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贖童話

高二那年,我竹馬一直資助的貧困生轉到我們學校。
她普通、土氣、侷促,眼裏卻小心翼翼的藏着對蕭雲舟的喜歡。
學校的人都笑她癡心妄想,語重心長的提醒我:
「懷姍,你小心點,蕭雲舟沾上衛小云真是跟沾上一塊牛皮糖一樣,甩都甩不掉。」
「有這樣一個人天天圍在自己竹馬身邊,真是夠膈應的。」
「是啊,懷姍,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你遲早有天要栽在衛小云手裏。」

-1-
提醒我這句話的人說完大概自己都覺得荒謬,所以補充一句:「不過也不可能,誰會爲了衛小云放棄你啊,除非是瘋了。」
我沒說話。
我和蕭雲舟是門當戶對的青梅竹馬。
他是從小就被人衆星捧月的天之驕子,而我是家境優渥、品學兼優的校花。
在所有人眼裏,我和蕭雲舟都是最最般配的一對。
衛小云是誰?
她是蕭雲舟資助的從偏遠小地方過來的貧困生,普通、圓臉、因爲營養不良乾枯的頭髮,全身上下幾乎找不到一點優點。
或許在言情小說裏,這會是一段浪漫而又勵志的言情開端,但可惜,這是現實生活。
不過衛小云倒是從未掩飾過自己對蕭雲舟的喜歡。
首先是她第一次亮相我們學校的時候。
土氣的長相,土氣的穿着,還有手上拎着的兩個巨大的蛇皮袋。
這和我們學校格格不入的樣子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
尤其是她還將這兩個巨大的蛇皮袋拎到了蕭雲舟的面前。
打開後才知道里面是琳琅的農產品,土雞蛋、花生、玉米、甜瓜、蘋果……
她仰起臉來對着蕭雲舟笑,望着蕭雲舟的眼神就像是望着自己的神明,專注又虔誠,她說:「雲舟哥,這是我爸媽讓我帶來給你的,都是自己家種的,很新鮮。」
「我媽媽說城市裏的農產品都是打過藥的,不健康,謝謝你這些年對我的照顧。」
一石激起千層浪。
除了那些農產品,就是衛小云嘴裏的「雲舟哥」、「這麼多年的照顧」,這語焉不詳的話確實有令人遐想的空間。
大家的目光刷刷的都不經意的落在他們兩個人身上,豎起了耳朵。
後來所有勸我小心衛小云的人大概都是從這裏開始討厭她的。
她們都認爲衛小云是心懷鬼胎的綠茶。
儘管她們不相信衛小云能撬動我的牆腳,但還是熱心的提醒我:
「懷姍,你太善良,對人沒有防備心,你不要看衛小云可憐兮兮的,這種人壞起來可壞了我跟你說。」
「對啊,你看那些電視劇裏,被其貌不揚的保姆搶了老公的正室多了去了,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我每次都會含笑點頭,算是接受她們這近乎善意的提醒。
那天蕭雲舟大概也沒想到衛小云會將「報恩」搞的如此大張旗鼓。
他的視線從衛小云身前的袋子移到她臉上,表情冷淡又一言難盡,最後他客氣的拒絕:「不用了,我不喫這些東西,謝謝。」
然後他沒再看衛小云,只是偏頭看向我,說:「懷姍,走了。」
和蕭雲舟並肩走出幾步後,我回頭看了一țū₄眼。
衛小云低頭看着面前兩袋被拒絕的蛇皮袋,我看不見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拎起那兩袋被拒絕的蛇皮袋轉身喫力的往前走。
周圍都是人,但是沒有人上去幫她,大家望着她的眼神都帶着驚訝和掩飾的很好的嫌棄。
她這樣的格格不入。
不知道爲什麼,我看着她喫力的背影,突然覺得她有些可憐。

-2-
蕭雲舟的拒絕並沒有令衛小云氣餒。
之後的每天早上,衛小云都會給蕭雲舟的座位上放上校門口需要排很久隊才能買到的麻辣豆腐包和一杯豆漿。
那個麻辣豆腐包是老闆的獨門祕方,學校附近居民樓的大爺大媽們都會過來排隊,每天一大早就會售罄,所以要起來很早去排隊。
這份心意很感人。
