒和我說。」蔣珂放軟了語氣,「怎麼了?我要去看他?」
「……你要是沒時間就算了啊,給他發個微信問一下就好了哇……」
「沒事兒,等手頭工作完了,我晚點就去看他。」蔣珂想讓母親放鬆點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在工作中八面玲瓏,但對於母親……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媽……我昨天給家裏買了個按摩椅,過兩天上門的時候你記得試用一下。」
「誒……好,你在外不容易,自己留點錢,家裏不缺。」
「沒事兒,賺錢不就是花嗎?行,我還有事,那就先這樣,下回有事……」她停頓了一下,「就給我打電話。」
微信上問了一嘴,還真的是骨裂了。
小孩剛來 A 市,人生地不熟的,摔了腿竟然也不好意思告訴她。蔣珂無奈地笑了笑,還真是……和她小時候一模一樣。
她開車去了學校,停了車就往男生宿舍樓那邊走,剛到了商街,就看見小孩拄着個拐在那認真地挑水果,穿着件灰色的連帽衛衣,黑色的髮絲不聽話地翹起來一些。
她覺得有趣,便一直站在那裏看着。旁邊的人投來打量的目光,她這才意識到今天從公司出來沒時間換衣服,看起來確實太像個社會人。
「……姐姐?」
「昂。」她應了一聲,也不知道該不該扶對方,最後只好把水果拎在手裏,「晚飯喫了嗎?」
「沒有。」小孩撓了撓自己的頭髮,「他們去軍訓了,我一個人在宿舍睡覺,睡到了現在,食堂關門了。」
像個憨憨一樣。
「我也沒喫飯,就在商業街隨便喫點吧。」她的眼神落在他的腿上,忍不住笑了,「你這……小心點。」
小孩紅了臉,站在原地有些侷促不安地看着她笑。他說話的聲音本就是溫柔,夾雜着委屈聽上去軟軟糯糯:「姐……別笑了。」
喫完飯,蔣珂送他回宿舍的時候才發ṱṻⁱ現,他居然還住在六樓。看着狹長的樓梯,蔣珂鬼使神差地問道:「這十幾天都是軍訓,要不你去我那裏住?」
小孩蹦上臺階的動作一頓,轉過頭來有些試探性地開口:「不太好吧……」
「我住的兩居室,沒關係。」蔣珂想起來以前江叔叔也對她說過同樣的話,語氣也不自覺地緩和下來,「走吧,你這樣蹦上蹦下的,宿舍沒人,再摔了怎麼辦?」
他不同意買新的衣服,蔣珂也不好說什麼。行李收拾出來了一個大號的揹包,蔣珂接過來的時候,還多聽了好幾句磕磕絆絆的謝謝。
蔣珂的房子不大,現在還揹着貸款,她平時一個人住還覺得挺寬敞,冷不丁客廳裏杵了個 180 的男孩子,倒顯得逼仄起來。
「去洗澡吧。」蔣珂將新的毛巾遞給他,「我去給你鋪牀,等會把該寫的東西寫了,我明天好去辦手續。」
浴室裏傳來嘩嘩的水聲,蔣珂有些懊惱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然後試圖和自己的總監博弈,請明天的假。
她實在是過於專心,以至於洗完澡的小孩站到了她的面前,她都渾然不覺。
「……姐姐。」
「……啊,怎麼了?」蔣珂看見對方溼噠噠的頭髮,指路衛生間,「架子上有吹風機,去吧。」
「……我是想問……衣服晾在哪裏。」不知道是衛生間的水蒸氣還是什麼,他的臉頰有點紅,「我……」
蔣珂瞭然,指了一下陽臺:「去吧。」

-3-
高強度的工作讓蔣珂練就了一身沾了枕頭就能入睡的好本領,鬧鐘剛響了第一聲,她就閉着眼睛從牀上爬起來,想起家裏住了別人,又隨手套了件衛衣。
推開房門的時候,她聽見廚房傳來動靜,感慨年輕人早睡早起真不錯。
「姐姐,喫早飯。」看見蔣珂素着臉,江晨楞了一下,又馬上反應過來,「我看家裏沒什麼東西,就煮了面。」
蔣珂平日裏早飯是不喫碳水的,上午容易犯困,但今天不上班,盛情難卻還是接過了麪碗。
「東西我都準備好了,放在玄關那裏,老師也給我批了假,麻煩姐姐去跑一趟手續了。」小孩鄭重其事地道謝,看見蔣珂喫完了,又主動接了碗要去洗,「我來洗吧。」
「晨晨……」看見對方近乎是討好的行爲,蔣珂薅了一下自己的頭髮,下意識地咬嘴脣上的死皮,「你不用這樣,你這麼客氣我也挺不自在的其實。」
「小時候怎麼樣,現在就還怎麼樣,你又不是欠了我錢,別這麼小心翼翼的。」蔣珂從他的手裏拿了麪碗,「我以前在你家裏住的時候,不也是這樣嗎?叔叔阿姨對我挺好,我對你好也是應該的。」
江晨聽了她的話,悶悶地應了一聲。蔣珂不大會安慰人,便主動去廚房把碗先洗了。
「你在家好好待著,想喫什麼點外賣就行,或者你發消息給我,我帶回來。」蔣珂打開冰箱看了一眼,怕他不肯點外賣,乾脆交代,「中午喫了什麼給我拍張照。」
「……好。」江晨單腳跳着將人送到了門口,遞上了文件夾,「我在家等你。」
蔣珂突然覺得這一幕有些莫名的怪異,點了點頭就出了門。
正好在路上給母親打個電話。
「你把晨晨接到家裏去住了啊?」母親似乎有些驚訝,但並未多說什麼,「……你也儘量照顧他一下吧……唉,你江叔叔和江阿姨離婚了呀,他心裏肯定也不開心的。」
「離婚?」蔣珂在紅燈前停了下來,等待着,「什麼時候的事情?」
「前段時間。」母親嘆了一口氣,「之前還好好的,然後晨晨剛收到錄取通知書,他倆就非要去民政局離婚,勸都勸不住哦,一把年紀了……真的是,也不爲孩子想想。」
「媽,別在人後嚼舌根。」蔣珂踩了油門,已經看到了學校的校門,「我知道該怎麼辦了,我快到學校了,先掛了。」
也許是這件事情,所以他現在才這麼小心翼翼的吧。
成了年,考上了好大學,卻突然發現哪邊都不是家了。
蔣珂嘆了一口氣,聽見微信傳來叮的一聲。
是江晨發過來的消息,點的一份蓋澆飯。
不知道他現在錢夠不夠用,也難怪昨天食堂關門了,他就乾脆不喫晚飯了。
蔣珂給他發了條語音,讓他列個單子過來,等會回去的時候順便採購。江晨的聲音軟軟糯糯的,乖巧得不像話,他說他沒什麼想喫的,讓蔣珂自己看着買就行。
蔣珂按着語音鍵的手一頓,最後還是什麼都沒發。
她過了兩掌心向上、看人臉色的生活,太明白這樣的感受,江晨的父母離了婚,他又到了一個陌生的城市,像是被人拋棄了一樣。
可明明剛見到他的時候,他還笑得那麼開心。
蔣珂甩了甩頭,將腦海中奇怪的想法甩了出去,一踩油門,車便駛離了大學。

-4-
「姐……姐?」
蔣珂點了點頭,也沒和他廢話,直接將四五個手提袋塞到了他的手裏,邊換鞋邊說:「剛剛去了超市,你整理一下放冰箱裏吧,冰箱上面有便籤條。」
「好。」
對方真的一句怨言都沒有,單靠蹦着就去了廚房。蔣珂也不打算幫忙,就站在廚房門口看着。
「……這個是?」江晨拿着手裏面那一排 AD 鈣,疑惑又無奈,「姐……我已經很久不喝這個了。」
「是嗎?」她上前去掰了一個戳開,自己先嘬了一口,「退不了了。」
真是……幼稚得有點可愛。
江晨笑了笑,將手中的 AD 鈣放進了冰箱:「今晚想喫什麼?可以點菜。」
「都行,你看着來吧。」蔣珂覺得嘴裏甜得有些膩人,倒杯水喝才發現今天江晨將廚房收拾了個乾乾淨淨,就連玻璃杯都泛着難得一見的光澤,「……我今晚有工作要做,你自己照顧自己。」
江晨比劃着在嘴上做了個拉拉鍊的工作,示意等會會小聲活動,蔣珂這才轉身進了房間。總監又在電話裏罵傻逼客戶,然後罵罵咧咧地跟她說修改要求。蔣珂的情緒倒是沒什麼起伏,她有的時候甚至還在想,爲什麼如此真情實感討厭客戶的總監能坐上如今的位置。
「進——」
聽見敲門聲,蔣珂頭都沒抬,等了半天沒反應,纔看見門開了一條縫。江晨探了半個頭,小聲地說道:「姐,喫飯了。」
她咬着筆頭的動作一頓,覺得自己似乎在家裏養個了田螺姑娘。
飯很好喫,刷碗也沒什麼危險,蔣珂便將廚房全權交給了他。
等好不容易完成了方案給總監發過去的時候,蔣珂抬頭髮現時針已經指向了十點。她推開房門,看見小田螺正趴在茶几上畫圖,看見她還笑嘻嘻地招了招手。
「姐,我洗了水果放在廚房。」小田螺看了一眼時間,「明天還要上班,快去睡吧,我等會就睡了。」
她的生物鐘,自從畢業之後就從來不允許自己在凌晨一點之前睡着。蔣珂走過去看他的素描,還畫得有模有樣的,果然是學建築的好材料。
「畫……畫得不好。」江晨發現她在看,立刻趴在畫上遮住了大半,「我……我起步晚……還不熟練。」
「畫得挺好的,有進步空間。」蔣珂覺得他這行爲有點小狗護食的意味,「缺什麼和我說,我去給你買回來。」
「……姐,你這幾年,是不是掙了什麼大錢啊?」
「……」蔣珂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方式,她很難去對人說什麼很深情真摯的話,能做的也就只有花錢,「沒有,但是夠用。」
沒想到對方如此認真的江晨也是一愣,笑了:「姐,你去喫水果吧,趕緊洗澡,等會晚了。」
蔣珂去端了水果過來,還在江晨的手裏塞了一瓶戳開了的 AD 鈣:「太甜了,你不喝就沒人喝了。」
江晨乖巧地接過,什麼也沒說。
他好像是剛剛洗過澡,頭髮軟乎乎的,散發着淡淡的生薑味。蔣珂想起來自己從小的願望,手便不由自主地伸過去揉了揉他的頭,啊……這觸感,要是養條金毛也這樣吧。
江晨坐在地上,微微揚起頭來看她,嘴裏還叼着吸管。
「姐……」
「嗯?」蔣珂覺得這樣的行爲有些唐突,但還是故作鎮定地挑了一下眉,「摸一下頭都不行?」
「沒……」
江晨的耳朵有些泛紅,心裏卻覺得鼓鼓脹脹的,他情緒上來了,還有些想哭。
「好了,我去洗澡了。」蔣珂大條地沒發現對方的不對勁,也怕自己耽誤了對方畫圖,「你畫圖注意眼睛啊。」
「嗯。」

-5-
年輕就是好。
蔣珂看着基本已經能自如活動的江晨,發出了來自老年人的感慨。
反正回去也就是上上課,而且舍友也會照顧一些,蔣珂便將人送回了學校。回學校的路上,江晨在旁邊說着學校的事情,還邀請蔣珂有時間去玩。
「……我就是這個學校的。」蔣珂看着對方明顯有些失落的表情,還是補充,「有空的話我回來的,畢竟也畢業很多年了,來看看有什麼變化沒。」
江晨的表情又生動起來,肉眼可見的開心。
和宿管阿姨說了一聲,蔣珂提着大包小包的將人送進宿舍。男生在宿舍難免有些放浪形骸之外,江晨先敲開了門,將蔣珂擋在身後,看着室友收拾了亂七八糟的東西,才側過身子讓蔣珂進門。
「姐姐好~」
看來他們都知道自己的身份,社交恐懼人蔣珂鬆了一口氣。她將東西放在了江晨的位置上,又給大家發了水果和零食:「醫生說江晨這個傷還要養大半個月,這段時間可能要麻煩你們了。」
「都是同宿舍同學,哪有什麼麻不麻煩的?」一號牀拍了拍江晨的胸口,儼然一副哥倆好的模樣,「放心吧姐姐。」
其它人附和地點了點頭,蔣珂笑了笑,寒暄了幾句就回去了。
一號牀開門看見對方的背影都消失了,才關上門八卦地「哦~」了一聲。
「江晨,不錯啊你……」
「這漂亮姐姐從哪來的啊?」
「把微信推給我吧……」
江晨微微皺了一下眉,語氣有些冷淡:「是我家隔壁的姐姐,人家有對象了。」
圍觀羣衆迅速散去,還補了幾句惋惜的嘆氣聲。
江晨把蔣珂帶來的水果和零食規整好,洗了個澡就往牀上爬,他摸了手機出來看了一眼時間,才七點多。
……也不知道她喫沒喫飯。
這十幾天和蔣珂住在一起,江晨深刻理解到了打工人的艱辛與痛苦,要麼就是不喫,要麼就是隨便對付一點,她還沒得胃病真的是上天開了眼。
點進了頭像框,又退了出來,反覆幾次之後,江晨終於下定了決心。
——姐,喫晚飯了嗎?
他掰着自己的手機殼,又覺得對方沒這麼快回復,剛要探頭讓室友遞電腦上來,手機就震了一下。
——沒喫,等會去。
——你在學校注意你的腿,別留後遺症。
他看着屏幕上兩行字發呆,仔細想了一會兒該如何回覆,才緩緩回了個「嗯」。
看着那個「嗯」,他懊惱地想要撤回,但又覺得這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便只好生氣地摁滅了手機。
他躺在牀上,看着天花板。細細一數,原來也有好七八年沒見到她了。
還是小時候好。

-6-
蔣珂揉了揉自己亂糟糟的頭髮,推開房門發現外面一片漆黑,才又突然意識到江晨回自己學校去了。
她摸黑去開了燈,看見桌上的泡麪已經涼透了。
對,剛剛泡了泡麪,突然來任務就去工作了,泡麪都沒來得及喫上一口。
自己起早貪黑的,到底是爲什麼啊?
涼掉的泡麪喫了兩口就覺得難以下嚥,乾脆直接扔了。她打開冰箱,發現食物上都貼着日期和注意事項,江晨的字寫得很好看,瘦瘦長長的,和他本人一樣。
她隨手挑了個黃桃味的酸奶,擰開蓋子仰頭喝了一大口。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既壓制住了方纔那股泡麪的味道,也讓她的頭腦更加清醒了一點。
她這才掏了手機出來,滑到下面看非置頂以外的消息。
因爲上週被朋友拖去玩密室逃脫而加上的男人,發出來的問候信息停留在了三天前,她看着那行字發呆,想了想還是退了出去。
自己才 24 歲……怎麼就感覺已經快要嫁不出去了?
朋友發來信息,問她這週末去不去聽脫口秀。
她對脫口秀的瞭解僅僅侷限於那檔頻繁上熱搜的節目,裏面有個常駐嘉賓好像是睜不開的眼睛。
她下意識地啃自己的手指甲,搜腸刮肚地找拒絕理由,然後回了個「不去」。
再往上滑……
江晨:姐早點睡,晚安。
是五分鐘前的事情。
蔣珂長舒一口氣,感慨自己終於看到一個能及時回覆的消息,然後回了兩個字。
——晚安。
那邊的江晨感受到震動,迷迷糊糊地摸了手機來看,看見對方發了個晚安,心滿意足地將手機塞在了枕頭下,接着睡覺去了。
總監發來消息,說這次的標打下來了,給蔣珂放兩天的假,加上週末攏共四天,好好休息回去接着肝。
她看着總監的頭像,嘆了一口氣。
本來想罵萬惡資本家的話卡在了喉嚨,總監都趕得上 365 天全年無休了,都是可憐的打工人罷了。
四天……去幹什麼好呢?
蔣珂將喝完了的酸奶瓶投進垃圾桶裏,聽見一聲空響,在心裏默默給自己加了一個歡呼聲。
要不回一次家吧,也有好久沒回家了。

-7-
新鮮的高鐵票。
還有,新鮮的,家鄉的空氣。
父親開車來接她,接了行李,又多說了她幾句最近是不是沒好好喫飯。
蔣珂嘴裏嗯嗯啊啊地應着,但實際上一句都沒放在心上。
她這幾年練就了不少以前沒有的本事,其中之一就包括如何在父母面前做一個言聽計從的孩子。
母親做了一大桌子菜,餐桌上問了她幾句工作上的問題,蔣珂一一答了,問到江晨的時候,她倒是楞了一下。
「他?我不太清楚,沒怎麼給我發消息。」蔣珂用碗接了母親夾來的青菜,「前段時間在我那兒住了,後來回去也沒怎麼聯繫了。我工作那麼忙,他要來找我我纔不方便嘞。」
「話不能這麼說的呀。」母親有些不悅,「你小時候住在隔壁那麼久,恩情總得還的呀。」
小城鎮就是這樣,人情往來,怎麼都避不開。
蔣珂嘆了口氣,她並不是想要賴掉這筆賬,只是……她覺得她多少已經仁至義盡,再往前一步,就是冒犯了。
「好,我知道了。」
蔣母知道自己的話多少又惹了她不快,乾脆閉了嘴。母子倆收拾了碗筷,在廚房裏洗洗涮涮,居然也是一句話都沒講。
「小珂,跟爸爸出去散散步呀?」
「誒,來了。」
初秋的天有些涼了,蔣珂套了件針織外套,走在路上看見銀杏葉掉了下來,伸手去接。
「你媽媽有的時候是囉嗦了一點。」爸爸的聲音比起之前要蒼老些,或許是時光撫平了很多東西,他的語氣也沒年輕時那麼強硬,「你呢,聽也行,不聽就當在耳邊過了。」
「嗯。」蔣珂看着自己的鞋尖,將小石頭一腳踢開,「我知道哩。」
「你媽媽當年也是很愧疚的,把你放在老江家裏面。她也寄了不少錢回來哩,生怕麻煩了人家,虧待了你……後來也是嘛,逢年過節也是包了禮走動的。」
蔣珂何嘗不知道,但她有的時候覺得自己嘴笨,想說的話說出口就變了味,導致現在越來越不敢說。她點了點頭:「我曉得,能幫我就儘量幫。」
「嗯,是。」爸爸拍了拍她的肩膀,也有些欣慰,「你現在好好的,爸爸媽媽開心。但是你要曉得哦,小江畢竟還是個男娃娃,還是要注意些的。」
「嗯。」
父女倆散步回來,又一起看了看電視。方纔蔣母知道自己說的話惹了蔣珂不開心,便遞了剝好的橘子示好,蔣珂接了,母女倆才又說上了話。

-8-
呆了兩天就又回來了,蔣珂還帶了好些特產。她發消息去問江晨什麼時候有空,到時候來拿,對方回覆得很快,說正巧週末了,來她家附近拿東西,順便請她喫個飯。
好像是兼職發工資了。
蔣珂懶得開車去那麼遠,也懶得提着大包小包去餐館,乾脆把人喊到家裏來喫。
江晨推開門的時候,就正好看見蔣珂四仰八叉地躺在沙發上,原本躺在沙發上的那個熊被她踢到了地上,屁股朝天,很可憐。
「……姐?」他思索再三,還是推了蔣珂一把,「醒醒。」
蔣珂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還和對方招了招手:「來啦。」
……江晨覺得自己今年頭一次這麼無語。
「你做飯吧,我回房間睡會,一個小時以後就醒了。」她本來長途顛簸就難受,剛剛還和客戶鬥智鬥勇,現在電量已經耗盡了,「做什麼都行,我都喫。」
江晨看着她迷迷糊糊的樣子,想要扶她又覺得不妥,看見對方合上了房門,他纔算是鬆了一口氣。
一個小時以後,蔣珂準時推開了房門。她穿着睡衣,扒拉了兩下自己的頭髮,然後跑到廚房裏去看江晨做什麼。
因爲不知道對方會不會真的在一個小時之內醒來,江晨燉了個排骨湯,看見蔣珂來了,還盛了一小碗。
「嚐嚐鹹淡。」
「……」還沒來得及阻止,蔣珂就着他拿的勺子喝了一口,被燙得淚花直在眼睛裏打轉,「……燙。」
江晨倒了杯涼水給她,半是無奈半是好笑:「你倒是吹吹再喝,急什麼?」
蔣珂還含着一口涼水,但絲毫不影響瞪他。她這回知道小心了,吹了吹才喝:「剛好,我覺得行。」
江晨也沒說自己嚐嚐,就直接關了火。
兩人喫飯都挺沉默的,蔣珂喫得不多,小半碗飯就已經七分飽了。她放下筷子,伸了個懶腰,看見對方站起了身。
「姐,以後週末我過來給你改善伙食怎麼樣?」
……有點心動。
江晨在對方的眼神里看到了這個訊號,再添了一把火:「我也順便改善了。」
「好,你來吧。」蔣珂想也沒想就直接答應了,「我等會發給你一個常用的密碼,你週末直接來就行,除了我房間,別的地方都能去。」
「嗯。」江晨笑得眼睛都彎了,他麻利地收拾了碗筷,「姐你去看電視吧,我洗完碗了給你洗水果。」
蔣珂看着對方如此勤快的身影,想讓他趕緊坐末班車回家的話就哽在喉嚨裏,最後還是沒說出口。
算了,就當養了只小田螺,也不是沒那個家庭條件。
……明天還能有早飯喫。
洗完了碗,江晨端了切好的蘋果過來,放在茶几上。他也沒去幹擾皺着眉頭的蔣珂,以爲對方還在爲工作的事情煩心,但他剛坐上沙發,就瞥見蔣珂的手機界面停在消消樂的某一關。
……玩個遊戲而已。
江晨看着蔣珂的側臉,她做什麼事情都好像很認真,臉上肉肉的,素着臉的時候看上去就是同齡人。
他一時看入了迷,直到蔣珂摁滅了屏幕,才反應過來。
「你……」怎麼還沒走啊?蔣珂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去洗澡吧。」
江晨洗完澡出來,看見蔣珂在喝可樂,被涼氣激得直哆嗦。
投影放着動畫片,她目不轉睛地盯着看,眼神都沒分他一個:「趕緊去睡,我看完就睡了。」
江晨擦乾了頭髮坐到她的身邊,看着動畫裏的小人:「我也想看。明天週日。」
年輕人熬點夜不是什麼壞事。
對於對方也喜歡動畫片這件事,蔣珂頗有些讚賞地點了點頭,從茶几下面的零食箱裏面抽了一盒百醇拆開,塞了一根在江晨的嘴裏:「喫吧,別說刷牙了。」
他確實打算這麼說來着。
最後反派被打敗了,蔣珂的淚水直直在眼眶裏打轉,百醇一寸寸地變短,眼淚也吧嗒吧嗒往下掉。
江晨第一次見看動畫片能哭的人,他覺得有些好笑,看着她沒動。
片頭曲終於放了起來,蔣珂吸了吸鼻子,抽紙擤鼻涕,然後把江晨趕去睡覺:「看完了,晚安。」
江晨從頭到尾都沒來得及說上一句話,就被人推進了房間。他想起蔣珂方纔打消消樂和看動畫片的模樣,又覺得她好像什麼也沒變,沒忍住笑出聲來。

