羨星

暗戀季洵的第七年,他終於鬆口答應和我在一起,前提是我爲他做夠一百件事。
於是他失戀我陪他喝酒,他熬夜我給他燉湯。
我的愛感動了季洵身邊的所有人,他們都慫恿季洵認命從了我算了。
季洵也眸光微動,給我這個學渣最後一個考驗。
「第九十九件事,拿到我學校的保送名額。」
我拼死學習,終於拿到名額,滿心歡喜找季洵慶祝。
卻只得到一句。
「第一百件事,把保送名額讓給蘇茉。」
蘇茉,是他愛而不得的白月光。
我忽然覺得。
一切都沒意思透了。

-1-
季洵的話音剛落,場面驟然寂靜。
這是季洵的朋友爲慶祝我拿到保研名額而攢的局。
誰都沒有想到,季洵會在這個場合要我把名額讓給他的白月光。
季洵皺眉看着發愣的我:
「我說了,第一百件事,你把保送名額讓給蘇茉,我就答應和你在一起。
「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嗎?還有什麼不滿足?」
有人試圖打圓場。
「洵哥,羨星好不容易拿到這個名額……」
「羨星爲了這個名額,多刻苦多玩命你也是知道的。你想幫蘇茉姐,也沒必要讓羨星把名額讓出來啊。」
季洵指節輕叩桌面,只一聲,衆人又安靜下來不敢多言。
他伸手似乎想摸摸我的頭。
隨着動作,隱約的茉莉香氣忽然清晰地撲鼻而來。
是蘇茉常用的香水。
「你什麼都有,蘇茉什麼都沒了。
「你權當可憐她。」
我避開季洵的觸碰,努力抑制淚水:「如果我說不想呢?」
季洵的手僵在原地,聲音沉了下去。
「沈羨星。聽話。」
我倔強地盯着他。
季洵垂眸看我,緩緩開口:「你再不聽話,我就把你送回美國沈伯父身邊了。」
他語氣尋常。
「你也不想離開我吧?」
我幼年時車禍,被季洵救了以後只有在季洵身邊才能睡得安穩。
我爸遠走美國時本也想帶上我,可我整夜整夜噩夢失眠,只能留在季洵身邊。
我沒想過。
他會拿我這樣的軟肋來要挾我把名額讓給蘇茉。
我咬脣,視線逐漸模糊,眼睛卻仍舊直直地對着季洵的視線。
「好。我讓給她。」
什麼,都讓給她。
我都不要了。

-2-
回到學校,室友看着我填的表,驚訝得直叫喚。
「放棄保研資格?沈羨星,你瘋了?!」
本來我一直住在季家,可爲了拿到保研名額,方便每天泡圖書館又搬進了學校宿舍。
季洵以不能睡在他身邊會整夜做噩夢失眠這件事來威脅我。
可他沒有想過。
爲了和他在一起,我早就克服了這一點。
桌上的手機嗡嗡響。
是季洵。
【你早點把放棄名額的表格交到學院,方便蘇茉提前準備。
【放心。這件事結束,我會信守承諾和你在一起。】
我取消季洵的置頂,設置了免打擾。
「有個朋友請我幫忙,正好我欠他一個大人情,就把這個名額讓給他了。」
室友誇張地捂住嘴。
「多大的人情?!救過你的命嗎?」
我低眉,在Ŧű̂ⁱ放棄保研資格的表上籤下自己的名字。
「還真救過。」
我家和季洵家是世交,兩家相攜出遊卻在香港盤山公路遭遇了一場慘烈的車禍。
是季洵獲救後又復返,冒着被炸死的風險把我從汽車中拖出來。
彼時尚年幼的季洵,將我籠罩在他的懷裏。
「沒事的。羨星,有我在。」
那場車禍,季洵父母沒能搶救過來。
我小心翼翼伸出打滿繃帶的手,抱住佇立在病房門口不喫不喝的季洵。
「沒事的。季洵,有我在。」
曾幾何時,我也以爲季洵就是我此生註定的愛人。
指腹爲婚,青梅竹馬。
甚至,他也會在大人打趣我們時低頭溫柔看我一眼,耳垂滴血般紅。
但自從蘇茉出現後。
一切都變了。
我推推還在不停抱怨的室友:「好啦,沒事的。
「你也知道我爸爸一直在美國,他總說希望我去美國留學順便陪陪他。
「我已經同意了。」