但很可惜,因爲我和蕭雲舟家裏都有自家的農場,我們一日三餐的所有食材全部是有機供應,由國家一級證書的營養師搭配好。
一開始蕭雲舟還會嘗試和衛小云溝通,他找到爲了省錢正在啃自己帶來的玉米棒的衛小云,委婉的說:「以後不用做這些事,我真的不需要。」
衛小云睜着一雙眼睛柔軟的看着蕭雲舟,不停的點頭。
可是第二天,蕭雲舟的桌子上還是會出現早餐。
再後來,蕭雲舟就放棄了。
他將這些早點遞給前面的同學,不以爲意的說:「隨她去吧。」
大概就是因爲這樣,所以學校裏很多人越來越討厭衛小云。
有人說衛小云只是報恩,有人嘲諷說衛小云看蕭雲舟的眼神就像是被潘金蓮手裏的棍子砸中的西門慶,心思全在臉上了。
大家鬨堂大笑,後面的話題就歪到「你膽子太大了,竟然將蕭大少比喻成潘金蓮」、「蕭大少是潘金蓮不稀奇,可這樣就是說懷姍是武大郎?校花是武大郎?這也太離譜了吧,衛小云纔是那個武大郎吧」諸如此類的調侃中。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開學後的第三週。
開學的第二週,我們有一篇徵文,是寫生命中或者成長過程中對你影響最大的那個人。
很多人寫霍金、寫張愛玲、寫埃隆·裏夫·馬斯克……總之都是一些名人。
衛小云寫的是蕭雲舟。
她的文筆很好,寫的又真情實感,她在作文裏寫她們那個偏遠的山區女孩子們的現狀,寫蕭雲舟對她的資助,寫蕭雲舟對她人生的改變。
她說要不是蕭雲舟的那筆資助,她現在或許已經嫁給鄰村殺豬的屠夫了。
最後她寫對蕭雲舟的感謝,寫她爲了見到這個改變她人生軌跡的「貴人」,她努力了多久才能提着那兩袋人人嫌棄的蛇皮袋來到他面前。
她在最後一段寫:蕭雲舟,你一定不知道,爲了能來到你面前,我走了多遠的路,喫了多少的苦,人人心中都有一個自己敬仰崇拜的偶像,可是你是改變我人生的英雄。
你是我的英雄。
這篇作文將語文老師感動哭了,最後作爲優秀作文一騎絕塵,主要是它涉及的因素很多,有很多宣傳的點可以說:【當代山區貧困生現狀】、【走出大山的女孩】、【一中當代學生的素質教育發展】……
當然,這些評價是在老師內部產生的,我們最後知道這篇作文,是在第三週週一的全校師生大會上,老師讓衛小云將她的這篇作文讀了出來。
看得出來她很緊張,讀的磕磕絆絆,但是讀到最後一段的時候,她目光含着稀薄的淚意,然後從重重人羣中穿過,準確落在了我身邊的蕭雲舟的身上。
她說:蕭雲舟,你是我的英雄。
我看見蕭雲舟的身體僵了僵,他的目光和臺上的衛小云對視,我只能看見蕭雲舟的側臉,看不見他眼中的情緒。
這篇作文有沒有打動蕭雲舟我不知道,但打動了學校有些之前很討厭衛小云的人。
「媽呀,我聽哭了都。」
「我也是,她雖然看起來一聲不吭、心機很重的樣子,但確實很感人,要是蕭雲舟沒資助她,她也挺慘的其實。」
「對啊,這種情況,喜歡上救贖自己的人也不奇怪吧。」
「我們好像對她太苛刻了。」
「也是,天,我都開始有點想讓她得到蕭雲舟了,雖然不道德,但是宋懷姍什麼都有啊,她家世好、長相好、成績好、人緣好,可是衛小云,她只有蕭雲舟,這是一場救贖童話啊。」
「醒醒,感謝歸感謝,她這作文寫的就是一封明目張膽的情書啊,尤其都知道宋懷姍是蕭雲舟的女朋友,衛小云雖然家庭環境落後,但是這心機和綠茶的手段倒是一點都沒落後啊。」
「……」
我面不改色的從這些議論的聲音旁經過,站在門口一直聽着的衛小云對我笑了笑。
這倒是我第一次看見她對我笑,除了在蕭雲舟面前,她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一副沉默寡言的形象。
老實說,我其實不討厭衛小云,這個一直沉默寡言的姑娘身上有一種堅韌,儘管這堅韌觸犯到我,但我還是欣賞她有明確的目標並且一直爲之努力的堅持。
我不討厭爲了生活和目標一直努力的人。
她看着我,像是提醒我一樣,一字一句的跟我說:「宋懷姍,她們沒看錯我,我確實動機不純。」她頓了頓,才繼續往下說:「我就是爲了蕭雲舟來的。」
