頒獎晚會上,新晉天才導演當衆向我求婚。
鏡頭掃到臺下的我。
也掃到了我身邊的影帝——我那少言冷漠的隱婚老公。
鏡頭之下,他不得不隨衆人拍手,笑着對我說:「哇哦,他在求婚耶。」
-1-
我和我哥是重組家庭。
我媽介入了他原本美好的家庭,逼瘋了他媽,又捲了他爸的錢跑了。
留下我一個拖油瓶。
我媽不要我。
他爸再娶,要把我送到福利院。
我哥要我。
他說:「我們始終是一個戶口本的關係。」
我以爲他要的只是戶口本。
結果大三那年,我法定結婚年齡剛到,他就帶我打了結婚證。
那年,他簽了經紀公司,劇爆人也爆,火得一塌糊塗。
他一路獲獎,我也一路讀到研究生。
沒有人知道我們的關係。
逛商場時,同學看到他的大屏廣告。
他側臉分明的輪廓似冷山起伏,一雙低慾望的眼勾着漫不經心。
「啊啊啊,是林望敘!」
「這美貌誰扛得住,難怪大導喜歡他!」
「又接新代言了,我老公實火,快給我拍一張!」
我舉起手機幫她拍照,盯着大屏上的臉愣了會兒。
「迢迢,你也喜歡他?」同學問我。
「少來,就沒見過她喜歡哪個明星,」身旁人笑我,「明明我們都是電影學院的。」
「林望敘和別人不一樣,」同學說,「他是圈裏出了名的情緒穩定,溫文爾雅。」
十點零五分,逛街結束,我回到了家。
屋內漆黑一片,落地窗前是城市墨夜狂歡的頹靡霓虹。
「你晚了五分鐘。」
黑暗裏的聲音疏離冷靜,他坐在皮革單人沙發上,等着我過去。
過去接受我不守門禁的懲罰。
「和誰出去了?」
他鬆了鬆領帶。
「同學。」
「男的?」
「女生,都是你認識的。」
他朝我攤開手,指節乾淨修長。
我一頓。
他不由分說地探進我的上衣口袋,拿走了手機。
微藍的屏幕在他指間滑動。
他檢查得很仔細,任何和我有交集的人都必須在他的掌控之中。
我伸手,搭上了他的黑色襯衫釦子。
絲綢觸感之後,是結實流暢的肌肉線條。
他停住了滑動。
抬眸,眉宇冷冽地看着我:「你想做什麼?」
我沒說話,手上動作卻沒停。
他攥住我的手。
面無表情,卻過分粗暴地制止了我。
「我不是變態,不會對妹妹做這種事情。」
我揚起臉看他:「但是你會和妹妹結婚。」
他一點點掰開我的手。
「你以爲我和你結婚,是愛慘了你?」
他微笑着看我,眼底卻凝着層冰。
「你和你媽一樣下賤。」
「道德敗壞的人能生出來什麼好種?」
「你基因裏就是個放蕩貨。」
他甩開我,將手機砸在我身上。
我脫力踉蹌,磕到茶几上。
玻璃殘渣碎了一地。
他抬腳踢開,俯視我:「和自己的哥哥結婚又離婚,你說哪個男人還會要你?」
「林迢迢,」他一臉厭惡,「這輩子都不會有人愛你。」
我低着頭,後背的鈍疼一陣攀爬。
手機彈出一條信息。
我快速蓋住。
在林望敘看過來之前,我拉住他的手。
「哥哥,你別不開心。」
「我會乖乖聽話的。」
他神色淡漠地掃了我一眼。
良久,伸手將我扶了起來。
他抽出紙巾,溫柔地替我擦乾淨手心的血痕。
「以後十點就要回家。」
「還有,不許穿裙子。」
我認真點頭。
「哥哥,你今晚能留下來陪我嗎?」
他脣邊挑起譏笑:「可能嗎?」
他又扇開我的手。
「離開我一天你會死?」
「我還要回去拍戲。」
片場剛歇下,他就搭飛機回來,等了我三個小時,又搭飛機回去。
只爲了抽查我有沒有在家。
如他所料,我向來很乖。
門一關,我解鎖手機,回覆了那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
【他走了,你上來吧。】
2Ťũ₁
我哥不知道,我有很嚴重的皮膚飢渴症。
會控制不住地躁動大哭,整宿失眠。
醫生說,可能是小時候被拋棄的緣故。
我曾向我哥尋求過幫助,畢竟他是唯一願意收留我的人。
我是真的愛他。
「哥哥,我睡不着,你能抱我一下嗎?」
我小心翼翼。
但春季微冷的夜,將我的聲音無限放大。
在他青春期避猶不及的萌動裏,這句話便多了太多放肆的意味。
「你做夢!」
「這輩子都別想!」
他呵斥我離開他的房間。
可當我真的要離開時,他又叫住了我。
「擁抱就能滿足你嗎?」他眼露嘲弄,高高在上,「像你這樣的貨色,誰會碰你?」
我哥說得對。
小時候我想要我媽抱抱我,哭着求她,卻打斷了她和叔叔的約會。
她會背地裏扇我巴掌。
「賤貨,都是女人誰不知道你裝可憐給誰看啊?」
他們都說,我是心機女,不配得到愛。
可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於是,隔天上學的時候,我真誠地問了我的同桌。
「如果我很愛很愛你的話,你會願意抱我一下嗎?」
一下就好。
這是我和他說的第一句話。
在那之前,他是天之驕子,模樣家境頂尖。
而我只是平平無奇的小透明。
班上的人起鬨,笑我自不量力,以爲又是一個暗戀表白的情節。
可他沒有跟着起鬨。
而是認真思考後,對我說:「抱歉,現在不合適。」
意料之中的失敗。
畢竟我和他天壤之別。
那之後,他也很快就淡出我的生活。
高三的上學期,一個暑假回來後,班上的人都在討論。
「程僑去留學了,去美國讀電影。」
「他本來就不打算高考的。」
「聽說他自己拍的片子獲獎了,真和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
十九歲的程僑憑藉一部自編自導的學生作品在獨立電影界嶄露頭角,算是天才型選手,聽說又申請到了基金投資拍片,赴美留學前途一片光明。
而我只是和他短暫同桌過一個學期的女同學。
在他耀眼的青春裏,留不下一點痕跡。
可我羨慕炙熱明媚的光。
所以,後來我也報考了電影學院。
林望敘得知時,有些意外,他問我:「爲什麼考這個?」
我成績拔尖,按理還有很多選擇。
我不說話。
他眉眼一動:「爲了我?」
其實不是。
但我第一次對他撒謊。
「是,我想離哥哥近一點。」
撒過一次謊,就一發不可收拾。
瘋狂的報復欲在我內心滋長,我喜歡看林望敘自以爲了解我的樣子。
終於,像他說的那樣,成爲一個名副其實的心機女。
我以爲我再也不會和程僑有交集。
直到前幾天,班上的同學告訴我,她要去試鏡。
「程導的新片《光曳》來我們學校選角了!」
「天啊,他真的和傳聞中的一樣帥。」
「只是炒作吧,沒資本選不上的。」
「誰知道呢,試試看混個臉熟也好啊。」
我擠在人羣中,看見坐在臺上的他。
一身隨意的黑色衛衣,擋不住頎長的身形和精緻的五官。
褪下了我所熟悉的少țü⁴年青澀,多了幾分陌生的散漫倦怠。
我被後來的人擠出來,同學拉我去逛街。
她感慨:「也不知道像程僑這樣的,會喜歡什麼樣子的人?」
話音剛落,我們就看到林望敘的大屏廣告。
什麼人都有可能。
但唯獨不可能是我這樣的人。
已婚的、嫁給自己哥哥的人。
從前不可能,現在更是。
可我把手機裏的照片傳給同學時,鬼使神差地想起了高中時程僑的電話號碼。
那個我從未打過的一串數字。
我在回家前,朝那個號碼發了條短信。
【程僑你好,我是林迢迢,可以給我一個機會試鏡《光曳》嗎?】
我編輯着,心想太扯了,他未必還用這個號,想來也不記得我了。
我這像極了詐騙短信的東西,他怎麼可能會回覆?