-3-
我其實沒想過蘇茉還會出現。
畢竟三年前,她與季洵最後一次分手鬧得慘烈,發Ṫűₒ誓再不相見。
彼時季洵失戀醉酒,還是我把他從酒吧扛回了家。
他醉倒在牀上。
我凝望着月色下季洵醉酒蒼白的臉,還是拒絕了電話那頭爸爸要我去美國念大學的安排。
「季洵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陪在我身邊,我不能在他最需要我的時候逃跑。」
我聲音很輕。
可季洵還是被我的聲音驚醒,他睜開眼,無聲無息地盯着我。
「羨星。你喜歡我。」
不是問句。
也不需要我的回答。
月光昏暗,季洵看我良久,忽然泄了氣似的笑了一下。
「羨星,那這樣好不好?
「你爲我做夠一百件事,我就答應和你在一起。」
我該聽出來他的話語中的無奈。
可那天晚上。
我的心跳聲太大了。
前九十八件事,有小有大,也有幾件像極了刁難。
可陷在愛中的人都太傻了。
哪怕我出過車禍,一碰車都會手抖,也能咬牙代替季洵完成整場賽車比賽。
我的愛感動了季洵身邊所有人。
他們看着我從賽車上下來渾身發抖的樣子。
再怕這位年輕的季家掌權人的小跟班,都壯着膽子說了一句。
「洵哥,再沒有這樣純粹的愛了。」
我扶在賽車上,撥開被冷汗打溼的頭髮。
「沈羨星。」
略帶急切的腳步聲穿透嘈雜的環境闖進我的耳朵裏,我落入一個熟悉卻又闊別許久的懷抱。
「你贏了。」
我不知道季洵是在祝賀我賽車比賽贏得勝利還是別的什麼。
刺目的陽光下,季洵神色複雜地盯着我。
他低頭,微涼的脣瓣剋制地擦過我的嘴角。
「第九十九件事,拿到京大的保送名額。我去求沈伯父,要你和我一起留在國內。」

-4-
臨時放棄保研準備出國留學,要準備的手續煩瑣,我不願意依靠季家的力量,只能自己熬大夜。
好不容易準備完材料要去教務處蓋章,已經熬夜熬得頭昏腦脹,路都走不穩。
卻在走出教務處時,被季洵不由分說地拉上了車。
我被困在後座季洵的臂彎之間,狹窄得讓我動彈不得。
只能微微仰頭,鼻尖蹭過西裝外套,卻聞到淡而存在感強烈的茉莉香味。
季洵眸光幽深,面色很冷。
「嗯?長本事了,不回消息。」
我不回話。
只是將出國留學的材料往身後藏了藏。
其實我不是沒有因爲蘇茉的重新出現和季洵吵過架。
我學習壓力最大的時候,季洵卻在陪蘇茉喫飯敘舊。
我哭着質問。
季洵不耐煩地挑眉看我:
「怎麼了?不想學就別學。沒有人求着你去拿那個保送名額。
「沈羨星。你搞搞清楚,是你自己說喜歡我,是你要完成這一百件事的約定。是你糾纏我。
「現在你這樣,是裝給誰看?」
可現在,我實在是累極了。
不想再和季洵鬧了。
「嗯。我最近在忙。你有什麼事嗎?」
季洵眉頭緊皺,將我帶到一處後臺。
蘇茉穿着華麗的演出服,捂着手腕撲進季洵懷裏。
「阿洵,你來了……沒有你我可怎麼辦呀……」
季洵輕柔地撫上她後背輕顫的蝴蝶骨,放緩語氣:「好了。沒事了。」
再轉頭對我卻又冷下臉來。
「阿茉傷了手沒辦法參加學校的鋼琴比賽,她還差這一分綜測分就能拿到你放棄的保研名額。
「羨星,你替她上場。」