我頓足,這才冷淡的偏頭看了她一眼,我笑了笑,沒什麼情緒,只是有些可惜的輕聲問她:「是嗎?我還以爲你是爲了學習來的。」
這是我們的第一次交鋒。

-3-
我沒告訴蕭雲舟我和衛小云的這場小小的插曲。
對我來說,這只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我第一次正視衛小云,是這不久後的有天中午,家裏要宴請賓客,我和蕭雲舟不耐煩應付客人,所以就在學校沒回去。
我和蕭雲舟喫完飯回教室的時候,看見偌大的教室只有衛ṭų⁴小云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座位上,她趴在座位上按着胃,大概是不舒服。
她聽見聲音抬起頭,視線從蕭雲舟的身上落到我臉上,然後抿抿脣,又低下頭去。
蕭雲舟順着我的視線望過去,微蹙了蹙眉,不過他沒說話,只是跟我說:「懷姍,我先出去一下。」
他走後我站在那裏皺着眉頭,又看了一眼衛小云,問她:「你沒事吧?」
她抬起頭,看得出來她其實不太想理會我,但是面對關心不回應似乎有些不太禮貌,所以她懨懨的對我搖了搖頭。
我頓了頓,也就算了。Ťũ̂₎
直到蕭雲舟回來,他手裏拎着兩杯奶茶和一盒蛋糕,我對蛋糕向來不感興趣,蕭雲舟將手裏的一杯奶茶遞給我,然後拎着剩下的一杯奶茶和那盒蛋糕,走到衛小云身邊,放在了她的桌子上。
教室很空很靜,所以聲音聽的很清楚,我聽見蕭雲舟跟衛小云說:「以後別省錢給我買早餐了,你自己多喫點飯吧。」
衛小云抬頭看向蕭雲舟,我能看見她有些怔忪的表情,但她沒說話,只是眼睛裏含着淚,就那樣望着蕭雲舟,好像是萬里長征走了一半一樣,又像是即將渴死在沙漠裏的人看見了一片近在咫尺的綠洲。
這眼神令蕭雲舟愣了愣,然後他解釋:「你這什麼表情?你別想多了,我只是單純不想你因爲省錢給我買早餐以後落下什麼病根。」
蕭雲舟的眼神和表情都坦蕩磊落,衛小云看着他的眼神很快失落的暗淡下去,然後她很快的又對他笑笑,說:「謝謝你,蕭雲舟。」
蕭雲舟客氣的對她頷首,然後走回來坐在我身邊,問我:「懷姍,你這周想去哪裏玩?」
我看了蕭雲舟一眼,我相信蕭雲舟對於衛小云的關懷只是出自於同學間的互幫互動,可能是家庭氛圍原因,他又是蕭家獨子,從小身邊就有無數人巴結討好,這養成他對外人疏離冷漠的性格。
但不管怎麼樣,他內心其實一直都非常、非常的善良。
我想了想,回他:「去看我們都很喜歡的那個脫口秀演員的線下吧。」
蕭雲舟對我笑,說:「那我提前去買票。」
他將手搭在我的手背上,溫度從他的手心傳遞過來,他看着我溫柔的笑,於是我也對他微笑。

-4-
高二的學業已經開始繁重,我和蕭雲舟以及衛小云備受矚目的三角戲漸漸淡下去。
就像是一場舞臺劇,從開頭便是高潮,之後的每一分鐘劇情都沒能如看客所願那樣高潮迭起,圍觀的看客自然興致缺缺。
這場大戲再次泛起漣漪,是有人撿到衛小云的本子。
那人打開本子,看到了密密麻麻的蕭雲舟三個字。
蕭雲舟那天給她買的那塊蛋糕,她喫完後將蛋糕的外包裝珍而重之的壓在本子裏。
儘管衛小云每天跟在我和蕭雲舟身後,儘管她從未說過她喜歡蕭雲舟。
但她的暗戀確實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但這還是第一次,她的這些少女心事在衆人面前無所遁形的表露無遺。
這距離衛小云的那篇作文已經過去很久,人很善忘,大家已經忘記這篇作文曾經帶給他們的感動,又開始嘲諷起衛小云的癡心妄想。
她們都說衛小云是異想天開的癩蛤蟆。
等我和蕭雲舟知道這件事,衛小云寫滿蕭雲舟名字的本子已經被傳的到處都是。
有人當着衛小云的面問蕭雲舟:「蕭公子,被這樣的醜小鴨暗戀,請問你惡不噁心啊。」
也有人問我:「懷姍,這樣天天一副純樸無害的樣子圍在你和蕭雲舟身邊的人,其實心裏不知道在算計什麼呢,你也很噁心吧。」