一邊想着刪除文字,一邊打開家門。
「你晚了五分鐘。」
黑暗裏,我哥的聲音嚇得我手一抖。
發送出去了。
我反手,刪除了記錄。
-3-
林望敘走了。
門一關,我匆忙發了短信。
【他走了,你上來吧。】
眼睛掃到電話號碼,目光呆滯了幾秒。
完蛋了。
我發錯人了。
這條短信本該發給我經紀人的。
林望敘不同意我進娛樂圈,怕我攀附他的關係。
但我想搞錢,私下籤了經紀公司。
今晚經紀人吳術給我送劇本,卻不想撞見了林望敘。
「你哥走了嗎?」
吳術貓着身子在樓下等半天,打電話給我。
「姐,我闖禍了。」
她一進門,我就將發錯的短信給她看。
她抽了口煙,問:「你怎麼敢的?」
我以爲她在意的是這條,可她卻指了指上一條短信。
「你想試鏡《光曳》?」
「這個餅多少人在撕,連你哥想演男主都要覥着臉去求的。」
我收回手機,她嘴巴沒停。
「等會兒,你爲什麼有程大導演的電話?」
「高中同學。」我說。
她輕笑,掐滅煙。
「這個世界上多得是叫不上名字的高中同學。」
「你也不是第一個想找這種門路的,但程僑是出了名地討厭這種人。」
吳術拿過我的手機反覆看那條短信。
「他那麼眼高於頂的人,是瘋了纔會在樓下等你老公走了才上樓。」
她忍不住笑着吐槽,「這條短信要是賣給狗仔,再炒作一下……」
我沒讓她把話說完,拿回手機三兩下把記錄全刪了。
她揚起一邊眉毛。
「急什麼?」
「你連網劇的女四都夠不上,你什麼身份,他什麼身份,碰瓷都沒人信的程度。」
我收起手機,認真說:「我要的只是機țű̂ₖ會,不是捷徑。」
吳術眸光一頓。
「可你這短信這麼一發,即便他記得你,也會覺得你輕浮隨便。」
我沒接話,窩在沙發上翻劇本。
「其實,你完全可以借你哥的資源,」她湊過來,「畢竟,林望敘捧起人來毫不手軟。」
我哥最近在捧一個新人。
超出邊界地捧她。
「顧昔,你認識吧,」她語調一轉,「別說,長得和你挺像。」
不像。
她更年輕漂亮。
按我哥的話來說,更乾淨。
乾淨得像我第一次見到我哥那會兒,處處需要被保護的模樣。
他把她保護得很好。
「我知道。」我說。
有天凌晨四點半,她用他的微信給我發過一張照片。
白皙的脖子被種上草莓的照片。
「姐姐,你是不是也想試一試?」
「但怎麼辦呢?這種事情,哥哥他只會對我做。」
林望敘縱着她發的,甚至樂此不疲。
「就這你還不離婚?」吳術問我。
「因爲我有病。」
這些年,我的皮膚飢渴症已經嚴重到只能被林望敘觸碰的程度了。
他也十分清楚這一點。
所以,他篤定我永遠不會離開他。
無論他多麼過分,我都會忍下去。
我已經麻木了。
人因爲利益聚在一起,他和我是這樣,我父母也是這樣。
婚姻不過如此,愛情不過這樣。
有人會幸福,但不會是我。
我不相信會有一個人真心實意來愛我了。
吳術問:「那如果,現在有另外一個人……」
「不可能。」
我扯着笑,快速打斷。
「就說如果,你設想一下。」她不依不饒,「他真的很愛你。」
「我會跟他走。」
我回答得也很快,「頭也不回地跟他走。」
可惜,不會有這個人。
這個話題聊盡,我看我的劇本,她看她的合同。
夜裏起風,一切歸於平靜。
吳術借宿在我家,睡得很香。
我卻睜着眼,盯天花板失眠,一直到凌晨四點半。
又是這個點。
樓下機車聲從遠到近。
是哪個叛逆少年現在纔回家?
手機響了。
我的。
陌生號碼,那個我從未打過卻爛熟於心的數字。
早該死在我十七歲的數字。
「你好,程僑。」
我的聲音比我想象中冷靜。
他的聲音比我想象中熟悉。
畢竟隔了那麼多年,他開口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來了,下樓。」
瘋子。
-4-
我從來沒覺得我家公寓的電梯這麼久。
電梯鏡子裏的我——睡眠不足、披頭散髮。
他出現的時țū₄機一直不對。
高一換新同桌那年,我爆了一臉痘。
我搬着自己的東西挪到屬於他們那羣天之驕子的角落時,氣氛一下子就冷了。
後桌的男生戲謔地推了程僑一把,遺憾地「嘖」了一聲。
我一個星期都沒和他說過一句話。
直到某個課間,班上的女生嫺熟地過來和他們打鬧,手肘壓在我的課本邊角上。
她問我:「那誰,我和班主任說了,我想和你換位置。」
一時間,目光集聚在我臉上。
輕飄飄的一句話,別不識抬舉。
我捏着試卷的手一緊。
她沒管我,轉頭朝程僑笑:「以後你可不能欺負我。」
我麻利收拾東西起身,手腕卻被拉住了。
「不換。」
他語氣不輕不重,手上卻用勁,將我摁回他身邊的位置。
衆人愣住,目光在我倆臉上逡巡。
他也不解釋。
甚至一眼都沒看我。
只是收回手,神色自若地轉過頭和後桌聊前一秒的話題。
「明天校隊比賽,我沒法去你家。」
「……哦哦,沒關係。」
氣氛又活絡了起來。
可我看見夕陽下,他的耳朵逐漸紅到爆炸。
林望敘不知道,我的病在這麼多年裏,只有一個意外。
對除了他以外的另一個人發作。
程僑。
「叮。」
電梯到一層,打斷了我的回憶。
我推開樓道門。
外頭,是北風肅穆的初春夜。
他站在雪裏等我。
頭盔下,看不見耳朵,只有一雙冷冽的眼睛。
私奔。
或者,在今晚放肆佔有他。
我的所有思緒都在叫囂着,不太清醒的事情。
他見我來,先開了口。
「林迢迢,你不適合《光曳》。」
言簡意賅。
不帶一絲絲凌晨來訪該有的不清醒。
「你的長相氣質不合,演技也需要調教。」
「我這部沒時間Ťü⁰等你成長。」
哦。
凌晨四點半,爲了拒絕我一個試鏡請求而來的。
他是真討厭找門路的人。
尤其是我和他,只是淺薄的同學關係。
討厭到需要本尊半夜上門訓誡的程度。
而我卻在幻想一些不切實際的東西。
「所以程大導演特地來說這些的?」
他沉默。
我抱臂後退了一步。
他將我的動作盡收眼底,抬手摘下他的黑盔。
露出一張過分好看的臉。
「不是。」
他終於開口,「我是來問,『他』是誰?」
我一愣,沒反應過來。
他單手抽掉越野手套,掏出手機,明晃晃地向我展示那條短信。
我發的短信。
【他走了,你上來吧。】
我別過眼,沒騙他。
「我老公。」
我從沒這樣叫過林望敘。
這麼叫是在懲罰我自己,在程僑面前。
程僑明顯一滯,長睫微顫。
「你結婚了?」
「是。」
失望。
他也會和其他人一樣。
「不好意思,發錯了。」我壓不住尾音,「本來不是要發給你的。」
「你本來想發給誰?」
「發給我的經紀人。」我全盤托出,「我老公不同意我演戲,他悄悄來給我送劇本。」
「他不同意,你就不演了?」
他問得太快了。
像在生氣。
可是,他爲什麼生氣?
