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子裏都知道我是言家的養女。
但沒人知道,我每晚都要被言家長子言深召喚進房間。
他需求很大,言家家規又不允許他在外胡來,因此他幾乎夜夜都要纏着我來好幾次。
又是一夜歡好後,他第一次正眼看向我,面上卻只有冷漠:「你以後不用來了。」
「怎麼了……哥哥?」
我還沒來得及穿上任何衣服,因而這個稱呼顯得格外難以啓齒。
片刻前還緊抱着我的男人已經整理好衣着,袖手站在牀邊,面色平淡:「我和阿慶的訂婚宴就在下個月了。」
「阿慶可跟你不一樣,她是個乾淨的小姑娘。」
「你別讓她發現這些事情,不然,言家可容不下你。」
-1-
我還沒從這冰冷的話裏反成過來,又被他略顯輕蔑的神色狠狠傷到。
我只覺得五官都僵硬麻木了,渾身上下更是如墜千斤。
「我……」我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把衣服穿好。」言深又是皺眉:「像什麼樣子。」
我低下頭,赤着身體狼狽地從地上撿起被他隨地亂扔的衣服,藉着穿衣服的動作快速擦掉眼淚。
「回去吧,記得我今天說的話。」言深半晌等不到我的回答,有些沒耐心地擺擺手。
我已經走到門邊,卻聽見言深在我背後漫不經心道:「哦,對了。」
我心臟猛地一跳,在極致的痛苦中又不自覺地生出了期待。
我多麼期待他會說剛剛只是一個隨口的玩笑話。
言深卻依舊袖手而立,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我,就像在看一個不自量力來討好他的流浪狗。
「記得喫藥,以防萬一,你成該再堅持多喫一段時間更好吧。」
我都不知道我是怎麼在他冷淡的注視下逃走的,直到回到走廊盡頭的我的臥室,我纔敢在一片漆黑的房間裏掉下眼淚。
和言深房間低調奢華的佈置不同,我的房間是真的很簡陋,甚至可以說是跟傭人間一個檔次佈置的。
在言家的這些年,別人以爲我是飛上枝頭的麻雀,只有我知道,喜怒無常的言深在牀上有多折磨人。
包括他不愛做措施,自從我們第一次到現在,快七年了,都是我在喫避孕藥。
言深也從來不知道,之前因爲腹痛去檢查的時候,醫生已經明令禁止我繼續喫避孕藥了。
如此荒唐的事情,最初卻只是來自言深成年那晚的一場醉酒。
那天言深難得被允許可以晚些回來,又是成年禮,免不了被一衆愛玩的富家少爺灌酒。
一向酒量不錯的言深也被灌得爛醉,跌跌撞撞地被管家扶回房間。
我擔心言深,煮了醒酒湯給他送去,卻被他一把按在門上。
言深比我高了一個頭還多,又是男性,根本不是我能反抗的力道。我又擔心被養父母聽見了惹他們厭惡,最終連嘴脣和手背都咬破好幾個傷口,才度過了那痛到我至今不敢回想的一夜。
可第二天醒過來的言深看見懷裏的我,只覺得是我覬覦他的身份,覬覦言家的財產,才趁他醉酒半夜摸進他的房間。
那時我還縮在被子裏,渾身疼得發抖,以爲他醒了好歹會安慰我兩句,卻沒曾想被他一腳踢下牀。
我費力抬頭,只看見言深臉上毫不掩飾的鄙薄:「言詞,倒是沒看出來你這麼不知廉恥。」
後來言深在清理監控的時候,纔看見我剛推開他房門,就被他神色暴戾地按住親吻,而我只能徒勞反抗。
言深皺眉:「你怎麼不早跟我說?」
說?說什麼?暴虐的初夜後被養父母的親生兒子踢下了牀,我成該說什麼?
難道要我一處處指着我青紫的肌膚跟言深說我纔是受害者?
