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子和我同歲。
他端莊守禮,讀書上進,對我也孝順。
可他登科後,卻與我疏離,陰鷙孤僻。
我暗地刺探緣由,鑽進他不容我踏步的書房。
卻發現滿牆我的畫像。
我震驚欲逃,卻被人從後面攥住腰。
「小媽既然撞破了,倒不如幫幫我。」
「對着畫像,終究不若真人解渴。」
-1-
顧侯爺惡名在外。
三任妻子,全被他磋磨死。我命苦被賣,成了他的小妾。
新婚夜,我拒不同房,他拿鞭子抽我,我跳起來逃跑。淚眼朦朧中,闖入書房,抓住一人的袍角。
「救我…Ṫŭ³…」
抬頭,眼底映出涼薄俊臉,
是顧候的嫡子,顧則。
他懨懨看我,我才意識到身上風光,慌亂地掀肚兜去遮。
他獰笑一聲,意味不明,讓我不知所措。
顧侯來尋,我慌得掉淚。
「少爺,救我……」
顧則面無表情,將我按到胯下。
書桌下方空間逼仄,他腿又長,我別無他法,只能將臉貼在他的腿側。
微微一碰,頭頂便是一聲嗤笑,
我嚇得哆嗦,卻被他按住頭。
「別動。」
顧侯進門,問他:「見沒見到趙琳琅?」
顧則閒散答:「她是您的填房,不在您的房,難不成會爬了我的牀?」
-2-
顧侯:「逆子,言辭無度!我是你爹!」
顧則冷笑,指尖捻着我的耳垂:「你配嗎?」
顧侯氣得拂袖而走,我怯怯地爬出來,伏在顧則的腳下,說着客套的話。
「少爺心善,妾身不勝感激……」
他用鞋尖勾起我的下巴:「怎麼謝?」
我一時答不上來,怔在原地,呆呆望着他懶散的眸。
他笑了聲,忽的俯下身,脣瓣貼着我的耳畔。
「哪怕是騙人,也要拿出點誠意。」
「我的……小媽。」
-2-
我在柴房躲了一夜,次日醒來,府裏掛上了白幡。
顧侯死了。
他死得很慘,是被歹徒用女人的紅肚兜活活悶死的。
連眼都沒閉上。
家中長老找我的錯處,顧則擋在我面前:「諸位長輩,則兒略懂醫術,我爹確乎是窒息而死,她一個弱女子,不會有這般力氣的。」
家中主君發了話,旁人便懶得再管斷不清的家務事。
我朝顧則道謝,他跪在棺槨前,沒什麼表情。
我沒辦法,只能在外人前來悼唁時,裝模作樣地抹眼淚:「老爺,我的老爺……」
腰間忽然探進來一雙手,我猛地收聲。
「小媽演技差,則兒幫您一把。」
我來不及反應,溫柔的掌心就開始在我的腰際遊走。
時輕時重,又掐又按,張弛有度,深深淺淺。
痛感伴着麻,追竄入我的脊樑、尾骨,我活生生酥了半邊身子。
眼前是顧侯的棺槨,來來往往是弔唁的親朋,背德感幾乎要把我淹沒,我急出滿眼的淚。
顧則欣賞我的淚水,笑着幫我揩乾。
「如此這般,看起來纔像是真的傷心。」
我惱怒地瞪他,他卻歪頭:「怎麼,小媽對兒子不滿?」
寄人籬下,我哪裏敢開罪家裏的主君?只能無奈垂首:「少爺哪裏的話。」
「那便好。」
顧則「嗯」一聲,像是十分滿意我的回答。
「那小媽要記得,又欠則兒一個人情。」
「我記得。」
他點頭:「小媽不僅要記得欠則兒的,更要記得還我。」
我諾諾稱是。
他不鹹不淡,又是一句:「還要想想,回報的方式。」
-3-
本以爲顧侯一死,我便會解脫。
在內宅做個與世無爭的主母,坐擁顧家萬貫家產,日子輕鬆快活。
可顧則的舉動,總讓我不安。
他是顧老爺的兒子,有他一半的血脈,骨子裏大約也帶了暴虐重欲的性兒,我擔心不知何時就惹怒了他。
到時,死都不知是怎麼死的。
恰好同村竹馬來信,我思來想去,自覺富貴榮華無福消受,保住小命纔是頭等大事。
我怯怯地找到顧則:「我……想改嫁。」
顧則正作畫。
紙上勾勒個人型,眉眼還沒點上,但看得出削肩柳腰,嬌媚風流。
聞言,蘸着硃砂的筆,陡然一劃,像是美人面上開了一計刀疤。
我忽然想逃。
顧則抬眸,不辨喜怒:「小媽怎麼忽然動了改嫁的念頭?」
我捏着扇子,謹慎地答:「老爺仙逝,我年方二八,少爺也正值好年華。家裏家外不需我打點,不若另嫁。」
我覷着他的臉色,小心翼翼講完,見他神色和藹,一顆心才安穩落地。
顧則似乎理解,和顏悅色:「依小媽的意思,是要嫁個什麼樣的?可需要則兒幫您物色?」
我慌亂搖手:「怎麼敢給少爺添麻煩。」
他扶我入座,孝順恭敬,看起來甚是體貼:「嫁人不是小事,小媽頭嫁未遇到良人,二嫁自當萬分謹慎,不若同則兒從細講來,則兒也好爲母親出謀劃策。」
我不知,狡猾漂亮的蛇爲了實現他們的目的,從來都是善於僞裝的。
「是同村一起長大的文哥兒,在城裏支了個書畫攤,收入雖不算豐,但養家餬口還是可以的。」
顧則眉梢微揚:「聽起來倒不錯,青梅竹馬,知根知底。」
我羞得垂首,自然注意不到他的目光。
暴虐貪婪,引而不發。
落在我的側顏,劃過我的鼻樑,將我身上的每一寸,盡數斂入眸中。
顧則要給我添嫁妝,便勸我先和文哥兒見一面。
我慌亂地搖手:「這倒不必吧?」
他循循善誘:「議一下成婚事宜,總要從長計議。」
我沉吟,又深以爲然,便去了文哥兒的小院。
卻不成想,正撞見文哥兒摟着位姑娘。
-4-