這些話其實很煩,表面上好像是站在你的角度和你推心置腹,其實不過都是嫌事不大瞧熱鬧而已。
我微笑望着問我這些話的人不說話,那些人也就識趣噤聲。
即使我有什麼情緒,也輪不到不相關的人在旁邊指手畫腳。
蕭雲舟也在最大程度的維護一個青春期女孩的自尊和年少時期的夢。
他漫不經心的看着問話的人,臉色一點點冷下來,說:「不會說話嘴可以捐給需要的人。」
後來就沒人再拿這件事來煩我們了。
只不過第二天,蕭雲舟挺早就去了教室。
在衛小云將早點放在他桌子上的時候,蕭雲舟看着她,語氣挺溫和的跟她說:「衛小云,你跟我出來一下吧。」
衛小云愣了愣,看了我一眼。
我沒有說話,然後她跟在蕭雲舟的身後出去了。
他們的這場談話的內容無人得知,只是回來的時候衛小云的眼眶是紅的,那之後,她就不再出現在我和蕭雲舟的身邊。
我沒問蕭雲舟和衛小云說了什麼,這是我和蕭雲舟之間的默契,再加上這件事涉及到另一個女孩的隱私,所以我不會追根究底。
知道這場談話的內容,是高考後了。
這應該算是青春時期,我和衛小云的最後一次見面。
她其實和我剛見到她的時候變了不少,瘦了,頭髮也不再幹枯營養不良,身上有沉澱下來的安靜和成熟。
她拿着錄取通知書來找我,問我可不可以幫她一個忙,她希望我告訴蕭雲舟她考上了大Ŧŭ₁學。
一所挺好的本科,和她本來剛滿 16 歲就要嫁給隔壁屠夫的命運來說,已經算是逆天改命了。
我真誠的恭喜她,問她:「你爲什麼不自己去說?」
衛小云笑了笑,我看見她眼神中的自嘲,她說:「蕭雲舟那天跟我說,希望我不要再打擾你們。」
我看着她,然後不知道爲什麼,我請她去喫了牛排。
我剛帶衛小云去餐廳的時候,她大概還以爲我是爲了羞辱她,因爲我們都知道,她應該從未涉足過這樣的地方。
彷彿是爲了和我拼一口氣,她沉默不語的坐在我對面,學着我握着餐具的樣子,但她的刀叉在餐盤上劃出刺耳的聲音。
我接過來,教她怎麼切牛排。
我在她驚訝的目光中抬頭對她溫和的微笑,應該和她預想中的我是爲羞辱她的想法不同。
我說:「衛小云,恭喜你有新的人生,這頓飯是我給你的禮物。」
蕭雲舟送了她新生,我也願意爲她的新生獻上一點禮物。
這些東西在她成長的過程中,一定沒有人告訴過她。
我和她說去大學後和人交往的人情世故,教她怎麼和人相處,推薦她去看一些待人接物的禮儀書籍,推薦她去儘可能的通過大量的閱讀也好手機自助也好,以最低的成本去補充她對這個世界的新認識……
這些比起數學、化學這些課本知識,其實更能幫助她迅速的擴大自己的交際圈,改變自己。
因爲學習課本到最後,最後出來的本質還是不停的和不同的人打交道。
而人,是先看到你這個人身上的價值纔會決定深交的程度,儘管人人都渴望單純純粹的人際關係,但不可否認,先敬羅衣後敬人是大部分人的通病。
這算是我對她步入新生活的祝福。
最後我對她微笑,跟她說:「衛小云,祝福你的新生。」
她一直很認真的聽,直到這個時候她才抬頭看了我一眼,她的神色很複雜,在我以爲她會道謝的時候,她突然跟我說:「宋懷姍,你是不是覺得,你很善良?」
我愣了愣,她的眼睛迅速浮上一層淺淺的淚光,但她沒讓眼淚落下來,只是執拗的看着我,問:「你知道那天蕭雲舟把我叫出去,跟我說什麼嗎?」
她的眼神落在虛空中,她說:「蕭雲舟跟我說他只是閒來無事資助一個貧困生上學,這個人可以是張小云、唐小云、王小云……只是剛好是我衛小云而已。」
「他讓我不要把這當成一場救贖童話。」
「他讓我不要把不該有的念想寄託在他身上,他說他很抱歉,他只會一直喜歡你。」
「你看,宋懷姍,我連暗戀做場夢的資格都沒有。」
她轉過眼神,看向我,神情有些悽慘的看着我:「你今天花費時間請我喫飯,又教我這些東西,我還這個反應,你一定覺得我不識好歹吧?」
我微微蹙眉。
她繼續往下說:「可我應該怎麼感激你呢?你今天的這場禮物,在我看來不過是一場有錢人居高臨下的施捨而已。」