-9-
週末沒什麼事,蔣珂喫完了早飯,從茶几下面摸出來樂高,開始拼積木。
江晨好奇那茶几下面還藏了什麼寶貝,竟然要什麼就能掏出什麼來。
「姐,去看電影嗎?」
蔣珂拼積木的手一頓,分了個眼神過來:「嗯?」
「我喫了你好多東西,想着回禮。」江晨怕對方覺得自己另有所圖,趕緊補充道,「而且我現在有兼職,剛發了錢,我請你看電影。」
蔣珂沒什麼太多的心思,她朋友很少,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想着今天也沒什麼事,要是不去看電影,還會讓小孩下次不好意思來蹭飯了,她就答應了。
江晨隨便套了件棒球外套,看見蔣珂套着粉紅色的衛衣從房門裏出來,她穿着淺藍色的牛仔褲,又素着臉,看起來真的還像是個大學生。
銀杏正是最美的時候,天氣有些涼,蔣珂打着哈欠,問江晨要不要喝咖啡。
「咖啡少喝,晚上睡不着,明天又起不來。」江晨指了指前面的奶茶店,「喝奶茶行不行?」
「……也行。」
蔣珂很久沒喝奶茶了,她總擔心萬一過了 25 歲,喝口水就會胖該怎麼辦。
江晨點了兩杯珍珠奶茶,給她的還是溫熱的。她皺了皺眉,還是戳開吸管喝了一口,臉頰鼓鼓的,像只小倉鼠。
江晨知道她愛喝冰的,但也經常給她熱的,水是熱的,牛奶是熱的,豆漿是熱的,現在連奶茶都是熱的了。
蔣珂很少出來逛街,她路過那些玩偶店總是忍不住進去,剛逛完了兩家,眼看着電影就要開場,江晨一把抓住了她的帽子:「姐姐,電影快開始了。」
蔣珂有些捨不得地看着櫥窗裏的那隻毛絨熊,然後跟着江晨走進了電影院。
也不知道是不是週末的原因,他們這個廳裏面成雙成對的,電影看到一半,前面那對情侶就開始旁若無人的接吻。
黑暗中,江晨紅了臉,他用餘光去看蔣珂,看見對方認真地盯着屏幕,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無恥。
……怎麼能……

-10-
電影散場,蔣珂扯着江晨的袖子進了玩偶店。
她家的玩偶已經很多了,再買就要放不下了,即便是喜歡,蔣珂也只是拿起來看了看,就又放下了。
但是她沒想到,她會遇見這麼可愛的皮卡丘。
江晨看得出來,對方不想放下這個玩偶,剛要開口說自己買下來當做禮物送給她,就看見蔣珂回了頭,眼神亮晶晶的:「晨晨,姐姐給你買這個吧。」
……最後是江晨抱着它回了寢室。
一路上回頭率都很高,本來江晨看上去就是文靜書生氣的男孩子,抱着這扎眼的皮卡丘,更是引起了好些人的注意。
他纔剛進宿舍,就聽見了幾乎要掀翻屋頂的笑聲。
「江晨!你昨晚外宿了!」一號牀幾乎是撲了上來,魔爪還沒掐上皮卡丘,就被江晨截了胡,「幹嘛?不能摸?」
「你手髒。」江晨的眼神落在一號牀桌上的那包辣條上,「很難洗。」
其他的室友倒是分了個淡淡的眼神過來,接着打遊戲。江晨將皮卡丘扔到了牀上,然後開始打開書包往外掏東西。
都是些家鄉特產,他分給了室友,然後就被一號牀勾住了脖子。
「晨哥,有個妹子要我分享你的微信。」
「不要。」江晨拒絕得很利索,掏了塊芒果乾塞進對方的嘴裏,「不談戀愛,專心學習。」
一號牀被他如此正直的拒絕堵得嚴嚴實實,江晨的入學英語測試確實是一騎絕塵,他不得不服。
「對了江晨,新生籃球賽你報名參加嗎?」二號牀是個愛健身愛籃球的高個子,進遊戲的時間見縫插針地問道,「我們班打籃球的不是很多,你來一個唄。」
「行啊,我不兼職的時間可以。」
「不耽誤,那我先把你名兒報上去了。」
江晨掏了手機出來,給蔣珂發消息,說自己將特產分給了室友。
盯着屏幕上那個「乖」字,他覺得彷彿是剛剛被她揉了腦袋,嘴角不自覺地勾了起來。
今年,也並不是完全沒有好事的。
至少,我找到了她。

-11-
蔣珂不喜歡被人打擾,工作以外的時間本就彌足珍貴,她更喜歡躺在家裏,無論是沙發上也好,還是地上也好。
推開房門的時候,蔣珂還楞了一下,看見江晨圍着圍裙站在廚房的背影,她摁亮了手機,原來今天已經到了週五。
「姐,你回來了。」江晨端了碗水煮肉出來,招呼她喫飯,「快,剛做好。」
她這才明白爲什麼剛剛小孩給她發消息,問她什麼時候下班。
「昂……我換個衣服。」
只有兩個人,菜也就是簡單的四菜一湯,分量小顯得格外精緻。蔣珂接過自己的飯碗,嘟囔道:「多了,喫不完。」
「沒多,就比平常多了一勺。」江晨把勺子遞給她,他也不清楚對方喫飯愛用勺是個什麼習慣,總之自己別多嘴,「飯菜要喫新鮮的,別剩。」
蔣珂挑了一下眉,專心喫飯。
「對了姐。」江晨觀察着她的神色,看對方的心情好像是不錯,「我參加了我們學校的新生籃球賽,如果有機會進決賽的話,你可以抽個時間去看嗎?」
蔣珂喫飯的動作一頓,微微皺眉。
「沒時間就算了,我隨口問的。」
「到時候你告訴我,有時間我一定去。」蔣珂在內心譴責了自己愛心軟的臭毛病,將面前的蒜蓉生菜往對方面前推了推,「少喫辣的,等會胃難受。」
江晨應了一聲,衝她笑了笑。
喫完飯蔣珂主動去洗碗,她盯着手上的洗潔精泡泡發呆,總覺得最近的生活有些往她預料之外發展,讓她有種不安的感覺。
說不上來喜不喜歡,總之就是特別怪。
江晨洗完澡出來,看見蔣珂對着一堆滿是泡泡的碗碟發呆,心想是不是方纔自己的要求有些過分。他只是想讓對方來看自己比賽,不管不顧地說出了口,又擔心自己是不是有些過分。
兩個人隔着廚房的推拉門,一個在擔心這樣的生活打亂了自己的節奏,而另一個,卻在擔心自己往前的每一步會把對方嚇退。
蔣珂衝乾淨了碗碟上的泡泡,一回頭,看見有個人站在廚房門口,還嚇了一跳。
「姐,我洗完澡了。」
蔣珂嗯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否要開新的話頭,她去自己房間拿了睡衣,洗完澡裹得嚴嚴實實的就進了房間。
江晨看着緊閉的房門,下意識地抿緊了脣。他覺得自己像是這座封閉城堡裏格格不入的入侵者,將蔣珂逼進了一個只供蜷縮的角落。
他抓了抓自己還有些潮溼的頭髮,盯着茶几上散落的鉛筆出神。
第二天推開門的時候,蔣珂看見江晨正拎了揹包在換鞋,她有些錯愕的開口:「……大清早的,你去哪?」
「我回學校去了。」江晨笑眯眯的,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對勁,「我前段時間面試的兼職過了,以後週末就不能過來了。」
「哦……」蔣珂點了點頭,「那你去吧,有時間再過來。」
江晨看見對方鬆了一口氣,也沒挽留自己,道了個別就推門走了。
蔣珂覺得彆扭,但又說不上來,轉身一看,餐桌上還擺着燉粥的盅。一揭開,皮蛋瘦肉粥的香氣撲鼻而來。
她用勺子攪了攪,覺得沒什麼食慾,又把蓋子蓋上了。
小孩是在鬧脾氣嗎?
蔣珂也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會有這樣的感覺,她其實不太能理解別人細微的感情變化,朋友說她像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也許是因爲這樣,自己纔會獨來獨往。
這都是什麼事啊……
蔣珂覺得煩躁,鑽進了洗手間。

-12-
江晨揹着書包也不知道去哪裏,他本來想回學校,但又不甘心直接這麼回去。
蔣珂住的這片地方,人文氣息很濃重,他很喜歡。街道兩邊都是些裝修很樸實的小店,他看見一家書店門口貼着招人的廣告,心下一動,便推門走了進去。
店主是個上了年紀的奶奶,隔着老花鏡看他,笑了:「小娃娃買什麼書呀?」
江晨的臉微紅,他指了指門口貼着的小廣告:「奶奶,我是來應聘的。」
價格很好談,每個週末過來看店,一個星期 500 塊錢。
相當高的兼職費用了。
奶奶給他交代了好些注意事項,這種藏身於街頭的書店往往需要很多足夠驚喜的細節,才能吸引人們慕名而來,推開店門。江晨一一記下,又同奶奶複述了一遍。
「是個細心的好孩子。」
奶奶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從櫃檯裏面摸了塊巧克力塞在他的手心。
他有些想哭,也許是想到了自己的奶奶。
考到蔣珂所在的大學,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他很開心,去和父母分享自己的喜悅。他們沉默着,給他做了一頓相當豐盛的晚餐,告訴他,他以後就沒有家了。
爲什麼啊?
他記得他是那麼聲嘶力竭地問的,既然都堅持到了現在,他已經考上了好大學,爲什麼……爲什麼就突然又要說離婚了呢?
那我……我怎麼辦?
父親沉默地喝酒,母親沉默地落淚,沒人回答他的問題,他就只有自己治癒自己。
現在,蔣珂也覺得自己是個負擔吧。
「從下個星期開始,你週六早上十點到,晚上十點關門就可以。」奶奶的聲音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午飯不包,這裏有微波爐,你可以自己帶飯或者出門喫。」
江晨應了,這事情就定了下來。
他走在街頭,拿出手機來看有沒有未讀消息,看見微信界面乾乾淨淨的,沒有誰找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瞎期待什麼,乾脆坐了地鐵回學校。

-13-
蔣珂內心的彆扭勁也就持續了幾天,工作的忙碌很快讓她把這些瑣事扔在了一邊,等想起來這些事情的時候,已經是十一國慶的假期了。
母親打電話回來問她今年國慶是不是又要加班,得到回答又埋怨了幾句。蔣珂隨便找些話搪塞着,就聽見電話那頭的母親絮絮叨叨地說着當年算命的事情。
「唉,算命先生當年就說,你啊,要背井離鄉、遠離親友才能廣進財……」母親嘆了一口氣,「現在是廣進財了,一年也見不到幾次……還是個晚婚的命……唉……」
這些話蔣珂聽着耳朵都起了繭子,她嗯嗯啊啊地敷衍一會,似乎想起來什麼,問道:「那江晨今年……」
「不知道哩……他爸媽現在也不管事,親媽都已經搬走回老家那邊去了……」
蔣母又不知道說了什麼,蔣珂完全沒聽進去,她收拾了一下午餐的外賣盒,去茶水間衝了杯咖啡。
——國慶去哪?
她盯着自己發出去的消息發呆,聊天記錄還停留在上上個星期的週末。
對方的回覆很快也很簡短。
——打工。
江晨看着屏幕上對方發過來的「好」字,有些氣結。他輸了一半又刪除,反反覆覆好幾次,最後還是關掉了手機。
宿舍裏面除了他之外,三個都是本地人,早就提前收拾好包袱準備到點跑路了。只有江晨一個人還是風雨不動安如山,他來這裏之前就跟父母接連賭氣賭了大半個月,現在又聽說媽媽回了老家,他更不想回去面對自己的父親,不知道該說什麼,還不如干脆別回去。
他無意識地用鉛筆在白紙上畫着橫線,回過神來已經看見那張紙面目全非,角落裏還零零散散地寫了幾個蔣珂的名字。
像是被窺見了什麼見不得人的祕密,他將那張紙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心跳得飛快。
他的眸子暗了暗,最後還是收拾了揹包準備出門上課。

-14-
江晨真的沒想到,二人的再度見面這麼快。
他提溜着灑水壺到門口給那些盆栽澆花的時候,正好遇到下來買早飯的蔣珂。
蔣珂穿着運動服,扎着丸子頭,正專心地啃剛買的玉米。或者也算不上是專心,她的目光像是放空了一樣,若是有人現在給她套個麻袋,說不定還沒反應過來,人就已經在去山區的火車上了。
江晨愣在了原地,倒是蔣珂先喊了他。
「我在這裏兼職。」江晨將水壺放在了臺階上,低頭看見蔣珂穿着人字拖,雪白的腳趾露在外面,皺了下眉,「出門怎麼不穿鞋?」
蔣珂自己低頭一看,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就下來買個早飯的功夫,沒事兒。」
「你現在才喫早飯?」
「……」蔣珂頭一次在別人面前接連覺得理虧,那根玉米啃也不是,不啃也不是,「起得晚了。」
江晨也不知道說些什麼,自己好像並無立場去管對方什麼時候喫早飯。倒是蔣珂低頭看了一眼時間,笑着問道:「喫午飯嗎?姐姐請你。」
最後還是沒能拒絕。
江晨取了圍裙給自己戴上,將蔣珂趕去穿襪子。如今已是深秋,也只有她纔會光着腳到處亂晃。
「我給你打下手吧。」本來是打算請他在外ťű̂⁷面喫的,但小孩盯着她的腳直皺眉,蔣珂便只好帶了人往家裏來,「要洗什麼?」
「你想喫什麼?」
不知道爲什麼,蔣珂就是感覺他的心情有些低落,便試探性地問道:「你是不是不開心?」
「我沒有。」
「哦……」蔣珂點了點頭,開始挑蝦線,「你午休有多久?」
「一個小時。」他或許有些私心,補充道,「晚上十點結束,我再回學校。」
「十點啊……」小白兔並不知道大灰狼說這句話的目的是什麼,只是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反正你都在周圍兼職,要不你週末住這裏吧。」
江晨在心中竊喜,連做飯的時候都往她身邊一靠再靠。
當晚,江晨就再次以借宿名義,闖入了這個被蔣珂樹起了高高圍牆的城堡。
「看動畫片嗎?」
蔣珂剛洗完澡,頭髮還半溼着,她詫異於江晨的主動邀請,然後從冰箱裏取了罐冰可樂坐上了沙發。
江晨看着她手裏的可樂,欲言又止。
可憐電影放的什麼都不知道。蔣珂看到一半就睡着了,睡衣最上面的兩顆釦子被她蹭開,江晨眼睛都不知道往哪裏放,拿了沙發上的薄毯將她胡亂一卷。
他本來想將人抱進房間,但想到上次蔣珂明令禁止自己不能進她的房間,便只好作罷。
蔣珂睡覺的時候顯得格外的沒有攻擊力,呼吸綿長,臉頰軟軟,像一隻溫順的貓。江晨就這樣支着下巴看她,彷彿時間在這一瞬間凝固了一樣。他小心翼翼地喊了兩聲,對方都沒有回應,他膽子大了起來,伸手摸了摸蔣珂的頭。
江晨內心百感交集,他或許自己都還沒有弄清楚這樣的感情是因爲什麼。他只是覺得待在蔣珂身邊很安心,看她喫飯也好,看她睡覺也好,就是覺得,也許是爲了這樣的時刻,他纔將那所大學當作他數年來的唯一目標。
蔣珂睡得很沉,但睡眠時間很短,她習慣了這個行業裏短打的節奏,睡夠了一個睡眠週期,她便悠悠轉醒。
她眨巴眨巴眼睛,和近在咫尺的江晨對視:「你幹嘛?」
江晨被嚇得摔在了地上,立刻站起身來:「我……我只是想要叫你醒……電影放完了。」
蔣珂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從沙發上爬了起來:「嗯,那就去睡覺吧。」
江晨看着她關門的背影,對方好像並沒有什麼反應,從始至終,兵荒馬亂的好像只有他一個人。

-15-
時間過得很快,蔣珂叼着吸管走在回家的路上,方纔總監叫她過去,說今年給她爭取到了一個漲薪 15% 的機會,讓她年底去找 boss 述職。
昨天江晨還說,他們班進了新生賽半決賽,說話的時候神采飛揚的,讓人險些以爲他是不是拿了什麼大獎。
「蔣珂,剛回來啊。」
同她打招呼的,是最近剛搬到樓上的鄰居,都是產業園區的互聯網社畜,某一次在物業交水電費的時候就恰好認識了。對方也打扮得光鮮亮麗,只是眼底的黑眼圈有些扎眼,似乎在無聲控訴 996 的壓迫。
「嗯,剛回來。」
她笑眯眯地衝人家打招呼,剛出了電梯門就換了張冷若冰霜的臉。
推開家門打開燈,蔣珂乾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包甩到了沙發上,她解開了內衣釦,一頭栽進了沙發上的抱枕堆裏。
然後……她笑出了聲。
漲薪 15%,這就是她起早貪黑最好的回報吧。
休息了一會,她從沙發上爬了起來,哼着曲兒打開了冰箱,打算獎勵自己一碗火雞面,還一定是加蛋加芝士的那種。
麪餅剛放下去,就聽見手機響了。母親打電話過來,問她最近有沒有時間。
「相親?我不去。」蔣珂皺了眉,將芝士片小心地蓋在火雞面上,「我沒空。」
「是你吳嬸嬸介紹的,你去看看嘛,比你大兩歲。」母親在另一端織着毛衣,因爲要繞線,時不時地停頓兩下,「我看了照片的呀,很精神的,賺得也很多,你去看看,要是不滿意,以後就不讓你吳嬸嬸張羅了。」
蔣珂乾脆地答應了,掛掉電話的時候,芝士片剛好融化。
對方還算紳士,將見面的地方定在了蔣珂公司樓下。總監知道她要相親,挑剔的眼光從上到下打量她一番,然後出借了自己的香水:「這個味道,比較合適~」
蔣珂只是覺得這個不成,以後就能減少很多的嘮叨,她下樓的時候滿腦子都是等會點些什麼菜,才能在規定的熱量內喫到開心。
飯後,對方提出送蔣珂回家,但是蔣珂以自己開了車爲由拒絕了。她明確表示自己對對方不感興趣,然後驅車回家。
到樓下的時候,蔣珂下意識地看自己家的窗戶,看見屋裏亮着燈。
「你怎麼回來得這麼晚?」
蔣珂推開門就被對方問了這麼一嘴,楞了一下:「……喫飯……喫飯去了啊?」
江晨抿緊了脣,看見對方今天塗了正紅色的口紅,黑色捲髮襯得面容格外嬌媚,眉頭緊鎖:「你沒告訴我,也沒回我電話。」
「抱歉。」蔣珂舉手投降,「我忘記了。手機也沒電了。」
江晨沒再說什麼,轉身進了廚房。蔣珂自覺理虧,換了睡衣便主動去廚房找他搭話。
「你還沒喫飯啊?」
「嗯。」
江晨將大部分菜封裝起來放進了冰箱,自己盛了一小碗飯就着蝦仁滑蛋隨便對付兩口。他低垂着眼瞼,睫毛輕輕扇動着,喫飯細嚼慢嚥沒什麼聲音,顯得有些委屈。
蔣珂站在他的旁邊,藏在身後的手無意識地摳起了指甲:「我……我真的沒注意,沒想到……你會等我那麼久……飯都沒喫。」
「嗯。」江晨三兩口就喫完了飯,他將碗碟收好放進池子裏,然後自顧自地洗碗,「沒關係。」
明明就是有關係。
蔣珂也不知道同他說什麼,乾脆出了廚房。
江晨刷着碗,聽見外面關門的聲音,眼眶一下子就紅了。他把廚房收拾乾淨了纔出來,看見茶几上放着蔣珂沒電了的手機。他這才後知後覺地喊了一聲,沒聽到回應又慌了起來。
手機都沒帶,大晚上的,她跑哪去了?
江晨在心裏罵自己剛剛居然對她生氣,抄起自己的手機就往門外跑。
正嘬着檸檬茶的蔣珂打了個寒顫,她有些無聊地踢着路邊的小石子,準備進小區的大門,就看見江晨氣喘吁吁地朝她跑了過來。
「江晨?你不知道剛剛……」
剩下的話都被一個突如其來的擁抱給打斷,蔣珂趔趄了兩步才站穩,感受到對方強烈起伏的情緒,她輕輕地拍了拍對方的背,語氣溫柔:「怎麼了?」
江晨也沒回復,一瞬間彷彿是失而復得的情緒讓他心往下沉了一分,他比之前的任何一個時候都要確定,他似乎比他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喜歡她。
「你爲什麼出門不帶手機?」
「手機沒電了嘛。」蔣珂從布袋子裏翻出一瓶 AD 鈣戳開,塞到江晨手裏之後,又拆了袋小熊餅乾,「我帶了現金出門,誰知道小超市沒那麼多的零錢,他們就去隔壁幫我換,等了一小會兒。」
江晨沉默地嘬着吸管,接過蔣珂提着布袋拎着。
「我下次來之前,會給你發消息的。」
沒想到是他先低頭,蔣珂的指頭無意識地摩挲着檸檬茶的包裝盒,吸管已經被她咬得全是牙印:「是我忘記了今天週五,是我的錯。」
兩人各有心事,一路無言。