那天之後言深取消了他房間門口的監控,只給我留下一句:「今晚過來。」
我腦中過往一樁樁一件件地放着,絕大多數都是痛徹心扉。但Ṫũ₈當記憶回到最初相遇的時候,我還在孤兒院裏,來參加獻愛心活動的小言深一把抓住我,指着我說我要這個妹妹。
那時的言深還驕傲得像個小鳳凰一樣,眼裏光芒閃爍。
言父後來再娶,又常年忙於事業不在家中,繼母對年幼的言深動輒打罵,連帶着傭人也對他輕視萬分。
那時候繼母是提出過把我送回孤兒院的,是言深死活護着我,最後才罷休。那天的最後,小小的言深抱住我,渾身上下都是繼Ţṻₓ母掐出來的傷痕,他卻只笑着對我說:「真好,我還有你。」
哪怕後來言深逐步接手家裏產業,在言家地位越來越高,對我的態度也越來越疏離。
但就爲了這句話,我在言家待了一年又一年,哪怕早已成年,早已有了獨立的能力,我還是願意不清不楚地陪着言深。
但今天言深的話終於讓我醒悟了,當年那個淚眼矇矓還要把我護在背後的小言深是真的不在了。
現在的言深,沒什麼值得ŧū́₌我留戀的了。
-2-
第二天,我給遠方集團的向總打了電話。
「向總,大清早來打擾您,就是想問問,不知Ţū́₁道我現在還來不來得及去遠方集團?」我儘量聲音帶笑。
「小言啊,你怎麼終於想開了!」電話那頭的向遠顯然很是驚喜,大笑道:「遠方集團隨時歡迎你來,薪資待遇就按照我之前給你談得來!」
我苦笑道:「但向總,我有個要求,我希望能去駐外事業部,哪怕不是負責人也可以。」
這回向遠倒是略有猶豫,思考片刻後才道:「可以,但駐外畢竟不比內部安全,小言你一個女生……」
我沒再接話,向總見我心意已定也不再勸阻,我們又客套了幾句,便定下時間,下個月我就遠赴國外,擔任遠方集團駐外事業部副總經理。
剛掛掉電話,我的房門就被推開。
言深近幾年從沒有來過我的房間,都是一條短信把我喊過去。
哪怕我行程都已定下,還是忍不住有些期待地轉頭看去。
卻首先看見的是個嬌縱漂亮的女孩。
她身後半步的位置,纔跟着微微低頭的言深。
言深個子很高,成年後我從來都要仰着頭跟他說話,他每次也只是微微垂下眼,居高臨下地看着我。
我心下一苦,原來他是能遷就人的。
只是從不遷就我而已。
「言哥,你妹妹長得好好看呀~」謝予慶衝着我甜甜一笑,道:「哪有你天天在外面說得那麼普通?」
言深一頓,謝予慶也一副後知後覺好像說錯話了表情,吐了吐舌頭:「哎呀,也不是那個意思,言哥這個人說話一向不好聽,妹妹你別介意哦~」
「沒事,嫂子。」我努力擠出笑容。
言深聽見這個稱呼,倒是深深看我一眼。
謝予慶臉一紅,就往身後躲了躲,正巧鑽進言深的懷裏:「我、我們也還沒有……」
「沒事,反正也訂婚了,提前點喊也是可以的。」言深溫聲安慰一句,隨即伸手攬住她。
「我跟言哥下午要去賽車,妹妹你要一起去嗎?」謝予慶似乎還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拉住我的手晃了晃,湊在我耳邊跟我說悄悄話:「畢竟……畢竟我和言哥還沒有正式結婚,我還是不太好意思跟言哥單獨相處的。」
這難道就是言深說的,乾淨的小姑娘?