-5-
後臺嘈雜,我卻覺得忽然轟一聲,所有聲音都如潮水般退卻。
我愣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季洵。
蘇茉語氣可憐,眼中卻閃過一絲刻毒的得意。
「羨星,我知道你媽媽是鋼琴家。求求你,我就差這個綜測分就能拿到名額了,你就當送佛送到西!
「拜託拜託!」
我直視季洵的眼睛,緩緩開口。
「季洵。你真要逼我彈鋼琴?」
季洵沉默地看着我。
當年那場車禍奪走的不止是季洵父母的性命,還有我媽媽作爲鋼琴家的手。
最初,誰都以爲沒有問題。
只是不能彈鋼琴而已,能撿回一條命已經該燒高香慶祝。
直到繼承了媽媽鋼琴天賦的我拿回鋼琴比賽獎盃那天。
鮮血從別墅正中的鋼琴琴鍵上流淌下來。
而媽媽她。
安靜得像只是睡着了。
是季洵捂着我的眼睛讓我別看。
他緊緊抱着我,一遍又一遍喊我的名字。
「羨星。羨星。」
我在他手心眨了眨眼睛,有些潮溼。
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彈過鋼琴。
爸爸承受不住打擊,遠赴美國,我也失去了離開季洵身旁還能安睡的能力。
ẗűₖ我沒有想過。
有一天,季洵會因爲別的女人,要我自己親手撕開血淋淋的傷口。

-6-
我的心在季洵的沉默中一點點吊高。
比賽已經進行到尾聲,已經有工作人員來後臺催蘇茉上場。
蘇茉着急地搖季洵的手。
「阿洵,如果我拿不到這個綜測分,就沒辦法去京大。
「這是我爸爸唯一的願望。求求你……」
高中蘇茉作爲貧困生轉校到我們班上,和季洵本來是不對付的。
可沒過多久,便如小說裏寫的那樣。
堅忍不拔的小白花和淡漠高冷的豪門闊少,天生一對,虐戀情深。
他們分分合合,轟轟烈烈。
直到最後,蘇茉因濫賭爸爸犯下命案被關押,求季洵伸出援手遭到拒絕,無奈退學。
我也沒想到。
會那麼巧在大學裏重新遇見蘇茉。
也沒想到就那麼巧,她會和我同系,會剛好在我保研名額後面一名。
一切彷彿重演。
就像那天晚上我去參加爲我準備的宴會,收到的匿名短信那樣。
【沈羨星。你不會以爲,季洵跟你定下一百件事的約定,就真的會跟Ṭūₖ你在一起吧?
【季洵喜歡的人,只會是我。】
蘇茉要證明自己在季洵這裏。
永遠贏過我。
她也的確做到了。
季洵緩緩抬手覆蓋住蘇茉受傷的手腕,眼睛望向我時帶了些許冷意。
「羨星。你賽車都開了,還怕鋼琴嗎?」
我高懸的心終於摔到地上。
碎得七零八落。
「好。」
這句「好」,讓季洵和蘇茉都愣了愣,他們似乎沒想到我如此輕易就會答應。
季洵好像突然察覺到什麼,向我走近一步。
可我後退,緩緩呼出一口氣。
「我可以答應你。
「只是我過往欠你的,從此一筆勾銷。」
聽到我的回答,季洵瞳孔驟縮,還想叫住我。
「沈羨星!」
我已經被工作人員催促着,頭也不回地上臺了。
我和蘇茉身形相似,戴上口罩換上衣服的確能矇混過關。
畢竟,大學混綜測分的鋼琴比賽能有多正規?
我緊緊閉着眼睛,搭在鋼琴上的手指止不住地發抖,腦中不住浮現染着鮮血的鋼琴鍵。
可我咬着牙,撐着已經繃到極限的身體。
憑藉肌肉記憶,彈完了整首曲目。
「冠軍是——蘇茉——」
我抱着出國資料走出後臺時,終於支撐不住雙腿一軟,一頭栽倒。
看見的最後一幕是,蘇茉正在聚光燈下擁抱給她帶來榮耀的季洵,光芒刺目。