我不敢相信,遲疑地喚了聲:「欸,趙、趙文,文哥兒……」
趙文一愣,匆匆過來:「你怎麼來這裏了?」
我囁嚅着:「則兒讓我來的,說找你議一下……」
他惡狠狠打斷我:「別提你那個同歲的繼子!」
「他想給我添妝,讓我問你多少合適。」
趙文冷哼:「添妝?倒也用得着他做這些假把式?如此客氣,莫非是睡過你的補償?」
我指尖發涼:「你休要渾說!」
趙文揮手驅趕我:「給你去信時,我不知你有個年紀相當的繼子。現在就當我什麼也沒說過,你走罷,我是清清白白的讀書人,莫要讓我染上一身腥。」
我氣得渾身抖:「我和則兒清清白白!」
趙文朝我潑了一桶水:「走走走,滾!」
我渾身溼透,踉蹌着跌出門,恰撞進一個寬闊胸膛。
顧則扶着我的腰:「哭了?」
我推開他,裝作無事的樣子:「沒有。」
他望了一眼趙文的小院,拉着我進了馬車:「上次小媽哭,還是父親惹的。」
我心亂如麻:「休要再提。」
他像是聽不見我的話:「然後父親就死了。」
我的心驟然一緊,不可名狀地恐怖預感,攀上心頭。
他微笑凝視着我,似乎很欣賞我的不知所措。
「小媽猜,趙文會是怎樣?」
-5-
我啞了半晌,將手裏的絲帕撕成兩截:「他如何不干我的事,今日起,我和他恩斷義絕。」
顧則突兀一聲笑,指骨點着茶几,意味不明。
回到家,我便病了。
染了風寒,高燒不退,陷入沉沉昏迷中。
我一直在做夢。
夢見趙文嫌棄我,我拼了命地解釋,他卻不聽。
有夢到顧則把我拴在牀腳,問我,趙文哪裏比他好。
我答不上來,他便拿鞭子,居高臨下地看着我。
「一共和趙文說了一句話?」
「未曾說過什麼。」
軟鹿皮的鞭子落在我的身上,顧則冷着眼:「幾句話?」
我瑟瑟發抖:「五句。」
他蹲下來,溫柔地親我的眼睛:「這才乖。」
我爲自己申冤:「都是正常的內容,我沒有做出格的事情。」
「嗯,小媽別怕,則兒明白。」
他用鞭子挑起我的下巴:「但,說話就是犯錯。」
「五句的話,今晚要五次。」
我抬起頭,淚眼朦朧地求他。
他攥住我的腰,嶙峋指骨在我耳垂麻酥酥地刮:「哭也沒用的,小媽。」
他抬手,扯下茜紅的牀紗……
-6-
我從夢裏面驚醒,汗溼了貼身的衣服。
天邊泛着青,雞叫聲聲正五更。
我喚了雪雁兩聲,卻沒人答應。
府裏下人不拿我當正頭娘子看也不是一兩天了,背地裏罵我是沒被顧侯開過苞的賤婢,偏生好運氣,顧侯死的巧,讓我白撿了個當家主母。
我渾然不在意,一則是誰愛伺候老頭子誰就去地下伺候去,沒被顧老爺玷污,我樂得一身清白。二則,我本是窮苦出身,何必爲難窮苦人?
但沒有下人伺候着,確實也有諸多不便。
例如眼下,背後係扣的褻衣,我怎麼也夠不着。
正對着鏡子作難時,門簾掀起一角,露出半個刀削斧鑿的輪廓。
戛玉敲冰的聲音散開:「今兒個家祠祭祖,兒子特早起請小媽前去。」
我慌亂尋找外衫遮掩,卻快不過顧則的步子。
他眉梢一挑,似笑非笑看着我:「不過是枚釦子,瞧瞧,急出一腦門的汗。」
-7-
我囁嚅着:「少爺先出去罷,容我先收拾妥當。」
他退到珠簾外:「好,小媽那您自己來。」
我反折臂彎,在後背探了半天,鼻尖都急出了汗,終究是系不上那枚盤扣。
顧則不曾分半個眼神給我,專心於桌子上的一盞龍井。
「小媽,巳時祭祖。」
我抿着脣,暗恨自己手笨。
又過半刻,他不鹹不淡提點:「巳時祭祖。」
我開口,帶了點哀求:「少爺,煩請你幫我叫個丫鬟過來?」
「下人們都去準備祭祖事宜了。」
我猶豫再猶豫:「可否,請您幫幫我?」
他眉梢一挑,似乎早有預料。
「好。」
我將後背對着他,銅鏡中,倒映出兩個摺疊的人影。
沁涼指尖碰到我的蝴蝶骨,我渾身一顫。
他笑:「這般怕涼?」
我不答話,只覺得背後有惡作劇般,時輕時重的觸感,像是從湖上掠翅飛過的燕。
點水後又飛走,不顧身後,一池春水被攪亂。
-8-
顧氏世代襲爵,家大業大,一場祭祖,我不知磕了多少個頭。
我累得腰痠背疼,口乾舌燥,喊雪雁倒茶,她卻東張西望,心思不寧。
我皺眉:「水沒燒開嗎?茶葉都泡不舒展。」
「您比少爺還挑剔,少爺都說我泡的茶好。」
我耐着性子:「重新沏茶。」
窗外恰好閃過一俊逸人影,是送完賓客的顧則。
雪雁眼角眉梢躍上喜色:「您自己沏吧,您也不是小姐出身,不至於做了幾天有名無實的夫人,便連茶都不會沏了吧?」
說完,她急匆匆地走掉。
我心頭火起,兩盞龍井下肚ẗų₌,也沒把火氣澆滅,索性走出門去尋,打定主意要好好治治這不敬主母的下人。
卻見書房的花架子下,顧則在搖椅上悠閒,雪雁圍着他嘰嘰喳喳。
我一步也走不過去了,手搭着盛開的月季,不由自主掐下一朵。
顧則似乎看到了我,卻沒什麼反應,側過臉,和雪雁說了句什麼。雪雁羞紅了臉,推他一把,又剝了葡萄送到他嘴邊。
我轉身離開,才聽到一句。
「小媽,留步。」
我回過神,朝他點頭:「少爺。」
「小媽找則兒,可是有什麼事?」
我心頭亂,找了個藉口:「天熱,房間待不住,隨便走走。」
他似乎有些失落,淡淡「哦」一聲。