我只覺說不出的酸澀。
出門是言深親自開的車,也是他親自爲謝予慶打開的副駕駛車門,然後淡笑着替她繫上安全帶。
而我一言不發地坐上了後排。
其實賽車區離言家很近,我也知道言深熱愛賽車,甚至我爲了跟言深多一點共同話題,我花了很長時間去跟着學了賽車。
但言深從來沒帶我來過,也沒有跟我聊過他的愛好。
等我們下了車,我纔看見偌大的賽車區裏空空蕩蕩。
「我們這麼幸運嗎,今天人這麼少?」我實在忍不住好奇,問了一句。
謝予慶笑出聲來:「怎麼可能有這種好事,沒人當然是因爲言哥包場了呀。」
我強笑一下,不再說話,默默跟着他們進去。
謝予慶自然是不好意思跟言深一輛車的,但她又沒開過賽車,言深就遞給我兩個頭盔,淡淡道:「注意保護她一下,別不小心讓她受傷了。」
等我帶着謝予慶跑完兩圈後,謝予慶突然求我讓她開一下試試。
我有點猶豫,但看着謝予慶閃亮的眼睛,我還是妥協地同意了:「好,但是你一定一定要開慢一點。」
等謝予慶試着起步之後,我才發現謝予慶身上的安全帶沒有扣好:「你先等一下,先停車,安全帶沒繫好。」
謝予慶啊了一聲,卻全然沒有停車的意思,甚至在逐步加速。
我一時弄不清她的意圖,只能連忙探過身子去想幫她扣上。
「呀,你!」謝予慶卻是突然驚呼一聲:「你解我的安全帶幹什麼……」
她聲音很大,旁邊正駕車陪着我們緩慢前行的言深臉色驟變,隨即謝予慶彷彿手滑似的,帶了一圈方向盤就撞向言深。
好在距離不遠,只是我伸手去幫她扣安全帶的手狠狠在言深車上撞過。
「阿慶!」言深立刻停車奔向我們,眼裏卻只有謝予慶。
「嗚嗚……言哥……」謝予慶撲進他的懷裏,似乎人還在發抖。
言深安撫性地撫摸着她的發頂,卻驟然想起什麼似的,目光凌厲地掃向我。
我默然站在一側,良久,才發現我右手傳來一陣劇痛。
我茫然抬手,卻看見鮮血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
-3-
醫院裏,謝予慶怯生生地看着我。
「對不起呀,妹妹,要不是我看你和言哥開車的時候太心動想試着開一下,你也不會骨折……」
「她要是不想解你安全帶,纔是真的不會受傷!」言深臉色還是很差,冷冷盯着我。
我無言,甚至不願再解釋。
心臟每一下跳動都帶來渾身上下的刺痛感,我這也算是真的體會到什麼叫心如刀絞了吧。
「言哥,妹妹肯定是無意的,我第一次見妹妹,她怎麼會想傷害我呢?」謝予慶小聲替我辯解,言深聽了這話卻微微皺起眉,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謝予慶隨後又對我笑道:「這家醫院是我家的產業,你以後換藥都可以來這邊,他們會格外上心的。」
言深沒再多說什麼,待我跟謝予慶客套兩句之後,他帶着謝予慶轉身就走。
我也是累極了,隨便縮在病牀的角落就沉沉睡去。
這一覺睡了很久,一直到微信亮了一下,接着響起我給言深設置的專屬消息音,我才緩緩醒來。
我打開手機,看見言深發來的消息:
「這次就算了,以後不許再針對阿慶。」
這算是對我陪他這幾年的一點留情嗎?
我苦笑一聲,這也算情嗎?