「你從未沒把我放在眼裏,因爲你知道我不夠格,你也從未嘲諷譏笑我的暗戀,從未對我冷嘲熱諷,因爲你知道,我和你,和蕭雲舟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所以你溫和、善良、願意對我說這些東西。」
「可我更寧願你是個卑劣囂張、趾高氣揚的人。」
「我知道很多人笑我不自量力,覺得我不識好歹,可我有什麼錯?宋懷姍,我只是,絕望的癡心妄想的暗戀一個我永遠配不上的人罷了。」
「我比任何人都心知肚明,可是這個喜歡,會讓我永遠進取想要成爲更優秀的我自己。」
她的眼淚終於落下來。
她跟我說:「宋懷姍,我應該沒跟你說過吧,我真的很討厭你這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我勸你不要對我這樣好,總有一天,我會成爲你的對手。」
她站起來,低頭看着我,璀璨的水晶燈在她的頭頂上方,所有的表情都無所遁形。
她看着我,笑了笑,她說:「宋懷姍,今天你教了我這麼多,我也教你一課,有些人就是我這樣的白眼狼,喂不熟的。」

-6-
這天之後,衛小云就消失了。
我和蕭雲舟提了衛小云考上大學的事情,他笑起來,彷彿是爲她感到開心,他問我:「懷姍,我是不是改變了一個女孩的命運?」
我笑着點頭。
我和蕭雲舟考上了不同大學,但還好還在一個城市。
甚至是在同一個大學城。
剛進宿舍和其它幾個舍友相互熟悉的時候,有舍友就驚歎我和蕭雲舟這青梅竹馬般的感情。
她們羨慕我和蕭雲舟這穩定的感情。
當然,與其說穩定,不如說是習慣成自然。
我和蕭雲舟從小就在一起長大,情竇初開的年紀又是人人眼裏最般配的一對,包括我們的父母,也早早的爲我和蕭雲舟鋪路。
我們在一起好像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如果不出意外,我們會在大學畢業後的兩三年內結婚,他會在蕭叔叔的安排下接手公司,我也會學着處理公司事務。
這本來是一件非常順理成章的事情。
意外出現在大四下學期的時候。
當然,我和蕭雲舟之間從來都沒有外人介入,我們兩個都是邊界感和潔癖很強的人,用我舍友的話來說,就是我和蕭雲舟,是長得不符合我們外表的純愛戰士。
可是大四下學期回家的時候,我突然覺得迷茫。
這個迷茫的開端來自於我家裏人和蕭雲舟家裏人的談話。
我和蕭雲舟即將畢業,兩家人在一起商量是讓我和蕭雲舟繼續出國讀書還是回來開始繼承家業。
商量到最後,不知道怎麼的說到了我和蕭雲舟結婚後的事。
當然,這其實是長輩們開的玩笑,但這玩笑中卻帶着對我和蕭雲舟未來的安排。
蕭雲舟媽媽說不要出國了,最好畢業一年後,我和蕭雲舟就準備結婚。
再過一年後,我和蕭雲舟會有個可愛的孩子,依照我媽媽的意思,最好是生三個,兩個男孩,一個跟蕭家姓,接手蕭家的產業,一個跟我姓,接手我家的公司。
最後再生個女孩子,最小的妹妹,要被所有人捧在掌心裏疼愛。
大家談到最後都在笑,我媽和蕭雲舟的媽媽興致勃勃的約好下午去商場看嬰兒的衣服,好像我現在已經嫁人懷孕了。
我拿了罐果酒一個人走開,坐到花園的鞦韆上看日暮,晚霞像是橘黃淡粉絳紫在顏料盤裏打翻了一樣混雜在一起。
過了一會兒,蕭雲舟過來找我。
我偏頭朝他看了一眼,他沒說話,走過來坐在我邊上,然後問我:「怎麼了?」
我頓了頓,才說:「蕭雲舟,我覺得很可怕。」
他轉頭安靜的看着我,我知道,在長輩們聊天的時候他就察覺到我情緒的不對勁了,他給了我一小會獨處的時間,然後纔過來關心我。
他向來都這麼體貼。
我眼睛看着晚霞,方纔還揉雜着各種色彩的天空已經肉眼可見的暗淡下去,那些橘黃淡粉絳紫也一點點變成濃墨色的藍,我語氣喃喃的問蕭雲舟:
「以前我是宋家的女兒宋懷姍,再過一年我是你的妻子蕭太太,再過一年我是你孩子蕭**的媽媽……」
我偏頭看着蕭雲舟,他一直在靜靜的聆聽,我看着他,有些悲哀的問:「可是蕭雲舟,我到底是誰呢?」
「我有點怕。」