-16-
好像從那個擁抱開始,兩人之間的氛圍就感覺有點不大對勁了。
江晨雖然纔剛成年不久,但也是個大小夥子,擁抱的時候,蔣珂才突然意識到男人寬肩的好處。
——無限的安全感和力量上的絕對壓制。
「小珂,之前的那個男孩子你見過覺得怎麼樣啊?」
「媽……不是說我不感興趣嗎?」蔣珂伸了個懶腰,將客廳的窗簾拉開,放了外面的日光進來,「我覺得不咋樣,我不喜歡這種沉悶的。」
「那你喜歡什麼?二十六歲的男孩子能這麼穩重,多難得?」母親的語氣有些不悅,「人家也很滿意你,你們談個一兩年就結婚,咱們兩家結個親,到時候一同搬到 A 市……」
「媽!」蔣珂的語氣也冷硬下來,「你別逼我。」
「……」母親在那頭也不知道該如何回覆,乾脆嘆了口氣就掛了電話。
江晨發消息和她說今天是新生賽的決賽,蔣珂打算在家隨便對付個午飯,整理一下述職報告的收尾就走,結果剛打開電腦,就接到了總監的電話。
「你今天有空嗎?」
「有。」
條件性反射居然要比自己的理智要快上許多,蔣珂掛了電話,慶幸自己的述職報告 PPT 只剩下最後過流程的環節。
B 市那邊出了點情況,BOSS 搭明天早上的飛機過去,可能要一週之後才能回來,而調薪名單上報的時間也正好是在下週。蔣珂乾脆利落地去換了身衣服,帶着筆記本電腦就出了門。
她剛到樓下的時候,正好遇上總監,編輯到一半的微信沒有發出去,兩人就寒暄着上了樓。
漲薪 15% 算是今年這批同僚裏面幅度最大的,蔣珂真是使盡了渾身解數,最後纔拿到這個名額。BOSS 看她的眼光頗爲讚賞,甚至還當着總監的面誇獎了她。
「行,算是告一段落了。」剛把 BOSS 送走,總監看着汽車駛離,長舒一口氣,「走吧,你得請我喫飯。」
蔣珂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是晚上七點。
她打開手機,意外發現自己編輯的消息居然還處於未發送的狀態。
「抱歉,我今天還有事,下次我找個好的日料店!」
蔣珂匆匆與總監告別,驅車前往江晨的大學。
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這麼慌亂,她不喜歡失信於人,但又僥倖希望自己的缺席沒有讓江晨感到遺憾。
按理來說,籃球賽,早就結束了。
蔣珂將車停好,這才覺得自己多少有些衝動行事。她有些懊悔地咬了下嘴脣,剛想要下車,看見江晨被人簇擁着往商業街那個方向走。
他笑着,但很疲憊的樣子。
少年意氣在他的身上,就是最大的資本。
蔣珂覺得有些疲倦,她突然開始擔心等會面對江晨,她該如何爲今天的事情道歉。剛這麼想的時候,她聽見手機鈴聲突兀地響了起來。
——是江晨。
「你來了嗎?」
「……」蔣珂不知道怎麼回覆,她握着手機,思緒卻在放空。
「我好像看到你的車了。」
蔣珂這才抬頭,和十幾米之外的江晨對視,他的臉上沒什麼多餘的表情,只是這樣靜靜地看着她。
「爲什麼不下車?」
「不知道。」
江晨同旁邊的朋友交流了幾句,朋友們的眼神投了過來,便四散開去。江晨還穿着籃球服,線條流暢的小腿露在外面,上半身隨便套了個黑色的外套,頭髮亂糟糟的,像是剛搏鬥完的小獅子。
「開門。」
蔣珂愣愣地打開了車鎖,江晨俯視着她,臉上的線條繃得很緊。
「我今天突然加班。」
他似乎並不滿意這個回答,挑了一下眉,將人從車裏拉了出來,卻又不忘記護着她的頭。
剛剛開車的蔣珂,腳上穿的是一雙和身上職業套裝格格不入的帆布鞋,她看着江晨似乎不悅的模樣,也沒敢開口說換回高跟鞋。
朋友們點好了燒烤,其中還有江晨的室友,他們看見江晨牽了個明顯不是學生的女人過來,拿着啤酒瓶開始起鬨。
「江晨,誰啊?你今天一直看觀衆席是不是在找她?」
蔣珂側過臉去看他,似乎想要的得到一個答案。
江晨的脣很薄,一旦抿緊就顯得格外的嚴肅,他沉默了一下,開口道:「我姐。」
……原來是姐姐。
圍觀羣衆突然覺得沒了什麼八卦的心思,但也有幾個籃球隊的隊友湊過來問:「姐姐,加微信嗎?」
江晨玩笑似的踢了一下對方的椅子,又是引來一片噓聲。
「要不,我先回去?」蔣珂覺得自己的出現也許會讓他們覺得不自在,主動提議道,「下次我再來看你。」
江晨長臂一伸就勾住了她的肩,一號牀的室友喊道:「姐姐,江晨今天找你找了一天,人家拿了 MVP 哦。」
江晨有些邀功地看了她一眼,接收到對方眼神的蔣珂無奈只好坐了下來,接過江晨囑咐幫忙買的酸奶。
聽他的朋友說,今天的比賽很精彩。
蔣珂突然覺得有些遺憾,聽朋友們說球場上那些事的時候,她側過頭看江晨的表情。他正在認真地給雞翅去骨頭,然後順手放在了她的盤子裏,似乎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對了姐姐,你有男朋友沒有啊?」
正在發呆的蔣珂一愣,看見所有人齊刷刷地看着她,挑了一下眉:「怎麼?你們要給我介紹嗎?」
江晨饒有興致地看着她,似乎很高興她能出現在晚上的這場聚餐隊伍裏。
聚餐結束,江晨說要去送她,兩人沿着學校的主幹道慢慢的往前走,江晨主動走在外側,路燈的光投下來,正好將蔣珂的身影籠罩在裏面。
蔣珂上了車,江晨趴在車窗上看她,一雙眼睛真誠無比。
「我今天拿了 MVP。」江晨的目光從蔣珂的脣上一掃而過,不自覺地嚥了一下口水,「……姐姐。」
蔣珂眨了眨眼,看出來對方似乎在要獎勵,她被這種小狗求投餵的行爲取悅了,笑得眉眼彎彎。江晨就這樣彎着腰,等待着她的下文。
「做得好。」蔣珂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撫摸着江晨的頭,揉亂了小獅子剛纔好不容易順好的頭髮,「很厲害。」
江晨怔怔地看着她,心裏鼓囊囊地充盈了起來。他沒想到對方竟然是這樣的舉動,竟然比他妄想的親吻更加撩人。
「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禮物?」蔣珂的心情很好,三句不離錢的本性也暴露了出來,「姐姐給你買,是獎勵。」
「……聽說下週省美有個展,姐陪我去看吧。然後……請我喫附近那家烤肉。」
「……我看你是想喫肉吧?」
江晨看着蔣珂開玩笑時生動的表情,點了點頭。
「對啊~」
這都被你發現了。

-17-
看展的那天天氣很好,還有淡淡的陽光。
蔣珂穿了件羊駝色的大衣,黑長的捲髮被她挽成了低低的髮髻,顯得格外的知性。江晨身上那件焦糖色的大衣也是她買的,他穿起來,顯得溫和的書生氣更重。
小孩發了兼職工資,說自己在學校不怎麼花錢,又給她買了奶茶。
奶茶溫熱,用來暖手正好。
「先在外面轉轉吧,對面商場有好幾個玩偶店,可以去逛逛。」江晨衝她眨了一下眼睛,「美術館禁止帶任何食物。」
蔣珂覺得在工作上的雷厲風行完全不能用到江晨的身上,她總是很容易被對方牽着走,雖然不見得會有什麼損失ťù₀。
「那隻皮卡丘還在嗎?」蔣珂看着角落裏的那隻蒜頭王八,回頭問道,「該不會已經……」
「沒有,現在它和我平分牀。」江晨搖了搖頭,「偶爾會被我當靠枕。」
蔣珂想來也是,他們宿舍的面積不大,那樣一隻皮卡丘放在哪裏都會覺得有些擁擠。
「要不要再買個蒜頭王八?」
「……別,放不下了。」江晨就差把拒絕二字寫在臉上了,「真的。」
兩人說說笑笑的,剛出了玩偶店就遇上了同學,江晨只是和對方打了個招呼,倒是蔣珂八卦地看着對方的背影:「好漂亮的小姑娘。」
江晨垂眸看她,心裏卻覺得她稱呼別人小姑娘的行爲有些好笑。
明明她自己也是個小姑娘。
「上次聽你那個室友說,學校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你哦。」蔣珂調侃他,「剛纔那個妹妹是不是呀?她好可愛,我覺得挺好。」
「年紀大的才應該早點找對象吧?」江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養成的惡趣味,他每次戳着蔣珂大自己五歲的事情,看見對方喫癟的表情總覺得很有趣,「姐姐,你對象呢?」
「……你管我呢?」蔣珂嘬了一口奶茶,「這不是相親沒相好嗎?」
相親?
江晨的腳步停了下來:「什麼相親?」
蔣珂一臉懵地看着他,下意識地回答道:「前段時間,吳嬸嬸給我安排了個相親。」
「……沒看上?」
「也不能這麼說。」蔣珂專心致志地要把杯底最後一顆珍珠吸上來,根本顧不及看江晨的表情,「小帥,年少有爲,性格……還行吧。」
「那爲什麼沒成?」
「差點感覺?」蔣珂撓了撓頭,將空了的奶茶杯扔進垃圾桶裏,「就好像是兩個戴着面具的人在談公事。哈哈哈哈那個場面別提多逗了。」
江晨一把揪住她的後頸,這纔沒讓她撞上別人,他的語氣都染上了幾分寵溺的意味:「笑就笑,注意看路。」
「我跟你說,你大學一定要談戀愛!」蔣珂一副過來人的語氣,「你知道出了學校,對象有多難找嗎?」
「有多難?」
江晨順着她的話回答,看她眉飛色舞的樣子,其實自己一句話都沒聽進去。
等兩人回家的時候,已經是九點多了,剛好遇上從產業園剛回來的鄰居。
「男朋友?」
他們的衣服顏色確實讓人誤會,蔣珂擺了擺手道:「我弟弟。」
「你們一家顏值挺高。」對方客套了兩句,然後說道,「昨天我媽來的時候給我帶了兩大箱車釐子,等會我裝點給你送樓上去。」
「誒,謝謝李哥。」
等打開家門的時候,蔣珂才發現江晨的表情有點不對勁:「怎麼了?凍着了?」
「你和他關係很好?」
「鄰里鄰居的,關係差怎麼相處?」蔣珂覺得有點好笑,「趕緊去洗澡吧,今天是有點降溫了。」
熱水淋在頭上的時候,江晨盯着瓷磚上的花紋發呆,他有些不滿於蔣珂身邊怎麼這麼多潛在的威脅者,又生氣於自己好像也是其中一個。
他的眼神晦暗不明,隨便衝了一下泡沫就換上衣服出了浴室。
蔣珂招呼他過去喫車釐子,看見對方的頭髮還滴着水,有些生氣:「頭髮沒吹就出來了?」
「等會去。」
他俯下身子來挑車釐子,寬大的領口讓人的目光毫無阻攔地落在了他精壯的裸體上,丘壑起伏。
蔣珂倒是沒什麼反應,她甚至好心的提醒了一句,衣服領口太大了。
江晨氣結。
蔣珂跑去洗澡,等收拾好出來的時候,看見江晨正抱了本書在看,目不轉睛,十分入迷。
她也感慨自己很久沒有學習,便摸了自己的平板看之前買的心理學課程,等她這一大章節學完的時候,回頭一看,江晨已經抱着書睡着了。
蔣珂回憶起小時候的事情,總是覺得男孩子變化得真快,以前還沒這麼愛學習,天天被江爸江媽痛罵和胖揍的吊車尾,居然最後還考上了個 985。
他乖巧地靠在沙發角落裏,剛吹乾的頭髮蓬鬆且柔軟,蔣珂格外喜歡那個觸感,又特地伸手揉了兩把。
江晨嘟囔着讓她別鬧,微微皺起眉。
蔣珂的惡作劇基因空前的活躍,伸出手來對着他的頭就是一頓亂搓。
江晨的起牀氣很重,只不過蔣珂從來沒機會體會到,他還以爲是室友在鬧自己,伸手將對方往自己的懷中一按,還摩擦了兩下。
沒有聽到對方的經典國罵,江晨睜開了眼睛,本來還有些慌亂,看到對方的臉通紅,他反倒坦然起來:「姐姐,投歡送抱嗎?」
蔣珂並不是害羞才臉紅的,而是因爲短暫的窒息,她一巴掌拍在江晨的胳膊上:「放手,你勒死我得了。」
嘖,他好像知道一點蔣珂找不到對象的原因了。

-18-
眼瞅着就要到元旦了,A 市偏南,也不知道今年會不會下雪。
「雪?你想看雪?」江晨提交完自己的期末大作業,看見蔣珂正神神叨叨地許願,「等放假了去東北看雪吧。」
「放假?」蔣珂苦笑一聲,「你姐這兩年都不知道什麼叫放假了。」
「快年底的時候唄,到時候先去看雪,然後回家。」
江晨認真地檢查自己的文件有沒有發對,然後把自己昨晚編輯好的推文給奶奶發過去,這也算是兼職內容的一部分,若不是江晨肚子裏還算有點墨水,他也拿不到這份兼職。
「再說吧。」蔣珂想到之前在初二的麻將桌上回總監消息的時刻,惡寒了一把,「你什麼時候放假?」
「下下個星期開始期末考試,月底放假。但是我答應了兼職,做到二月中旬。」
蔣珂其實不是很明白,江晨的父母雖然分開了,但是血脈親情還在,江晨的生活費應該也不成問題,爲什麼他的兼職能排得這麼滿?
「你看我幹嘛?」江晨有些好笑地轉過頭來,「是不是看上我了,姐姐?」
「記得我在你家住的時候,你才六歲,和小區裏的小朋友打ṭū́⁰架沒打贏,回來又被打一頓……」蔣珂沒有正面回覆他的問題,倒是開始回憶往事,「然後跑到我房間抱着我,哭得鼻涕眼淚到處都是,你還記得嗎?」
「……」
「看上你?」蔣珂站起身來,廢棄的文件被捲成了筒打在江晨的頭上,「小屁孩。」
江晨這樣的黑歷史到處都是,他沒法反駁,看着蔣珂轉身進了廚房,衝了杯咖啡。
冰塊在裏面浮浮沉沉的,江晨看着都覺得牙酸。
「對了,你考駕照了沒有?」蔣珂突然想起來,「你大學一定要考駕照,等你畢業了可沒時間。」
「我早就拿到手了。」江晨挑了一下眉,「我高考結束就去學的,全部一次過。」
「說的好像誰不是一次過一樣。」蔣珂看不慣他那個臭屁的樣子,或者對於蔣珂這種人來說,不喜歡有誰在她的面前洋洋自得,「有駕照就行,月底我們公司年會,到時候我要是喝大了,打電話讓你去接我。」
前兩年她都找的代駕,但怎麼想都覺得,讓代駕知道她一個單身女人的獨居地址不是一件好事,她不喜歡不熟悉的人闖進她的私人領土。
「昂……不能不喝嗎?」江晨皺了一下眉,身處在象牙塔當中的他並不能理解所謂的酒桌文化,只是覺得若是能力可以完全碾壓,就不需要委曲求全,「爲什麼一定要喝酒?」
「因爲服從。」蔣珂嘬了一口冰咖啡,杯子和吸管都是江晨買的,「因爲覺得看別人臣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可能這就是所謂的『權力』的魅力所在。」
江晨聽得一知半解,他不太能理解似乎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事情,蔣珂倒是不強求對方能夠聽懂,她曾經也覺得實力代表一切,可後來才發現,頭破血流的堅持,有的時候根本就是毫無意義。
「今晚你想喫什麼?」
「……隨便喫點吧,我最近胖了。」蔣珂扶額,她的體重一直管理得很好,可自從江晨來了以後,她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就胖了五斤,「算了,我不喫晚飯了。」
「你本來飯量就很小。」江晨不是很贊同她這種自虐似的減肥方法,「不可以不喫晚飯,晚上少喫點,然後去散散步就好了。」
「……再說吧。」
反正上班的時候確實很少認真喫飯就是了,也許是最近年底了,公司的項目相繼收尾,自己纔有閒暇長了肉。總監說她現在有能力帶新人了,等明年春招,若是能進來幾個新人,就讓她帶一兩個。
……算是相親失敗的補償。
總監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全是八卦的表情,自從知道蔣珂相親失敗之後,她總是時不時地對此表示惋惜,並表示以後一定找機會趕緊替她解決婚姻大事。
……那你倒是別讓我背新人的 KPI 啊。
這就是漲薪的代價吧,蔣珂沒有拒絕。
「對了,冰箱裏的東西不夠了,等會去超市嗎?」
江晨拿出一張清單,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就連數量都規劃好了。
在生活上過得十分潦草的蔣珂,表示其實自己非常需要一個這樣的管家。她雖然在工作上果敢決絕,但真的耗費了大半的精力,回家只想躺在牀上,現在看到江晨將如此嚴謹有規劃的美德從學業、兼職一路延展到生活,饒是她都不得不說一句,太強了。
我輩之楷模。
反正江晨會開車,蔣珂乾脆讓出了駕駛位。
雖然是週末,但現在不過是下午兩三點,人還不算特別多。大手大腳的蔣珂直接拉了最大號的購物車,一臉「今天超市我包圓」的表情。
江晨嘆了一口氣。
他發現了,蔣珂作爲一個單身女性,是真的有錢。
反觀自己的銀行卡餘額,江晨對自己被「包養」的這個事實感覺到了一絲絲的無奈與羞愧。
他認真地看性價比,剛放了東西進購物車裏,一轉頭就不見了蔣珂的人影。環顧四周,最後在擺滿了百醇、百奇的那一面牆前,看到了沉思的蔣珂。
她似乎在糾結於到底買哪些口味。
家裏的零食櫃確實空了,但江晨覺得這多半是他的鍋。據蔣大小姐親口承認,她之前只是喜歡買了擺在那裏,看着很心安,但自從江晨來了,有人收拾殘局之後,她就養成了拆開一包自己喫一根,剩下全扔給江晨的壞毛病。
說到底,要不是江晨的運動量比較大,他現在早胖成球了。
「只能買兩個。」江晨一把扯住了蔣珂羽絨服的帽子,比劃了整面牆,「所有,只能兩個。」
「三個吧。」蔣珂的選擇困難瞬間被治癒,她快速地挑了三個口味扔進購物車,露出一個笑容,「走吧。」
算了,拿她沒辦法。
最後結賬的時候,是江晨掃的碼。
他趕在蔣珂掏手機之前,手一伸,掃碼機器就「滴——」的響了一聲。
「你現在很有錢嗎?」蔣珂似乎不滿於對方和他搶着買單,「手倒是伸得挺快。」
「因爲大部分都是我喫的嘛。」江晨覺得有些好笑,鬼使神差地摸了摸她的頭,「你下次多喫點飯,我就考慮讓你買。」
語氣過於溫柔,蔣珂才忘記教訓他沒大沒小,從超市出來,她隨手指了一下前面的麥當勞:「我要喫麥旋風。」
今天是難得的零下。
「我說,我要喫麥旋風。」蔣珂站在路上不打算走了,「給我買。」
「……麥旋風現在,不旋了啊。」江晨哭笑不得,「而且今天很冷,喫了會感冒的。別的行不行?烤豬蹄?珍珠奶茶?」
「不,我只要麥旋風。」
江晨扛不住她,只得進去買了兩個麥旋風出來,一杯旋了,一杯沒旋。
「爲什麼他不給你旋?」
蔣珂嘴裏還叼着勺子,看見江晨手裏那杯麥旋風的奧奧還留在表面。
「因爲你的麥旋風是我給旋的。」江晨覺得有些好笑,「你不知道嗎?限塑令,現在只能我給你手動旋了。」
話的意思本來是有些感動的,但江晨的表情着實可憐,把蔣珂逗笑了。
「……抱歉。」蔣珂忍住笑,「好久沒買了,不太清楚。」
兩人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五點多,江晨去做飯,蔣珂興致很高地開始收拾買回來的東西和剛取的幾個快遞。
「誒?這是什麼?」
「你自己買的快遞不知道嗎?」江晨端了最後一個菜上桌,看見蔣珂對着個盒子露出疑惑的表情,「先喫飯,喫完再說。」
蔣珂難得沒有回覆,她總覺得面前這個禮物盒的風格格外眼熟,從外面纏着的絲帶就透露出一種浮誇且讓人無語的氣質,怎麼看都覺得有點像自己那個前男友。
……啊,果真是。
蔣珂看着禮盒裏面的新手機和項鍊,還有數不清的照片,覺得有些頭疼。
他是不是有病?
蔣珂的腦海裏只有這句話。
江晨探過頭來,看見裏面擺着的新款手機,「嘖」了一聲,然後擺出了同款無語的表情。
……到底是誰會給對方的禮物盒裏放十幾張自己的寫真啊?
「喫飯吧。」蔣珂合上了禮物的蓋子,站起身來,「你做了什麼啊?」
「……白灼秋葵……西紅柿炒雞蛋,糖醋排骨。」
江晨的目光落在那份禮物上,似乎要將禮物盒直接撕碎,他的危機感似乎一下子就升騰了起來。
不對勁。