-7-
我最後還是落入一個溫暖卻闊別良久的懷抱。
「羨星?
「怎麼燒得這麼厲害……」
普羅旺斯的夏天,我也發了高燒,季洵的手覆在我額頭,語氣擔憂至極。
其實季洵在那場變故後,爲了撐起季家,逐漸變得寡言少語。
或許是因爲受沈家幫助太多,外面風言風語笑他「沈家贅婿」。
季洵對我也不似從前親近。
上高中後,更是與我半個月都說不上一句話。
可那個夏天,他突然問我要不要像小時候那樣去法國度假。
我一落地就開始上吐下瀉。
季洵在小木屋裏照顧臥病在牀的我,凡事親力親爲。
我病得迷迷糊糊。
可不論什麼時候睜眼,季洵永遠在我牀前,看向我的眼神複雜到如今我都不明白什麼意思。
病快好的晚上,一向寡言的季洵忽然把我抱起放在門口的躺椅上。
手覆蓋在我眉眼。
「數到 3。你再睜眼。
「3。
「2。
「1。」
季洵的手心和普羅旺斯夏夜的風一樣溫暖乾燥。
睜開眼,薰衣草花田上一道銀光劃破藍紫色的天空,留下一道璀璨而短暫的軌跡。
緊接着,第二顆、第三顆……
越來越多的流星開始在空中綻放,或急或緩,或明或暗。
季洵的聲音很平淡:「羨星,生日快樂。」
我的眼淚卻一顆又一顆地滑落。
「我以爲你討厭我了。」
季洵緩緩偏過頭對上我的眼睛,似乎覺得很好笑一般彎脣笑了笑。
「怎麼會?
「季洵,永遠不討厭沈羨星。」
那天晚上,我沒睡着。
所以季洵外出一晚未歸,最後帶着一枚隕石打磨而成的星星吊墜回來,放到我牀頭時。
我閉着眼睛,心跳如雷。
季洵彎下身子,似乎剋制許久,最終還是在我額頭印下一吻。
彷彿說服誰似的,又重複一遍。
「季洵,永遠不討厭沈羨星。」
可也就是那個夏天。
季洵遇見了蘇茉。
「現在……沈羨星,討厭季洵。」

-8-
「羨星?」
再睜開眼,我躺在醫院病房。
病房內環境昏暗,季洵的臉卻十分清晰。
他垂眸看着我,手中是我剛從教務處蓋章還沒來得及上傳的資料,已經被他捏皺了一個角。
我腦袋昏沉,喉嚨發啞。
聽季洵的話也如在水中,模模糊糊。
沒有得到我的回應,似乎害怕我忽然消失一般,季洵意味不明地伸手緊緊圈住我的手腕。
他死死盯住我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尋什麼。
語氣中帶着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慌亂。
「羨星。
「你要出國?去哪兒?」
看着季洵緊張的模樣,我忽然覺得有幾分好笑。
「和你有什麼關係?」
「沈羨星,回答我。」
季洵連名帶姓喊我時,就是生氣了。
以往季洵這樣。
我早就服軟,央着季洵不要生我的氣了。
可現在我只是撐着頭疼,緩緩起身從他手中把資料接了回來。
「幫同學準備的資料而已。」
我自嘲地勾起嘴角:「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離開你身邊,睡不着的。」
聽到我的話,季洵好像鬆了一口氣。
他還想說什麼。
只是手機急促地響了起來,是蘇茉找他。
他丟下一句「照顧好自己」就匆匆離去。
護士進來給我換藥,好奇地問:「你和隔壁病房那位是什麼關係啊?」
茉莉香飄到我病房,我拖着吊瓶小心翼翼到隔壁病房門口。
「別動。乖乖喫藥。」
一貫冷硬的聲音如今溫柔至極。
「好啦,阿洵。我只是一點點Ṭű̂₋小傷,不礙事的,也就是你緊張成這樣。
「還說不喜歡我了?嘴硬。」
我發高燒都不在乎的那個人,在緩緩吹涼雞湯,盯着蘇茉喝下去。
有時候我也討厭自己太瞭解季洵。
以至於一眼就看出來,那個保溫桶裏的雞湯就是出自他之手。
他手藝極好,卻極少下廚。
只有那次車禍我傷得厲害險些喪命,才喝過一次季洵親手燉的補湯。
我後面有一次說想喝。
那時季洵承沈家之情,開始接管季家,外面風言風語笑他是「沈家贅婿」。
他盯我良久,忽然笑了一聲。
「怎麼?拿我當你們沈家的僕人了?」
那以後,不論我如何求,都沒有嚐到過他的手藝。
可如今。
季洵卻緊抿着脣,一點點親手將雞湯餵給蘇茉喝。
愛與不愛,或許真的很明顯。
護士感慨:「哎喲,他日日都來照顧他的女朋友,現在這麼深情的男朋友可不多見了。你不知道,他那天抱着女朋友來的時候多着急。」
我有些發愣。
「那……是誰送我來的?」
護士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是你室友啊。她們還給你緊急聯繫人打了十幾個電話呢,都沒打通。」
我的緊急聯繫人,是季洵。
原來夢終究是夢,普羅旺斯的那個夏天早就過去了。
是我掙扎着不肯放手。
傷人傷己。
是時候,該放手了。