如果沒見過言深是如何對待謝予慶的,我也許還能繼續自欺欺人,告訴自己言深只是不善表達,並非不愛我。
但現在,我是真的心如死灰了。
我出了醫院,打車回家。
言深不在家,大概是還在外面約會吧。
右手打着厚重的石膏讓原本設想的搬家也變得困難起來。
索性都不要了吧。
反正言家裏也沒有我的多少東西。
只有……我不自覺摸了摸脖子上的吊墜,神色惘然。
這是言深初中送我的吊墜了,不是很昂貴的材料,卻是那時候言深能得到最好的東西了。
這麼多年我一直貼身佩戴,洗澡也從未摘下過。
我左手捏在銀質細鏈上,摸索片刻,終於狠下心來,直接扯斷細鏈。
脖子和手都被勒出血痕,疼得我發抖,卻又覺得說不出的解脫。
痛吧,痛到底了才能斷得徹底。
-4-
離開前兩天,正巧是言深的訂婚宴,作爲他名義上的妹妹,我總歸是要出席的。
我無心與謝予慶爭鋒,只簡單化了淡妝。
到的時候訂婚宴已經快開始了,謝予慶穿着精緻典雅的紅色旗袍,正笑意盈盈的和言深說着話。
她身側的言深穿着筆挺西裝,雖然面上笑容淺淡,卻也微微低頭,遷就着謝予慶。
「誒,妹妹你來啦?」謝予慶驟然看見我,眼睛一亮:「正好,我感覺我頭髮沒有盤好,你能不能陪我去整理一下呀?」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言深就微微蹙眉,掃了我一眼:「你……不要再出現上次的事情了。」
我無言,謝予慶倒是笑嘻嘻:「言哥,都說了是誤會啦,妹妹這麼乖的女孩子哪會有壞心眼呢?」
謝予慶就這麼把我拉進空無一人的小包廂裏。
「妹妹,你跟言哥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謝予慶面上還是帶着笑的,我卻能看見她臉上似乎和言深一樣的鄙薄之色:「你一個女孩子家的,沒名沒分跟着言哥這麼久,也真是……」
「難怪是沒人要的東西。」
謝予慶也沒再盤頭髮,繞着我走了兩圈:「我等會就跟言哥說,讓我給你介紹個對象,希望對方不會介意你不是乾淨身子。」
「哦,不過想來妹妹也能輕鬆拿捏住對方的吧?畢竟聽說,妹妹在牀上可是很會討好人的。」謝予慶衝我笑起來,見我實在不爲所動,這纔有些無趣地重新帶我回到大廳。
我本以爲這就算忍受完了,但敬完酒謝予慶就又提到我了。
「不論妹妹對我怎麼樣,我對妹妹確實是喜歡的。」謝予慶笑得溫柔,倚偎在言深懷裏:「言哥,我要是有合適的人選,能不能也介紹給妹妹呀?」
言深動作一頓,成了一聲。
哪怕再是心如死灰,我現在也攥緊了拳頭:「我不要。」
訂婚宴來的人不多,只是言謝兩家自己人,此刻見我態度冷淡,謝家還沒說什麼,言深的父親卻先發了怒:「慶兒說給你介紹,是給你臉面!你要不是言家養女的身份,謝家介紹的人也能輪到你嗎?」
我死死咬牙,不願露出一絲脆弱。
卻驟然聽見言深道:「言詞,你也不小了,不要總是得隴望蜀,貪心無度。」
得隴望蜀,貪心無度!