「不是。」
我捏緊手裏的鑰匙,「我想演。」
「你們感情不好?」
「是。」
「他對你不好?」
「是。」
他問這些有什麼意義?
嘲笑我的生活不如意?
我看向他:「所以,我來找你。」
「找我有什麼用?」
他微偏頭,佔據身高優勢盯着我,「你想要我的什麼?」
「你有用,你能給我機會。」
「我爲什麼要用你?」
他語氣比剛剛還要疏離。
像在剋制某種呼之欲出的東西。
「林迢迢,我們什麼關係啊?」
我答不上來。
「我們沒關係。」我避開他的眼睛,「抱歉,是我唐突了,以後不會再貿然給你發消息了,再也不會了——」
「你什麼時候離婚?」
他打斷我,毫無徵兆地。
我抬眼。
他避開,又回望,再沒離開過。
「我不用已婚的女人。」
他在等我回答。
「我會離,但是需要時間——」
「給你。」
他從風衣裏掏出手稿和一盒碟片。
一直藏在他懷裏,有些餘溫。
「這是我接下來要拍的保密項目,和你的氣質長相符合,我可以調教你的演技。」
「迢迢,我可以等你。」
-5-
「你半夜點外賣啊?」
吳術被我吵醒,迷迷糊糊睜開眼。
「不是,你接着睡吧。」
我蹲下身,把碟片放進機子裏。
「我去,」她沒什麼睡意,「這麼古老的玩意兒,誰給你送來的?」
程僑說,本子是他寫的,片子是給我學習的。
電視屏幕上的畫面漸出。
是一部上世紀的老電影。
霓虹招牌下,市井偪仄,房間裏一對男女。
鏡頭一拉,城市車聲漸遠,人聲漸近。
下一秒,傳來非常大尺度的聲音。
我「啪」的一聲,關掉了。
「誰啊,」吳術眨巴眼睛,「到底是哪個狂熱變態粉半夜給你送片啊?」
「程僑。」
吳術被我逗笑,把手湊我額頭上:「沒發燒啊。」
我拂開她的手,抽出手稿。
有些卷邊,也有些年頭了。
首頁標着作品的名字——《容器》。
下方蒼勁的字跡,寫着他的名字,以及日期。
十年前。
我上高一的十年前。
分鏡畫得十分細緻,標註詳細,像在看漫畫一樣。
尤其女主的臉,簡直是照着高中的我畫的。
「祖宗啊,」吳術臉色一變,笑容急轉直下,「真是程僑的作品啊!」
程僑的分鏡手稿是業內出了名的難得一見。
「他就這麼給你了?」
「還是大半夜送過來給你?」
「你倆真的只是高中同學關係?」
她反手又打開了電視機。
在一陣曖昧的人聲中,表情嚴肅地研讀了起來。
「狂熱變態粉?」我沒忍住出聲。
「欸!膚淺,」她一拍大腿,「他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電影播完時,天矇矇亮。
吳術睡得打鼾,我又重新播放了一遍,認真拉片。
直到生理性的疲憊將我淹沒。
我很久沒睡過這麼踏實的覺了。
再次醒來,是第二天的下午,被手機吵醒的。
吳術打來的電話。
「你什麼時候走的?」我問。
「你快看熱搜。」
#程僑 機車#
#程僑 四門巷#
點進熱搜,是路人昨晚發的一張照片。
「誰懂啊,晚上補作業看見程僑在我家樓下。」
路燈下,他抱着頭盔站在巷口,被風凍紅了耳朵。
抱着手機久久出神,像在等人。
四門巷,是我以前高中住的地方。
與我現在的公寓,是兩座相鄰的城市。
微信彈出消息。
高中的班長告訴我,昨天晚上十點半的時候,程僑來找他要我家地址。
【我起初以爲你還住在四門巷,就告訴他了。】
【後來想想你應該搬走了,又問了別人,十二點那會兒才把你家地址發給他。】
【他最後找到你了嗎?】
我的手懸在輸入框上,電話那頭吳術的聲音將我拉回。
「現在劇組的人喫瓜都喫瘋了。」
「一個這麼多年超級講原則,拍戲從頭跟到底,堅決不出劇組的人,居然昨晚在片場收到一條短信就騎車走人。」
「聽組裏的人說,他發神經一樣騎了幾百公里,騎了七個小時不知道去哪裏,又回劇組。」
「於是直接發燒進了醫院,現在吊着點滴在片場呢。」
說着,吳術給我發了張照片。
簡陋的片場裏,他坐在導演椅上,裹着黑大衣,露出一張白淨的臉。
抿着脣,認真不好惹。
只是發燒的紅暈,讓他看起來分外柔軟破碎。
「別人都問我怎Ţü₎麼一點都不好奇呢?林迢迢,你說我爲什麼不好奇?」
吳術在那頭壓低聲音,「你倆到底什麼關係?」
「高中同學。」
「誰家高中同學趁你老公不在家,半夜騎車跨兩座城市給你送片啊?」
我沒接話,吳術那頭有些吵。
她說:「今天《邊曳》試戲,你過來,我們和程僑談一下保密項目的事情。」
「好。」
「對了,你哥也在。」
程僑的作品部部得獎,林望敘想蹭上他的戲很久了。
吳術提醒我:「你避着點,別撞上了。」
-6-
片場人多,我到的時候,吳術正在和製片人聊着。
製片人和程僑是多年的朋友。
他抬眼見我,露出一副意味深長的表情:「久仰久仰。」
我一部片都沒拍過的人,擔不起他這句話。
「不過有個問題,」製片人撂下合同,「《容器》的分鏡手稿你也看過了,親密戲很多,尺度大,能接受嗎?」
吳術餘光瞥向我,問:「能借位嗎?」
製片人眉毛一挑,沒說話。
程僑的作品向來是實幹派,最擅長捕捉演員真實的反應。
「我可以試試。」我說。
這也許是我職業生涯唯一的機會了。
我不能讓以前的創傷一直禁錮着自己。
「不錯,」製片人向我投來讚許的目光,「他們在前面試戲呢,我安排一下,你也去試試。」
「可是前面試的不是《光曳》的鏡頭嗎?」吳術問。
「沒所謂,看的人都是程僑。」
製片人喊人帶我過去,臨走前他對我說,「別緊張,和你對戲的是影帝,能帶着你的。」
「什麼影帝?」我回頭。
「林望敘啊。」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興奮吧?」
要死。
試鏡的棚子擠滿了人,外頭下着微雪。
我一眼見到了林望敘的經紀人。
以及坐在他身邊的顧昔,穿着我給林望敘買的大衣。
她和我不期然地打了個照面,露出一絲惶恐的表情,緊緊攥住衣服的邊角。
她確實很漂亮,惹人憐惜。
林望敘試完戲,從房間裏出來,朝她走過去,十分自然地牽住她的手。
「怎麼這麼冷?」
循着她的目光,林望敘看見了風口邊上的我。
他眉頭一皺,用身體擋住了顧昔。
這是在保護她,也是在和我避嫌。
林望敘拿出手機打字。
我的手機振動,他發來的消息。
望:【你來幹什麼?】
望:【這是你能來的地方嗎?】
望:【你別想動她。】
我:【來試戲。】
望:【笑話,你有什麼資格?】
我沒回復,因爲場記來找我。
「老師,下一個就排到您了,是今天最後一場了,這是臺詞。」
房間裏坐着一排大佬,資方的人和演員副導。
但其實最終拍板的人還是程僑。
只是他人呢?