他忽的把話頭轉到雪雁身上:「小媽說熱,定是你沒伺候好。」
雪雁眉眼流轉,似嗔似怒,卻一點也不怕:「是,是奴婢的錯,還請少爺罰我呢。」
我轉眸,餘光看到顧則緊緊盯着我的臉。
他在看我的反應。
我露出溫良的笑:「罰什麼,該賞的。難得你能入少爺的眼,我好賴佔了個主母的名頭,索性將你抬給少爺做姨娘得了。」
雪雁睜着一雙杏眼,喜上眉梢。
「謝,多謝夫人抬愛!」
倒是顧則,表情說不上來。
「則兒,莫非你有意見?」
他朝我彎脣,眸中卻不見笑意:「聽憑母親安排。」
-9-
顧則像是真的喜歡雪雁,連日來我房中,和我商議迎她進門的事宜。
通臂的燭火幾乎要燃盡,我倦得很,顧則卻興致不減。
他問我:「雪雁是母親房中的人,潦草迎進門等於不給您面子,則兒想,不如給她添些嫁妝?」
我打着哈欠,把庫房的鑰匙給他:「她喜歡什麼,你隨便挑。」
我自以爲這句話沒什麼毛病,但顧則卻微冷了臉。
他咬着牙,似笑非笑:「您還真是大方。」
我訥訥點頭:「橫豎都是顧府的東西,少爺想怎麼安排就怎麼安排。」
他忽的笑了:「好,好得很。」
我心尖發顫,莫名覺得,他笑得陰森。
我小聲道:「我累了,少爺也早些歇息吧。」
他睨我一眼,眸光沉鬱莫測,我打心眼怕,懦懦重複:「我真困了……」
他抬手,袖風掃過奄奄一息燭火,光亮疏忽而滅。
黑暗中,唯有灼熱的氣息纏在我的耳畔。
「困便睡吧,小媽。」
我的心突突的跳,不只是怕。
顧則又來了我的夢中。
他把我撈在懷裏,在紅浪錦被中糾纏,
我忘情地喚他名字:「顧則,顧則……」
他點燃我內心的煙火,掌控着節奏,掌控着我慾念的濃度,要我羞恥就得羞恥,要我失控就是失控,他引着我綻放,
——卻在登頂的前一秒止步。
他在懲罰我。
「小媽,你竟然不喫醋?」
「你在逃避什麼?承認你也渴望我,很難嗎?」
「氣我是沒有好下場的,比如現在,難受的不還是你自己嗎?」
-10-
我從夢裏面驚醒,心裏像壓着石頭,摸索着起身,想去院子裏透口氣。
剛走出房門,卻在顧則立在廊廡下。
雪白的衫沾了月色,好俊俏的人,謫仙又出塵。
我無暇欣賞,惴惴不安地問他:「你沒回房嗎?」
他垂眸看我,眸底藏了抹我看不懂的潮紅:「小媽,我的雁姨娘,也住這個院。」
我暗自鬆了口氣。
他打量着我,語調不徐不疾:「小媽深夜難眠,莫非是做了噩夢?」
我抿脣,不知該給這夢定個什麼調子。
未曾察覺他上前一步,彎腰垂首,薄脣帶着灼熱氣息,在我耳畔開合。
「莫非,是夢到了兒子我?」
我猛地一驚,帕子都沒拿住。
他微微笑,彎腰撿起帕子,塞進我手裏。
「說笑罷了,瞧您嚇的。不知道的,還以爲是真的。」
-11-
顧則宿在雪雁房中一事,仿若長了翅膀,第二天就傳遍了整個顧府。
雪雁紮紮實實過了兩天風光日子。
府裏的人上趕着捧她的臭腳,說顧府位高權重,向來看不上聯姻那套,她只管討顧則的歡心,到時候姨娘扶成正妻,也不是不可能。
好話聽多了,她還真的擺起款來,真把自己當成待嫁的小姐,仔仔細細張羅起來。
她拿出所有的積蓄,像模像樣給自己置辦嫁妝。
丫鬟的小屋放不下那口顯擺的楠木箱子,她便未經我同意,將箱子搬到了我房中。
本來我是不在意的,且由她去。
可那箱子,好死不死,偏偏裝了些壓箱底。
花紅柳綠,男男女女,姿勢各異,總之皆是以素女爲師,行閨房之事。
可我是寡婦,這些東西,不該出現在我房中。
若是被有心人抓了把柄,輕則我名譽受損,重則我便會被浸豬籠。
我讓她把壓箱底從我房中拿走,再合理不過的要求,卻不知哪句得罪了她,仗着得寵,給我一頓陰陰陽陽的譏諷。
「夫人守寡,就見不得別人好嗎?男歡女愛,天理倫常,怎麼就是見不得人的東西了?」
「把箱子拿走。」我淡淡重複。
她恃寵而驕:「夫人,你自己守寡寂寞,就來挑別人的錯?」
我站起來,拔下鬢邊的玉蘭簪,在手中輕輕擺弄。
她現如今飄得很:「夫人若真是寂寞,自己找小廝龜公紓解,何苦嫉妒我和少爺恩愛……啊!」
顧則不知何時來的,等我反應過來時,他已經一巴掌扇在了雪雁臉上。
他一臉愧色:「小媽,兒子不孝,竟讓這惡奴欺到了您頭上。」
我垂着眼睫:「你處置吧。」
雪雁哭的梨花帶雨,試圖使些狐媚手段:「爺兒,您捨得我……」
顧則一腳把她踢開:「拖出去,打死不論。」
我懨懨坐下,鬆開手裏的簪。
打什麼打,我原想着,劃爛她那張狐媚臉來着。
-12-
打發了雪雁,房中只剩下我和顧則。
燭火昏黃,照的春宮冊影影綽綽。
對着顧則,我總是不安。
我裝作若無其事地去蓋箱子:「都是些不堪入目的玩意兒,沒得污了少爺的眼。」
「不堪入目?」他笑得促狹,「小媽看過?」
我被他問得噎住,啞了半晌:「未曾看過。」
「那小媽如何知道不堪入目?」
他一步一步朝我走近,眸底躍動着我看不懂的光,但我直覺危險,像是誘人深陷的潭。
我捏着裙角後退,猝不及防,踢翻箱子,跌入一箱春色中。
畫冊上,男女依偎,鴛鴦交頸。
顧則欺身,手臂撐在我兩側,似笑非笑望着我。