我反覆咀嚼這八個字,笑出淚來。
還好,言深,以後再也不用遇到你了。
-5-
我改了飛機班次,從訂婚宴離席就直接打車去了機場。
卻不知道還站在訂婚宴大廳的言深,第一次看見我的背影。
言深盯着我的背影,心頭情緒莫名湧起。
他說不出這是什麼感覺,只能覺得隱隱不妙。
他無意間向前一步,卻被謝予慶不動聲色地牽住手。
「言哥,怎麼了嗎?」
背後的長輩還在閒聊,言深斂眸,停頓片刻,牽着謝予慶的手轉身走向言謝兩家長輩。
「沒事。」
後面幾天言深都沒見過我,給我發的微信也石沉大海,言深終於耐不住了。
「言詞呢?」言深喊來管家,面露不虞。
「好像言詞小姐前幾天說要搬出去住了,還跟我說到時候讓我幫忙搬東西來着。」管家偷看着言深的神色,補充道:「不過小姐最後也沒收拾行李,我就以爲小姐不搬了。」
「爲什麼沒跟我說?」言深臉色一下鐵青。
「這、這,我以爲,以小姐和少爺的關係,該是少爺允許的。」管家頭上的汗一下子下來了,我跟言深的糾葛也許外人不知,但從小看着我們長大、又負責家裏大事小事的管家怎麼可能不知道。
言深更是怒極,單手掀翻了桌上的茶具,陶瓷碎裂的聲響裏他猛地起身,直奔我的房間。
言深瘋了似的把我的房間翻了個遍,最後他無力滑跪在地上,說不出是痛苦還是慶幸,喃喃道:「你什麼都沒帶走……」
狹小的房間裏一時只剩下言深的喘息聲,言深神色扭曲,片刻後眼睛卻驟然亮起:「不、不……你帶走了那個項鍊!」
「只帶走了項鍊,言詞,你還是愛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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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外的日子很舒服,雖然工作很忙,但沒了對我視若無睹的嚴父,沒了冷眉冷眼卻又夜夜折磨我的言深,也沒了佯裝無辜的謝予慶。
而且我也是第一次到這麼遠的地方。
看這麼多不同的風景。
駐外總是免不了各個項目到處跑,但不知何時起,我身後跟上了一個尾巴。
雖然這個尾巴人高馬大的。
我有點頭疼:「向思源小少爺,您總跟着我幹嘛呢?」
「我出差啊。」向思源彷彿纔看見我,哎呀一聲:「好巧啊,言經理,你也出差?」
我氣笑了:「那真的很巧了,我這半年去了十個項目,其中九個您都正好跟我一起?」
「是啊,可謂英雄所見略同嘛。」向思源笑眯眯地。
我微微一頓,他和言深不一樣,他對我的時候總是笑着的。
好在除了有點彆扭之外,向思源也沒給我帶來什麼困擾。
我去談業務的時候,有向家小少爺親自給我壓陣;我去看風景的時候,總有些「拍照愛好者」端着專業設備爲我一頓猛拍,拍完還一定要我留下地址把照片寄給我,因爲「你實在美得驚爲天人」。
就連我隨便去喫個飯,都有服務員驚喜連連地表示我是第一百位顧客,可以獲贈額外禮品。
帶着向思源在旁邊,就好像我是這個世界上的天選之子一樣。
我本以爲時間就會這樣愜意地繼續往下走,但突然有一天,向思源接了個電話,就一定要拉着我換一座城市玩。
儘管他捂着聽筒,可我還是聽見了言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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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裝作不知情的樣子跟着向思源走了,但還是很快被言深找上門來。
那時我正和向思源在餐廳喫着下午茶,卻看見餐廳門口走進來一道熟悉的身影。
我動作一頓。
向思源背對着我,看我神色不對,跟着我回頭看去。
「阿詞。」言深朝我走來,嗓音低啞,眼下還帶着濃郁的青黑色:「跟我回家。」
「憑什麼!」向思源比我還先開口。
言深微微蹙眉,卻沒有搭理他,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我不願理他,站起來拉着向思源就想離開。
卻被言深一把捏住手腕。
他的手是如此的冷,甚至還在微微戰慄。
我還沒回過神來,就見言深這次不再忽視向思源,他手抓着我不願放開,卻抬腳就要朝向思源踢過去。
「你幹什麼!」我下意識攔住他。
「他是誰?」言深咬牙。
「言詞的老公,一個不亂來不家暴的好男人。」向思源聳聳肩,替我回答。
「怎麼可能!她的戶口都還在我家裏。」言Ťùₑ深額上青筋一跳一跳的,幾乎要把我的手腕捏碎:「阿詞,不要生氣了,跟我回家好不好?」
「言深。」我平靜地喊他:「那次謝予慶誣陷之後,我的右手就不能再提重物了。」
「現在,你是想把我的左手也捏廢掉嗎?」
言深聞言,眸中閃過一抹痛色。
他鬆懈了力道,卻不願意放開我。
「阿詞……對不起。」
「以前都是我錯了,跟我回家好不好?」
言深眼眶一紅。這是成年之後,我第一次看見他再次落淚。
「阿詞,跟我回去吧……我取消訂婚了,等我們回家,我們立刻結婚,好不好?」
這句話放在半年前,恐怕我能高興得快瘋掉。
但現在聽來,我只覺得疲憊。
「言深,你曾經欠我的,我不追究了,你以後也別來打擾我了。」
離開他的這半年,我是前所未有的開心。
哪怕沒有向思源也是如此。
「是……因爲他嗎?」言深眸中的痛苦愈發濃重。
我苦笑一下。
言深以爲誰都跟他一樣嗎?