我低頭翻起劇本,幸好這段我之前就練過了。
我剛想對場記說謝謝,卻被人用力一拉,拽出了棚外。
雪下大了,路上結着冰碴子。
林望敘的動作惹來幾人側目,但很快他將我藏在陰影裏。
「你簽了經紀公司?」
他語氣壓着怒氣。
「你現在是以什麼身份質問我?」我一臉平靜,「哥哥還是丈夫?」
「少噁心我。」
他鬆開手,眉眼煩躁。
「我記得我警告過你,別用我的關係換資源。」
所以,他以爲我站在這兒,是因爲他的關係?
「不是你的。」
「不是我的還能是誰的?」
周圍人多了起來,他不想和我牽扯過多。
「你現在立馬回家。」
「我要試戲。」
「就你?」他氣極反笑,「你拿什麼試?除了我,你誰都碰不了。」
他向來如此,喜歡把我的傷痛和疾病,撕開來嘲笑。
顧昔不知什麼時候站在後頭,不敢上前,但眼裏全是在意。
他不忍她淋雪。
棚內場記在喊人,林望敘拉了我一把,湊近我。
「你想試戲,可以。」他低聲威脅,「我會讓你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
說完,他甩開手,像丟棄垃圾一樣。
地上結冰打滑,我一個失衡,頭差點磕到後頭的鐵架子。
林望敘沒料想到。
他眼裏閃過一絲慌張,下意識想牽住我。
卻晚了一步。
我撞進後來人溫熱的胸膛。
他攬住我的肩,穩住了架子。
我抬頭,蹭到了他的下巴。
他極輕微地「嘶」了一聲,低頭看我。
一雙澄澈的眼睛,微微上翹的眼尾沾染些許冷春的紅。
這人在發燒。
難怪身上那麼熱。
他沒鬆手,越過我,看向林望敘。
對方也同樣緊盯着他,以及他落在我肩上的手。
於是,程僑加重了幾分力度。
「誰把鐵架放這裏的?」
製片人在後頭喊着,推了推程僑,「進屋,還吹風呢,又想進醫院吶?」
他的手離開了。
被簇擁着進了房間。
製片人低聲對他說了幾句。
「今天人多,求您收着點。」
「眼睛都要長人小姑娘身上了。」
短短兩句,別人聽不見,但我和林望敘都聽見了。
顧昔上前拉他的手,沒拉動。
他快步走來,質問我:「你認識他?」
「不認識。」
我撒謊。
他逼近:「他碰你了。」
「只是意外。」
我越回答,他的氣息越低沉。
他知道我在撒謊。
有什麼即將失控的東西,掙脫了出來。
林望敘伸手摁住我的肩膀,我閃躲,他用力。
直至全部覆蓋住方纔別人碰過的區域。
「哥哥,」顧昔語氣急迫,「該去試戲了,裏面喊人了。」
-7-
「怎麼感覺林望敘情緒不太對勁?」
我進房間時,聽見角落的工作人員耳語。
這場戲,是男女主多年後在燒臘店重逢。
一個身家上億,卻始終不婚。
一個生活拮据,卻已爲人婦。
情愫交織,慾望湧動,卻誰都比誰剋制。
直到這夜裏,下了場夏季雷雨。
男主被淋溼,被迫在女主家換衣服。
看見了女主糟糕的生活環境,以及衣櫃深處屬於他的衣服。
「是啊,林哥這表情不像是男主,倒像是女主她那個毫不知情的冤種老公。」
「他老是盯着程導幹什麼啊?」
現場安靜,耳語消音。
我站在林望敘面前,而他直面着導演那桌。
我蹲下身塞好衣櫃,對他說:「我是不會離開我丈夫的,你放心。」
話越篤定,表情越心虛。
「我很愛很愛我老公的。」
話越密集,身體越難忍。
「你撒謊。」
他一步步朝我走近。
「你居然爲他對我撒謊?」
這句話是臺詞裏沒有的,他亂了方寸。
按照劇本,他該抱住我了,將我抵在出租屋斑駁的牆面上。
可他沒有,林望敘越過我,看向我背後坐在導演椅上的程僑。
「她不能演。」
林望敘話音一落,現場炸開鍋。
從業這麼多年,他從沒這麼情緒顯露過。
「理由?」
程僑神色漫不經心,一句話讓房間裏安靜。
「我不和業餘的人對戲。」
「她演不了親密戲。」林望敘扯了扯領帶,「不信,你換個人試試?」
演員副導看了眼程僑。
對方保持着一貫倨傲的姿態,態度疏離,並沒有出面說話。
「斌哥,你上去試試。」演員副導喊了男三上來,「就從這兒接着演。」
男三上來就抱住我,蹭落了牆皮。
我心裏極力忍耐,腦海中卻閃過無數雙對我失望、嫌棄和厭惡的眼睛,那些眼睛像蟻蟲一樣,在一瞬間爬滿我的皮膚,企圖鑽進血管裏。
我發抖彈開,輕微的一個動作卻讓現場的人都讀懂了。
林望敘輕嗤笑,一切如他所料。
我始終在他的掌控中。
資方的人不滿地「嘖」了一聲。
「怎麼什麼人都放上來?」
顧昔跟着一笑,攥緊了林望敘的大衣。
林望敘走過來,幫我拂開衣服上的牆灰。
他當着衆人的面,一副好人做到底的模樣對我說:「沒關係,新人難免,繼續加油。」
而後,又快速在我耳邊低聲說了句。
「看吧妹妹,你只能接受我,身體就是這樣長的,賤人。」
我推開他ẗů₂的手。
「你和我試一次。」
說話的人,是程僑。
他握着劇本走上來,微微歪頭,對林望敘說:「愣着幹嗎,下去啊,沒你的份了。」
林望敘擋在我面前。
「程導,你來也一樣。」
「不試試怎麼知道?」
目光之下,他也只能沉着臉下場。
周圍人小聲耳語。
「導演要自己演?」
「也不意外吧,他第一部作品就是自導自演的。」
我微怔,對上程僑的眼睛,深吸一口氣。
蹲下身翻衣服,找到狀態。
「我是不會離開我丈夫的,你放心。」
一樣的臺詞,這次卻莫名多了些慌亂。
「我很愛很愛我老公的。」
我回頭,他在凝視着我。
一句話也不接。
僵持。
我無措,避開目光,再一次重複了臺詞。
「……我、我很愛很愛——」
他抱住了我。
佔有、侵入,堅定得不由分說。
太溫熱,我下意識掙扎。
「一下就好了。」
他的聲音,格外溫柔。
「迢迢,」他在我耳邊低聲說,「如果我很愛很愛你的話,你會願意抱我一下嗎?」
棚外,雪下大了。
大到我恍惚聽見,那年夏天的問題,在十年後冬天回落下來。
我伸手,當着林望敘的面,抱住了他。
-8-
林望敘帶頭鼓起了掌。
他神色沒有一絲起伏,平靜得很。
掌聲漸漸填滿不大的房間。
「入戲好快,好有感覺。」
「也不是不能演親密戲啊,換個人 CP 感直接拉滿。」
「可能就是人不對吧。」
「欸,林望敘怎麼走了?」
我抬頭,只看見房間門空蕩蕩地開着。
「是他?」
程僑問我。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
但彼此都知道,他在問什麼。
他讀懂了我的表情,鬆開了手。
試戲結束,棚內收工。
他起身離開,與我隔着湧動的人羣。
他是在介意嗎?