恰好和那畫中的姿勢,一模一樣。
我心如擂鼓,不敢看畫,更不敢看他:「你讓我起來。」
他嗤笑:「我也沒按着您吶。」
我漲紅着臉:「你這樣,我不方便。」
他低笑一聲,上半身繼續往下壓。
我仰着頭往後躲,能看到他深不見底的眸,正一瞬不瞬攫取我。
-13-
清涼的掌心就這麼蓋住了我撐在身後的手,唯一用力,就把我的玉蘭簪子奪了去。
我心裏「轟」的一聲。
莫非,他會怪我爲難他的姨娘?
他盯着我,脣角含笑,似乎很欣賞我的忐忑。
我遲疑着解釋:「兔子急了還咬人,我總不能一直被她欺負着。」
指骨繞着我的發,他微閉着眼睛,問:「您生氣,僅僅是因爲她欺負您,就沒點別的?」
心絃像是被人撥了下。
我佯裝聽不懂,點頭。
他似乎有些氣急敗壞,但僅是一秒,又恢復到風淡風輕。
他負手往外走,到門口,眼波無瀾望我半晌,撂下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小媽,你不該裝傻。」
-10-
顧則一直沒有派人把壓箱底收走,我擔心往外扔會被人詬病,只能把箱子藏到房中深處。
他來請安,見我藏得小心:「不是見不得人的東西,小媽未免,太過謹慎。」
我賠笑:「婦道嘛,我要守好。」
顧則突然發笑,意味不明,陰晴不定,讓我心裏發慌。
他遞給我茶,小指輕輕擦過我的手背。
戛玉敲冰的聲音,帶着蠱惑的意味:「庭院深,日頭長,小媽其實可以打發打發時光。」
我垂首:「謝少爺關心。」
他把那枚玉蘭簪別在我的鬢角,指腹不經意碾過我的耳垂:「小媽,看看吧。」
那時我還不知道,他這模樣,活脫脫是畫本子裏,引人走入歧途的精怪。
深夜難眠,輾轉反側之間,顧則的話仿若一句咒語,在我的腦海中不停打轉。
等回過神時,一卷春宮冊已經攤在眼前。
我不由自主地翻閱,燭火迷離間,那畫卷上男二的眉眼,和顧則的臉交疊在一起。
清雋俊雅,淵渟嶽立。
我怔怔看着那畫卷上的人,不受控制地,陷入如春日雨夜般的潮溼夢境
——沒有道德與世俗,可以縱情沉淪、可以包容我心臟深處令人羞恥欲死卻又不可抑制的渴望的夢境。
-11-
夢裏,顧則問我:「你是誰?」
我無措地看着他:「顧趙氏,你小媽。」
軟鹿皮的鞭子就這麼不輕不重地落在我背上,細細密密的痛讓我忍不住發抖,可痛過以後,又是讓人上癮的酥癢。
直往骨縫鑽。
「不,你只是個女人,我也只是個男人……」他循循善誘,「來,再說一遍,你是誰?」
我咬脣,忐忑地答:「……我只是一個女人。」
他矜雅點頭,像是獎勵般,在我脣上落下一個吻:「真乖,繼續說,是誰的女人?」
我漲紅着臉,羞恥感幾乎要將我淹沒,一句話哽在喉嚨處,怎麼也說不出。
顧則掐起我的下巴,強迫我看向他:「說。」
「……你的女人。」
他好滿意得眯起眼:「答得好,該給你獎勵。」
雨勢漸漸湍急……
潮意帶着灼熱一點一點往我身體深處滲,我像是被澆透了春日薔薇,在雨中發芽、盛放、搖曳。
「顧則,顧則……」
我肆意地喊着他的名字,任由這個夢越來越逼真,任由自己沉淪,畢竟是做夢,
我是安全的。
-12-
次日醒來,我骨頭縫裏都透着痠痛。
尤其是後背,蜜蜂蟄了似的疼。
我差人去叫醫正,來的卻是顧則。
他似乎沒有睡好,眼下泛着青,頭髮用一根青玉的簪子鬆散挽起,平添了幾分浪蕩。
他很擔心地站在我窗前:「小媽,你怎麼了?」
因着昨日的夢境,我有些羞於見他。
「無礙,只覺得身上疲累罷了。」
他扶我起來,很小心地避開我的背:「我來瞧瞧罷。」
我推辭:「已經叫了醫正,就不麻煩少爺了。」
他笑:「可不巧,家裏慣常用的張醫正抱恙,一時半會找不到其他的。」
我猶豫,捏緊帕子不說話。
他挑眉看我:「小媽是不相信則兒的醫術了?」
我心頭驟然慌亂。
我怎麼敢?當初若非他用自己的醫術爲我開脫,我少不了一個謀殺親夫的罪過。
他直白問我:「哪裏感覺不好?」
我囁嚅着:「背痛。」
顧則點頭:「倒是個不常見的毛病。」
我心虛,想起夢中那柄精巧的軟鹿皮鞭子打在我背上,耳根一下子發燙發紅。
頭頂傳來一聲輕笑:「小媽莫非還發燒?」
我搖頭:「沒有。」
沁涼的指腹捏țũ⁽住我的耳垂,我看不到他盡在掌控的笑意,只聽到甚是孝順的語句:「兒子給您涼涼。」
-13-
我終究沒剋制住心頭的慌亂,猛得站起來,躲開他的觸碰。
他訕訕收回手:「怎麼了?」
我怕他這樣子低沉的說話,彷彿能看到顧老爺留下的暴虐的血脈,在他的體內沸騰。
「不敢麻煩少爺。」
顧則眯起眼睛。
我心驚膽戰,呆立在房中,不知所措。半晌後,終究是我先打破沉默:「我是背痛,別處無礙的。」
顧則點頭,從後面解開我褻衣的扣。
目之所及,皆是深深淺淺的鞭痕。
沁涼的指尖順着我的脊骨往下滑:「這疼嗎?」
我倒吸着氣:「疼。」
指尖又去到蝴蝶骨處輾轉打圈:「這裏呢?」
我咬着脣,點頭。
身後忽然一聲意味不明的笑:「怪我,我該輕些的。」
我渾身緊繃,昨晚的場景不受抑制地攀上心頭。
難道,真的是他?