他走下來蹲在我面前,仰頭看着我,暮色下他的眼睛中帶着璀璨的光,他握着我的手,說:「不要怕,懷姍,暫時不想結婚就不結婚,不想生孩子就不生孩子,我們一起去找答案。」
我用力的回握他的手,心裏的那種不踏實漸漸散去。
蕭雲舟懂我,我按着所有人的期許活了二十多年,我不想接受那種被安排的條條理理、餘生就在相夫教子的生活中度過剩下的幾十年。
我從現在一眼望向餘生,望向我幾乎在十幾歲就被安排到老死的路,我感到絕望。

-7-
時間就這樣轉瞬即逝。
大四畢業的時候,我和蕭雲舟的畢業旅行定在了非洲。
在出發前,蕭家突然有筆生意訂單出了事,蕭叔叔意思讓蕭雲舟借這個機會歷練一下,我留在國內也幫不上忙,加上我們全程的酒店都已經定好,爲了不浪費,所以我一個人出了國。
我、我和蕭雲舟,甚至後來再度被捲入其中的衛小云的命運都在此刻發生了改變,只是當時的我們一無所知。
我愛上了那片廣袤無垠的大草原。
從南非、肯尼亞、津巴布韋到坦桑尼亞、贊比亞,我愛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生命力。
很久之後,我成了所有同學口裏的「傳奇」,當然不是好的一面,人人都在爲我可惜。
因爲那個樣樣拔尖的宋懷姍,畢業後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跑去了非洲野生動物保護組織,成了一名動物保護志願者。
我爸媽不能接受我做的這個決定。
他們問我:
「懷姍,那有什麼好?你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每天上山下鄉穿林趟河的累的半死不活的,到底是爲了什麼?」
爲了什麼?
老實說,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只是那裏的高原、黎明、空氣涼爽清新的似乎能夠觸摸到,我看到數以百萬計的火烈鳥、犀牛、大象、長頸鹿,還有獵豹、河馬、獅子……
當然我也看到被挖走象牙的大象,被硬生生割下來的犀牛角,還有各種因爲偷獵和捕殺大批倒在草原上的殘屍……
人類總說人是萬物之靈,可我卻覺得這是極其唯心主義的說法,地球的主人並不是人,數億千萬計的生物共同生活在同一個星球,可卻被人類仗着工具科技文明肆意虐殺。
我看過守在小象屍體旁久久盤旋不肯離開的大象,也看過孤守在被偷獵殺的雄獅屍體旁哀嚎的母獅……
在決定當志願者前,我救了一隻被遊客虐玩的猴子,它在救助站恢復健康,我臨別前去看它的時候,它將一根香蕉放在了我的手心上,然後眨着溼潤漆黑的眼睛望着我,似乎在讓我喫。
因爲被虐待及長久的飢餓,它幾乎得不到食物,一旦得到就會立馬喫掉。
那根香蕉,是它偷偷藏起來等着我來的。
我無法表述自己當時的震驚。
和人的千面相比,動物似乎來的更坦誠真誠。
我就是在那刻,做了這個突然的決定。
這個念頭在我身體的每一寸血液裏沸騰的時候,我才覺得自己好像才真正體會人生的意義。
我想,我要做點我自己很喜歡的事情。
我就去做了。
當然遭到了衆多的反對。
是蕭雲舟力排衆議,他跟我說:「去吧,懷姍,只要你喜歡。」
我家裏人不得不暫時妥協,但這妥協裏其實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爲他們以爲我只是心血來潮。
當志願者的第三個月,我家裏人坐不住了,他們都沒想到我能堅持這樣久。
大概以爲我喫不了苦,很快就會回心轉意。
我和蕭雲舟開始了長這麼大以來的第一次異地戀。
蕭雲舟畢業後開始慢慢接手家裏的企業,他最忙的時候我也忙,在大草原上也不是時時都有信號,我們只有在很晚很晚的時候才能通個視頻。
有時候說着說着,我就會累的睡着,醒過來一看,他抱着手機在那邊也睡着了。
但誰都沒捨得將視頻斷掉。
每隔一段時間,他都會問我有沒有需要補給的東西,他隔着一萬多公里遙遠的距離寄給我。