也是。
但我沒資格追問的。
我裹着羽絨服跑到外頭找我的經紀人。
走到離片場有些遠的地方還沒找到,我打起了電話。
一輛黑色的名車直直朝我撞來。
我身後是石牆,躲避不及。
可它卻在離我膝蓋幾米處倏然停下。
我看見了駕駛座上,帶着笑的林望敘。
如外界所傳,溫文爾雅。
「上車,回家。」
我沒動。
他單手支在車窗上,微探出頭。
「怎麼,你想讓現場的人都知道我們的關係嗎?」
不遠處,我聽見製片人喊程僑的聲音。
我上了車。
車駛出片場。
車速很快,過分快了。
但身旁的人臉色如常,看不出任何異樣。
中途遇到紅燈,他接了個電話。
「嗯,我回去了。」
電話那頭像是提到了我的名字。
他斜睨了我一眼,神色複雜:「不可能。」
那頭的人很煩躁,聲音大到我能聽見一二。
「你轉型就指望着這個餅了。」
「別拿事業賭,你年齡不小了,得罪了他沒戲接是分分鐘的事情。」
林望敘沒回應,直接掛掉了。
綠燈車行。
我手機跟着振動,是吳術彈了十幾條消息給我。
【內幕消息:《邊曳》這個餅你哥撕了好久沒到手,本來以爲今天穩了纔來試戲的。】
【營銷號話都放出去了。】
【明明資方都同意了,但卡在導演這兒。】
【製片人私下和我說,剛剛你試戲結束後,程僑就去找林望敘的經紀人了。】
【他說,不要已婚演員。】
【只要他離婚,角色就給他。】
【瘋球了,不是,他當面來啊?】
「在和誰聊天?」
林望敘的話打斷了我。
我息屏,收起手機。
「簽了經紀公司?」他問。
「是。」
「很好。」
他手搭在方向盤上,進地下車庫了。
車內被昏暗侵襲。
「什麼時候認識的?」
他沒說名字。
但我和他都知道。
有一個除了他之外的人。
「高中。」
他一聲輕笑:「這麼久啊?」
「一直有聯繫?」他頓了頓,「所以每次我查手機,你都把記錄刪了。」
「沒有聯繫。」
「那就是最近才勾搭上的?幾月幾號幾點?你主動還是他主動?」
他語氣平靜,情緒穩得像只是單純地關心妹妹的生活。
「你在生氣?」我問。
「不生氣。」
車一把停在專屬的位置裏,一寸不偏。
他就是這樣的人。
受不了一絲絲失控。
「我爲什麼要生氣?」他探過手,幫我解開安全帶,「很好,多點朋友,玩玩而已,哥哥不介意。」
上樓,關門。
他走在我前面,站在玄關處。
解手錶,脫外衣。
我進廚房倒了杯溫開水。
他坐在沙發上打開了電視機。
傳來了那陣熟悉的大尺度聲音。
忘記了。
我沒把程僑送我的碟片取出來。
林望敘掃了一眼桌面的碟片殼——寫着程僑的名字。
「你給他什麼條件?」
林望敘將碟片殼丟進垃圾桶,「他讓你陪他一晚,就把角色給你?」
「沒有。」
他笑了笑。
「你被刷下來了,《邊曳》他一個角色都沒給你,知道嗎?」
「這個圈子太亂了,妹妹你真是,賤得可憐。」
「他不是。」我說。
他抽出深灰的領帶,朝我走來。
「把水喝了先,」他低頭,堵住了門,「天冷。」
我沒喝,潑他臉上了。
水順着他的下頜往下走。
他收斂笑意,陰森地盯着我。
下一秒,我單薄的外衫被扯開。
掙扎,卻被領帶箍緊手。
「林望敘,你不是不碰我嗎?」
「怎麼,現在他碰得,我碰不得?」
氣息混亂,失去了分寸。
「現在是別人勾勾手,你就巴巴地趕上去是嗎?你還真是——」
「賤。」我臉色平靜,「你想說的是這個嗎?」
他停下,緊抿着脣。
「林望敘,你知不知道我這個病發作的時候,會羞愧難過到想死?」
「我比任何人都覺得自己噁心,用不着你一遍又一遍地告訴我!」
他一滯,箍緊我的手腕。
「你活該,你和你媽一樣。」
「不一樣。」我抬頭,「我不欠你的,林望敘。」
這麼多年,他生病時喂藥的是我,冒雨送他去考場的是我,陪他住地下室的也是我。
沒有條件地承受着他不在外人面前展露的負面情緒的也是我。
「你有什麼臉面說你不欠我?」他冷笑,「你住的房子、學費都是我供的。」
「我的獎學金夠交學費了,我打工的錢也全給你了。」
「要算嗎?」他質問我,「一筆一筆你算得清楚嗎?」
「算清楚!我全部都會還給你。」
他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正視他。
「當年你媽不要你這個賤種的時候,是誰把你撿回家的?這你要拿什麼還我?」
「又是誰巴巴地貼在我身邊,是誰半夜要上我牀?」
「現在你長大了,什麼都得到了,就要跟別的男人跑了嗎?」
我直視他:「這些年你身邊的女人少過嗎?」
「無論是親情還是愛情,林望敘你從沒有給過我。」
「你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我活着就是個不要臉的賤貨,我生來就是給我媽贖罪的!」
「難道不是嗎?」
他的聲音蓋過我,眼裏多了些無法剋制的情愫。
「如果你不是在贖罪,那我們憑什麼綁在一起?」
「我豈不是就成了,那個愛上妹妹的沒有任何廉恥的人了?」
啊,原來如此。
他享受着我的一切,卻只想讓我一人承擔違背道德的審判。
他想做那個光風霽月的人。
我就只能是藏在家裏不爲人知的蛆。
他的手機響了。
來電顯示是顧昔。
他平復呼吸。
一點點鬆開桎梏着我的領帶,對我說:「你先閉嘴。」
然後,轉頭去陽臺接電話。
而我,從垃圾桶裏撿起碟片殼,收好碟片,轉身出逃。
-9-
在吳術家住了一個星期後,林望敘的經紀人找上我。
他讓我簽了很多保密協議。
桌上攤滿合約。
我問:「他連離婚都不敢自己來和我說?」
「他身上揹着對賭協議,程僑的戲他必須拿下。」
經紀人眉頭一皺,有些不耐煩,「如果嫌錢少,可以再加。」
我簽下,他抽走。
「我們和媒體那邊打過招呼了,流程會很快。」
「明天早上民政局見,別遲到。」
第二天,林望敘穿着低調,戴着口罩和帽子出現。
他和我結婚那天,也是這樣的。
從來沒有在日光下的時候。
在窗口提交了材料,拿到回執單,確實只用了十分鐘。
工作人員說:「三十天後再來一次就可以了。」
我們誰也沒說話。
直到走到停車場的暗角,他看了眼四下無人,才攔住了我。
「你現在住哪兒?」
我沒說話。
「你搬回來。」他說,「離婚只是暫時的。」
「你的意思是,等你得到角色,拍完了片,拿到了獎,我們再復婚是嗎?」
他抿脣,別過眼。
我推開他,往吳術的車上走去。
「我打聽過了,你和他確實沒什麼。」他單手將我拽了回來,「也是,程僑又怎麼會看上你?」
說完,他鬆開手。
「等一切結束了就回家,聽話,妹妹。」
林望敘很忙,進組拍攝,風光無兩。
角色官宣的那個月他頻頻上熱搜,代言拿到手軟。
他與顧昔的緋聞也時有傳出。
顧昔多次在社交媒體上暗戳戳地發各種同款。
都是我曾經給林望敘買的東西。
包括我第一次打暑假工,一拿到工資就冒雨去給他買的周邊。
但這些都與我無關了。
拿到離婚證後,我推掉了所有商演,專心研讀《容器》的劇本和拉片。
直到四個月後,吳術打電話通知我,要準備進組了。
上山拍攝的前一天晚上,隱隱悶着雷。
我回了一趟公寓,想把我的東西搬空。
卻意外碰到了顧昔。
她正在裝窗簾。
整個房子按照她的喜好,換了全新的裝潢,包括牀單。
「你的東西啊,都丟掉了。」
她笑了笑,一臉無辜,「是哥哥把鑰匙給我的。」
我問她,丟哪裏了?