-9-
飛機七天後起飛,我請室友喫散夥飯。
散場後我結賬出門,卻撞見最不該撞見的人。
季洵將蘇茉壓在角落,慣常鋒利的眉眼此刻卻滿是柔情。
呼吸交纏,曖昧至極。
蘇茉看見我,急忙把季洵推開。
「羨星,你別誤會。
「我和季洵……早就沒關係了……」
我點點頭,錯身就要離開。
假裝不知道給我發數條挑釁短信的人是她。
蘇茉事無鉅細向我展示季洵對她的好,鐵了心要把我逼走,好獨佔季洵。
只是她誤會我了。
我七天後就要飛往美國,沒空和她在這兒爲一個男人爭得頭破血流。
不值得。
我想走,可蘇茉卻挽着我的手將我硬留在原地。
「羨星,阿洵商量放假一起去旅遊,你說去法國好不好?
「聽說你們在那裏有一個小木屋,過夏一定很舒服!」
我回頭。
卻見季洵目光微沉,冷冷地落在我身上。
我熟悉季洵。
這副模樣就是在生我的氣,要我服軟。
大概是我拉黑他,駁了他的面子,他覺得我耍脾氣要治我。
我卻笑了笑,推開蘇茉的手。
「那是季家的資產。你問季洵就好,與我無關。」
我轉身要走。
皮鞋叩響地面的聲音卻陡然迫近,我的手腕被重極的力道圈在手裏,被迫轉身與季洵面對面。
他眼帶慍色:「夠了!沈羨星。
「你到底想要什麼?我該和你解釋的也都和你解釋了!
「我說了,蘇茉什麼都沒有了。我只是照顧她,這個醋你也要喫嗎?
「你信不信,我真的把你送到美國陪沈伯父!你這樣的大小姐,我們季家伺候不起!」
季洵面容帶着怒氣。
他這樣誤會斥責我,我本該慌亂解釋。
可我如今,實在是倦於與他再有糾葛。
我盯着季洵的眼睛,緩緩開口。
「季洵。你憑什麼管我?
「怎麼?拿我當你們季家的僕人了?」
我明白,季洵有自己的驕傲。
他高中時與我疏遠。
是那時季家在他手上幾乎快破產,外面風言風語說他受沈家恩惠,不如膝蓋一跪到沈家當個贅婿。
他自幼被寄予衆望,天之驕子突遭橫禍。
哪怕被人打斷脊樑都沒想過向我、向沈家求救。
我不懷疑,普羅旺斯夏夜的那個少年曾經對我交付真心。
可這樣的真心,終究抵不過他曾經被踩碎的驕傲。
他選依附於他的蘇茉。
我不奇怪。
他救過我性命,在我最痛苦的時候陪在我身旁。
那我便不怪他踐踏我的真心。
但也就,到此爲止了。
「你!」
季洵似乎被這句話氣得很了。
「好,沈羨星,你好得很!」
他甩下這句話。
鬆開我的手,與蘇茉揚長而去。
夜風中,我看着季洵離去的背影,手不自覺地撫過胸口。
季洵送給我的流星項鍊,我一直戴在身上。
鏈子極細,像是銀河的絲線。星星垂在鎖骨之間,隨着呼吸輕輕晃動。
我撫摸着這顆星星,指尖傳來微涼。
季洵將它送給我時,在賀卡上寫:
【它不再燃燒,卻比任何時候都更接近永恆。】