因爲有了新的、更好的人,就對過去的人熟視無睹?
我離開,只是失望透頂,不再愛他了。
言深見我態度堅決,到底是鬆開手,放我離去。
只是走到門口時,我聽見言深在背後低語:
「阿詞,我不會放棄的。」
「我會等你,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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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言深從小就執拗。
小時候一眼認定了我,就一直護了我好些年。
但我沒想到他會卑鄙到用向思源來威脅我。
言深再次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看起來已經輕鬆不少。
「阿詞,向家可鬥不過我,你還是早點跟我回去吧。」
我沒搭理,只是問道:「向思源呢?」
向思源只是出門買個飯,現在一個小時了還沒回來。
言深笑意漸平,沉聲道:「你跟我走,我就放了他。」
「你不覺得你這樣很卑鄙嗎?」我怒極,第一次用這樣的詞語去形容他。
言深死死地咬牙,好一會才從牙縫裏擠出聲音。
「阿詞,你真的覺得向思源就能接受你嗎?」
言深神色狠厲:「向思源作爲向家的小少爺,什麼樣的女人得不到?」
「你跟我在一起的這些年,他能毫不介意?」
見言深還在糾纏這些問題,我只覺得可笑。
「言深,你什麼時候能明白,有沒有向思源,我們都回不去了。」
是我在過往向他傾注了太多愛意嗎?
以至於直到此刻,他都不肯相信,我只是單純地不愛他了。
跟向思源出不出現,愛不愛我,都毫無關係。
「阿詞,打個賭吧。」言深陰沉地盯着我:「向家老爺子突然出事了,遺囑還沒立,什麼財產都沒分配。」
「我們賭,向思源在遺產爭完之前,能不能想起你。」
言深湊近我,伸手撫摸我的臉頰。
「在結果出來之前,你還是乖乖待在我身邊吧。」
「你總會知道的,只有我纔是真的愛你。」
「我只是做錯了一些事。但是阿詞,我沒有碰過其他人。」
「我是愛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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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料到言深真的瘋狂到直接把我綁走。
甚至可能是爲了避免我出逃,他都沒有選擇回國。
我被囚禁在一個連窗戶都沒有的小房間裏,連白天黑夜都分不出,更別說這是什麼國家,什麼城市了。
我厭煩至極,用絕食來抵抗。
言深卻毫不介意,拿來碗筷親自餵我。
「阿詞,再不喫的話,我就親口餵你了。」言深笑容清淺,甚至還有心情摸摸我的頭。
「言深,這樣有意思嗎?」我雙手被綁着,無力反抗,只能嘆氣。
言深笑意盎然地餵我喫下小蛋糕。
蛋糕很甜,但我入口卻只剩苦澀。
「阿詞,我這段時間查清楚了,一切都是謝予慶在陷害你。」言深見我嚥下,更是高興:「謝家畢竟勢大,我沒法明着懲罰她,但我找人徹底廢了她的雙手。」
「阿詞,她欠你的都還你,你別再生我氣了好不好?」言深坐在地上,仰起頭看我。
他神色虔誠而真摯,彷彿是在做一個神聖的祈禱。
我被這從未見過的熾熱眼神燙得一顫,卻又被他話裏的殘忍嚇住。
在謝家的勢力下,他還找人廢了謝予慶的雙手。
如果謝予慶背後沒有謝家呢?她還能活着嗎?