她說:「樓下垃圾分類桶裏。」
我轉身要走,她還來了句。
「都說沒人愛的女人老得快,看你這樣還真是應了這句話。」
小區裏的垃圾分類處已經被清空了。
這套公寓是林望敘的,所以我沒有權利要她走。
利益面前他向來和我分得很清楚,不能給我任何東西。
最好我什麼都沒有,只有他。
又是一道閃電,憋了許久的雨傾注而下。
我狼狽地跑進樓道躲雨。
吳術的電話打不通,這雨沒完沒了。
低頭擦鞋時,頭頂被半邊傘覆蓋。
來人穿着大衣,盛滿了深夏潮溼的夜霧。
我問:「別告訴我,這是巧遇。」
他說:「沒有,我等你很久了。」
幾個小時前《邊曳》殺青的照片纔剛上熱搜,這人現在就在我眼前了。
「這次又騎了多久?」
我沒忍住打趣。
他偏過頭,不看我,卻壓不住嘴角上揚。
「沒多久。」
「這次沒發燒了吧?」
我抬手要探,被他輕輕圈住手腕。
他問:「劇本看得怎麼樣了?」
我說:「程大導演,是專門過來檢查作業的嗎?」
「不是。」
「那是爲了什麼?」
「因爲想見你。」
我一怔,手輕易就抽了出來。
人在無措的時候,總會選擇最不該提的話題,比如我現在。
「程僑,你是故意讓我和林望敘離婚的嗎?」
他眸光澄澈,長睫微顫。
「你生氣了?」
沒等我回答,他又說,「生氣了,我也不認錯。」
雨霧朦朧,襯得他眼睛格外溼漉漉的。
這是,哭了?
他察覺我在看他,別過眼。
不讓我看。
他說:「我有生以來,就幹過這麼一件壞事。」
「爲什麼啊?」
他轉過頭:「你還不明白嗎?」
「我明白,但你不明白。」我直視他,「程僑,我有病。」
我向他坦白。
坦白我內心最不堪的飢渴。
他聽着,眼眸卻越來越沉。
噁心吧。
他也會覺得噁心的。
「不要輕易對我這麼好,我有病會很容易產生依賴。」
「我賤、我不配被愛,他們都這麼說。」
「所有和我在一起的人最終都會離我而去。」
「程僑,我——」
可是,他朝我攤開了手。
「那你現在,要牽我嗎?」
這是他聽完後的全部反應。
我伸手,觸碰到他的手心。
溫熱乾燥。
他反手扣住,俯身將我完完全全攬入懷中。
緊到我的呼吸與他的交融。
「夠了嗎?」
他的聲音好像透過心臟的跳動傳來。
我點點頭。
但他卻沒鬆開。
他在我髮間蹭了蹭,悶悶地說了句。
「我不夠。」
外頭的雨勢愈大,卷着樹枝。
「迢迢,是我需要你。」
-10-
上山進組。
《容器》的男主是程僑親自演。
吳術跟在現場都忍不住感嘆:「你這是什麼狗屎運,第一部戲就是名導。」
前一個半月我都在體驗生活,進入角色狀態,程僑會給我講戲。
後一個半月開始集中拍攝,一直到殺青。
山谷多雨,又逢夏秋之交。
殺青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
我拍完最後一場戲,收工回房間的時候,外頭又開始下雨。
可雨聲擋不住人羣的熱議聲。
有人來敲我的門。
「天啊,迢迢姐。」
執行導演一臉興奮。
「原來林望敘是你哥哥啊,我說程導爲什麼那麼照顧你。」
「快快,他買了好多東西來的,就等你了。」
林望敘來探班了。
我進組拍攝的事情沒告訴過他,他一直以爲我沒戲接躲在家裏。
山霧重重,他站在熱ŧųₘ鬧的人羣裏。
面前是過分大尺寸的蛋糕,插滿了蠟燭。
燭光搖曳,襯得他看着我的臉,一半明一半暗。
「生日快樂,妹妹。」
他從來沒給我慶祝過生日。
但今天他趁着程僑下山採買東西,大肆地給我辦了一場。
他讓全劇組的人都知道我們的關係。
「好羨慕你啊迢迢,資源都是哥哥給的。」
他想讓我的名字永遠和他捆綁在一起。
程僑一直沒回來。
我進屋的時候,林望敘跟了進來。
我把他擋在門口。
「我睡不慣別的房間。」他倚着牆,我越生氣他心情越好,「妹妹和哥哥睡一個房間很正常吧?」
有人經過,我下意識與他拉開距離。
卻被他趁機進入,反手鎖上了門。
「我給你帶了生日禮物。」
他拿出一個精美的盒子,見我不接,又自己打開了。
是一隻死了的小倉鼠,發硬了。
我嚇得後退,撞上了房間的牆。
「小時候你想養來着,求了我很久。」
他被我的反應逗笑。
「當時我如果同意了,它現在就是這樣死了。」
「你看妹妹,我幫你規避掉了不必要的傷害。」
我捏緊自己的手機,暗中打給了吳術。
「瞞着我進組,還演了女主,如果不是資方和我說,我還不知道我的妹妹這麼厲害了。」
「你給程僑灌了什麼迷魂藥啊?」
「像你曾經對我做的那樣嗎?」
他自顧自地說着,一步步將我堵死在角落。
「第一次你想進我房間,我不讓進,你就像貓一樣在我房門外守了我一晚上,生怕我不要你。」
「後來你想讀電影學院,說想拍戲想離我近一點。」
「現在呢?和程僑勾搭上,也是爲了惹我生氣是吧?」
我平淡地看着他,他抬手箍緊我的脖子。
「說話啊,」他情緒激動,「你這張嘴,不是最會說哄我開心的話嗎?爲什麼現在連騙都不願意了?」
「我們離婚了,已經結束了。」
「我是你哥,這輩子都結束不了。」
「我們既不同父也不同母,結婚的時候你就把我戶口遷出了,現在離婚了,我們什麼關係都沒有。」
我一臉平靜,任由他憤怒。
「一切都是你選的,現在我們只是陌生人了。」
他鬆開手,笑着後退,直到靠在門上,找到了支撐力。
「林迢迢,你不要,多得是人要,」他說,「你別後悔。」
林望敘的經紀人來敲門。
「十一點的飛機,快來不及了,還要錄綜藝的。」
林望敘推門出去的時候,門口站着程僑。
兩人對視。
林望敘沒敢吭聲,畢竟《邊曳》還沒剪完。
雨停了,迷霧散去。
不知道他在門外聽了多少。
「你在生氣嗎?」我問。
「不是,」他的頭髮沾了些雨霧,「我只是怕他傷害你。」
他尊重我,給我時間理清和林望敘的關係。
「那晚安,」我說,「明天見。」
轉身要走時,被拉住了。
「還是有點生氣的。」他說,「你哄我一下吧。」
「怎麼哄?」我問。
程僑開車帶我去山頂。
站在觀光展臺上,能俯視整座城市延綿的燈景。
我們坐在石椅上,他不知從哪兒拿出一個小小的蛋糕。
只容納得下兩個人喫的蛋糕。
「你下山就是爲了這個?」