-10-
臨近出發,我越發忙得腳不沾地。
最後一天,我纔想到還有行李在季家沒有收拾。
這段時間季洵的朋友總給我發信息。
【羨星,你別再跟洵哥置氣了。他最近氣壓低得嚇人。】
【一百件事你都熬過來了,一百步你都走過來了。最後一點兒就能看見勝利了,現在放棄,你不會後悔嗎?】
【羨星,洵哥臺階就下吧!】
【他其實真的很喜歡你,真的,我們都看得出來。】
季洵也第一次拉下臉向我服軟發消息。
【我和蘇茉沒什麼。你別多想。
【我答應你的。一定會做到。等蘇茉拿到保研名額,我就會告訴她我和你在一起。】
或許是猶豫要不要解釋,最後一條消息他隔了很久才發過來。
【羨星,你知道的。我虧欠蘇茉。
【她什麼都沒有了。只問我要這個保研名額,我不能不給她。
【我已經給你買了機票。我們過兩天回普羅旺斯的小木屋好不好?我保證會給你解釋一切。】
我盯着熒亮的手機屏幕。
最終也只是拖動手指,把季洵拉進了黑名單。
與此同時,蘇茉的朋友圈一條接一條。
【他說巴黎太遊客非要去普羅旺斯~好吧,誰讓他連薰衣草花期都查好了呢。南法豔陽下某人摘的花,先勉強別在耳後吧。】
推開季宅的門,我把屬ŧũ̂ₐ於我的貴重物品打包,將季洵送給我的東西都留在了原地。
最後環顧一圈我住了十幾年的房間。
將季洵送給我的星星項鍊,放在了桌上。
「羨星?」
我沒想到季洵這個時候會在家。
我正推着行李往外走,手中還未掛斷爸爸的電話:「嗯。明天的飛機,你記得來接……」
季洵眉頭微皺,而後舒展。
「還賭氣說不去法國?
「好啦。我不生你氣了,明天三點的飛機,不要遲到。」
我還有太多事要處理。
手裏捧着手機支在耳邊,隨意地點點頭。
可季洵卻好像沒注意到我的敷衍,他勾起脣角笑了笑。
「既然這樣,那我們今夏從普羅旺斯走的時候,可以順便去拜訪一下沈伯父。
「我會對他說我們的事。」
說到這兒,他微垂眸:「你放心。現在的季家,仍然有資格和沈家結親。」

-11-
飛往美國要十三小時,我走上飛機前低頭刷手機。
看見季洵朋友發的要出發遊法國的朋友圈,點了個贊。
【玩得開心。】
然後關閉手機,上了廊橋。
可在登機前的最後一秒,我似乎聽到了凌亂的腳步聲和極輕極遠的一聲「羨星」。
大約是錯覺吧。
但總之,我沒有回頭。