「少爺,您說什麼?」
他面色如常,坦然望着我:「我說,我給小媽看診時,應該輕一些。」
他幫我穿好衣服:「夏日蚊蟲多,應是被什麼蚊蟲鼠蟻咬了,不用擔心。您且從這房中搬出去,讓下人仔仔細細打掃後,再搬回來罷。」
「那我該搬去哪?」
他微微笑:「則兒書房旁,尚有一間空房。」
-14-
我悶着聲:「真是好巧。」
「哪有什麼巧?」他笑得自然,「當初爲雪雁準備的,如今空了。」
我問他:「這好嗎?」
「哪不好?」
我被他噎住,總覺得他在明知故問。同齡的後媽和繼子,哪有住一個院的道理?可他坦蕩,我就不能矯情。不然,倒顯得我心中有鬼。
自從搬進顧則的院子,我擔心的事情反而沒有發生。
他再也沒有語言無狀的時候,平日待我,端莊守禮,恭敬有度。
許是心裏沒了負擔,我開始變得嗜睡。
往往一線花間露還沒焚完,我就酣睡過去。
眠去後的夢境總是驚人的相似。
顧則合臂擁着我,喘息和低哼纏在我的耳畔,或深或淺的試探,讓我渾身一陣一陣酥軟。
顧則的聲音像誘人犯罪的修羅:「小媽,你歡不歡喜我?」
我掙扎,咬着脣不肯說話。
他按着我,額頭抵着我的額頭,眸中映出我粉面桃紅的倒影。
「你可以撒謊,但你的身子會說話。」
他微閉着眼,像是享受,也像是喟嘆。
「你早就給我說過你的答案了。」
「你跑不了的,你只有我。」
-15-
這樣的夢纏了我整整半年,我掙扎又沉湎,抗拒又享受。
情慾翻滾,愛恨皆罪。
可我也只是一介凡人,世俗的網掙不脫斬不斷,只能在夢中一晌貪歡。
我本以爲這沒什麼的,世俗禮教管天管地,也管不得別人做夢放屁!
直到國公府大兒媳去世,我以顧府主母的身份去弔唁。
事後免不了應酬,主母貴婦們聚在一起,上至深宮嬪妃,下至房中丫鬟的閨中祕辛,是經久不衰的話題。
「國公府大兒媳,這麼齊整的一個人兒,好端端的說沒就沒了,真是可惜。」
有人冷笑:「可惜什麼,你是真不知道她做了什麼事啊?!」
一句話,像是雞蛋裂了個縫,周圍人成了聞味而動的蒼蠅。
「做了什麼啊?」
那人壓低聲音:「偷人。偷的還不是一般人!」
「那是誰?」
「那你就別問了,總是,年輕守寡的小媳婦兒,沒一個老實的,扒灰的扒灰,偷人的偷人,什麼兄弟繼子,一概不論。」
她話音剛落,我就感覺空氣靜了,密密麻麻的視線,織成一個恨不得將人活活悶死的網。
我放下扇子,不動聲色地笑:「諸位姐姐,瞧我做什麼?」
「沒什麼。」有人刻意刺探,「你家顧小侯爺,年少有爲,模樣又俊,怎麼不曾聽說定親呢?」
我字斟句酌,生怕一不小心犯了錯:「則兒的私事,我向來不問的。」
衆人意味深長地「哦」一聲,有人不懷好意,笑嘻嘻:「欸,定不定親有什麼?大不了你們娘倆過一輩子得了。」
我面上還是端着笑,卻趁她不備拽她過來,掄圓了大耳摑子,打的她尖叫連連。
我是下了狠手的:「你再滿嘴胡沁?若有下次,直接縫上你的嘴!」
她還嘴硬:「誰不知道你們,表面母子,實則夫妻,成雙入對……」
我二話不說拔下簪子,對準她那張噴糞的嘴,戳得血肉模糊。
別看我素日裏小心的像只鵪鶉,真惹急了,也不是狠不下心。
結果就是,我和那長舌婦,雙雙被送進了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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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則接我出來時,笑意懶散:「從來不知,小媽有這般本事。」
他抬手,把我打散的發別在耳後:「整個上京,現如今都曉得,小媽好身手。」
我並不覺得好笑,相反,我恨他的舉重若輕、不以爲意。
桃色傳聞,對男人從來不是負擔,反而是錦上添花,是他有魅力的佐證。可對女人,卻是壓死她的枷鎖,淹死她的豬籠。
「讓我改嫁,或者讓我出家。」
馬車顛簸,我和他的肩時不時撞在一起,他似乎沒聽清:「嗯?」
我重複一句,擲地有聲。
見我不像任性,他才斂了笑容:「小媽這是何意?」