他遞給我打火機:「點蠟燭。」
我接過,卻打不着,風太大,抬頭看他。
他笑我,用黑色大衣擋住了風。
我趁機,躲進他的衣服裏。
他低頭看我,學着我平時說話,問:「你幹嗎?」
聲音在山夜裏多了些低沉蠱惑。
「擋風啊。」
我理所應當。
我們頭靠得也近,呼吸也很近。
他的白羊毛衣上,有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
打火機打着了。
他的眼睛在火光裏像夜星一樣。
我感覺他要親我了。
但他沒有,他把蠟燭點着了,像仙女棒一樣。
他讓我許願。
我問他:「你爲什麼不親我?」
他說,他做這些只是單純地想陪我過生日,希望我快樂,無關慾望。
我許願了。
他問:「許什麼願?」
我說,我希望他能親我。
他偏過頭,神色隱忍淡漠。
程僑是爲什麼會喜歡我呢?
他的喜歡又會有多久呢?
「算了,」我後退一笑,「不親就算——」
他的動作有點狠,帶着點對我輕易放棄的懲罰。
但他好溫柔啊。
他穩穩地扶住我的頭,生怕我被岩石弄傷。
但他有些失控了。
他停了下來。
扶住我的手,蹭出了血。
他在我脖頸處喘氣,像困頓的小獸。
他說,敗給我了。
「你怎麼就是不懂呢?」
車裏開着暖氣。
我幫他的手背貼好創可貼。
貼好了,他又牽住我,不讓我走了。
車裏音樂安穩,天色濛濛漸亮。
該下山了。
我問他,真的那麼純情,一點慾望都沒有嗎?
他沒說話,只是牽着我的手。
在我快要睡過去的時候,不真切地聽見他說了句。
「至少,不是那種只要一個吻的慾望,不是那種只要一個晚上的慾望。」
他說,他想要的是吻我千萬遍,在每個朝起朝落的日子。
-11-
林望敘後來再沒找過我。
他變得很忙。
傳聞他在《邊曳》中的鏡頭被一剪沒,衝獎無望。
顧昔被拍到頻繁出入他家,他也在隔天官宣了戀情。
這是他首個承認的女友。
顧昔夜裏手滑,點讚了一條網友評論。
「有些人等了一輩子都沒有的,她一下子就擁有了。」
後來又被扒出,那個網友是她自己的小號。
我以爲林望敘會淡出我的生活時,卻在醫院撞見了他。
我是來複診的。
這個醫生是林望敘的朋友,這麼多年一直是他幫我看病。
我坐在外頭,裏面是他和林望敘。
「她的病爲什麼說好就好了?」
醫生解釋道:「不是好了,是轉移了,本來就是心病,換個對象很正常。」
「正常?」林望敘冷笑。
「其實早該換了,本來這病可大可小的,只是她之前太在乎你了。」
「那現在呢?」
「她不在乎了唄,所以就這麼輕而易舉換掉了。」
房間內一陣沉默。
醫生嘆了口氣,起身給植物澆水。
「你養的寶,已經被別人挖走了,你個蠢貨。」
「放手吧,其實你清楚,她也是受害者。」醫生說,「但放任甚至操控她,一直活在懲罰自己的泥潭裏,不就是害怕她會離開你嗎?」
醫生轉過身看他。
「有病的,又豈止她一個。」
「我讓你喫的藥,你喫了嗎?」
林望敘癱坐在椅子上,像是被抽乾了渾身力氣。
「我不想清醒,」他說,「她也不能清醒,我們活該共沉淪。」
「你愛她嗎?」醫生問。
「不愛,」他極快否認,「誰要愛她,我只是恨。」
「恨到要和她結婚?」
「只是手段而已,離不開的人是她。」
林望敘輕笑,眼底卻充滿戾氣。
「她的身體只能接受我一個人,年紀輕輕就和我結婚,這輩子即使離婚了,也是和自己哥哥結過婚的人,不會再有男人要她,所以她只能回到我身邊。」
醫生冷靜地盯着他。
「這就是你給她編織的天羅地網,你把她的生路全堵死了,希望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愛她。」
「如此,她只能求你愛她。」
「是。」
「這是很完美的計劃。我謀劃了這麼多年,憑什麼被那個男的輕易奪走?」
林望敘單手支着額,笑了笑。
似乎找到了某種佐證。
「他算什麼?他一定不知道內情,如果他知道了,一定會離開她的。」
我起身離開醫院。
回到家的時候,吳術正在忙着借禮服的事情。
《容器》已經拿到龍標,入圍電影節了。
「也不知道誰安排的座位,」吳術沒好臉色,「把你安排到林望敘身邊了,真晦氣。」
她讓我在幾件禮服裏挑一挑。
我選了一件短款的白鑽高定。
頒獎晚會那天,我與林望敘彼此沒有絲毫對視。
但我一坐下,他低聲說:「你以爲他真的會要你嗎?」
他說的,是坐在前排,準備上去拿獎的程僑。
「我最瞭解男人了。」
他的指腹搭着我和他之間的座椅扶手。
「只是玩玩而已。」
聚光燈下,程僑上臺拿獎。
全場掌聲響起時,林望敘還在和我說話。
「只要你服軟認輸,我今晚就可以和你復婚。」
掌聲如潮退去,安靜地等程僑發表獲獎感言。
他站在臺上,望向了我所在的位置。
林望敘也察覺。
程僑當衆向我求婚。
鏡頭掃到臺下的我。
也掃到了我身邊的林望敘。
鏡頭之下,他不得不隨衆人拍手,笑着對我說:「哇哦,他在求婚耶。」
-12-
我拿了獎,主辦方爲了防止媒體擁堵道路,趁着消息沒傳出去,提前安排我離場。
程僑在約定的地點等我。
「林迢迢。」
停車場昏黃的燈光下,林望敘叫住了我。
他伸手,想拽住我,卻被程僑擋着。
林望敘笑了笑,問他:「你喜歡她什麼?你知不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
「她和我結過婚你知道嗎?」
「知道。」
程僑利落地回應,是他所沒料到的。
「你知道?」
林望敘一臉不敢置信,「你知道你敢和她在一起?」
他後退了半步,嗤笑一聲。
「你這是在撿爛貨你懂嗎?」
「你和沒道德的賤人結婚,這輩子都會被人戳脊梁骨的——」
「我不怕,」程僑靜靜地看着他,「因爲我愛她。」
林望敘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他沒有的勇氣,程僑有。
他不敢愛的人,程僑敢。
從一開始怕被戳脊梁骨的人,都只是林望敘。
這麼多年,在無數寄人籬下的日子裏,我曾幻想過能有人帶我逃離這一切。
但林望敘不能,他精緻得像個容不得一點磕碰的瓷娃娃。