-19-
蔣珂是在公司樓下看到自己的騷包前男友的。
看到他的一瞬間,蔣珂差點以爲對方長進了,結果站到近前,瞄到了對方西裝上的暗紋,和所謂的牛角或者什麼材質做成的扣子。
真的是,一點都沒變。
準確來說也不算是前男友,畢竟才談了一個月,蔣珂就把他踹了。
「什麼時候回來的?」
「上個星期。」對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剛要衝上來給蔣珂一個大大的擁抱,就被蔣珂的眼神喝退,「……你看到我不開心嗎?」
「不是很開心。」蔣珂挑了一下眉,「纔回國幾天就提了新車。」
「嘖,識貨。」宋洋一臉「知我者蔣珂也」的表情,「蔣小姐賞臉喫個飯?」
蔣珂不喜歡西餐,雖然她上了公司專門爲內部員工提供的西餐禮儀課,但並不代表她對西餐能有任何多餘的好感。宋洋驅車前往一家有名的地方菜系餐廳,侍者在看到宋洋的那一瞬間就迎了上來,將人帶進了包廂。
「聽說你最近升職加薪了?」
「你很愛打聽我的事兒嘛。」蔣珂夾了一筷子魚肉,看在食物的份上,語氣也上揚了幾分,「我前段時間纔看到你研究生畢業啊。」
「昂,回來繼承家業。」宋洋看她可着面前這一道菜薅,轉了下轉盤,「你能不能別挑食?」
「行了,你找我肯定不是喫飯這麼簡單,說吧,想要幹嘛?」
「我老爹今年不知道爲什麼,想不開投了個廣告公司,分給我了。」宋洋這不愧是個能屈能伸的人精兒,求人的時候表情拿捏得恰到好處,「你考慮一下?我給你再漲 20%。」
「不考慮,不去。」
「爲什麼啊?你這私人恩怨不能帶到談錢上面,這薪水很豐厚的,你這轉頭薪水就能往上蹦兩級,你……」
「宋洋,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員工,連中層管理都不算,我去你哪裏幹嘛?」蔣珂嘆了一口氣,「而且現在的總監……對我有知遇之恩,這次漲薪的機會也是她花了不少力氣給我爭取的,別讓我爲難。」
宋洋本想勸她的話全被她堵了個嚴嚴實實,他幾乎是泄憤般地戳着自己碗裏的雞樅菌:「我這不是新的公司沒個熟人嗎?我想着你去……」
「宋洋,說的不好聽一點,我又不是你媽,哪能時時刻刻罩着你?」蔣珂其實很討厭別人自怨自艾,但是宋洋曾經幫過她不少,她又狠不下心,「既然你爸把公司給你了,你放開手去造就是了。」
「唉,行吧,我說不過你。」宋洋晃了晃手裏的橙汁兒,有幾分喝紅酒的味道,「反正我就沒說贏過你。」
「你知道最好。」
挖人不成,宋洋換了個話題。
「你找對象了沒?」
「找了。」蔣珂點了點頭,「沒找到。」
宋洋一口橙汁兒卡在喉嚨裏,他順了順:「你不會對我念念不忘吧?」
「你?對什麼念念不忘?」蔣珂乾脆放下了筷子,擦了擦嘴,「打架躲在我身後,還是辯論賽上被人懟哭,還是……」
「得得得,您別說了,您喫飯吧。」宋洋趕緊夾了塊排骨放在對方的碗裏,「您請。」
是他自己想不開,爲什麼要惹這位姑奶奶。
這頓飯喫得好,也喫得不好。雙方雖然有數年沒見,但一頓飯的功夫也恢復了熟稔,飯畢,宋洋非要送蔣珂回家。
到蔣珂家樓下的時候,蔣珂讓他停車等一等,她上樓去拿個東西下來。
「什麼東西啊?手機?倒也不必跟我分這麼清楚吧?」
宋洋對着蔣珂的背影喊,也不知道對方有沒有聽清。
「哐當」一聲,家裏的門被推開,江晨看着如風般刮進來的蔣珂,抱着盒子就出了門。
多半是送禮物的人來了。
接收到這個訊息的江晨立馬套上了羽絨服,跟在蔣珂的身後就出了門。
「你要下樓?」電梯裏,蔣珂看着江晨腳上的毛絨拖鞋,挑了一下眉,「……穿這個?」
「……我去小區門口的超市買點東西。」江晨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着謊,「你去幹什麼?」
「哦,還個東西。」
果然。
電梯到了負一層,蔣珂看着還在電梯裏的江晨,沉默了一下:「你不是去超市?」
「……我等會去,剛剛走神了。」
蔣珂覺得他不對勁,但暫時也沒心思戳破,她抱着盒子走到宋洋的車前,在對方「你果然如此」的表情裏,把禮盒從車窗裏塞了進去。
「再送這種東西,我就提刀殺了你。」蔣珂說這話的時候笑眯眯的,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劃了一下劃開的動作,「你最好……」
「……你不用才久別重逢就這麼威脅我吧?」宋洋打開禮盒,看見裏面的東西一個沒少,「禮物可以不收,我這麼多好看的照片你不收嗎?」
我收你個錘子。
蔣珂衝他擺手:「再見了您。」
汽車終於從地下停車庫駛離,蔣珂轉過頭,看見江晨一臉冰霜地站在她的身後,嚇了一跳。
「你你你你你你幹嘛?」
江晨有點生氣,他想要質問對方是誰,可抿緊了雙脣半天,只吐出來一句話:「我沒帶手機。」
蔣珂哭笑不得,她打開外賣軟件:「說吧,要買什麼,直接送上門,你別去了。」
兩人前後進了電梯,江晨盯着蔣珂的發頂,那個髮旋好像某個奇怪的按鈕,勾引他伸手去按一下。
轉眼到了考試周,江晨除了考試的時間回學校,其他的時間都賴在蔣珂的家裏。
蔣珂自己倒是覺得還行,她平時不怎麼在家,除了週末,一般她回來的時候都得深夜,偶爾能跟晚睡的江晨打個招呼罷了。
「對了,我們下個週年會。」蔣珂一拍腦門,「下週五,你有時間吧?」
「……有。」
「OK。」蔣珂點了點頭,「把駕照準備好,身份證也是。」
走神的江晨聽見她這句話,瞪大了眼睛:「……身份證?」
「昂,年會的地方你進去是要查驗身份登記的。」蔣珂眯着眼睛露出一副「你不對勁」的表情,「不然你以爲呢?」
「我沒以爲。」他嘴上是這麼說的,耳根卻紅了,「你別亂說。」
「哦?說來聽聽嘛?」蔣珂最擅長的事情就是在高壓電線上狂舞,她看見江晨紅了的耳根,故意逗他,「說嘛,說來聽聽,身份證要幹嘛?」
江晨一把勾住她的脖子,將她的頭往下摁,不讓她看見自己羞紅了的臉:「回家了,別瞎問。」

-20-
江晨看着自己多出來的好友申請,以及室友給他發來的道歉消息。
一頓飯,賣了自己的微信號。
江晨的手指停頓了一瞬,他想起來最近自己的反常,還是點了同意。
從對方的頭像來看,應該是同年級的女孩子,乖巧的、粉粉的小熊,怎麼看都要比蔣珂那張老年風景照看起來青春活潑一些。
——江晨你好,我叫蔣玲玲,和你一起上大英課的。
——你好。
江晨看着那行字,突然覺得現在自己的行爲很可恥,他將手機扣過來屏幕朝下,盯着桌面上的那個擺件出神。
五歲,到底有多遠。
遠到他單純的以爲到了這座城市,就能離她近一點,但實際上,她的生活、工作、社交,與他都不在同一個世界。成年人的愛情充滿了刺激與歡愉,而他狹隘的目光,始終穿不透高高的校門。
兩袖清風,怎敢誤佳人?
他頭一回覺得這句話有多貼切,又有多殘忍。
那禮盒裏單單一隻手機,他兼職了一個學期,都不見得捨得花錢去買。他能做到的,好像只有給對方買杯奶茶,做些哪裏都能喫到的家常菜,可對方……又真的需要嗎?
他……有那麼一瞬間,被對方,需要過嗎?
門口傳來敲門聲,江晨起身去開門,看見蔣珂端着杯牛奶。
「剛剛就看你臉色不好,怕你感冒了,喝杯熱牛奶趕緊睡。」蔣珂伸手來捏了捏他的手臂,帶着幾分長輩的語氣,「可別在我這裏瘦了,回去我不好交代。」
江晨沒接,他就這樣盯着她看,那樣灼熱的目光就連一貫後知後覺的蔣珂都察覺到了不對勁。她伸出手來,踮着腳摸了一下江晨的額頭:「江晨,你是不是感冒了呀?」
回過神來的江晨一愣,想要說些什麼來挽救一下,看見蔣珂一臉呆滯的表情,他才意識到他剛剛脫口而出的話是什麼。
「有隔壁系的女孩子,加了我的微信。」
「不錯的呀。」蔣珂的表情一下子生動起來,她將牛奶塞到江晨的手中,裝模作樣地拍了拍他的肩,「應該的,不然不就浪費這麼好的條件了嗎?」
「你也覺得好嗎?」
「……」蔣珂眉頭微皺,眼神里也帶了幾分防備,「我?」
「……沒,我問問。」江晨收斂了幾分自己過於赤裸的眼神,低垂着眼眸,「姐你早點睡吧。」
蔣珂看着關閉了的房門,終於意識到她這段時間以來感受到的不對勁是什麼,江晨到了這個年紀,情竇初開難免會有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她將人留在家裏還是有些不大好。她嘆了一口氣,等今年過年回家看江叔叔他們家到底是什麼情況再說吧,總之自家父母說的話,她現在只敢信一半了。

-21-
年會來得很快,蔣珂感嘆自己的速成減肥頗有效果,最後還是把自己塞進了年會的裙子裏。
她維持着恰到好處的笑容,與同事們聊一些閒話,等着抽完獎以後就叫個代駕回家。誰知道她這個念頭剛冒了出來,就看見自己的總監在和宋洋寒暄。
「有緣千里來相會啊蔣珂。」宋洋今天的打扮看起來低調了些,他顯然不是來參加年會的,只不過是樓上有朋友辦晚宴,他下樓的時候恰好遇到了熟人,「裙子還不錯,但是……」
「不夠華麗是吧?」蔣珂翻了個白眼,「你和我總監關係很好?」
「之前有過幾次合作,準確來說是和我爹有。」宋洋挑了一下眉,「這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多個朋友多條路嘛。」
「你這國外讀書幾年,中文倒是進步神速啊。」蔣珂被這條魚尾裙束縛着,懟人的功力都下降了幾分,「行了我不跟你在這扯了,我先進去了啊。」
「你少喝點。」知道對方几斤幾兩的宋洋皺了皺眉,「你喝大了給我打電話,我送你回去。」
「不必勞煩您,我到時候找個代駕就回去了。」
「嘿,你以爲誰都能讓我送回家呢蔣珂?」
宋洋看着對方的背影笑罵了一句,他搖了搖頭,還是有些擔心。當年雙方被人拉郎湊在一起,本就是一場烏龍,好在沒傷及雙方感情,一個月之後迴歸正常朋友關係,就維持到了現在。
蔣珂作爲近兩年公司的新秀,被人抓着喝了好幾杯,她酒量不是很好,趁人不注意溜出來去廁所催吐。
沒辦法啊,那樣的場合,她說不喝酒,多掃興。
蔣珂看着鏡子裏自己狼狽的模樣,笑容多少有些苦澀,簡單的補了個妝,她出來在走廊上吹風的時候,又遇到了二世祖宋洋。
「……你這到底喝了多少啊?」宋洋皺着眉,他身上一直都是淡淡的、性感撩人的香水味,現在被蔣珂身上的酒氣一燻,頗有些嫌棄,「你們公司怎麼回事啊?就這樣了還喝?這陣仗,你們年營業額得破十億吧?」
看着他誇張的表情,蔣珂就笑了,她皺了一下鼻子:「然後分我兩百塊?」
「你真不考慮來我這?」宋洋乾脆敞開懷抱,「當老闆娘也行。」
「然後我還接着去給你幹仗?」
「什麼叫給我幹仗啊?」宋洋一臉「你再提這事兒我跟你急」的表情,「那是你單方面的毆打別人,我這個證人做了僞證而已。」
「呵,什麼證人?你這叫共犯。」蔣珂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我是主謀,但你也跑不掉。」
宋洋連連點頭,他不想跟這個醉鬼爭辯。
「其實,你回來我還挺開心的。」蔣珂衝他笑了笑,她其實很少對人說什麼真心話,也沒什麼交心的朋友,有的朋友約她出來玩,因爲工作推了三五次,也漸漸地就不叫她了,「這個城市裏,我認識的,沒幾個人。」
「你是一個,還是最有錢的那個。」
宋洋看着她的側臉,比起學校時候的青澀,更增添了幾分成熟與幹練,他大概從別人的嘴裏知道了蔣珂的近況,真的爲她高興,也真的爲她心疼。
這要是個男人,他一定要和她結成異性兄弟。
還怕守不住他爹給他留下來的半壁江山?
「若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你儘管說。」蔣珂明明是個女人,但莫名地喜歡搞保護弱小的英雄主義,「在所不辭!」
她是真醉了。
宋洋有些無奈,他看了一眼四周,都沒見着熟人,也不放心自己將這個醉鬼扔在這裏。
「蔣珂,我送你回家吧?」
「等等,我還沒和我總監知會一聲。」
她突然來了精神,跌跌撞撞地朝會場走。年會已經差不多結束了,總監看見她旁邊跟着宋洋,二人還是同窗的大學同學,便點了點頭放她走了。
人還沒上車,手機就響了。
蔣珂在自己的包裏摸了半天,才掏出來手機,一看,一長排的未接電話。
「喂,江晨。」她下意識地摳自己的金屬包鏈,還不忘記指揮開車的宋洋,「你小心點,別撞了。」
「……你找了代駕?」江晨的氣壓瞬間降低,他或許知道對方旁邊正有一個討厭的人在,但還是心存僥倖,「要不我來接你吧。」
「沒事,是朋友。」蔣珂覺得頭暈,靠在車窗上閉目養神,「你在家待著吧。」
開車的宋洋倒是一點都不消停,他聽見蔣珂似乎在和什麼男人說話,酸溜溜地開口:「得,你這鍋裏還有一個,我排得上號嗎?」
蔣珂瞪了他一眼,威脅的眼神讓他一瞬間閉了嘴。
電話那頭的江晨也沒說話,他倆沉默了一會,還是江晨先打破了僵局:「我在家裏等你回來。」
「嗯。」
掛了電話,宋洋一臉八卦的表情:「男朋友?」
「不是。」
「不是還這麼關心你?」宋洋有些哀怨地看了她一眼,「這麼多年過去了,丘比特射箭合着都避開你是嗎?」
「……」
「行,就當不是。」爲了避免自己等會被人踹下高架,宋洋及時地換了個話題,「那是誰啊?好像還在你家?」
「一個弟弟。」
「……」宋洋將喇叭按得震天響,「還說不是男人。」
「……真弟弟,小五歲,老家隔壁的。」蔣珂有些心疼自己的喇叭,打工人看見自己僅有的資產被人禍害,眉心都皺得能夾死一隻蚊子,「你輕點。」
「五歲怎麼了?五歲那也是……血氣方剛少年郎了。」宋洋突然覺得自己總算在蔣珂面前找到了擅長的地方,過來人的口吻拿捏了起來,「十九歲了吧,該知道的,可都知道了。」
「……」
「你別不信,我十九的時候,我看過的黃片比你這輩子看過的書都多。」
「……這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兒。」
「總之我勸你,如果沒想着和人搞對象,儘早讓他搬出去。可別怪哥沒給你打預防針。」
「……你說就說,佔我便宜幾個意思?」
「……這事兒你分這麼清楚幹嘛?」

-22-
蔣珂從車上下來的時候,手撐着引擎蓋緩了好一會,才剋制住嘔吐的衝動。宋洋遞了瓶礦泉水,問她要不要送人到家。
「不用了,你趕緊,滴滴。」蔣珂擺了擺手,「再晚點打不到車了。」
真有你的蔣珂——工具人宋洋衝她比了個大拇指。
蔣珂好不容易緩了過來,一抬眼,看見電梯門口站着江晨。
……像一尊銅像。
「……你怎麼下來了?」
江晨抿緊了脣,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片低氣壓當中,他看着蔣珂因爲難受而煞白的臉色,表情緩和了幾分。
蔣珂看見對方朝自己走來,還後退了半步。
「你選,抱還是背?」江晨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扛也行,別吐我身上。」
「……背。」
江晨的背很寬,趴在上面很有安全感。明明兩人直接電梯直達,走不了幾步路,但蔣珂還是趴在了江晨的背上。
「你能自己洗澡嗎?」
看見對方一臉自信的點了點頭,江晨心驚膽戰地關上了洗手間的門。他時刻觀察着浴室的動靜,萬一人真的在裏面摔了,第一時間衝進去。
洗了熱水澡纔算是活了過來,蔣珂搓了搓自己的頭髮,然後跌坐在了沙發上。
「頭髮。」
「……不想吹。」
江晨本來一肚子的委屈無處發泄,現在又被她這副模樣磨得平平整整。他把蔣珂扶着坐下,又給她端了杯熱水來捧着:「喝,我給你吹。」
暖風拂過髮梢,帶着淡淡的,生薑的香氣。蔣珂覺得睏意一下子湧了上來,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水,突然覺得很幸福。
「頭都要鑽到杯子裏了。」江晨一把扶住她的頭,「馬上就吹完了,吹完就去睡覺。」
她這樣,自己去睡覺一定會摔倒的。
江晨默唸着這句話,將人抱進了房間。
蔣珂的眼神已經朦朧到她可能已經分辨不出來面前的這個人是誰,她伸出手來揉了揉江晨的頭,笑得讓人的心都化了。
「真可愛。」
江晨有些無奈,但沒掙脫開對方的手:「……趕緊睡覺吧。」
「那你要不要一起?」
聽到這句話,江晨覺得氣血直衝上了頭頂,蔣珂的聲音軟軟的,手也軟軟的,一切都好像是無聲的邀請。
可她現在是喝醉了,他不能乘人之危。
誰知道還沒等他開口,蔣珂勾着他的脖子一拉,,嘴脣就壓了上來。
一個綿長而又潮溼的吻。
江晨無師自通,捧着她的臉一寸寸地入侵,臉和脖子卻紅了個透。他有些不捨地離開了蔣珂的脣,聲音都變得低沉了幾分:「別親了,姐姐。」
蔣珂聽見這個稱呼皺了眉,她有些不滿地嘟囔着:「弟弟?我不喜歡弟弟……」
一盆冷水從頭頂澆了下來,將江晨腦海中的旖旎淋了個通透。
他的拳頭不自覺地握緊,看着蔣珂的睡顏,一種無力感將他吞噬得一乾二淨。
她熟睡了過去,而他,落荒而逃。

-23-
宿醉醒來頭疼得厲害,蔣珂揉着太陽穴出了房門,看見餐桌上擺着小燉盅。
——是還溫熱的冰糖雪梨銀耳湯。
蔣珂這才意識到,大清早的,江晨不知道又跑哪裏去了。
陽光很好,蔣珂喝完了雪梨湯,躺在陽臺上曬太陽。
她喝酒容易斷片,連怎麼從停車場上來的,都忘得一乾二淨。
「……回來了?」聽見門口的動靜,蔣珂偏過頭來,眯着眼睛看他,「早上去哪了?」
「去買了點東西。」江晨低着頭換鞋,似乎在逃避蔣珂的視線,「銀耳,喝了嗎?」
「嗯,我昨晚沒耍酒瘋吧?」蔣珂察覺到對方的冷淡,下意識開始咬脣上的死皮,「我喝酒斷片……完全不記得了。」
「沒耍酒瘋,自己洗了個澡就睡了。」江晨抬起頭來,眼睛因爲熬夜,有些微微泛紅血絲,「我下午有個快遞要到,筆記本。」
「昂……」蔣珂點了點頭,她覺得對方似乎有什麼事情瞞着自己,兩人的關係一下子疏遠了不少,但她卻抓不住什麼頭緒,「到時候我幫你裝。」
「……」江晨有些煩躁,他突然不喜歡這種什麼事情蔣珂都給他包辦的感覺,就好像自己一直是被照顧的那個,「……我可以自己來。」
「這有什麼好客氣的?」蔣珂擺了擺手,「我等會要出去一趟,和朋友喫飯,電腦留着我四五點回來弄。」
朋友……
這個詞仿若是一根刺扎進了江晨的心口,他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蔣珂頭還有點暈,沒敢開車,到商場門口的時候,正好遇上來和她喫飯的朋友。朋友最近也拿到了晉升總部的機會,馬上就要換一個城市,這才找蔣珂出來喫了頓送別宴。
「聽說宋洋回來了啊?他去找你沒有?」
「他回來繼承家業的,怎麼了?」蔣珂沒想到對方突然提到這個人,笑了笑,「哪天我們攢個局?」
「別,我怕我喫不下。」朋友似乎想到了宋洋浮誇的性格,有些調侃地回道,「你倆現在也沒對象,不打算再續前緣嗎?」
「續什麼前緣?」
「反正我覺得你們般配,雖然宋洋偶爾沒個正形,但我也是真情實感磕過你們 CP 的。」
「得了吧,磕我倆的到處都是,純屬母子情,別亂磕。」
「那你總得找個對象吧?」朋友嘆了一口氣,半是玩笑地說道,「你現在這麼拼,我怕我到時候離開這兒,你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蔣珂沉默了一瞬,正是因爲這樣,所以她今天即便是忍着宿醉的難受也要來喫這頓飯。她喝了一口果汁,埋着頭,似乎覺得這樣就可以躲避這個問題。
「我沒什麼立場說你,你工作能力比我強,現在混得比我好,但是我很擔心你,擔心你……到時候更加孤獨了。」朋友的手覆蓋在她的手上,「我知道你喜歡獨處,可是人的情感也需要一個出口,你把自己堵得太死,決堤了可就攔都攔不住。」
「剛畢業那會兒,我們倆抱頭痛哭過,我怕以後,沒有人能幫你承接住這些。」
「珂珂,偶爾關注一下生活中的事情吧,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你這樣我很擔心。」
喫完飯,兩個人又攜手去逛了下彩妝店,買了些東西就互相告別了。
蔣珂在回去的車上思考了很多,她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氣,卻堵在了胸口怎麼都吐不出來。她自己多少也能感覺得到,從畢業之後,她就習慣於一頭撲在工作上,買房買車,看着表面光鮮,實際上已經成爲了一堆燃料。
等待着一次性燃盡所有的熱情,變成一撮灰。
她不喜歡父母,不喜歡朋友,沒什麼值得喜歡的東西。
有多久沒有很開心的笑過了呢?就連去東北看一次雪,腦海裏都全是拒絕的理由。
江晨推開門的時候,看見蔣珂站在門口發呆,他與對方對視,目光落在了蔣珂提着的購物袋上。
「怎麼不進來?」
「啊?」蔣珂緩緩地抬起了頭,眼神終於聚焦在了一個實點,「啊,在想事情。」
江晨的嘴抿得死緊,他接過蔣珂手上的購物袋,側着身子:「進來吧。」
她的手冰涼,也不知道在門口站了多久,江晨倒了杯熱牛奶,又找了條厚毯子將她裹得嚴嚴實實。
「江晨,我想談戀愛。」
江晨攥着毯子的手一頓,乾脆蹲坐在她的身前:「和上次見到的那個人嗎?今天你們一起逛街去了?」
「不是。」明明對方沒有點名,但是蔣珂就是知道他在說誰,「今天是和另一個朋友,她要去 S 市了。我只是想談,還沒想好和誰。」
江晨的手很溫暖,因爲一直在室內,他的手握着蔣珂的手,想要將溫度傳給她:「那你想要什麼樣的?」
「不知道,或許溫柔的,包容我一切的人吧。」蔣珂自嘲地笑了笑,「可是這樣好的人不見得就會喜歡我吧?」
江晨不知道該如何作答,他自私,他貪婪也無恥,想要乘人之危,想要得寸進尺。
實在,稱不得上溫柔。
他連自薦,都缺乏勇氣。
「蔣珂,你很好。」江晨盯着兩人相握的手,微微抬起頭來看她,「你很好,你值得這個世界上最好的。」
被他的眼神蠱惑,蔣珂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真會說話。」
「那今天爲什麼想談戀愛了?」江晨裝作不經意地問道,「我還以爲你現在一心撲在工作上呢。」
「因爲孤獨。」蔣珂沒有絲毫的猶豫,「因爲我覺得很孤獨。」
她的眼神平靜無波,也許正因爲如此,才讓江晨心驚。她用很平常的語氣說出這句話,可背後彷彿全是苦痛與悲傷。
江晨坐在她的旁邊,伸出手來擁抱住她:「抱歉。」
抱歉,我沒有早點意識到這件事。
也很抱歉,沒有早點到你的身邊。
「你道歉做什麼?」蔣珂笑了笑,「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蔣珂,我有話想要對你說。」只是突然想要到她身邊去的信念變得十分強烈,他目光灼灼,不允許對方後退半分,「你以後,能不能不要把我當做弟弟看?」
成年的男孩子總是有莫名其妙的自尊心,至少蔣珂是這麼以爲的。
她的臉上綻放出一個笑容,笑嘻嘻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好。」
十九歲啊,這個年紀的喜歡,誰又會真的把它當做相守一生的諾言。
江晨垂着眸,沒再說話。蔣珂察覺到他突然低落下去的情緒,摸了摸他的手:「怎麼了?」
「沒什麼。」江晨搖了搖頭,「你以後不會孤單了,現在有我來陪你。」