明明他當時對謝予慶也是百般溫柔,把那些從未給過我的溫柔愛意全部付出。
可現在他後悔了,他來愛我了。
於是就把那些對謝予慶「愛意」全部抽離了。
這算愛嗎?
就像言深對我,就算愛嗎?
他在父母恩愛下誕生,卻在幼年時待遇急轉直下,成年後又憑藉能力再次得到尊嚴和認可。
於是他冷漠的外表下自卑又自負,他無法接受曾經弱小時的他如此依賴我,也不願意承認他跟名義上的妹妹有了這樣的關係。
於是他把一切髒水都潑給我。
他說是我不自愛,是我得隴望蜀,貪心無度。
他夜夜召喚我進他房間,夜夜在我身上發泄那不可見人的慾望,卻從不敢承認分毫。
可我真的走了,他又接受不了。
以至於現在瘋了一樣來挽回我。
可言深,破鏡不能重圓。
「還有誰?阿詞,還有誰傷害過你?」言深魔怔了似的笑起來,接着恍然大悟道:「哦,還有我。阿詞,你想要我受到什麼折磨?」
言深伸手去抱我,哪怕被我推開也是面帶笑容:「阿詞乖,別生氣了。」
「你想怎麼懲罰哥哥都可以。」
「只要你愛哥哥就好了。」
「就跟以前一樣,只愛哥哥。好不好?」
我被言深瘋了似的行徑弄得頭皮發麻,卻在他一聲聲的愛裏不可避免地想起向思源。
他真的和言深是完全不同的人。
我剛來國外的時候,因爲抑鬱,也曾有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厭食。
但向思源從來只是默不作聲地買來各種喫的,一天三頓地給我拍照,哄小孩似的問我:「今天有沒有言詞愛喫的飯?有的話我可以送貨上門哦。」
從前我只以爲愛就是我對言深那樣,被傷到痛不欲生還咬牙隱忍。
但遇到向思源,我才發現,原來愛與被愛都不該是如此危險而痛苦的事情。
「言深!」
我正在悵然,卻驟然聽見極重的砸門聲。
門外赫然是向思源的聲音:「言深!我來了!」
「按照我們的約定,你該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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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深臉色鐵青地開了門,一拳就砸向向思源。
「放棄?我憑什麼放棄?她是我的!」言深面容扭曲,咬牙切齒:「你纔出現多久?你憑什麼讓我放棄?」ŧű̂ₕ
「言深,你連守信都做不到,難怪阿詞愛你,你卻只會傷害她!」向思源抬手還擊,兩個人立刻扭打起來。
言深作爲言家長子和未來的繼承人,自然是受過額外體能培訓的,沒ẗũ̂⁵過幾招就壓着向思源打。
言深嘴角咧成扭曲的弧度,一拳一拳地砸下去:「她都是我從孤兒Ṫűₗ院撿回來的!她跟我姓言!你能懂什麼?」
「我跟阿詞本來就該在一起!」
「言深!」我拼命掙脫開繩子,徑直攔在向思源面前:「放過我們,不然我就死在這裏。」
言深雙手都在發抖,他紅着眼眶,向來一絲不苟的黑髮此刻也凌亂地散落在額前。
他沙啞着嗓子:「阿詞,你答成過哥哥,會一直陪着我的。」
「我們……我們在一起快二十年啊,阿詞。」言深痛苦地看着我:「你才認識他多久?他就沒有別的圖謀嗎?」
這一刻,我卻彷彿看見童年那個庇護我的小男孩呸了一聲。
「言深,那是對他的承諾,不是你的。」我搖搖頭:「他是他,你是你。」
「他是他……?他就是我!」言深不可置信。
「言深,我承諾的那個人,不會一次次地傷害我。」我舉起雙手,右手骨折後沒法完全恢復,現在還能隱約看見手骨有些扭曲。
而左手被言深自己捏的青紫相間。
這就是言深愛我的方式。
「言深,我不愛你了。」我平靜道:「愛是會被磨滅的。我也以爲我對你的愛意永不磨滅,但我發現,我錯了。」