那個能帶我走的人,應該像初冬肅穆的北風。
不怕破碎。
正如現在,我坐在程僑的機車後,緊緊抱住他。
冷風抽離了所有曾經落在我身上的惡語,讓我逐漸清醒。
只留下他身上的體溫,反覆將我包裹。
「程僑。」
「嗯?」
他聽得見。
「我沒有好好長大,我反而越活越垃圾了,當年他說結婚我就結婚,活得盲目沒有自我。」
「但你不一樣。」
程僑是遙遠的星辰。
「不是的。」
他反駁我。
「我只是比你幸運,長在一個不需要我付出就能得到愛的家庭。」
「迢迢,你比我厲害。」
「在不被愛的環境裏,走到現在,你比我厲害。」
「所以現在,換我來仰慕你吧。」
「仰慕什麼?」我問。
「仰慕你身上,溫暾的生命力。」
-13-
林望敘的事業不太順。
他被頻頻曝出記不住臺詞,叫錯名字,在綜藝上也精神恍惚。
直到某天晚上他被送去急診,輿論譁然,各種猜測都有。
他經紀人才出面回應,表示會休息一陣子。
醫生說,他是藥物成癮。
我是在新家樓下碰到他的。
臉色蒼白,我從未見過他這麼憔悴的模樣。
「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如你所願。」
他點了支菸。
「迢迢,懲罰夠了吧?」他問,「你什麼時候可以回家?」
「我有自己的生活了。」
他指尖的菸蒂落下,燙在他手背上也全無反應。
「我可以輕易毀掉你的生活。」
「我現在就可以公開發個小作文,只要我把我們曾經的一切都說出來。」
他轉頭看我,「你就沒辦法離開我了。」
「可以,你發吧。」
我一臉平靜。
他顯然沒料到這個答案,無措地凝滯在原地。
「你可以毀了我,」我淡定一笑,「我不害怕了,我再也不是孤單一人了。」
他蹲下身,低頭拉住我的褲腳。
「對不起。」
「迢迢,對不起。」
「我道歉,你想對我做什麼都可以,只要你回來。」
我踢開他。
看見他淚流滿面。
「明明先來的人是我,爲什麼?」
「放手吧,哥哥。」
他沒死心:「如果一開始我對你好一點,如果一開始我們——」
「沒有如果。」
我俯視他。
「我們是兩個受傷的人,沒辦法相互治癒。」
他捲起袖口,露出了傷痕累累的手。
「一定是我不夠好,你纔不要我的,」他捉住我的手腕,「你一天不回來,我就折磨自己一天。」
「無所謂了。」
我掰開他的手,「別道德綁架我,都是你自己的選擇。」
「我沒必要揹負着你活下去,也沒必要揹負着我媽活下去。」
「我只是我自己。」
「從一開始就是自由獨立,認真愛人,也值得認真被愛的個體。」
我上了樓。
臥室的燈還亮着,有人在等我。
我脫掉外衣,鑽進溫暖的被窩裏。
他翻身抱住了我。
「程僑,我有個問題。」
他蹭了蹭我的頭髮,聽我的下文。
「我們再次見面那天,你爲什麼不直接來找我問公寓的地址?」
他悶聲笑,又緊了緊。
「說出來你別笑我。」
我抬頭看他:「我不笑。」
「因爲我怕你不給我。」
微風拂簾, 他的眼睛盛滿晃動的月光。
「程僑,如果我的過去被曝出來了, 會影響到你的。」
「沒關係,」他笑了笑, 「大不了不當導演了,我的錢夠我們滿世界旅遊了。」
「那不是你的理想嗎?」
他沒回答我, 而是對我說:「你想聽故事嗎?」
「什麼故事?」
「聽我爲什麼喜歡你的故事。」
-14-
高一新開學不到幾個星期,我就被班主任叫到辦公室了。
無他,只因爲我太顯眼了。
我的臉上, 手臂上,全是被毆打過的痕跡。
「是同學打的嗎?」老師問我。
我搖搖頭。
「是家裏人打的?」
我沒說話。
老師嘆了口氣:「這事兒, 得和你爸媽談談。」
老師讓我打家裏電話。
沒人接。
「你媽媽呢?」
「失蹤了。」
「你生父呢?」
「死了。」
無解,老師翻了資料,又問:「你是不是有個哥哥?」
我一愣, 下意識捂住自己的手。
「對對, 就是考上電影學院那個, 特優秀那個。」隔壁桌的老師插話, 「他原來是我班上的學生,我有他電話。」
說完, 就打電話給林望敘。
他來了。
客氣禮貌地耐心聽老師說完,並表示不知情, 以後會保護好我。
一衆老師對他連連讚許。
還多要了幾張簽名海報。
林望敘笑着攬住我的肩膀,一臉溫柔:「走吧,妹妹。」
轉身,在監控看不到的角落裏,扇了我一巴掌。
一巴掌直接把我鼻血打出來了。
他抽出溼紙巾擦乾自己的手。
「你把我供出去了?」
「沒有。」
「很好。」
紙巾被他丟進垃圾桶。
「疼嗎?」他眼眸懨懨地問我,「以後不打你臉了, 就打看不見的地方。」
「你自己藏好, 別有第二次。」他說。
林望敘走了,我自己站在牆角喘氣。
呼吸。
慢慢找回呼吸的感覺就好了。
鼻血浸溼了我的校服衣袖。
有人遞給我一包面巾紙,那是我的新同桌。
我擦了很久。
他在旁邊一直陪我。
我突然想起, 對他說:「欸,今天是我生日耶。」
說完, 自己都笑了。
「生日快樂。」
他話不多, 不擅長安慰人。
他問我:「你有什麼願望嗎?」
願望。
我想了想。
「沒有。」
「我不想活着,也不想重來, 我只想消失。」
我抬頭, 看着穿着和我一樣校服的, 身形略單薄的他,「你能造夢嗎?」
「造夢?」
「對,就是給人編織夢境那種, 我希望我能變成另一個人。」
他認真地看着我。
預備鈴響,該回教室了。
我起身, 沒把這短暫的談話放在心上。
也沒聽見, 在我走上樓梯後, 站在原地的程僑對我說了一句。
「我能。」
後來,他成績優異,赴美深造。
我深陷泥潭, 任由生活將我往下拉。
直到某個北風肅穆的初春夜。
凌晨四點。
隔了那麼多年,他開口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來了,下樓。」
-15-
我以爲他是高不可攀的星星。
卻不知道他是那個想摘星星給我的人。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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