-24-
蔣珂恨不得用自己的頭撞牆。
她到底被朋友灌了多少的洗腦包,纔會昨天晚上對江晨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
江晨看見蔣珂推開房門出來,眼底還有淡淡的黑眼圈,猶豫着開口:「沒睡好?」
何止是沒睡好,今天早上凌晨三點熬不住了才昏昏睡去。
蔣珂一臉不想多說的表情,她看見桌上擺着的豆漿和油條:「你大清早出門了?」
「嗯,生物鐘,習慣了。」
蔣珂隨便對付了一點,然後揹着包就出了門,年底的項目不多,她今天估計見不到什麼重要的人,打扮得草率了些。
江晨去書店兼職,纔剛打開自己的電腦準備更新公衆號,就聽見門口的風鈴響了。
「歡迎光臨……」
「真的是你!」來人正是此前加了他微信的蔣玲玲,她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些過度,趕緊捂住了嘴小聲地說道,「抱歉,你還記得我嗎?我是蔣玲玲。」
「嗯。」江晨點了點頭,「你要買什麼書嗎?一樓是舊書,書架上有分類標籤,樓上是新書……」
「我……可以在這裏看嗎?」蔣玲玲小心翼翼地問道,看見對方皺眉,連忙又補充道,「我不會打擾你工作的。」
「……你可以坐那邊看。」江晨指了一下窗邊的位置,「後面架子上的飲料有標價格,拿了以後掃桌上的碼付款就行。」
還真是……公事公辦的語氣。
但蔣玲玲並不在意,入學不久她就注意到了江晨這個人,本來以爲自己只是被他清冷的氣質所吸引,可隨着瞭解的不斷深入,她越來越覺得對方是個寶藏男孩。
如果……能當我的男朋友就更好了。
蔣玲玲捧着一杯江晨倒的熱水,偷偷地看他。
冬日裏的陽光格外的舒適,投在看書的桌子上,像是在讀金燦燦的日光。
江晨專心碼字,偶爾應答一下顧客的問題,把放在座位上的書放回原處。
一連三天,蔣玲玲都出現在了這個地方。江晨倒是沒覺得有什麼問題,這家書店對於小女生的吸引力確實很大,文藝且舒適,也不像網紅書店那樣擁擠。
江晨正把一本《城南舊事》塞回書架,一轉頭就看見了從門口路過的蔣珂。對方只套了一件毛茸茸的衛衣,紮了個丸子頭,像一隻春天的小熊。
他嘆了一口氣,推門走了出去。
「蔣珂!」
「嗯?」蔣珂嘬着冰咖啡的手一頓,下意識地將咖啡藏在了身後,「怎麼了?」
「……拿出來。」
蔣珂搖頭。
「……這是冬天。」江晨有些無奈,他往前逼近了一步,身高的優勢在這一瞬間顯露無疑,「我剛纔已經看到了,拿出來。」
冰咖啡被沒收了。
蔣珂有些難過地皺了皺鼻子,這副模樣落在江晨的眼裏,像是無聲的控訴。
「你跟我來。」
江晨根本沒給她拒絕的機會,拉着蔣珂就進了書店。書店裏的暖氣開得很足,讓蔣珂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江晨趁機教訓她:「這麼冷,還敢喝冰咖啡。」
蔣珂沒話反駁,哼了一聲。
「你坐這。」江晨將她按在了櫃檯後的凳子上,從櫥櫃裏拿了咖啡和牛奶,牛奶放進微波爐加熱的時間,江晨看了一眼她露在外面的腳脖子,「你不冷嗎?」
「……還行啊。」蔣珂把自己的腳往座位下收了收,「我本來打算買完就上去的。」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不是被你抓到的話,我應該早就回家了。
江晨被她氣得說不出話,伸出手在她的額頭上彈了一下。
溫熱的牛奶被注入到擁有馥郁香氣的咖啡當中,江晨在蔣珂灼灼的目光下,給她加了一勺糖。這杯子是江晨的,和放在家裏的,蔣珂用來喝咖啡的杯子是同款。
蔣珂很喜歡這個杯子。
曬着太陽喝咖啡,蔣珂有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她抬起頭來,眯着眼睛看忙碌的江晨:「我以後也開個這樣的書店怎麼樣?」
「好啊,我給你看店。」江晨挑了一下眉,「蔣老闆打算給我開多少錢的工資?」
「要多少開多少。」蔣珂在這件事上也是一如既往地大氣,「還給你發年終獎。」
「那我先謝謝你了。」江晨笑了,看着蔣珂的發頂,語氣格外的溫柔,「喝完就趕緊回家,外面很冷。」
「這家店真的不需要第二個兼職人員嗎?」
蔣珂很喜歡這個地方,到處都是時間撫摸過的痕跡,就連那些舊書的味道,和咖啡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都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溫情與浪漫。
「你要跟我搶飯碗嗎?」江晨見有人來結賬,面帶微笑地迎上去,看着顧客出了門,不忘記揪一下蔣珂頭上的丸子,「趕緊回家。」
蔣珂衝他撇了一下嘴,放下杯子就走了。
江晨看着那個杯子出神,笑了笑就將它擱進了洗水池。
「江晨,結一下賬。」蔣玲玲的表情有些失落,她想笑,但實在笑不出來,「我要這兩本。想要送人,加一下包裝。」
「嗯,一共一百二十六。」江晨挑了一張酒紅色的包裝紙,「給你包這個顏色怎麼樣 ?」
「嗯,好。」
江晨認真地將兩本書包了起來,放進牛皮紙袋裏,他看見蔣玲玲欲言又止的表情,問道:「有什麼話要說嗎?」
「……剛纔那個女孩子,是你的女朋友嗎?」蔣玲玲咬着下脣,覺得自己這句話問得有些冒犯,又磕磕絆絆地說道,「……我,我……如果不方便說的話,就……就算了。」
「……現在還不是。」江晨認真地回答,將書放在了蔣玲玲的面前,又從背後的櫃子上取下一個棒棒糖放在櫃檯上,「但我很喜歡她,除了她,誰也不行。」
驚訝於對方的誠懇以及堅定,蔣玲玲覺得失去暗戀這件事情彷彿也沒有這麼難受了,她有些釋然地長舒一口氣,將那枚棒棒糖握在了手裏:「看得出來,你和她待在一起……很開心,那希望你們能早點在一起。」
「嗯,謝謝。」江晨喊住了正要推門離開的蔣玲玲,「明天不要來了,別在我身上浪費不必要的時間。」

-25-
好不容易終於放假了,距離除夕夜也就只剩下了六七天的時間,蔣珂抱着平板坐在沙發上看紀錄片,半乾的頭髮微卷着,耷拉在她的肩膀上。
江晨坐在地毯上,專心致志地寫着什麼東西。
紀錄片看完了,蔣珂愣了一會,還在回味方纔從紀錄片中感受到的震撼。她回過神來,看見江晨邊寫邊點頭,湊過去問道:「你在寫什麼啊?」
「沒什麼。」江晨自然地合上了本子,轉過頭來和蔣珂對視,「別偷看。」
「……什麼偷看?」蔣珂哼了一聲,「不看就不看,我一點都不好奇。」
江晨挑了一下眉,似乎對對方的承諾並不是很相信,他的手指敲了敲筆記本的封面:「你看你的,大概再過……一個半小時,我就給你看。」
蔣珂很討厭別人在自己面前賣關子,但又拿江晨沒辦法,她摸了剛剛扔在一邊的平板過來,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威脅:「你最好是。」
江晨也沒騙她,不多時,他將本子放進了蔣珂的懷裏:「看吧,我去衝牛奶。」
蔣珂打開筆記本,不知道什麼時候,江晨居然寫了七八頁的筆記,全是到東北去玩的攻略,圖文並茂,還寫了好幾個方案。
江晨把牛奶端過來的時候,看見蔣珂下意識地啃自己的嘴皮,「嘖」了一聲。
蔣珂沒說話,她抬起頭來看着江晨,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麼表情。
「喝牛奶。」江晨坐在她的身邊,將牛奶遞到她的手邊,「小心燙。」
蔣珂低垂着頭,一小口一小口的淺啜,江晨看着她這副樣子,笑了:「你不是想去看雪嗎?三天夠看了,去嗎?」
蔣珂沒回答,但江晨卻莫名地感受到了她身上散發着的,自己能再進一步的氣息,他的手摸上了蔣珂的發頂:「走吧,我們去看雪。」
不是你,也不是我,是我們。
蔣珂很久沒有聽到過這樣的詞,她孤軍奮戰太久了。
「嗯。」
得到同意的江晨笑得很開心,但又怕對方覺得自己過於輕浮,便強行壓制了自己的嘴角。他從茶几上取了手機,點進了賣機票的軟件:「明天吧,三天之後直接回家好不好?」
這也太快了。
蔣珂有些震驚地抬頭,呆呆地問道:「明天?我什麼都沒準備。」
「那你只能跟着我了。」江晨難得佔了上風,他挑了一下眉,「我什麼都準備好了。」
一直到登上去哈爾濱的飛機,蔣珂都還是一臉蒙圈的狀態,她看了看外面厚厚的雲層,又看了看旁邊一臉坦然的江晨,覺得今年真的很……不真實。
出機場的時候,正是凌晨,蔣珂看着嘴邊說話時的水霧,興奮地拍着江晨的手臂:「看!好冷!」
江晨被她這個行爲逗笑了,他檢查了一下蔣珂的圍巾和帽子:「注意別冷到了。」
出租車師傅很熱情,一路上安利了很多地道的地方,江晨道了謝,將這些都記了下來。
定的是兩室一廳的民宿,就像是來到了另一個時空的家。
蔣珂脫掉了羽絨服,興沖沖地跑到暖氣片旁邊,她像一個好奇寶寶,看什麼都是一副新鮮樣子。江晨認真地開始規整自己的行李,然後將人從暖氣片上扒拉了下來,哭笑不得地說道:「要不要睡一會,兩個小時以後我叫你出去喫早飯。」
蔣珂的熱情來了,連第二天都沒等到,當即就收拾了東西,買了最近的機票。
「我睡不着。」好奇寶寶坐在沙發上,一雙眼睛盯着江晨看,「太興奮了。」
……看出來了。
「你通宵,等會會喫不消的。」江晨嘆了一口氣,「你在沙發上睡一會,我等會叫你。」
「……那好吧。」
見拗不過他,蔣珂裹上了毯子,江晨看着她的眼睛,無奈地開口:「閉眼。」
「……好吧。」

-26-
站在樓道里,面對兩扇緊閉的門,江晨敲了左邊,蔣珂敲了右邊。
開門的卻只有江晨爸爸。
江爸爸探出半個身子,看見蔣珂盯着自家門前的福字發呆,笑呵呵地說道:「小珂,你爸媽出去採購了,你先來這坐會兒。」
江晨倒是比蔣珂反應快多了,他接了蔣珂的行李往家門口玄關一放,又將人推進了家。
「今年晨晨他媽媽不在這裏,你爸媽他們人好,就說要不要一起喫個年夜飯。」江晨爸爸在果盤裏面挑了個柚子,遞給江晨,「去,給姐姐剝柚子。」
江晨沒什麼多餘的話,剝柚子的動作極爲熟練。
蔣珂點了點頭,突然想起了什麼跑到行李箱前,從裏面刨出來一份禮物:「江叔叔,這是給你帶的禮物,看看喜不喜歡。」
江爸爸有些意外,在蔣珂期待的眼神中拆開了包裝。他常年久坐辦公室,肩膀容易痠痛,蔣珂給他買的頸部按摩儀,雖不算十分貴重,但卻深得他的心。
「謝謝珂珂,唉,我們家臭小子要是也這麼懂事就好了。」江爸爸還不忘記恨鐵不成鋼地剜了江晨一眼,看江晨把柚子放在了茶几上,又給他扯了幾張紙擦手,「喏,擦一下。」
江晨沒怎麼說話,但他卻很慶幸把蔣珂帶了過來,若不是她在,恐怕自己和父親不知道該如何破冰纔好。
蔣珂倒是看得很明白,父母若是出去採購,留個鑰匙給江爸爸轉交也就是了,怕不是爸媽也想着自己來了,好讓他們父子重新說上話。
三人說了一會話,不多時,聽見門口傳來敲門聲。
江晨去開門,看見蔣珂父母大包小包的提着東西,忙接過來乖巧地喊着「叔叔」、「阿姨」。
「不到喫年夜飯不回來是吧?」蔣爸爸看見蔣珂,嘴上雖然是埋怨的話,但笑容卻不是假的,「我看是比上次回家胖了點,A 市的風水養人啊……」
蔣珂也沒敢說是因爲自己家裏多了只小田螺,一頓飯一頓飯把自己喂胖的。兩家人聊了一會兒,蔣家父母就起身來說要回去準備年夜飯,江晨又是一副寧可黏着蔣珂也不願意黏着自己父親的樣子,兩家人便轉移陣地到隔壁去了。
等江晨和江爸爸回到自己家的時候,已經是凌晨。江爸爸看着自己的兒子,眼神十分複雜,他打開了家門,囑咐道:「站這兒,別動。」
江爸爸是個性格直爽的人,他不太擅長營造什麼溫情的氛圍,懷抱着一箱啤酒,父子二人裹着羽絨服上了天台。
天台真的很冷,風颳得江晨的鼻子凍得通紅。父子倆席地而坐,背靠着天台的圍欄。
「你是不是喜歡小珂?」
江爸爸開門見山,看見自己兒子沉默的表情,心裏便已經確定了大半,他拉開易拉罐的環扣,仰頭悶了一大口。
他知道自己的兒子是什麼性格,說得好聽一點,沉穩有毅力,說得不好聽一點,大概就是認死理。只要是江晨認定的東西,南牆也能撞穿。
從江晨把那所大學的名字貼在自己房間開始,江爸爸或多或少已經意識到了,但他並不覺得江晨的喜歡,能稱得上是成年人的喜歡,也許只是一時興起,也許只是濾鏡加身,但今天喫飯的時候,江晨的眼神時不時地落在蔣珂的身上,他一個當爹的,怎麼也看出來了。
江晨自己拿了一罐啤酒,他其實不喜歡這個,但還是就着這樣的北風開了一罐。冰涼的酒液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內心卻像燒了一把火,越來越滾燙起來。
江爸爸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珂是個很好的孩子,你也是,但……」
江晨知道爸爸沒說的話是什麼,蔣珂從小時候開始,就一直是這片小區裏面傳說一樣的存在,聰明且堅韌,比她聰明的沒她莽,比她莽的沒她聰明,她是無數家長嘴裏「別人家的孩子」。
而江晨,若是早生六七年,或許能與她成爲最般配的一對。
可現在,他還太黯淡了,而蔣珂,已經成爲了耀眼的星星。年齡……竟然成了最微不足道的理由。
他一抬頭,看見頭頂上的那顆星星,又給自己灌了一大口。
父子倆就這樣吹着寒風喝完了大半箱,剩下的幾瓶被江爸爸藏在了天台的某個角落裏,他征戰酒場多年,這點啤酒只是讓他越喝越清醒罷了,但江晨,也許已經有點醉了。
對於江晨的心思,江爸爸沒說同意,也沒說反對。他其實多多少少知道,自己和妻子之間的矛盾對江晨的傷害有多大,他有的時候甚至覺得沒什麼立場去指責江晨的決定,江晨能夠變成現在這樣優秀,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他不敢居功。
但這頓酒喝得也不算是毫無收穫,父子倆的關係至少有所和緩。

-27-
說好了上回的相親是最後一次,顯然是騙人的。
蔣珂看着家裏突然多出來的陌生人,幾乎是憑藉着良好的自制力,壓制住了內心的火氣。她看了一眼正在廚房忙碌洗水果的母親,想要當即摔盤子的心情一壓再壓。
更像是雙方父母的寒暄交涉,當她以爲這場尷尬的相親終於結束的時候,母親交代道:「你們倆小輩去買點水果回來吧,挑點自己喜歡喫的。」
蔣珂其實不太喜歡給別人面子,她向來就不是個好說話的主兒,但關乎整個家庭和自己的臉面,她又不得不妥協。
對方的條件其實不錯,但蔣珂不喜歡這種男性凝視的感覺,她對於現階段的婚姻固有印象有着天然的排斥。她心裏面冷冷的嘲笑一聲,若不是爲了能夠自由的生活,她爲何要這麼拼命非在 A 市擁有自己的房產。
在超市的時候,蔣珂剛好碰到了正在買菜的江晨。他的購物車裏滿滿當當地堆了新鮮的蔬菜和肉類,看見蔣珂和一個陌生男人並肩走在一起,江晨覺得實在是刺眼得很。
「買這麼多喫得完嗎?」蔣珂驚訝於兩個男人居然要消耗這麼多食物,「還有蝦?」
她很喜歡。
「晚上做好了給你拿一盤過去?」江晨緊抿着脣,散發着生人勿進的氣息,「這位是?」
「哦,相親對象。」蔣珂將二人引薦,然後打算離開,「你給我留半盤……不,八隻就可以了。」
江晨終於離開二人的視線,相親對象似乎有些不滿於蔣珂與江晨之間的氛圍讓他插不進去話,但並沒有表露出來,他今日只是和蔣珂相看罷了,有沒有什麼後續發展都還不確定。
他承認他對蔣珂有些偏見,蔣珂的攻擊性太強,雖然已經收斂了很多,但偶爾投過來的眼神以及舉手投足之間,都讓他感覺到了壓迫感。
——他像是在和自己的上司對話。
顯然也確實如此,蔣珂挑水果的時候也將選擇權交給了他,如果他不知道如何選擇的時候,蔣珂能立馬做出決定。
不夠溫柔,也不會適當服軟。
好不容易這頓飯喫完,相親對象和他的父母剛走,蔣珂的臉就冷了下來。她看着正在收拾着的母親,對方似乎知道自己要發難,以忙碌的背影來無聲地逃避蔣珂的責問。
父親也很難站隊,一方面他覺得蔣珂確實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紀,但另一方面,他也不想讓蔣珂生氣。
「我之前是不是說過,我不相親?」蔣珂並不打算沉默,她覺得或許就是因爲自己多次沉默,才導致母親總是觸碰到她的雷點,「這是最後一次,再有下次,這個地方,我絕對不會再回來。」
蔣母在洗碗,她並沒有說話。
蔣珂的怒氣無處發泄,或許這樣對母親發脾氣不好,但她實在是忍不住。
「小的時候對我不聞不問,現在倒是當起了媽的角色到處給我找對象,你是爲了我還是爲了你自己?」蔣珂的拳頭握得死緊,眼圈也是泛紅,「你生我,給我錢養我,我就一忍再忍,要是你還不滿意,我就把這條命還給你。」
「啪」的一聲,是瓷器摔碎的聲音,蔣母很少這樣發泄自己的情緒,她將還沾着泡沫的碗碟抽了一個出來,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她紅着眼睛看着蔣珂,什麼話也沒有說。
小城市裏轉個彎就能遇到熟人,她實在是受不了每次有人在她身後指指點點,說自己的女兒還沒有個對象,說自己的女兒沒有回到身邊,說蔣珂留在外面風光媽卻在小城鎮裏喫苦……
明面上他們都說羨慕蔣珂年輕有錢還漂亮,實際上背地裏卻說她脾氣大任性不好相處。
所有的閒言碎語都要將她壓垮了。
也許……讓她嫁回來就好了。
父親聽到響聲,進了廚房看見母女倆這樣對峙着,嘆了一口氣。
「摔碗?」蔣珂冷笑一聲,「你遲早有一天,要因爲外面的瘋言瘋語逼死我,倒不如當初就別生。」
她說完這句話,抄起沙發上的羽絨服就甩門而去,外面已經是天黑,蔣珂直接打車找了家酒店。
小城鎮裏的酒店不比城市,即便是最貴的房間,也到處透露出陳舊感。
蔣珂將空調的溫度調到最高,脫了外套仰面躺在牀上。
她真的快要被逼瘋了。她以爲自己努力逃脫了這套讓她覺得難以呼吸的社會輿論體系,可沒想到有千萬隻手拽着她,往深淵裏面拉扯。
她想將父母接到自己的城市去住,但又被他們以一把年紀還要接受新環境太難的理由拒絕。
這好像是一個死局。
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打斷了她的思緒,是江晨。
「你在哪?」對方開門見山,語氣都帶着焦急,「你跑哪去了?」
「我沒事。」蔣珂的聲音有些悶悶的,她抱着枕頭,沉默了一下,「你找我有事?」
這是有沒有事的問題嗎?
江晨強忍住罵她的衝動,怕自己的語氣太過於強硬而嚇到她,溫聲哄道:「蔣珂,我在找你。你告訴我在哪好不好?」
「不好。」難過的蔣珂很任性,她下意識地摳着牀旗上的花紋,「你讓我一個人靜靜。」
「蔣珂。」感覺到蔣珂現在的狀態還比較平穩,江晨懸着的心稍微放了放,「告訴我你在哪,我很擔心。你打我也行,罵我也行,要是有什麼話,也和我面對面的說,好不好?」
「我不想看到別人。」
「我不是別人。」江晨一本正經地回答她,他正站在河邊,風呼嘯着從他的身邊穿過,聲音都帶着點輕微的顫抖,「我很擔心你,真的很擔心。」
第三次。
她拒絕了三次,對方依舊要向她靠近。
……那你就過來吧。
蔣珂將地址告訴了江晨,她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燈發呆,感覺時間一點點地流逝。
她的腿都麻了,才聽見門口急促的門鈴聲。
蔣珂一打開門,就被來人抱了個滿懷,對方的身上帶着凌冽冬風的寒冷,江晨把頭埋在她的頸窩,喘着粗氣。
過年這段時間真的很難打車,他幾乎是邊跑邊看有沒有出租車,一路跑到這家酒店來的。
蔣珂覺得莫名的安心,她輕輕地拍了拍江晨的背,什麼話也沒說。
等稍微緩過來了,江晨才鬆開了她,他的手凍得冰涼,摸在蔣珂的臉上,凍得她忍不住顫抖。還沒等蔣珂說些什麼,江晨就看見蔣珂光着的腳,他下意識皺了一下眉:「怎麼不穿鞋?」
……這句話他沒說煩,蔣珂都已經聽煩了。
蔣珂吐了一下舌頭,問他:「要進來嗎?」
這樣的邀請實在是過於誘人,江晨覺得自己的腦海中兩個小人在瘋狂打架,最後他搖了搖頭,看着蔣珂的眼神深邃而溫柔:「去穿鞋,我帶你去別的地方,……不回家。」