「你也不要再糾纏向思源或者向家了,我不願意跟你回去,只是因爲我不愛你了。」我看着言深,一字一頓:「放我自由,不然,我會去死。」
不論如何,我不會再回到言深的身邊。
言深不再言語,只是久久地看着我。
似乎想把我的身影刻進腦子裏。
他突然笑了,笑得淒涼,笑得絕望。
「阿詞,是我太自大了。」
「我以爲你永遠不會離開我。」
「……走吧。走吧,阿詞。」
「你自由了。」
-11-
出了門,才發現言深就把我關在言家的地下室裏。
向思源帶着我上了車,立刻踩足油門飛馳出去。
「向思源。」我平靜許久,開口喊他:「我認識言深二十年,跟他在一起五年,你懂我意思嗎?」
「我知道,言深跟我說過了。」向思源頭也不轉,認真看着前路。
「那你爲什麼要……」
「可能因爲我認識你更久吧。」向思源沉默很久:「阿詞,你還記不記得,當時在孤兒院的時候,你總會給一個小男孩分喫的?」
我愣愣地看着向思源,腦子裏拼命回想,這纔想起,當年在孤兒院, 確實有個白白淨淨又柔弱的小男孩, 經常因爲搶不過大孩子而餓着肚子掉眼淚。
但我卻怎麼都沒法把面前溫柔俊朗的男人和記憶裏那個愛哭的小男孩聯繫起來。
向思源把車開進別墅裏,停好車,繞過來爲我解安全帶。
「我父親能力很好, 可私生活一塌糊塗。導致向家非婚生子多,各個小家庭之間爭得也很兇, 我母親當時爲了保護我,也爲了多一張底牌, 在我剛出生就把我丟到了孤兒院。」向思源牽着我的手往裏走。
「你被言家收養沒多久,我的母親就來找我了。因爲我的哥哥去世了。她需要我去繼續爭搶了。」
「不過因爲回家太晚,我可能也不是這份料吧,直到這幾年,我纔有了一點自保能力。」
向思源已經牽着我走到臥室門口,卻沒有進去, 而是深吸一口氣:
「但阿詞, 我其實一直和你一個初中,一個高中。」
向思源深深看了我一眼,這才伸手推開門。
我不覺愣住,臥室的牆上、桌上, 甚至目光所及之處,赫然都是我的照片。
最久遠的甚至包括了我在孤兒院時寥寥無幾的那幾張照片, 近期的則是那些「拍照愛好者」們一定要免費送我的照片。
「只是你一直沒有看見過我。可我都接受我永遠得不到你的事實了,卻聽說言深要跟其他人訂婚了。」
「可能很狹隘吧,但我當時真的欣喜若狂。」
「我父親挖你確實是真心的,畢竟你的專業能力也很出衆, 我只是在聽說的時候, 求他把條件開得更高一些。」
「我希望我這裏可以成爲你的退路。」
「不知道該不該高興, 你最後真的來了。」向思源溫柔地看向我,單膝跪下,親吻我的手背:「阿詞,我從來還沒有跟你正式地說過,我喜歡你。」
「比你知道的更久遠, 甚至比言深都更久遠。」
「我知道對你來說, 和我可能還沒有那麼熟悉,更談不上什麼心動,但是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跟我慢慢相處一下?」
我沒回話, 只是站在無數我的照片中,遲來地感受着這份愛意。
很久之後, 在我和向思源的孩子都能滿地跑的時候,我聽說言家新一代掌權人被查出來貪贓枉法, 被抓了起來。
當時我正在宴席上,聽隔壁女人說得言之鑿鑿,不自覺多看了兩眼。
她身邊人大概是認識我, 連忙扯了扯她, 喊她閉嘴。
我不以爲意, 只是側過身,和身旁牽着孩子的向思源相視一笑,也沒興趣去打聽真僞。
畢竟, 言深和言家都過去了,現在的我,已經有了真正屬於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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