-12-
季洵在普羅旺斯的小木屋裏準備了盛大的驚喜。
他給所有朋友報銷了法國旅遊的食宿,要他們見證他和沈羨星愛情的開始。
他甚至預備,等在法國確定關係後,就去美國拜見許久不見的沈父。
求他把沈羨星交給自己。
把他的星星,留在身邊。
「洵哥,你爲什麼不接受羨星呢?真就那麼不喜歡她?」
沈羨星爲他做那近乎爲難的一百件事時,他身邊總有人問他這樣的話。
不喜歡嗎?怎麼會?
他愛上沈羨星的時間比所有人能想象的時間更早。
可他與沈羨星之間隔了太多太多事,他沒有辦法輕而易舉地對沈羨星說「愛」。
父母早逝,季洵肩負季家。
外面閒言碎語不斷,笑他的身世,笑他給沈家千金當狗。
他在少年人意氣最重的時候,被迫彎下脊骨祈求憐憫。
這是他不能原諒自己的地方。
卻不是,討厭沈羨星的理由。
普羅旺斯的夏天,是他掙扎很久才定下的行程。
彼時,季家已到窮途末路,他也想在此次行程後將沈羨星送回沈父身邊。
小木屋是季洵父母定情的地方。
那天夜晚他在心中向早逝的父母祈願,請讓沈羨星能夠看見流星,也讓他可以找到他的星星。
她真的看見流星。
而他在薰衣草花田裏找了一夜,在天光微亮時終於找到落在地上的星星。
沈羨星,是他的星星。
可父母能夠保佑他找到星星,卻不能保佑季家的境況好起來。
遇見蘇茉的時候,是季家最艱難的時候。
蘇茉捧着一顆真心,只敢踮起腳親吻他的脣角。
而他一仰頭。
卻看見,二樓露臺上的沈羨星手臂搭在欄杆上,正和沈家親友敘話,微風拂過髮絲,她胸前的星星吊墜輕輕晃動。
那幫人對Ťû₅季洵早沒了禮貌,可面對沈羨星的笑意近乎諂媚。
季洵忽然想,星星註定是高懸的。
他只是僥倖靠近。
不必,也不能強求久留。
和蘇茉在一起的時光平靜而恬淡。
他高考結束後帶蘇茉去北極旅遊看極光。
那天晚上,忽然有雪落下來。
盛景下,有人歡呼,有人擁抱。
而季洵盯着雪,心裏只冒出來一個念頭:羨星她現在在做什麼?
和蘇茉分手時,她沒有哭也沒有鬧。
只是靜靜地看着他:「季洵,你會有報應的。」
後來她爸爸出事,再無音訊。
他虧欠蘇茉,所以滿足了蘇茉所說的最後一個要求。
而他與羨星。
來日方長。
指腹爲婚,青梅竹馬。
縱有波折,可他們天生就是要在一起的。
他膽小了太久。
但還好,羨星比他勇敢堅定。
季洵覺得人在幸福的時候是有預感的。
進機場時,他總覺得自己的心跳得有些不合常理。
指尖微微發抖的時候,季洵仍然沒想起來,他上一次有這種感受,是幼年在香港盤山公路上車時。
他給沈父撥出電話。
要告訴沈父自己要帶沈羨星旅遊的消息,說他們決定在一起的事。
可對面的反應比他想象的還驚訝。
「小洵,你確定其中沒有什麼誤會嗎?」
季洵的笑容僵在原地。
他的心忽然狂跳起來,幾乎想掛斷電話。
可手機遠跨重洋還是帶來了令他絕望的聲音。
「羨星一個月前就已經申請了來美留學啊,今天已經坐飛機出發了呀……」

-13-
美國還未到入學的時間,我索性關了手機四處旅遊。
再回到紐約,已是聖誕節。
難得下了雪,街道上響着聖誕頌歌,就連別墅的門都應景地裝上一隻鈴鐺。
「叮鈴——」
我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季洵。
印象中,他總是很忙。
我以前總想,畢竟整個季家都壓在他身上,他沒時間陪我也是正常的。
直到蘇茉出現,我才發現不是的。
他可以陪蘇茉北極追光,卻沒空坐下來喫一餐晚飯。
爸爸先開口打破僵局:「小洵來美國談公司合作,順便和我們一起過聖誕。」
許久未見,季洵的臉色蒼白許多,人也消瘦了。
他見到我,幾乎是抑制不住地起身往我這邊靠近兩步。
只是迎上我的眼神,硬生生止住腳步,剋制地開口。
「羨星。」
我放下剛剛隨手買的紙杯熱紅酒。
只點點頭,像小時候那樣開口。
「季洵哥哥。」
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季洵了。
他打來的電話,他送來的禮物,他讓爸爸轉告給我的每一句話。
我都拒絕了。
爸爸本來以爲我們只是吵架,還想勸和我們。
「不是。我早就和季洵說清楚了。
「我和他,兩不相欠,再無關係。」
世交斷交固然可惜,但他最終還是尊重了我的決定。
可季洵實在是糾纏不休,他來談合作,給出的利益交換到無法拒絕的地步。
爸爸問他要什麼?
他在電話那頭沉默許久,最終只是嗓音沙啞地說,想再見我一面。