-28-
已經快要午夜,江晨握着蔣珂的手放進自己的兜裏,兩人走了好些地方,才找到還在賣煙花的地方,買了一百多塊錢的仙女棒。
江晨帶着她去了江邊,江對岸是萬千燈火,而江的這一頭,只有他們兩個人。江晨從兜裏掏出來一個打火機,衝蔣珂挑了一下眉:「求我,求我我就給你。」
蔣珂一巴掌打在他的背上。
暴力雖然不能解決問題,但是能解決製造問題的人。蔣珂一直深諳這個道理。
仙女棒燃放的瞬間很美,蔣珂盯着火花看,突然就笑了。她覺得這個城市並非全無好處,有燈火,有煙花,還有江晨。
一百多塊錢的仙女棒,點到後面江晨差點盯着火花睡着,他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幾乎是在乞求興致勃勃的蔣珂放他一馬:「……不放了行嗎?這都幾點了……」
蔣珂指了指旁邊的盒子,笑眯眯地說:「還有一盒就放完了。」
最後是蔣珂牽着江晨回了酒店,重新開了間房,在她的隔壁。
江晨早在來之前就給蔣爸爸打了電話,他現在又困又累,如果能有一張牀,他現在立刻就能睡着。蔣珂進門之前,江晨喊住了她。
江晨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根筋搭錯了,他捧着蔣珂的臉,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地印上一個吻。
「蔣珂,晚安。」
第二天兩人回家的時候,蔣珂沒什麼大毛病,江晨得了重感冒。
江爸爸看着江晨要死不活的樣子,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造孽啊……
蔣媽媽和蔣珂的關係還是沒能緩和,蔣珂變得更加不愛說話,眼神冷冷的,沒什麼事就把自己鎖在房間裏。
這是蔣珂爲數不多的,能獲得安全感的方式之一。
蔣爸爸看着緊閉的房門,心就像被刀割一樣,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蔣珂在家就像是戴着面具,心情好的時候就是用疏離的微笑表演家庭和睦,心情不好的時候就面無表情把自己關起來。
說也說不得,罵也罵不得,還沒開口,蔣珂的眼神就輕飄飄地落在了他的臉上,像一座……沒有生氣的石像。
可偏偏……禮數、錢這些都到位了,只是沒有愛而已。
蔣媽媽更是說不得,小城鎮裏的水土將她的思維養成了這個樣子,她與蔣爸爸在蔣珂還小的時候經常外出務工,後來老人去世了,又欠了一屁股債,她才把蔣珂送到隔壁家養着。
生她又養她,結果現在給自己氣受。她覺得那是天大的恩情,這個女兒,多少有些不孝順。
誰都沒有錯,ŧũ⁵但好像誰都錯了。
蔣爸爸敲了敲蔣珂的房門,囑咐她去給隔壁送雞湯。江晨還在重感冒,江爸爸今天大清早地就回單位上班去了,現在江晨怕是午飯都沒得喫。
蔣珂終於出了門,雖然她還穿着在家穿的睡衣和拖鞋。從這扇門到那扇門,算上敲門的時間,也不過才幾十秒。
江晨的臉色看上去確實不大好,臉頰還有淡淡的潮紅,蔣珂把雞湯放在桌上,看着那碗清湯寡水的面,有些驚訝:「你就喫這個?」
江晨點了點頭,似乎臉更紅了。
蔣珂也很能理解,她擼着袖子進了廚房:「你先把雞湯喝了,我給你弄點肉來喫喫。」
……並不是每一個人生病了,都像你這樣愛喫肉。
奪下她手上的鍋鏟,江晨把那盒豬肉放回了冰箱,似乎就已經消耗了不少力氣:「我沒什麼胃口,不大想喫。」
「那我給你煎個雞蛋?」蔣珂摸了摸他的頭,似乎被燙到了手,「你快去沙發上坐着,很快就好。」
蔣珂的廚藝不錯,她自己一個人住的時候,有時間就會做一頓很豐盛的飯犒賞ƭū́⁹自己。她端了一碗加了煎蛋的面出來,看見江晨乖巧地坐在餐桌旁,像極了等待投餵的大狗。
江晨很賞臉,喫了個乾乾淨淨。蔣珂倒了熱水,又看着他把藥喫了,才端着碗準備回家。江晨看着她走到玄關,還是沒忍住叫了一下她的名字。
「嗯?」蔣珂回過頭,挑了一下眉,「怎麼了?」
江晨三兩步走到她的面前,他覺得有些羞恥,但眼神又充滿希冀:「你不抱抱我嗎,姐姐?」
他的表情實在可憐又可愛,蔣珂笑了,她將碗隔在玄關架子上,伸開雙臂將江晨抱了滿懷,還摸了摸他的頭:「好好睡一覺,醒來就好了。」

-29-
兩人終於又回到了 A 市,江爸爸知道自己兒子回學校根本就不是爲了學習,但也攔不住他,只拍了拍他的肩,就將人放走了。
江晨多少知道蔣珂的毛病,除了遠門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換掉衣服把自己洗得乾乾淨淨。從浴室出來的時候,江晨看到蔣珂正趴在沙發上刷淘寶。
他走過去,摸了摸蔣珂的頭:「你在看什麼?」
「想買零食喫。」蔣珂也沒反抗,她甚至翻了個身,自然地躺在了江晨的腿上,「你有什麼想喫的嗎?」
江晨有一瞬間感覺到自己有些僵硬,他看着蔣珂的表情,又釋然了。
「我不怎麼愛喫零食,你也少喫點。」
蔣珂不滿地撅了一下嘴,她下好單,打了個哈欠:「我先去睡了,你等會記得關燈。」
江晨回想起之前向她討一個擁抱的事,他覺得自己似乎掌握了什麼蔣珂的特殊喜好,臉紅了紅,小聲哄道:「那你要不要親我一下,姐姐?」
蔣珂的眼神從驚愕,變成了滿滿的笑意,她跪在沙發上,用哄騙的語氣:「那你閉眼。」
江晨聽話地閉上了眼睛,攥着蔣珂衣襬的手卻在微微顫抖,蔣珂覺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她捧着江晨的臉,輕輕地吻了吻對方的脣角:「晚安啊,小朋友。」
不知道爲什麼,這句話在江晨的耳朵裏,就成了攛掇自己越距的一把火,他一手攬着蔣珂的腰把人往自己懷裏摁,一手扶着她的頭把自己的脣壓上去:「姐姐,我成年了,你可以再過分點。」
蔣珂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對方親了個七葷八素,她攥着江晨胸口的衣服,狼狽招架着對方撲面而來的雄性氣息。江晨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蔣珂腰側露出來的肌膚,這個吻讓他有些心猿意馬,他幾乎是強忍着自己內心的慾望,鬆開了手。
蔣珂坐在他的腿上喘着氣,臉側的頭髮被他撥到了耳後,江晨看着她突然就笑了。
蔣珂生氣,她的手纔剛揚起來就被江晨握在了手裏。
「好姐姐,再來一次?」
江晨沒等蔣珂同意,脣又壓了上去,他覺得心裏面酸酸漲漲的,像是得到了肖想已久的禮物,就連脣齒間的廝磨,都變得小心翼翼,生怕把這個夢碰碎了。
他真的,好喜歡她。
真的,很喜歡,很喜歡。

-30-
蔣珂還沒睡醒,她迷迷糊糊地推開了房門,就被人按在牆上親了一次。
反抗也沒用,蔣珂嘴裏泄出一聲嚶嚀,反倒是讓江晨親得更兇了。
江晨的笑容從醒來開始就沒有消失過,他看着蔣珂還在不斷地點頭,好笑地伸出手來擦乾她脣角的水光:「怎麼還沒睡醒嗎?」
蔣珂一把推開了他,輕車熟路地到洗漱臺擠了牙膏,江晨跟在她的屁股後邊,就連刷牙的時候,也非要伸手將她困在洗漱臺和自己之間。
……可能這就是年下吧。
說不上來喜歡或者討厭,蔣珂不喜歡別人闖入自己的私人領土,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允許江晨在她的視線裏蹦蹦噠噠。
喫過早飯,江晨不厭其煩地在她那裏討了個吻,然後準備去做兼職。
這條路他走過無數遍,但是第一次覺得,花開得真好,陽光真好,就連拂面而來的微風,也合他的心意。
兩個人又粘粘膩膩地過了一段時間,蔣珂有時候回來得晚了,江晨也不吵她,還算和諧。
不過沒多久,江晨就回學校去了。
大一下學期的課一下子就多了起來,江晨只剩下了去書店的那個兼職,還得在兼職的時候見縫插針的看書。
他想要追上蔣珂,如果他奔向她需要跨越世俗所有惡意,那他願意竭盡自己的全力,去拉平所有的「不般配」。
蔣珂最近看起來人情味重了很多,偶爾喫飯的時候還會和同事互動了,這樣的變化自然也讓總監看在了眼裏,在蔣珂給她彙報的時候多說了兩句,讓她近兩年先別結婚。
蔣珂心事重重地出了辦公室,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盯着自己的手機桌面發呆,那是江晨讓她換上的合照。
她是沒什麼結婚的打算,如果以後見過了山川大河的江晨發現,她不過如此,蔣珂也能甩甩手瀟灑地離開,可總監的試探也給她提了一個醒。
若是以後江晨有了想要結婚的人,那個女孩子在意,該怎麼辦?
她揉了揉眉心。
今天下班很早,剛從大樓裏出來,蔣珂就看見了宋洋。
他今天穿着羽絨服,看起來低調了很多,如果忽略他寶藍色的頭髮的話。
「……你叛逆期到了嗎宋少爺?」蔣珂覺得這顆藍色的頭實在好笑,但顧念着他的面子,還是忍住了笑,「……新年新氣象,你這也太……」
「好不好看?你就說好不好看就完事了。」宋洋騷包地摸了摸自己的頭髮,挑了一下眉,「原地能出道的程度。」
「……這就是資本的力量嗎?」
「蔣珂你能不能給我點面子?」宋洋哼了一聲,「走,請你喫飯。」
「喫飯?喫什麼飯?」
「……媽的蔣珂你是不是人你是不是人?」宋洋似乎下一秒就要原地打滾,他咬牙切齒地說道,「今天是我生日!」
「啊我忘記了。」蔣珂一臉坦然,「看在你生日的份上,我今天請你喫飯。」
「得了吧,你那點工資夠喫什麼?」宋洋翻了個白眼,一把扯住蔣珂的衣袖,「來,你跟我走。」
火鍋真好喫。
蔣珂摸了摸自己的胃,心滿意足地結了賬。
宋少爺本來想去那家日料店,但被蔣珂用暴力手段拖來了火鍋店。她不愛喫生的,正常情況下,她不喜歡要求和壓迫別人。
——但宋洋可以壓迫。
「我現在衣服上都是火鍋的味道。」
「你那頭藍毛上也是。」蔣珂笑着給他噴火鍋除味劑,「要不要給你頭上來點?」
「……蔣珂你惡趣味能不能收斂點?」
「很遺憾,不太能。」
蔣珂帶着人出了火鍋店,直奔五樓。
「……蔣珂,你真的確定你不帶我去四樓嗎?」宋洋看着從他旁邊跑過去的小屁孩,眉心抽了抽,「我過生日你都不打算送個奢侈品給我嗎?」
「不打算。」蔣珂換着遊戲幣,將滿滿的一籃子遞給宋洋,「拿到什麼禮物,全看你自己的能力,當然……如果你贏了我,我可以考慮去樓下給你買個便宜的。」
「你太狠了。」宋洋捂胸口,「大戰三百回合,我今天肯定贏你。」
蔣珂從小就是孩子王,什麼都敢玩,什麼都會玩。電玩城就是她的主場,她煩心的時候總喜歡來這個地方釋放自己的壓力。
兩人玩了一圈,蔣珂換了個超大的玩偶熊,而宋洋只換了一瓶可樂。宋大少爺的額間還有汗珠,拿着一瓶可樂實在可憐,蔣珂哈哈大笑:「走吧宋少爺,去給你買包。」
「不要,我這樣進去,會被拉黑的。」
「……哈哈哈哈哈 誰?誰敢拉黑你?」蔣珂盯着他那一頭藍毛笑得不行,「你這頭,哈哈哈哈哈一定會讓他們深深記住的。」
「……你笑得小聲一點。」宋洋微笑着,他使勁晃了晃還沒開封的可樂,示意要向蔣珂開炮,「我勸你最好不要惹我。」
「好好好,我不惹你。」蔣珂擺了擺手,「行了都這個點了,趕緊回家。」
「蔣珂,你真的不和我搞對象嗎?」宋洋站在欄杆邊上,指着四樓那一排奢侈品店,「我可以都買給你。」
「這麼有錢呢?」蔣珂裝模作樣地看過那圈店名,「可我沒看見喜歡的。」
「……行,我說不過你。」宋洋不想逼她,他故作輕鬆地揮了揮手,「今天本大爺過得還不錯。」
「宋洋,二十六歲生日快樂啊。」蔣珂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繼承家業,到時候我混不下去了還能投奔你。」
宋洋哼了一聲,他看着蔣珂的笑容,覺得自己跑回來找她是個還不錯的決定。
明明,你現在就可以來投奔我啊,真是的。

-31-
等再次見到江晨,是在三天後。
蔣珂十點剛下了班,提着自己的包回了家。開年的項目特別緊張,她不是在寫策劃,就是在去給總監打彙報的路上,偏偏新的客戶還特別難纏,白菜的錢想做出鑲金的效果,她身心俱疲。
江晨看見蔣珂幾乎是一推開門就栽倒在了沙發上,他趕緊從地上爬起來就去看蔣珂到底怎麼了,腳趾還撞到了茶几的角,疼得他面目猙獰。
「怎麼了?」
「我好累。」蔣珂的聲音悶悶的,她抬起頭來一副可憐巴巴的表情,「太累了……」
江晨哭笑不得,將扔在地毯上的包撿了起來,坐在她身邊摸了摸她的頭:「累了就休息一會吧,要不要給你煮點東西喫?」
蔣珂搖了搖頭,她今天一天就喝了一杯咖啡,人真的忙碌起來的時候是感受不到餓的,現在已經十一點了,她要是喫了什麼東西,不但會長胖,明天還會水腫。
她不要腫腫的去上班。
「……你今天喫了什麼?」江晨捏了捏她的臉,「我發的消息也沒回,肯定什麼也沒喫。」
被人抓住把柄的蔣珂楞了一下,然後去拉他的手:「我忘了。」
「喫飯也能忘記啊?」江晨挑了一下眉,給蔣珂挪了個舒服點的位置,「你休息一下,我去給你煮碗湯圓好不好?我今天去超市買東西的時候買的,小小的那種。」
他看着蔣珂的表情,笑了,強調了一下:「是給小寶寶喫的那種。」
蔣珂有些不好意思,把臉埋進了抱枕裏,肯定是她之前買的湯圓放在冷凍室裏沒扔,被江晨看到了。
她不喜歡大湯圓,只喜歡小湯圓,還要放醪糟和枸杞的那種。
江晨煮好了端來放在茶几上,蔣珂都快要睡着了,看見江晨過來才哼哼唧唧地往對方懷裏鑽。江晨拿她沒辦法,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喫完了去洗個澡好不好?洗完澡就睡覺。」
「我想睡覺……」蔣珂嘟囔着抱怨了兩句,她窩在江晨的懷裏,用勺子攪和着碗裏的湯圓,「是花生的嗎?」
「嗯,是花生的。」江晨低頭在她的脣角親了親,「喫吧,小心燙。」
一口兩口,蔣珂覺得奔波一天之後的胃都被撫慰到了,暖烘烘的,她也不忘不時地舀一口餵給江晨,按照蔣珂的說法,喫獨食以後會沒得喫。
也不知道是誰教她的這些。
喫完以後,蔣珂被哄着去洗澡,江晨去洗碗,洗完碗又去把蔣珂房間的香薰機和空調提前打開。
「過來,吹頭髮。」
江晨對她總是不厭其煩,關懷備至。蔣珂抬起頭來看他,他很認真的吹着頭髮,耳朵卻紅了。
「你看我幹什麼?」
「好看。」
蔣珂笑嘻嘻地去抱他的腰,江晨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吹頭髮的動作卻沒停:「現在又不困了?」
蔣珂覺得很幸福,有一個人陪着她,做什麼都可以,治癒她的傷口,撫平她的疲憊。
吹完頭髮,蔣珂手臂一伸,心領神會的江晨便走過來抱起她,將人送回了房間。不知道是香薰的味道撩人,還是午夜的精神不算清醒,蔣珂突然有種難過的情緒翻湧上來,她總是患得患失,因爲害怕失去,甚至不想擁有。
可現在,她想,有些東西,或許曾經擁有也不錯。
「一起睡嗎?」
江晨的瞳孔瞬間放大,他的嘴脣輕輕顫動着,似乎想要說些什麼。蔣珂勾着他的脖子去吻他,眼角含淚,她有那麼一瞬間希望,這就是永恆。
她的潛意識裏,總覺得這段關係糾纏到了最後,她要目送着他的背影離開。
江晨感覺到她無盡的悲傷,溫柔地回應着她的親吻,手一下下地撫在她的頭髮上。他不知道這洶湧的悲傷從何而來,他甚至也害怕,若是蔣珂將悲傷的源頭告訴他,他也沒有辦法,該怎麼辦?
最後還是什麼也沒做。
蔣珂哭的時候沒有聲音,江晨就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兩人不知道是誰先倦了,好久才沉沉地睡去。

-32-
第二天,蔣珂醒來的時候,還在江晨的懷裏。窗簾被拉上了,也不知道現在幾點。
她伸手要去摸牀頭櫃上的手機,剛一動彈就被江晨抱着往自己的懷裏摁了摁,他還沒睜開眼睛,聲音很沙啞:「週六,再睡一會吧。」
蔣珂安撫似的摸了摸他的臉,然後拿過手機一看,確定沒人給她發消息,才又鑽進了江晨的懷裏。
少年的身體總是有若有似無的香氣,蔣珂覺得很安心,她伸出手來抱住對方的腰,感受到江晨的手一下一下地撫摸着她的脊背。
等蔣珂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十一點,江晨正用手指順着她的長髮,看見她醒來,在她的脣角淺淺地親了一下。
「早。」
蔣珂坐在沙發上晃着腿,等着江晨給她煮小湯圓,客戶對奮戰兩週的成果很滿意,總監承諾這個週末絕對不會騷擾她。
她最好是。
「今天也是花生餡嗎?」
蔣珂捧着碗,盯着江晨看,對方的臉上全是笑意,點了點頭:「嗯,花生的,好事花生。」
這是兩個人小時候的默契,每次江晨不開心了回到家,蔣珂就會給他煮花生的小湯圓,對他說,喫完了明天什麼就會變好的,因爲好事花生。
這個梗真的很爛,但江晨一記就記了許多年。
他的人生裏,有太多蔣珂的痕跡,就像是他對蔣玲玲說的那些話,除了她,誰也不行。
喫完飯,江晨問她要不要出去逛逛,他的兼職已經辭了,今年學業繁重,再加上……他想要多陪在蔣珂的身邊。
樓下的肥貓正在曬太陽,看見人也不怕,蔣珂牽着江晨的手,一晃一晃的,樂此不疲地去踩江晨的影子。
什麼都新鮮,萬物都可愛。
江晨依舊不准她去買冰咖啡,蔣珂總是在這些對方不準的事情上獲得樂趣,不讓做什麼,就偏偏說要做什麼。江晨也不厭其煩地陪她玩這個幼稚的遊戲,咖啡變成了牛奶,不變的是江晨一如既往的好脾氣。
兩人散了一會步,蔣珂的購物慾上來了,又到超市採購了不少新鮮的水果。
剛喫完晚飯,蔣珂就接到了宋洋的電話。
宋洋那邊是車水馬龍的嘈雜聲,他怕蔣珂聽不見他說話,嗓門老大:「蔣珂!快出來!今晚帶你喫好喫的!」
「……我喫過晚飯了。」蔣珂哭笑不得,「你自己喫吧。」
「你居然這麼早就下班了?」宋大少爺生怕對方不能從屏幕裏鑽出來打死自己,「你不是勞模嗎?」
「我勸你在我砍你之前,好好說話。」
「……得,你明兒有時間嗎?我那姐要結婚了,我爹非要我去看婚紗和酒席,我哪有什麼審美啊?我能給他看出花來?」宋洋提起自己的爹就覺得心煩,他頭頂上的藍毛隨着他的腳步一顛一顛的,「反正你要和我一起去,他說了,我要不給挑個滿意的,他就要凍我的卡。」
得,懲治富二代的慣用伎倆罷了。
蔣珂笑了。
「……你別笑啊?你笑什麼?」宋洋有氣撒不出,他車也被收了,打車只能到小區門口,他現在是靠雙腿走到家門口的,「就明天,明天早上十點,萬寶大廈見,我可不去接你……我都沒車了!」
蔣珂幾乎是笑岔了氣。她很少看到宋洋喫癟的樣子,宋洋作爲一個本地的富二代,日子過得非常滋潤,別說衣食住行,就連頭髮絲……都力求精緻。
聽方纔的動靜,宋洋卡限額了,車也沒了,太慘了太慘了。
——宋爸爸幹得漂亮。
蔣珂掛了電話,看見江晨愣愣地在洗葡萄,水嘩嘩的流,洗了不知道多久。蔣珂去捏他的臉,好笑地調侃道:「晨晨,你這是不環保啊。」
江晨這才抬手關了水,塞了一顆洗乾淨的葡萄在蔣珂的嘴裏,什麼話也不說。
他不對勁。
蔣珂窩在沙發裏,觀察着江晨的表情,她覺得很有趣,多半是剛纔的電話,小孩才這樣的。
真可愛啊。
蔣珂被萌得滿臉掩飾不住的笑意,江晨看着她這幅模樣更委屈了,即便是現在,他也覺得自己多多少少配不上蔣珂,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會,還是個被關在象牙塔當中的孩子。
外面的青年才俊數都數不清,光他看到的就不止一個兩個。
要是蔣珂現在能看到他心裏想的這些,多半是要笑他的,自己又不是什麼傾城絕色,禍國妖姬,難道是個人看到她就會喜歡她嗎?
——我覺得,看到就會喜歡。
江晨一定會這樣回答她。
「我明天出去一趟,你在家好好待著。」蔣珂摸了摸他的頭,覺得手感極好,「大概晚上回來吧。」
「哦……」江晨點了點頭,委屈都快寫在臉上了,他將蔣珂抱起來側坐在沙發上,自己盤腿坐在了蔣珂的對面,「……我不高興。」
「……怎麼了?」演技拙劣的蔣珂眼裏全是笑意,「爲什麼啊?」
「我在喫醋。」他一抬頭就看見蔣珂滿是笑意的眼睛,羞憤萬分,「……你!」
「哈哈哈哈哈哈真可愛。」蔣珂乾脆哈哈大笑起來,她捂着肚子,頭靠在江晨的肩膀上,「哈哈哈太可愛了。」
被說可愛的江晨並不是很喜歡這個形容詞,但他看到蔣珂笑得這麼開心,覺得胸口的氣結都散開了,他護着蔣珂防止她笑着笑着就磕到頭,語氣委屈巴巴:「你怎麼還笑啊……我真的在喫醋。」
蔣珂笑得不行,就連湊上去親他的時候,嘴角都在上揚。被甜甜的吻安慰到,江晨摟着蔣珂的腰,牙齒磨着她的後頸:「不許笑了。」
被大狗狗威脅了。
蔣珂不爲所動,勾起江晨的下巴又是一個纏綿的親吻。她喜歡這樣,有一個人毫不掩飾地對她說,我愛你,只愛你,別人的靠近會讓我喫醋,會生氣。
愛是具有排他性的。
捍衛自己的領土,是雄性領導者天然的本能,同時也是蔣珂的本能。
一切都好合她的心意。
「我明天帶上你一起去好不好?」蔣珂擦了擦他嘴角的水漬,笑嘻嘻地看着他,「宋洋是我大學的朋友,有幸當過本人一個月的男朋友,介紹給你認識。」
江晨的醋勁更大了,他哼了一聲,勾着蔣珂的手臂緊了緊。
「哈哈哈哈哈想不想去?」
「你去吧,多尷尬,像宣戰似的。」江晨玩着她睡衣上的扣子,「我相信你的。我就是……」
太害怕失去你了。
他們明明擁抱、親吻,在同一張牀上睡着又醒來,可無時無刻不擔心失去對方。
「你們明天要去做什麼?」
「去給他姐姐看婚紗和酒宴。」蔣珂漫不經心地回答,「富二代,總是操心一些我都不知道爲什麼要操心的事情。」
「那我想去。」江晨看着她,婚紗這種東西,看着看着說不定就不對勁了,「我想去看看。」
蔣珂似乎看到他想的事,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好,那就一起去。」