我拿捏着語句,試圖說出不容他拒絕的理由:「坊間有這樣的傳聞,對少爺的仕途大大不利。咱們堵不上世人的嘴,便只能恪守自身。」
顧則:「小媽考慮的是。」
我心頭一喜,未曾想他這麼好說話:「既然少爺同意,我也斗膽說了,我正是二八好年華,比起出家,我更願意改嫁。」
他說:「一切都依母親的。」
「那ṱũ₂我想……」
掌心忽然覆上我的手背,他言辭懇切:「近日朝中事務繁忙,能否等則兒有空後,從長計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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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拒絕,但對着他懇切的眼睛,終究說不出狠心的話。
只能先行點頭,再另做打算。
顧則好像真的很忙。
深夜,我悄悄看他。
他潦草得很,手裏握着一卷書,外衫微敞,在塌上湊湊活活就是一宿。
他愈發的瘦,似乎夢境也不安穩,眉心擰成一團,鴉羽般的眼睫微微的顫。
我的目光不自覺的勾勒他的鼻樑、側臉,還有略顯薄情的脣,心裏泛着酸。
他縱是再講究,到底也是個爺們,又沒有貼心的侍妾。往日有我打點,裏裏外外拾掇的也算周道體貼。如今我狠了心,再不搭理他,剩他孤家寡人,日子當真是潦草極了。
我走上前,把毯子往上拉了拉,然後忍着心酸離開。
卻不知,我轉身的剎那,身後熟睡的人睜開了眼。
盯着我的背影,藏在眸底深處的貪婪,在月光下愈發露得明顯。
仿若潛伏狩獵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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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天過去,我終於摸清了他點卯放班的規律。
每天五更點卯,中午回房小憩,夜裏不定時歸家。
我瞅着時機,試圖鑽進他那從不容人進入的書房。
當初我想改嫁給趙文時,顧則曾替顧老爺寫過放妻書。上邊蓋了顧府的印籤,貨真價實,我想得很清楚,文書一旦讓我拿到手,便是天高地遠,任我悠遊。
站在書房門前,我甚是忐忑。
顧則隨了顧老爺的性兒,怪癖多得很,首當其衝的,便是寶貝他這書房,不準任何人進入。
我剛嫁進來時,曾受過不大不小一場驚。
是因爲顧則,下令打死了一個丫鬟。
那丫鬟的父親是個窮酸秀才,因此她也頗懂些文墨,伺候顧則喝茶時,顧則便多看了她兩眼。
她因此生了不該生的心思,寫了一首詩,偷偷摸摸要送進顧則的書房裏。
結果就是,詩沒送成,命先送掉了。
那丫鬟被打死前,拼了命地往我房中跑:「夫人、夫人……」
我知道她想求我救她,可沒等我說出爲她求情的話,家丁就對着她後腦來了一棍。
血色比顧則送我的牡丹都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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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我便記牢了,顧則的書房,是我永不能踏入的禁忌之地。
可如今,我必須要闖一闖了。
我咬脣,深吸一口氣,推開嵌紗的隔窗門。
「吱嘎」一聲,日頭穿過門廊,射進幽深的房中。
我屏着氣,撩起裙角,慢慢往裏面走。
外面雨下的很大,雨滴砸在青石的瓦片上,發出細碎的響。
我一步一步往裏面走,目光逐漸適應黑暗,房中的一切漸漸明晰,松木的筆架,竹院品古的屏風,三足梅子青的香爐……以及,滿房我的畫像。
或站或走,或嗔或笑。
我腦海中「嗡」的一聲,小腿抽了筋似的打哆嗦,踢翻了身側的一個木架。
架子上的東西「嘩啦」往下掉,夢境中出現過無數次的軟鹿皮鞭,就這麼赤條條砸在我的眼前。
我的心幾乎要從胸腔裏跳出來,腦海中只有一個字:逃!