第四個ṭů⁸月,蕭雲舟在百忙之中飛到塞倫蓋蒂找到了我。
他給我帶了很多東西,我們在日落下擁抱,他將我抱起來旋轉。
我將頭埋在他的胸膛,靜靜的聽他的心跳,覺得天地都在此時此刻安靜下來。
蕭雲舟問我:「懷姍,你開心嗎?」
我輕輕的嗯了一聲。
我帶他去看我救助下來的動物,一隻盧氏輝椋鳥飛過來停在我的肩膀上,藍紫色的羽毛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它歪着頭好奇的打量我身邊的蕭雲舟。
我靜靜的,一動都不敢動,怕驚飛了它。
蕭雲舟的聲音也是輕輕的,他斂聲屏氣的跟我說:「我可以摸摸它嗎?」
我笑,輕輕的回:「你試試。」
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隔着那隻盧氏輝椋鳥一小段距離的時候停下來,那隻鳥看了看他,然後伸長脖子,歪着頭用自己的鳥喙蹭了蹭他的指腹。
蕭雲舟驚喜的聲音還沒發出來,那隻鳥就張開翅膀,騰的一聲飛走了。
蕭雲舟的目光一直注視到它飛的再也看不見,然後才轉頭來看我,喟嘆一聲,他說:
「老實說,懷姍,我雖然一直支持你,但我其實也不明白你爲什麼會做出這個選擇,可現在我有點懂了。」
我笑起來,問他:「你這次來,我爸媽有說什麼嗎?」
他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麼異樣來,他說:「沒有。」
蕭雲舟陪了我一週,他國內的事情也很多,不能陪我太久,我陪他去桑島度了兩天假,最後他從桑給巴爾飛回去,分開前我才覺得不捨。
他摸着我的頭,跟我說:「懷姍,我一直在。」
後來我才知道,他這次過來其實是被我媽媽委託的,她希望蕭雲舟能將我帶回去。
可是蕭雲舟回去後跟她說:「懷姍看起來很快樂,阿姨,我們不能剝奪她的快樂。」
我媽媽在電話那邊嘆口氣,有些傷神的跟我說:「你以爲媽媽不想讓你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嗎?」她欲言又止,「雲舟是個好孩子,你現在和他異國戀,你知道他身邊有多少女人對他虎視眈眈嗎?」
「他是個好孩子,一年兩年甚至三年,我都相信他會對你忠誠,可是懷姍,距離是感情最大的天敵。」
我愣了愣。
彷彿是爲了印證這句話,第二年,蕭雲舟出事了。

-8-
那段時間我很忙,我和一羣Ṱůₜ志同道合的朋友成立救助基金會,所以我和蕭雲舟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聯繫。
後來我們獲得了當地政府頒發的榮譽證書。
拿到證書那天我興致勃勃的發給蕭雲舟,很久都沒人回覆。
大概是忙,我當時想。
直到晚上他還沒回時我才覺得不對勁,我打電話給我媽媽,她才說:「雲舟出車禍了,半個月了,怕你擔心不讓我們和你說。」
我當時握着手機站在草原上,心一點點的冷下去,彷彿整個世界都在天旋地轉。
但還好,我媽媽繼續說:「沒事,就是胳膊和腿骨折了,不嚴重……」她後面說的話我其實一句都沒聽進去。
掛上電話我就去看最近的機票,我覺得自己很冷靜,我冷靜的訂完機票,冷靜的回去收拾東西,然後找朋友送我去機場。
在機場我接到了蕭雲舟的回電,他的聲音裝的很正常的樣子,要是以前我可能會忽略,但現在我能聽出他語氣裏的虛弱。
他笑,祝賀我:「懷姍,恭喜你。」
我嗯了一聲,然後問他:「爲什麼不和我說?」
那邊一下子安靜下來,我說:「我明天就落地了,蕭雲舟,我回來了。」
他這纔出聲,說:「那我讓人去接你。」
掛斷電話我才發現自己的手在抖。
我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冷靜下來。
我本來想在飛機上睡一覺,可因爲擔心怎麼都睡不着,就這樣睜眼到落地。
落地後我看到蕭雲舟讓來接我的人。
我沒想到,那個人是衛小云。