-33-
「……蔣珂你瘋了吧?」宋洋看見蔣珂牽了個明顯年紀不大的弟弟,指着她的手不停地顫抖,戲精附身,「你你你你,我要報警把你抓起來。」
「剛上位的男朋友,江晨。」蔣珂翻了個白眼,「前男友,宋洋。你倆可以……交流一下。」
宋洋一把拉過江晨,哥倆好地勾着他的肩膀,避開蔣珂:「弟弟,你知道她多大了嗎?你別看她長得年輕,其實……」
「我知道。」江晨的敵意因爲宋洋的這個動作而減弱了一些,他笑了笑,「25 了。」
宋洋剛想要勸弟弟趕緊跑的話,就這樣卡在了喉嚨裏,他嘴動了動,最後無奈地嘆息了一聲。
——蔣珂,你肯定專門去學怎麼下蠱了。
「你倆悄悄話說好了沒有?」蔣珂有點好笑地看着宋洋喫癟的表情,「走啦,先去看婚紗,看完了去喫飯。」
宋洋的姐姐懷孕了,還沒過穩定期,就讓宋洋先來看看,到時候再上門量體裁衣。
蔣珂看着婚紗倒沒什麼多餘的表情,她不是很喜歡這樣華而不實的東西,畢竟是曾經揚言,如果要結婚,宋洋最好抬着金條去送禮的女人。
「你有沒有喜歡的?」江晨低下頭和蔣珂咬耳朵,「……我覺得那個露肩的好看。」
「還行吧,我覺得那個好看。」蔣珂一抬手,指着一套裙襬極大的婚紗,「辦婚禮的時候有可能已經顯懷了,這樣的好些。」
宋洋從沒覺得自己這麼無語,不僅被父親使用經濟制裁,還被迫塞了一嘴滿滿的狗糧。
他哼了一聲,開口道:「蔣珂,你去試試。」
??
蔣珂露出一臉疑惑的表情,江晨雖然也想看,但考慮到宋洋也在,眼刀立刻就扔了過去。
宋洋慫了,他跑到蔣珂身邊,伸出兩個手指頭:「求你了,我給你開兩年不限額度的會員,敞開喫,帶着我妹夫去也行。」
蔣珂一巴掌打在他的後背上:「叫誰妹夫呢?」
「幹嘛呀?你這是想一巴掌打死我嗎?」
宋洋欲哭無淚,要不是他爹給他派了個這麼棘手的任務,蔣珂恰好也見過他姐姐,和他姐身量差不多,他至於現在與虎謀皮嗎?
「不可能。」蔣珂堅定地拒絕,「你可以把選好的幾個款,讓設計師給你發圖,你回去給你姐選一選,然後再根據實際情況調。我試也沒用,別把我往火坑上推。」
宋洋一拍大腿:「你說得對啊!」
如果你花天酒地的時候,能多長長腦子就好了。——無情的吐槽人,蔣珂。
婚紗……這輩子估計是不會穿了。
蔣珂的眼神在那些婚紗上不做任何停留,她從沒有想過,未來會認定一個人,與他廝守終生。
終生這個詞,太長了,太沉重了。
不適合她。
等一切都弄完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多,路過星巴克的時候,宋洋問她喝不喝咖啡。
「冰美式?」
「……戒了。」
宋洋一臉看見鬼的表情,然後痛心疾首:「你說戒就戒?你之前不說是你的續命水嗎?」
……現在有別的東西續命了。
宋洋從蔣珂看江晨的眼神中獲得這個訊息,他翻了個白眼。
他心裏有些不好受,但又很快釋然了,他不一定了解江晨,但他了解蔣珂,她是野狼一樣的人,不會囿於婚姻,更不會……甘願困在一個人的視線裏。
好不容易纔回到家,江晨週一下午纔有課,他看着蔣珂熟睡的側臉,心裏湧起一種不好的預感。他說不出來到底是爲什麼,但突然他覺得,他也許不是完全瞭解蔣珂。
江晨低下頭,在蔣珂的額頭上印上一個吻,對方動了動,說了句聽不分明的夢話。
多一秒,哪怕是能抱着她多一秒也好。
蔣珂,晚安。

-34-
但誰都沒能想到,最先讓蔣珂措手不及的,是母親打來的電話。
對方什麼也沒多說,只是讓她回家。
蔣珂請了三天的假,揹着包就回了家。
剛進家門,母親幾乎是發了瘋地衝上來,在她的臉上打了個巴掌。
「你不要臉!」蔣母的眼眶紅彤彤的,她捂着胸口,似乎下一秒就要喘不上氣,「我怎麼生了你這個不知羞恥的東西?」
蔣父這才反應過來,趕緊上前攔住蔣母,責罵道:「你說歸說,怎麼能打孩子?」
「我怎麼不能打她?」蔣母聲淚俱下,「我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到,她倒好,我說怎麼不肯相親呢?喜歡隔壁那個小子是吧?人家纔不到 20 歲,蔣珂你要不要臉?」
蔣珂的內心很麻木,她冷眼看着這一切,就像是在看一場小品。那記耳光確實下了狠手,蔣珂覺得嘴裏全是鐵鏽味,耳朵裏都嗡嗡響。
蔣母罵罵咧咧了一陣,但所有的拳頭像是打在了棉花上,蔣珂的眼神冷冷的,似乎像是在看什麼死物。
「你說夠了嗎?」舌頭舔了一下出血的地方,蔣珂打開了自己的包,從裏面取了幾份文件放在桌面上,「這是公證了的遺囑,以及近五年的轉賬記錄,我覺得這些已經完全足夠還你所謂的生養之恩。」
蔣父震驚地看着她,桌上放了什麼文件根本來不及看:「珂珂……你這是做什麼?」
「我從 21 歲就開始規劃,什麼時候去死了。」蔣珂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按照 3000 一個月的標準,我在這個家待到 20 歲,是 72 萬,算上通貨膨脹,我再給你乘 1.5 的係數,答謝你的生育恩情,共計 108 萬,全都還給你。」
「房產和儲蓄,夠了。如果我有幸沒死,多的錢,就算是我送給你們的。」
蔣母發瘋了地撲倒餐桌上,看着那些文件,邊哭邊笑:「你這個不孝的東西!」
「對,我不孝。母慈才能子孝,你不配。」蔣珂沒什麼表情,她覺得情緒因爲這些事情有所波動,都是一種浪費,「還有什麼問題嗎?你以後只需要看銀行卡餘額就可以,沒事別給我打電話。」
……她像是沒有感情的機器。
蔣父覺得心驚。他都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蔣珂開始籌劃這些事情的,他只知道蔣珂從念大學開始很忙,沒什麼時間回家,對他們冷淡了些……他從來沒有想過,蔣珂會有一天以這樣決絕的方式,想要擺脫血緣關係。
蔣母這一天受了太多的刺激,捂着胸口跌坐在沙發上,蔣珂自始至終都沒有給過多餘的眼神。
「我怎麼把你養成了這樣……」
蔣珂也想問。
她沉默,冷酷,不喜歡社交,不喜歡親密關係。她談的男朋友,除了江晨,最多的也不超過三個月。她也想知道爲什麼,到底是什麼……讓她現在變得像個不近人情的怪物。
敏感,多疑,對方只要多靠近一步,自己就想要後退。
她偶爾說話很傷人,卻不知道如何去安慰。
她冷眼看着自己的母親痛苦,父親正在安撫她,而蔣珂的心裏只有疲累和厭煩。
母親被輿論操縱着,一下下鞭打着自己的孩子,讓她長成別人喜歡的模樣,孩子長大了,本能地排斥外界一切的反應,冷漠又自私。
「你要是哭夠了,就自己洗把臉。」蔣珂沒再說什麼,「你們要是想早點拿到這筆錢,就告訴我,我可以儘快換成現金給你們。就這樣,我說完了,沒事就先走了。」
「他才 20 歲!」幾乎是咆哮着,蔣母聲嘶力竭地喊住了準備離開的蔣珂,「你讓街坊鄰里知道了,該怎麼想?!」
蔣珂覺得很悲哀,在生死麪前,這些竟然更重要。她什麼也沒說便離開了。
走出房門,蔣珂才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疼,還好自己請了三天的假,不然明天這幅樣子去上班,多損害自己的職業形象。
手機裏十幾個未接來電和消息,全是江晨。
她深吸一口氣,穩定了情緒,纔給他回撥了過去。
對方几乎是秒接。
「……你回家了?」江晨沒聽見蔣珂的聲音,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在哪?」
「回我爸媽家,剛剛吵完架。」蔣珂盯着電梯裏的按鈕發呆,電梯正在下行,「我現在就要回 A 市了。」
「我去高鐵站接你,你買了票給我發個截圖。」江晨鬆了一口氣,他今天下午就一種有種心悸的感覺,又打不通蔣珂的電話,給自己父親打了電話才知道,最近小區裏在傳他們倆的事情,更加不放心了,「你手機還有沒有電?」
「嗯,有的。」蔣珂下意識地點頭,又發現對方看不見,「江晨。」
「嗯?怎麼了?」江晨正在收拾東西,他打算等會去見她,「珂珂,我等會就會見到你了,別害怕。」
別害怕。
蔣珂這才發現自己掉了眼淚,喉嚨像是哽住了魚刺一樣難受,她的聲音明顯染上了哭腔,卻一字一句很堅定地說道:「江晨,你害怕嗎?」
害怕流言蜚語嗎?要是害怕,就不要再靠近了。
「蔣珂。」江晨恨不得現在就飛到她的身邊去,語氣溫柔,「我是不是從來沒有對你說過,我很愛你,我只愛你。你總是把我當做小孩子,我不想反駁,但我想要證明給你看,你是我從八歲就認定的Ţũₜ人,十八歲到你的身邊,我想要八十歲的時候也依舊和你在一起。」
「不管是什麼,除了死,沒什麼能夠阻擋我愛你。」
「你說你很孤獨,我很抱歉,沒有早點到你的身邊去。我已經用最快的速度去追你了,你只管往前跑,不必回頭,不必擔心什麼。」
「我會堅定不移地和你站在一起,蔣珂,我是你最忠誠的盟友。」

-35-
蔣珂剛出閘機口,就看見了江晨,對方几乎是飛奔至她的身邊,將她抱了個滿懷。
江晨的擁抱很安心,他的氣息全方位包裹着蔣珂,手護着蔣珂的頭,輕輕撫摸着:「冷不冷啊?喫晚飯了嗎?我先帶你去喫飯好不好?你辛苦了。」
他的每一句話都極盡溫柔,卻讓蔣珂潰不成軍,她本來以爲自己足夠鐵石心腸,不需要人疼,不需要人愛,現在卻揪着江晨的衣襟,哭得渾身都在顫抖。
旁邊的人投過來目光,江晨置若罔聞,他只是心疼,一下又一下地輕拍着蔣珂的背。他有點討厭自己無能,除了這樣安慰她,居然什麼都做不了。
蔣珂哭到最後都沒了力氣,被江晨抱着坐在了高鐵站的椅子上。江晨的兜裏揣着的全是蔣珂的鼻涕紙,他看見蔣珂的情緒平復了一些,纔去把紙巾扔進垃圾桶,順便帶了瓶水回來。
「來,喝點水。」江晨擰開了瓶蓋,讓蔣珂靠在他的身上,「慢點,一小口一小口的喝。」
蔣珂喝完了水,才意識到自己剛剛有多丟人,現在眼睛哭腫了,她委屈巴巴地揪着江晨的衣袖:「我現在……是不是……特別像悲傷蛙?」
本來心疼她的江晨一下子笑出聲來,他搖了搖頭,強忍住笑意:「沒有,是漂亮的。」
他輕輕地擦拭着蔣珂臉上的淚痕,親了親她的嘴角:「餓不餓?我們去喫點東西好不好?」
蔣珂點了點頭,任由江晨牽着她的手出了高鐵站。
牛肉湯飯咕嚕嚕地冒着熱氣,蔣珂埋着頭,攪和着裏面的米飯,剛要送進嘴裏,就被江晨打了下手背。
「小心燙。」
「哦……」
蔣珂現在才正常了點,然後就是無盡的懊悔,她總在江晨面前失控ṱū⁷,不是發脾氣就是哭,一點都沒有做姐姐的樣子,但凡她要是把工作上十分之一的果決與自制力放到她和江晨的相處上,現在也不會覺得這麼丟人。
喫完飯,江晨牽着她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現在已經是黃昏,兩人沐浴在夕陽當中,向着太陽落下的地方走去。
江晨也沒多問蔣珂回去發生了什麼,他不喜歡刨根究底地挖蔣珂的傷心事,若是蔣珂的情緒到了,她想對他說了,他隨時洗耳恭聽。
「你今天沒課嗎?」蔣珂坐在沙發上,看見江晨忙着收拾東西,自己也不好意思坐着,就去廚房洗了點水果,「逃課,你不乖。」
「沒關係,這兩天的課老師不怎麼點名,而且我平時的課堂分都已經加滿了。」江晨拍了拍自己身邊的座位,示意蔣珂坐,「我們看海綿寶寶吧?最近的電影,拯救小蝸。」
蔣珂裹着毯子靠在沙發上,她的手被江晨握在手裏。她今天真的很累,無論身心,電影還沒看到一半,她就靠着江晨沉沉睡去。
江晨抱着人去房間,他關了燈才鑽進被窩,將蔣珂抱在懷裏,再三確認她有沒有裹好被子。
他其實有些想要問蔣珂,爲什麼聽到流言、受到責難的時候,沒有告訴自己。
可能是因爲不信任,也許是因爲出於強者保護弱者的心態,一方面,江晨希望蔣珂能夠多依靠他一點,另一方面,江晨對自己也並沒有十足的把握,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現在的自己,弱到無法保護任何人。
他只能拼了命的學習,拿獎學金,接老師的項目,接大廠的實習。
那個夢中的,光明的未來,他想要爲自己爭取一次。

-36-
江晨只在這裏睡了一晚,就被蔣珂趕走了。
她其實很需要江晨的陪伴,但她也覺得,昨天的事情說不定父母已經反應過來了,她今天需要足夠的理智和冷靜,去應對所有意料內或意料外的情況。
蔣珂是在下午三點多的時候接到電話的。
是蔣爸爸。
蔣珂對父親的感情很複雜,蔣爸爸對蔣珂其實說不上來什麼錯處,他只是無法反抗蔣媽媽而已,連帶着對於蔣珂的愛,都掩藏三分。
但蔣珂沒法責怪他,甚至蔣珂覺得自己發難,是連累了他,讓他左右爲難。
「珂珂,你在休息嗎?」
「嗯。」蔣珂衝了杯咖啡,坐在了客廳的落地窗前,「什麼事?」
對方沉默。
其實雙方都不知道如何接着說下去,但過了一會兒,蔣爸爸還是開了口:「珂珂,爸爸……不知道你這些年喫了多少苦,爸爸對不起你。媽媽呢……她只是性格如此,你不要怪她。」
「嗯,我沒怪她。」蔣珂說的是心裏話,她自始至終都將母親放在了債主的位置上,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她只是沒法做到發自內心的愛而已,她曾經努力過,用妥協來勉強維持,但現在看來,一點用都沒有,「我也不怪你,爸。你保重好身體。」
「……珂珂,爸爸不知道怎麼說,但你好好的。」蔣爸爸說到最後都開始哽咽起來,他覺得自己多多少少有些怯懦,才讓蔣珂如今不能不用這樣的方式,把自己放在了父母的對立面,「你……你能不能答應爸爸好好的……」
「……我不知道。」蔣珂從落地窗看下去,路上的行人寥寥,那隻大肥貓跳上了矮桌曬太陽,看起來很愜意,「我儘量。」
——儘量不在 25 歲的時候死去。
她這才猛然意識到,什麼時候開始,這個想法差點都被她忘記了。
她抬起頭來,看見角落裏被江晨抱回來的綠植,綠油油的在陽光下舒展着,茶几上放着江晨買回來的湖綠色的茶具,茶几下的零食櫃裏,江晨添了滿滿的零食。
沙發上是他買的毛毯,餐桌上是他買的水壺和水杯,冰箱上貼了好多海綿寶寶和皮卡丘的冰箱貼……
她笑着笑着就哭了。
「……珂珂,怎麼了?」蔣爸爸被她隱忍的哭聲感染,也落下淚來,他好像突然理解爲什麼蔣珂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和江晨分開的話,而是用那一份份協議「買斷」自己人生的選擇權,「珂珂,去做你喜歡的事情吧,爸爸……爸爸支持你的。」
江晨回來的時候,看見蔣珂裹着毯子睡在沙發上,呼吸綿長,睡顏像個孩子。
他放下了書包,走過去親了親她的臉頰。蔣珂嘟囔着說了幾句話,下意識抱住江晨,往他胸口蹭,像只乖巧的小貓。
「喫晚飯了沒有?」
「……沒……」蔣珂仰着頭回應他的吻,「……不餓,我下午喫了零食。」
「我們下個周是校慶了,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下週……五?」蔣珂盤算着日子,「我下班以後還來得及嗎?」
「如果按時下班,你從公司往學校趕,大概能趕得上晚會,我給你留個位置。如果晚一點也沒關係,看不到晚會的話,我們去逛逛操場、教學樓什麼的……學校新修了一棟教學樓,你還沒見過吧?」
蔣珂看着他說這些,臉上掛着淡淡的笑意,她思考了一下,把今天下午的事情撿着重要的對他說了。
關於父母,關於自己,關於她那個 25 歲就要去死的念頭。
蔣珂說的時候很平靜,她甚至在講完以後笑了笑,站起身來神祕兮兮地說:「可是今年,我很少做噩夢了。」
夢見自己在漫無邊際的田野裏赤腳奔跑,眼前只有驅散不掉的霧,耳邊是淒厲的慘叫。那個夢,從她的夜晚消失了。
江晨抱着她的手收緊,嘴脣擦過她的額頭:「好巧,我以前也這麼想過。」
蔣珂抬頭看他,他的眼神不像是在說謊。
「我其實知道我爸媽的關係一直不好,他們離婚……也是意料之中,我沒能改變他們的決定。雖然不會吵到街坊鄰里都知道,但……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就習慣了躲在房間的衣櫃裏,聽他們在外面罵、打……或者什麼。」江晨不願意說什麼以前的事情,可他突然有了坦誠的勇氣,「後來你到了我家,他們又覺得面子問題,所以吵架少了很多,我其實很感謝你的,甚至希望你能多在我家待久一點,這樣他們就不會一直吵架了。」
「我從那個時候就想和你待在一起。」江晨摸着她的臉,一點一滴地回憶起之前的事,「後來他們罵我的時候總說,要是我能像你這麼爭氣就好了,拿好的成績,去好的大學,然後有很好的工作……而我滿腦子只有,很多年前的那天,你打開櫃子門,把我從裏面抱出來的時候。」
「因爲想要見到你,我纔到這個城市來的,我想走一次你走過的路,上你上過的大學,我只是想靠近你一點。每多瞭解你一分,我就心疼一點,你說你很孤獨,我就只想要到你的身邊去。蔣珂,你扒開傷口,想讓我心生退意,可明明你纔是救贖我的那個人。」
「因爲你,我才覺得,生活給我這麼多的難過,也許只是把最好的留到了後面。」
蔣珂又哭了。
她最近總覺得自己好像多愁善感了一點,動不動就哭。江晨有些哭笑不得地給她擦眼淚,本來以爲自己是來投奔大姐姐,但沒想到撿到了一個小哭包。
他陰暗的內心甚至生長出來一份竊喜,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般配,對彼此而言,無可取代。
知道對方的傷口,然後一點點治癒對方。
也許,這就是兩個人在一起的意義所在。