還沒轉過身,後背先撞上了一個寬闊胸膛。
顧則語調無奈又興奮,像是第一次嚐到鮮血的幼狼。
「小媽,你是真的不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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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應是淋着雨來的,掌心帶着潮意,身上還浸淫着雨水的潮溼,沁涼沁涼,從我每個毛孔滲進去,直達我的骨血。
浸的我瑟瑟發抖。
「我有沒有說過,書房不準任何人進入?」
我閉上眼,瑟瑟點頭:「說過。」
他的虎口扼住了我的咽喉:「那爲什麼還要進來?」
「我,我來找放妻書。」
「找到了嗎?」
我:「沒有。」
他側臉貼着我的耳畔:「那告訴則兒,小媽找到了什麼?」
我渾身緊繃,說出口後,才發現聲音都在顫抖:「我……我的畫像。」
顧則忽的笑了,像是喝醉後的迷離,很懶散,很邪氣,讓我不知所措。
「小媽既然撞破了,倒不如幫幫我。」
他微熱的氣息落在我的脖頸:「對着畫像,終究不若真人解渴。」
「顧則……」我纏着嗓子求他,「你別害我……」
「噓。」
他捏住我的下巴,強制性掰開我的脣:「我哪裏害你了?我只是不想讓你那麼寂寞。」
我掙扎着推開他,卻徒勞無功。
我試圖不看他,試圖催眠自己這只是一個夢,夢醒了,一切都會回到正軌。ẗüₑ
可他卻不依,一聲又一聲讓我理智清明。
他直視我的眼睛,也強行讓我直視他。
「小媽,你別想逃。」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可我偏要你清醒着沉淪,明知是錯也要愛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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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則知道我想逃,用鐵鏈把我拴在了牀上。
他遞給我酒:「要不要喝一口?」
我試圖爲他的行徑開脫:「你是不是想喝醉,是不是覺得清醒的時候無法面對我?」
顧則一頓,啞望我半晌,突然嗤笑:「小媽,您真是抬舉我。我向來不是什麼正人君子,我歡喜您,我從來都不避諱。不敢面對的,是您。」
他的坦誠讓我心驚,我又問:「那是你當班的使臣,你爲何會在家中?」
他噗嗤一笑:「不那樣騙您,您會去書房?」
我脊背發涼:「都是你策劃好的?」
「不算。您不也在策劃嗎?我順勢而爲罷了。」
我看着他,再一次真真切切覺得怕。
他吻了吻我的額頭:「別這樣看我,小媽,我對你又不是不好。」
我垂着眼睛,不說話。
他在我身旁躺下:「睡吧。」
我深吸氣,討好地去吻他。
他呼吸一滯,睫毛輕微顫了顫,卻不睜開。
我試探着問他:「可不可以把鏈子解開?」
他嗤笑:「您打量我是小孩?解開,您不就跑了。」
我沮喪地癱坐在牀邊。
他閉着眼,聲線幽幽:「我有想過,不要急於求成,要您鬆懈,要您沉溺,不能讓您整日怕我,躲着我,可您沒給我時間。」
他嘆了口氣,像是無奈,也像是悔恨。
「橫豎到了今天這一步了,您恨我,便恨我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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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釀起了作用,顧則翻過身,沉沉睡去。
我不自覺地描摹他淵渟嶽峙的面孔,指尖在虛空中滑動,從眼睫到鼻樑,再到他略顯薄情的脣。
講心裏話,我怪他是真的怪他,但也確實不恨他。
男歡女愛,誰能控制的住?更何況,他正值血氣方剛。
再者,退一萬步講,他這般穎異俊秀之人,我也不虧。
我恨的,是這喫人不吐骨頭的禮教。
憑什麼,我青春好年華,要爲一個黑心眼的老頭子守寡?
憑什麼,我和顧則心意相通,不能相知相守?
可我也的確沒有勇氣。
我沒家世,也沒倚仗,我窮苦出身,更可恨我還是個女的!女的有什麼錯?憑什麼生Ṫų⁴死不過是爺們一句話的事?顧則是歡喜我,可男人的歡喜多縹緲,我總不能靠着他的一時興起過一輩子。
若我是那公主貴女,也能由着心意和性子,想同誰好就同誰好,管他是少年將軍還是得道高僧,總之千金難買我高興。
可我不是。
任性是公主貴女的事,我這樣的微末女流,保住小命已經是竭盡全力了。
愛不愛的,對我來說,太過於庸人自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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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上的鐵環鬆鬆垮垮,我打量準了,是因爲卡着小指,才摘不下。
我狠下心,用力把小指折進掌心。
「咔嚓」一聲țŭ̀ₗ清脆,是骨裂了。
我疼得滿頭冷汗,嘴脣咬出了血,也沒發出一點聲音。
月光下,顧則依舊在酣睡。
我在心裏默默講了再見,趁着矇矇亮的天色,扮成丫鬟模樣,慌里慌張往城外奔。
到了城門口,才知道沒有出城牙牌,誰也離不開上京。
我無奈,只能在城郊落了腳。提心吊膽過了小半年,見顧則一直沒來找,才放下心來。
看吧,男人的歡喜,果真是靠不住的。
我逃出顧府的日子其實也不好過,銀錢被地痞流氓搶過一遭,隔壁殺豬的屠夫總拿不正經的眼神看我,他那婆子便三番兩次找我的麻煩。
一日天色突變,那婆子爲屠夫多給我的二錢豬肉,又堵着門罵我。我聽不下去,往門外跑,不經意衝撞了一輛馬車。
「哪裏來的賤婢,竟敢衝撞新科進士!」
我瑟瑟跪下:「官爺饒命,奴婢無心的,奴婢給官爺磕頭賠罪!」
隨從很是不耐:「滾滾滾!」
我趕緊遛着牆根走,還沒邁出兩步,卻聽到背後一道冷冽男聲。
「站住!」
我惶惶然回身,卻見雨幕深沉處,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好久不見啊,顧府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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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攥緊衣角,擠出一個妥帖的笑:「文,文哥兒。」
隨從嗤一聲:「你是什麼東西?文哥兒也是你叫的?如今我家老爺是新科第九名進士,聖上欽點的監察御史。」
我朝他行禮,眼波無痕:「賀君得高升。」
他眉梢微揚:「怎麼,你從一家主母,變成丫鬟了?」
我抿脣:「你混說什麼,我聽不懂。今日匆忙,不曾準備什麼東西,改日再去府上送賀禮。」
我抬腳欲走,趙文從馬車上跳下來,擋住我的路。
「顧府的東西,我不要,沒得弄髒了我的眼。」