-14-
決定和沈羨星在一起的那一刻,季洵覺得自己和沈羨星是天定良緣,不論他如何逃避都沒用。
可那天,他在飛機場狂奔,還是沒能趕上阻止沈羨星上飛機。
他的一生喊過太多次沈羨星的名字了。
甚至沈羨星還在子宮裏的時候,小小的季洵就已經疑惑地看着她所在的地方,口齒不清地喊出過一句「羨星」。
沈羨星永遠會回應他。
除了這次。
他看見沈羨星的腳步頓了一瞬,可僅僅只是一瞬,又復抬腳堅定地向前走去。
她沒有回頭。
朋友從未見過季洵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
「羨星也就是賭氣。她多喜歡你,我們都看在眼裏。」
「對啊對啊,洵哥。你好好給羨星道個歉,她肯定會原諒你的。」
季洵好像抓住救命稻草。
他喃喃重複:「對,羨星一定會原諒我的。
「畢竟, 那是羨星啊。」
朋友紛紛重複。
「對, 畢竟是羨星。」
是他的星星, 獨屬於季洵一人,從天空落下留在他身邊的星星。
可回到家,季洵發現那條星星項鍊時。
這樣微薄的自欺欺人也再也維持不了了。
那瞬間,季洵連呼吸都忘記了。
他踉蹌一步,差點摔倒在桌前,握住了那顆星星吊墜。
那枚,來自普羅旺斯的夏夜。
曾經被沈羨星不離身攜帶的星星吊墜。
手指蜷縮收緊, 星星尖銳的棱角戳進季洵手心, 劃出血絲。
痛苦如潮水湧來。
這是季洵第一次清晰地認知到。
沈羨星,不要他了。

-15-
「羨星,你聽我說。蘇茉那些朋友圈、那些短信統統都不是真的, 是她編造的。
「她當年和我分手以後懷恨在心,是她知道我們要在一起, 故意破壞我們的感情……
「羨星,相信我,好不好?」
季洵的眼睛寫滿了疲倦和痛苦。
如果是以前的我, 看見他如此,大約會心疼吧。
可是。
「如果不是你給蘇茉機會, 她又怎麼能破壞我們的感情呢?」
我直視季洵的眼睛。
將這些事說開, 我本以爲我會難受。
可奇異的是, 我並沒有。
外面聖誕頌歌的聲音隱約而溫馨, 我看着季洵熟悉的眼睛, 緩緩開口。
「我知道我們之間橫亙了太多事。
「我也不介意向前走一百步。可季洵,是你往後退了一步。是你從普羅旺斯回來,放棄了我,選擇了蘇茉。
「或許,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們就已經沒有可能了。只是我執迷不悟,又耽誤三年。」
季洵向前一步,似乎想要追上什麼。
「不是的。羨星……不是的, 我已經想好了。
「我可以追你, 我可以告白,我可以爲你做一百件事。
「我們可以重新開——」
我打斷他。
「我已經重新開始了。」
我後退一步, 清凌凌的月光透過窗戶在我們之間劃下清晰的界限。
「季洵。到此爲止吧。」
季洵眼睛緊緊盯着我, 久到ťų⁸我以爲他不會再做出什麼反應時。
他才垂眸,聲音沙啞得厲害。
「好。
「如你所願。我的星星。」

-16-
那以後, 季洵再沒有糾纏我。
我們偶爾在商業場合見面, 不過一點頭便錯身離開, 沒有人看得出我們曾經的聯繫。
除了我官宣新男友那日,那通深夜打進又久久無言的電話。
季洵如他所承諾的那樣,做到了「到處爲止」。
我和新男友環球旅遊。
新男友是法國人, 最後一站定在普羅旺斯, 要帶我看薰衣草花田。
我怔愣兩秒, 還是笑着點頭同意了。
只是有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插曲。
我在酒店不小心崴了腿,男友小跑着去給我找藥店買藥,我便和酒店工作人員聊了起來。
他說普羅旺斯很難得看到流星。
我笑着說:「是啊, 我記得上次流星是三年前。」
酒店人員卻搖搖頭。
「女士。你記錯了,上次流星是去年。
「非常盛大的美景,很多情侶選在了那天告白呢。」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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