-37-
蔣珂難得準點下班,她到學校的時候還早,便沒告訴江晨,順着自己記憶中的路到了禮堂。
學校變了,也沒變。
她看着很多的人從她身邊走過,生機勃勃。
江晨從樓上跑下來,看見她正在認真的看公告欄,剛想上前去就發現不知道哪裏來的學長在搭訕。
蔣珂看着對方的二維碼,搖了搖頭:「不用了,謝謝。」
江晨笑出了聲。
「你幹嘛?」蔣珂上前去拍了江晨一下,「不許笑。」
她平時在路上走經常會被健身教練、中介之類的要微信,導致她現在條件反射了而已。江晨低下頭想要親她,被她傲嬌地躲過。
「讓你笑,不給親。」
江晨無奈地勾住她的肩,小聲哄道:「我錯了姐姐,我下回肯定不笑了。」
兩人說說笑笑地往禮堂裏面走,迎面遇上了江晨的室友——一號牀的大兄弟。
「姐姐好!」對方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看見江晨搭在蔣珂肩上的手臂,一副瞭然的神情,「你們進去吧,再過十分鐘就要開始了。」
「他笑什麼?」蔣珂被對方的笑容感染到,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但還是笑了起來,「我都想笑了……」
「在笑我得償所願。」江晨衝她眨了眨眼,「走吧,再不去等會位置都沒了。」
看完演出,江晨牽着蔣珂的手去散步,湖邊的風拂面而來,倆人走到了圖書館門口的那座橋上才停了下來。
江晨站着不動了。
蔣珂抬頭看他,疑惑地問:「怎麼了?」
江晨摟着她的腰,看着她笑:「我每次來圖書館的時候,走過這座橋,都在想,什麼時候能在這裏和你接吻就好了。」
年輕人的腦子裏,爲什麼都是這些東西?
蔣珂被親得迷迷糊糊的,她覺得這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上天的饋贈,年下的粘粘膩膩填滿了她千瘡百孔的心,讓她整個人都變得柔軟起來。
「跟我回家吧。」
蔣珂記得自己是這麼說的。
在學校的情人坡,在如水的月色下,她揪着江晨胸口的衣服,發出了成年人的邀請。
剛進家門就後悔了,蔣珂的手還沒來得及覆上門口的開關,就被江晨按在牆上親了個遍,從眼睛,到鼻子,到臉頰,到嘴脣。
少年的愛是滾燙的,燙得她渾身止不住的哆嗦。
藉着外面的燈光,江晨一把將她攔腰抱起來,聲音低沉:「我的房間還是你的房間?」
「……都行。」
她被好好地安置在了牀上,滾燙的脣一點一點的在黑暗中描摹着她的輪廓,蔣珂捧着他的臉,奉上一個極爲虔誠的親吻。
「……可以嗎?」
蔣珂覺得他真的很可愛,哪裏都可愛。
她沒回復,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他的下頜,然後極有挑釁意味地笑了笑,江晨得到了對方的默許,開啓了成人的午夜場。
年輕真好。
蔣珂確定她真的沒喊,但是嗓子卻啞了,「……別弄了。」
江晨聞言,牙齒輕輕地摸了摸她的後頸,委屈巴巴地語氣:「你要拒絕我嗎姐姐?」
蔣珂的嘴動了動,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第一次深刻的意識到,對江晨心軟,其實是一件對自己很殘忍的事情。
洗完澡,蔣珂的眼睛都睜不開了,兩人在另一張牀上昏昏睡去,江晨吻了吻她的眉心,跟她說了句「晚安」。
第二天,蔣珂下牀的時候,因爲腿軟而重新跌坐在了江晨的懷裏。
江晨笑得幾乎整個身子都在抖,重新過上性生活的蔣珂本來一點都不害羞的,但因爲腿軟站不穩摔倒這件事情,讓她臉紅了個透。
她裹緊了被子不肯出來。
江晨去扯她的被子,語氣裏還是驅散不走的笑意:「好了我不笑了,你不出來要被悶壞的。」
「我不出去!」蔣珂還是覺得這件事好丟人,剛剛就應該咬咬牙站穩的,「啊啊啊你別扒拉我!」
「你出來嘛,我不笑了。」江晨看着面前蜷縮的蠶蛹,拍了拍,「我去洗漱,你趕緊起來哦,要喫早飯。」
真討厭,還要被盯着喫早飯。
聽見門關上的聲音,蔣珂才探出頭來,確定對方走了,才走到衣櫃前取了一套……江晨的睡衣。
昨天晚上換了個房間,從她的房間,到了江晨的房間。
她很坦然地穿上對方的衣服,反正自己也不是沒出錢,江晨換了新牀單,在客廳裏給她衝牛奶,香甜的氣息被熱水一下子激發了出來。
「……你覺得合身嗎?」
「合身啊,怎麼不合身?」蔣珂倔強地點了點頭,江晨的衣服對她來說大了一點點,只要挽一下袖口和褲腿,她就是覺得合適,「你覺得不合適?」
「沒有。」
江晨的臉上難掩笑意,他從冰箱裏取了哈密瓜來切,問蔣珂要不要加個火龍果。
「喫不下。」蔣珂覺得看見江晨的臉都飽了,她還在生對方的氣,牛奶都沒喝就跑到客廳的躺椅上去坐着,「你別管我了。」
……這是哪門子的小孩子脾氣?
江晨無語。
他端着水果和牛奶放在了茶几上,二話不說將躺椅上曬太陽的蔣珂抱了起來,一起坐在了沙發上。
「姐姐,白日宣淫和喫早飯選一個吧?」
……他以前有這麼過分嗎?
感覺自己被騙了的蔣珂垮着一張臉,小口小口地喝着牛奶。
這世道變了,人心險惡。
江晨抱着蔣珂看電視,電視裏放的是海綿寶寶,但他埋在蔣珂的頸側一本正經地說騷話:「姐姐,昨天晚上睡得好嗎?」
看着海綿寶寶的蔣珂一激靈,覺得半邊肩膀都因爲他說話的氣音酥酥麻麻的:「你要幹嘛?」
「問問你。」江晨的聲音悶悶的,「我怕你難受……」
「……如果不舒服的話,我會告訴你的。」蔣珂有些心疼他這樣,親了親他的下巴,「你不用對我這麼小心翼翼的,我又不會不要你……」
「那姐姐喜歡多久運動一次?」
蔣珂露出了一個假笑,一巴掌打在他的肩膀上:「你滾回學校去吧,這個週末我不想看到你了。」
「別嘛,不嘛姐姐。」江晨看她炸毛覺得好有趣,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雙方關係更近一步的原因,他變得更加大膽了些,「我很聽話的,姐姐。」
被他「姐姐」「姐姐」這樣叫,蔣珂總覺得色情,她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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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打擾,這個戀愛居然談了大半年。
A 市的冬天真的很冷,蔣珂縮在被窩裏不肯出來,江晨千哄萬哄才哄着她穿了衣服。
「今天是週末。」蔣珂昨天又被折騰到後半夜,她現在覺得起牀簡直就像是要了她的命,雖然江晨對待她已經極盡溫柔,但少年的體力真是讓她望塵莫及,「……我不想出門。」
「我們今天要去採購啊姐姐。」江晨只有在牀上,或者有事相求的時候才這樣叫她,他哄着人去洗漱,「不然明天、下個星期你可什麼都沒得喫哦。」
就連週末睡懶覺的習慣都要被江晨掰過來了。
他們是在商場裏碰到宋洋的,也不知道他大半年遇到了什麼刺激,現在居然規規矩矩的,西裝革履,有模有樣地當起了生意人。
「蔣珂,還有這位弟弟。」宋洋看着蔣珂沒精打采的樣子,笑得有些囂張,「走,請你們喫飯。」
這就是富二代吧。
菜上得很快,蔣珂專心致志地喫飯,順便問一嘴宋洋的近況。
「我還以爲你談戀愛都快忘了我呢。」宋洋挑了一下眉,他今天下午還有店要跑,沒敢喝酒,「沒什麼大事,家業總得有人來守吧。」
A 市的有錢人沒多少,大家都在那個圈裏,轉個彎兒就能遇上自己的哪門子故交親戚之類。宋洋的事,蔣珂其實有所耳聞,宋洋的爸爸上半年因爲高血壓進了醫院,姐姐今年忙着生孩子,主持大局的重擔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才大半年,就好像變了個人。
蔣珂對他們家的家事不便深問,喫完飯,趁江晨去給她買酸奶的功夫,宋洋再一次發出了邀請:「珂姐,我現在真的超慘,你真的不考慮來幫我一把嗎?我很有誠意的。」
「不了,我現在當鹹魚很快樂。」蔣珂笑着拒絕,她看見江晨從便利店走出來,揮了揮手,「我只想把日子過慢一點,不想燒腦了。」
她說話的語氣很溫柔,以至於宋洋都呆愣了一瞬,江晨上前來摸了摸蔣珂的頭,還不忘遞了一瓶給宋洋。
實在是盛情難卻。
看着他倆走遠的背影,宋洋覺得嘴裏的酸奶發苦。
他把喝完了的酸奶瓶扔進了垃圾桶裏,自嘲地笑了笑。
算了吧,難道非要人家直說,纔算是拒絕嗎?
他努力想要成爲最懂她的人,但沒能成爲讓她開心的人,真是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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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的時候,蔣珂和江晨都沒回家,倒是蔣爸爸和江爸爸手挽着手地來了,他倆一人揣着香腸和臘肉,一人揣了兩瓶茅臺。
江晨本來是想要去做飯的,蔣爸爸拍了拍蔣珂的肩:「你去,大老爺們聊會天。」
蔣珂看見江晨如坐鍼氈的模樣笑了笑,她點了點頭:「好,我去超市買點東西,回來給你們弄幾個下酒菜。」
聽見關門聲音的一瞬間,屋子裏的三個男人立馬變了個臉色。
江晨才 20 歲出頭,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蔣爸爸摘下眼鏡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裝作不在意地問道:「你們現在是住在一起了?」
「嗯,我週末會過來。」江晨的腰繃得直直的,他在想萬一等會蔣爸爸揍他的話,該如何護住自己的臉,「蔣叔叔,我雖然年紀還小,但是我考慮得很清楚。我不會辜負蔣珂的。」
「話誰都會說好聽的。」蔣爸爸哼了一聲,被江爸爸攔着也不好真的在這裏揍人,「你是我們看着長大的,按理來說我多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孩子,但這不是兒戲,珂珂如今 25 歲了,等你畢業的時候可就 28、29 了,那個時候你青春年少,23、24 進入社會,轉臉想找個年輕的,我們找誰說理去?」
江晨緊抿雙脣,他知道這個問題必然是蔣爸爸最擔心的事,他能等得起,蔣珂耗不起。
「蔣叔叔,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但我能確定的是,我一定會在蔣珂的身邊,畢業我們就會結婚,我爸在我成年的時候在 A 市給我買了一套房,房產證在我這裏,再過一年我就轉到蔣珂的名下……」
「你個渾小子,你!」江爸爸聽完有些上火,他捂着胸口喘了一大口氣,「我纔多久沒盯着你,你就想着給我幹這事?你……」
蔣爸爸看着江晨的眼睛,對方堅定的眼神讓他突然覺得沒什麼想說的,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拍了拍江爸爸的手:「你別衝孩子發火,轉給我家珂珂怎麼了?」
江爸爸被他這句話說的啞口無言,蔣珂確實是個好孩子,他也能夠理解蔣爸爸的擔心之處,但是……他就是氣,那畢竟可是一套房啊……
……江晨這是要被喫得死死的了。
但他又覺得莫名的心安,江晨……終於擁有了自己的星星。
蔣珂提着東西回來的時候,看見兩位父親老淚縱橫,恨不得抱頭痛哭。江晨迎上前去接過她提着的購物袋,在她的脣角親了親:「沒事,他們有點激動罷了。」
蔣珂纔不信他的鬼話,但還是笑着鑽進了廚房。江晨從身後抱住她,蹭了蹭她的臉。
「幹嘛?黏人精。」
「想你。」
蔣珂有點無語,她正在洗黃瓜,乾脆掰了一節塞進江晨的嘴裏:「喫吧,降降火。」
「姐姐你說什麼呢?大白天的我聽不懂。」
江晨是被蔣珂打出廚房的,他端着一盤拍黃瓜放在餐桌上,聽見兩位父親已經開始商量以後養老怎麼辦了。
他覺得這樣的好日子太不真實,盯着盤子裏的醋傻笑。
兩位父親也沒有待多久,他們只是明裏暗裏的提點了江晨幾句,就又哥倆好的回家去了。蔣珂癱在沙發上,指使江晨去洗碗,她多多少少知道父親在擔心什麼,但說實話,她自己都不確定,是否會和眼前的這個人走入下一個人生階段。
她害怕,她恐懼。
在她的記憶裏,婚姻從來都不是幸福的。
江晨洗完碗,過來看見蔣珂坐在沙發上發呆,他躡手躡腳地走過去,把冰涼的手貼在她的臉上。蔣珂被凍得一激靈,把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裏,嗔怪道:「怎麼這麼涼?」
「因爲上輩子是個折翼的天使吧可能。」江晨剛說完,自己就忍不住笑,「說不定就是爲了來見你的呢。」
「……可能因爲我喜歡喫奧爾良烤翅。」蔣珂笑嘻嘻地接上他的話,「對了,你下個學期是不是有一個去法國交換的項目?」
「你怎麼知道的?」江晨皺眉,他本來是不打算去的,所以沒告訴蔣珂,「我不想去。」
「真的不想去嗎?」
蔣珂拉着他坐下,把玩着他的手指。江晨的手很漂亮,手指細長,骨節分明,看起來就很有年輕男人的力量感。這雙手,握着畫筆的時候,最好看。
「我覺得這是個很難得的機會,我之前在學校裏認識的學建築的朋友告訴我,如果能去外面看看,是很好的經歷,對於你未來的成長、職業規劃都有很大的啓發,所以我建議你去。」
江晨看着她認真的模樣,覺得心裏有點難過,他皺了下眉,伸手抱住了蔣珂:「可是,要去一年,我不想和你分開。」
蔣珂聽見他軟乎乎的撒嬌,差一點就要動搖了。感覺到對方對她的依賴,她笑得很開心,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有的時候,分別只是爲了更好的相見,你要去看更大的世界,我不希望因爲我而把你困在了這裏。」
「而且,這一年的時間裏我也可以經常去看你啊。」蔣珂親了親他的臉,親吻和擁抱多多少少會減輕江晨的不安,「你放假的時候也可以回來,要是以後你想留在那裏也可以,聽說法國的小姐姐也很漂亮。」
江晨聽她這麼說,有些生氣地咬了一下她的肩,悶悶地說:「我不會的。」
「你去法國我也能安心,有了這段交換的經歷,無論是就業還是保研,都會更輕鬆的。我也正好趁你不在的時間裏趕緊多賺錢,你都不知道這大半年我總監都快把白眼翻上天了。」
江晨不服氣地哼了一聲
「所以我希望你別意氣用事,失去這個機會,我們會失去很多的。」蔣珂沒有用你這個詞,而是用了我們,「薪水、學歷、甚至是見識——到時候工資沒我高,可別哭哦。」
「我知道了。」江晨怕蔣珂再說下去,現在就能買機票把他送走,「反正是下學期的事情,我肯定會努力的,真的。」
「你最好是。」蔣珂磨了磨牙,「要拿獎學金,到時候還得讓你給我帶禮物回來的。」
「……我肯定給你帶的,這還用提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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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畢業季,蔣珂的手裏來了個新人,新人戴着一副金絲邊的眼鏡,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從學校裏帶來的傲氣還沒有被社會磨掉,感覺像把鋒芒畢露的尖刀。
蔣珂很喜歡他,因爲自己也曾經是這樣的人。
什麼也不怕,什麼也敢闖。
實習期的 KPI 都在蔣珂的身上揹着,她一方面要避免實習生給她搞大麻煩,另一方面也希望對方真的能在自己的手下學到一些實際的東西。
最近的項目接二連三被否,蔣珂去衝了一杯咖啡回來,看見新人倔強地盯着電腦屏幕,眼角泛着淚花。
啊……該不會是被客戶懟哭了吧?
蔣珂表示很能理解,甲方不懟人,那真是活久見。她把咖啡放在了新人的桌上,好在用的是一次性杯子:「方案你先改着,有什麼問題隨時來找我。」
落地窗下是車水馬龍,蔣珂只來得及匆匆地看一眼,就要埋頭進無盡的工作當中,已經是七月份了,江晨說學校放了假,後天就要回來了。
——她得在江晨回來之前把工作都安排好。
新人發了兩個文件給她,問她哪裏出了錯。蔣珂隔着好幾個人的工位望過去,看見新人咬着脣,盯着自己的屏幕發呆。
唉……面對面交流的效率才比較高吧。
蔣珂敲了一下他的桌面,眼神淡淡的:「帶着筆和紙,去會議室。」
她現在比起剛入職的時候要溫和很多,剛從學校出來的蔣珂覺得自己是天之驕子,地球都是圍着自己轉的,後來被客戶磨、被罵……她不服輸的精神才讓她扛到了現在。
穿着高跟鞋起舞的腳,哪一雙曾經不是鮮血淋漓?
兩個人死磕方案,終於得到一個雙方都滿意的,等着客戶的反饋。看着新人越挫越勇的眼神,蔣珂拍了拍他的肩:「走吧,先去喫飯,等會回來再說。」
樓下的餐館很多,蔣珂找了個地道的菜館,點了三菜一湯。
「我看了你的簡歷,還不錯。」趁着上菜的功夫,蔣珂打算提點他幾句,「但是工作和學習是不一樣的,學習你可以死磕,但工作如果能最快的 get 到客戶的意思,及時尋求幫助,儘快解決問題,纔是最好的。」
「我知道你心氣很高,我以前剛畢業的時候眼睛都長頭頂上。但是我希望你能儘快的調整過來,如果有什麼問題,你得嘗試和客戶交流,交流不了你來找我,別自己埋頭死磕浪費時間,最後還只能產出一堆垃圾。」
新人脾氣很倔,但卻虛心受教,他低着頭,一句話都沒有反駁。
倒是蔣珂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說錯什麼話了,菜被一一端了上來,蔣珂將筷子遞到對方的手中:「我以前聽過一句話,受益匪淺,現在告訴你,希望對你有用。」
「鋒芒畢露固然好,但好刀,應該在刀鞘裏。」
等下班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一點。實習生就租在和蔣珂同一個小區裏,她就順便將人載回來了。這次的客戶不算是難纏,把這件事結束之後,她就可以安排一下工作交接,給自己挪個幾天的假期了。
蔣珂打開房門,剛要抬手去開燈,就聽見一聲「別動」。
江晨提前回來了。
她剛要開口喊住對方,就被江晨按在門口的玄關處深深地親吻。熬夜本就讓人筋疲力竭,現在更是被親得頭昏腦漲,她幾乎是被江晨架住了纔沒摔倒,嗚咽着求他別親了。
江晨哼了一聲,直接將人攔腰抱了起來:「姐姐,坐你車回來的人是誰?」
「……公司的實習生。」蔣珂覺得彷彿還在夢裏,她感受到手掌下滾燙的軀體,被雄性荷爾蒙燻得暈暈乎乎的,「……我還沒洗澡。」
「好,我帶你去洗。」江晨的語氣醋意極大,他今晚九點落地,幾乎是馬不停蹄地趕來,結果剛休息沒多久,蛋糕都還沒拆,就看到從蔣珂的車上下來一個沒見過的男人。
白色襯衫,戴着副眼鏡,斯斯文文的。
蔣珂居然還敢拍對方的肩!兩人還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江晨氣得眉毛都在發抖。
他就知道,出去讀一年的書,最讓人不放心的就是蔣珂身邊那些潛在威脅。
「開……開燈好不好?」蔣珂被淋浴頭的水溫激了一下,江晨對她總是溫聲細語的,現在沉默起來,動作又兇狠,她覺得自己的肩膀肯定都已經被啃出了牙印,「我害怕……」
黑暗當中,江晨去尋找她的脣,然後給了一個綿長的親吻以示撫慰。他解開蔣珂胸前的扣子,手掌從下往上一寸寸地試探,感受到掌下軀體的顫慄,他低聲哄道:「那姐姐我們洗快點。」
這根本就不是什麼大狗狗,這是剛磨完牙,聞見了血腥氣的狼。
蔣珂還沒反應過來他爲什麼會一反常態,就被人裹了浴巾扔在牀上,她的手摸到了放在牀上的各式各樣的小玩具,心下一涼。
江晨的身子靠了過來,蔣珂欲哭無淚地用手擋住他,磕磕絆絆地解釋道:「我覺得成年人……成年人需要……是需要某些方式來釋放壓力的。」
江晨笑了笑,他特地沒有告訴蔣珂自己要回來的消息,結果一進房間就看到了蔣珂牀上的小玩具,一拉開抽屜,全是剛拆封的日抓碟。
題材五花八門,學校的保健室、行駛中的電車……甚至是家裏的餐桌。
很好,一定是他有所不足,纔沒能及時的瞭解到蔣珂的需求和喜好。
「姐姐,早知道你喜歡這麼野的,我就不裝那麼久了。」
江晨笑了,他的聲音低沉,在黑夜裏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蔣珂像是被海妖蠱惑,一時間竟然忘記了反抗,江晨乘勝追擊,啃咬着她的肩膀和胸口:「是我沒有了解你的喜好……我還以爲你喜歡溫柔一點。」
不,我喜歡溫柔一點,我只有聽抓的時候纔會擁有如此獵奇的喜好。
小別勝新婚。
少年的精力終於找到了宣泄口,頂撞姐姐的動作一下比一下兇狠,蔣珂哭得梨花帶雨,任由江晨將她翻來覆去的擺弄。
她已經累了,被工作折磨一天就已經很累了,回來還要被人這樣折磨,她活了快二十七年,從來沒感覺這麼委屈過。
偏偏她還能聽得清清楚楚,江晨粗重的喘息聲,和撕開塑料包裝的聲音,她突然就哭了。
江晨去吻她的眼淚,感受到蔣珂已經化作了一灘水。他有些心疼,但想到他不在 A 市大半年,下次見到她還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的語氣就帶上了乞求的意味:「姐姐,明天不上班了好不好?」
「明天……實習生的項目要跟……嗯……」蔣珂的腰被他按下去幾分,她的臉半埋在枕頭裏,哭腔格外惹人憐愛,「別……別頂了。」
「實習生?剛剛那個?」
江晨的動作慢了下來,他嘆了一口氣,把頭埋在蔣珂的頸窩。他們倆都很容易出汗,現在都是溼噠噠的,江晨替她拂開了臉側的頭髮,他只是覺得心裏難受,眼淚就掉了一滴下來:「姐姐,你­多­喜­歡我一­點­­好不好?」
我不想聽到你提別人的名字……甚至不敢想象,如果最後站在你身邊的那個人不是我,該怎麼辦?
他無時無刻不覺得,蔣珂就像是一陣風,稍稍抓不住,就散了。
明明是他過分,他的眼淚卻燙得蔣珂心疼得不行,她本就被人撞得沒了力氣,還要伸手來摸摸他的頭。她不知道應該怎麼樣才能讓江晨這樣患得患失的心情好一些,她張了張嘴,聲音沙啞:「……等你回來,我們結婚。」
江晨瞪大了眼睛,他的眼淚掉得更兇了。買的蛋糕還放在客廳的茶几上沒有拆封,求婚的話就被蔣珂先說出口,他低頭溫柔地吻她,聽見蔣珂像貓叫一樣的呻吟,在牀頭摸了摸新的作案工具。
「好,我們結婚。」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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