我咬着牙:「你胡沁什麼?」
他冷眼看我:「你知道當初顧則是怎麼辱我的嗎?他命惡奴當衆掀了我的書畫攤,衆目睽睽下,那惡奴要我往他的胯下鑽。」
他越說越狠,扣着我肩膀的手,彷彿禿鷲的爪子:「衆目睽睽,衆目睽睽你懂嗎?我一介讀書人,士可殺不可辱!」
我抬眸,直視着他:「你咎由自取,是你辱沒我和則兒在先。」
「呵。」他冷笑一聲,「你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你們自己清楚。如今我是監察御史,專責監督百官,彈劾不法,你和顧則的醜事,我必會一一翻到明面上。介時,整個上京都會唾棄你們!」
我兀自站着,巋然不動:「顧則官聲響亮,不會有人信的。」
趙文笑得讓人發瘮:「可我若是拿住了你呢?」
我怒視他:「你敢!」
「我如何不敢?」
他食指曖昧地纏着我的發:「還有,你猜顧則若是知道我這樣對你,他會不會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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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文從顧府回來後,笑得得意忘形
「你猜怎麼着?我什麼還沒說,顧小侯爺就拔了劍。若非我帶了隨從,怕不是真被他砍了。」
我風淡雲輕:「我是他母親,你囚禁人家母親,誰能不怒?」
他嗤一聲:「怒倒沒什麼,可誰家清白的繼子,會認得繼母的貼身小衣?」
我倏然抬眸:「你無恥!枉你自詡讀書人,竟然偷女子的貼身衣服。」
他不以爲然:「手段而已,只分有沒有效果,不分無恥不無恥。」
我軟了嗓子:「文哥兒,你到底要如何?」
「自然是把你倆的醜事呈到朝上,讓你們爲天下人所唾棄。」
我試着說服他:「男歡女愛,哪裏有錯?你做官究竟是爲了什麼?你不爲被害忠良翻案,不爲窮苦百姓伸冤,你的聖賢書都讀到哪裏去了?何苦要盯着癡男怨女糾纏?」
趙文咬牙切齒:「賤民生死,幹我何事?我做官,就是爲了出人頭地,把看不起我的人,都踩在腳底!」
我撥弄着鬢邊的玉蘭簪子,做足溫柔小意模樣,含着淚,慢慢往他身邊走:「文哥兒,看在年少情誼的份兒上,你且饒了我罷,我也是不得已……」
他有些恍惚:「你確有幾分姿色,若你肯作證是顧則那畜生強迫你,我也不嫌棄你是殘花敗柳,我勉強……」
我沒給他往下說的機會。
羞辱我的言辭已經夠多了,我不想再聽,我要他永遠閉上嘴。
簪子扎進他喉嚨後,他沒挺多久,嚥氣的時候,血還是熱的。
我忽然開始爲一件久遠的事後悔
——早知簪子殺人如此簡單,當初殺顧侯時,就不應該用肚兜,也該用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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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兵來時,我嚎啕大哭,配合身上交錯的鞭痕,任誰看了,都要罵趙文一句畜生。
「官爺,求您給我做主啊!我和趙文不過是幼時同村的關係,從不知他對我生出這般齷齪心思,我不過是給他送禮賀他高中,不成想他竟將我囚禁在此,我不從他,他就死命的鞭打。」
「我,我是爲了給顧老侯爺守節,才被逼無奈自衛啊,我沒想殺了他……」
顧則猩紅着眼,滑跪到我面前:「兒子不孝,只顧在外巡鹽,沒成想讓賊人鑽空子,小媽受苦了,兒子該死!」
我撲過去,和他抱着頭痛哭,真真是母慈子孝。
可只有我知道。
旁人看不到的視角里,顧則的掌心一如既往,在我的腰際纏綿。
他用旁人聽不到的氣聲和我說話:
「小媽,這麼久了,還沒學會怎麼哭出眼淚?」
「但你也有些長進,至少這次動手後找好了藉口,不用我事後幫您找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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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代襲爵的顧侯府,和區區一介進士,這樁案子,三下五除二,就斷了個乾淨利落。
官場複雜,我不知這其中是怎麼運作的,總是到了最後,
我成了寧死守節的誥命夫人、貞潔典範。
顧則成了端莊守禮的孝廉。
聖上欽點的。
可笑的很。
可我也打心眼裏感激。
禮教給出這樣定性,雖虛僞, 但有用。
我扯了禮教的大旗, 把自己保護起來,再也不會有流言蜚語。
我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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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誥命的封賞, 我和顧則說話的底氣也足了。
我說:「你不可以不尊重我。」
他撥弄着我的耳垂:「怎麼個不尊重法?」
我瞪着他:「譬如,不能把我按在胯下,有人的時候,不準掐我腰上的軟肉……」
「這都好說。」
他笑得肆意:「只要不在房中約束我, 都好說。」
番外 1
顧則喜歡在琳琅睡着後,玩她的小指。
水蔥一樣漂亮的手,偏偏小指上突出一個骨節,像是梅樹上橫生的疤。
Ṱṻ₄
玩着玩着, 他就覺得這個女人不光對別人狠,對自己下手也狠,連自己的手指都能掰斷。
是他,他那晚其實沒醉, 他是故意給琳琅逃走的機會。
他是出色的獵人,比誰都有耐心。
他知道琳琅怕他, 怕禮教, 所以他要張弛有度, 琳琅抗拒, 他便很樂意縱她一縱。
他要他們兩個往後再無分離, 他要她沉溺,要她失控,要她即便心知此事違背倫理道德, 都願意與他在一起。
因此, 琳琅的身邊, 有搶錢的地痞, 好色的屠夫, 不講理的潑婦,還有莫名就能高中的趙文。
趙文一口咬定的,他和琳琅的姦情,也是他故意放出的口風。
他要她明白,比起在外受苦, 和他在一起是多麼快樂的事情。
家養的貓兒, 是受不住外面風雨的。
可他漸漸發現這貓兒不同尋常, 心眼子多得很。
譬如, 上京城中馬車這麼多, 她爲何剛好就能撞到趙文的那一駕?
可他不想問。
算計他吧,他心甘情願被算計。
誰說算計不是用心的一種呢?
番外 2
琳琅向來不相信男人的喜歡。
顧老侯爺娶第一任妻子時候, 也是整個上京公認的恩愛。
後來還不是恩斷義絕, 被逼得一條白綾吊死在房梁?顧則也是可憐, 好端端的人兒, 因此落個陰鷙森冷的性兒。
所以, 她斷不能讓顧則輕易得手。
因此, 她提出改嫁,提出給顧則納姨娘,藉着偷放妻書的名義闖進書房,故意衝撞趙文的馬車……
她知道顧則的謀劃,她也不過是順勢而爲罷了。
愛不愛的, 虛無縹緲,
但棋逢對手,應該能過得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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