這是時隔這麼多年後,我再一次看見衛小云。
其實剛下飛機的時候,我並沒有認出她來。
她變了很多,栗色的長卷發不再像以前一樣乾枯營養不良,她瘦了很多,畫着很精緻的妝,看起來令人眼前一亮。
但差別更大的是她整個人的氣質,以前的衛小云,雖然沉默寡言,但身上永遠帶着幾分拘謹。
現在她落落大方的站在接機口,在人羣中衝我微笑,舉手朝我示意,然後聲音不大但清晰的喊我:「宋小姐,這裏。」
我只當她是蕭雲舟的新助理,直到她接過我手裏的行李箱,笑意盈盈的問我:「宋懷姍,你是不是沒認出我來?」
我這才朝她又看了一眼,她噙着笑看着我的眼睛,像是好奇我的反應一樣仔細打量着我,說:「我是衛小云。」
我只是略怔了一下,然後很快對她禮貌微笑,說:「是你,好久不見。」
她定定看了我兩秒,然後才轉過視線,說:「好久不見。」
我因爲心事重重,所以沒什麼敘舊的心思,我讓衛小云先載我去醫院。
在去醫院的路上,大概看出我心裏的擔憂,衛小云跟我說:「不用擔心,蕭總已經可以走動了,再修養一陣就好了。」
我朝她望過去,她對我微笑。
很奇怪,她笑起來的弧度和客氣有禮的樣子似乎在哪裏見過一樣。
她恰到好處的跟我解釋我這幾年空白所不知道的一些事情。
「我是一年半以前遇見蕭總的,當時我跳槽,面試總助,蕭總和你一樣,也沒認出我來。」她笑起來,繼續說:
「他已經不記得我的名字了,最後給我 offer 的時候,我才笑着問他,還記不記得高中時他資助的那個衛小云。」
這回憶好像令她非常愉快,她輕輕笑着,脣邊的笑柔軟懷念,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彷彿忍俊不禁,她說:「你真應該看看他當時的表情,我想要是不好毀約,他估計都想立馬把 offer 作廢。」
我頓了頓,從中央後視鏡看了她一眼,我終於知道她身上那種莫名的熟悉感從哪裏來了。
她很像以前的我。
這種模仿從動作到神態還有說話時的節奏以及微笑的弧度,都是我大概高中時的樣子。
她復刻的很像。
不知道爲什麼,我突然覺得有些失望,也替她難過。
我想起很多年前,她像個刺蝟一樣背對着燈光跟我說:「宋懷姍,總有一天,我會成爲你的對手。」時的樣子。
我當年祝福她的新生,不是希望見到這個樣子的她。
我閉上眼,往後倒在座椅上休息。
衛小云從後視鏡裏看我一眼,然後不再說話了。

-9-
我進病房的時候蕭雲舟還躺在病牀上,對着電腦大概是在視頻,我聽見電腦另一端員工彙報工作的聲音。
蕭雲舟抬眸看見我,眼神一亮,等對面的人這句話說完他纔打斷,說:「抱歉,我有點事,晚點回你。」
掛斷視頻後他合上電腦朝我望過來,笑容一如往昔,他說:「懷姍。」
我鼻子突然一酸。
他的胳膊和腿都打着石膏,臉上還有未好的淤青。
我走過去,他半躺在牀上,我不知道該怎麼弄。
衛小云從我身後走進來,看得出來她一定做慣了這些事,她搖起病牀,走到一邊看了看放在牀頭上的杯子,然後從一邊的水壺裏給蕭雲舟倒了半杯水,最後看着牀頭櫃上的藥,從裏面挑出三種,遞到蕭雲舟的手邊,說:「蕭總,喫藥。」
蕭雲舟熟稔的接過來,這種情況的在他住院的這大半月裏一定出現過無數次,所以他們纔會這樣的默契。
等蕭雲舟喫完藥,衛小云抬頭望向我,像是詢問客人一樣,挑釁對我輕笑,然後問:「宋小姐,喫什麼水果?」
我沒說話,倒是蕭雲舟,語氣客氣又疏離,說:「不用了,你先回公司吧。」
衛小云看了我一眼,然後低下頭走出去。
我和蕭雲舟聊了一會兒,我坐了二十多個小時的飛機,落地又馬不停蹄的趕過來,直到此時看到安然無恙ţů₍的他我才放下心來。
我趴在蕭雲舟的牀邊,聊着聊着不知道怎麼就睡着了。
醒過來時蕭雲舟一直看着我,我身上披着他的外套,他還握着我的手,我恍惚的看着他,然後說:「蕭雲舟,我準備回來了。」
他愣了愣,有些訝然,說:「回來?懷姍,你不用爲了我……如果這是你想去做的事,你要知道,我會永遠支持你。」
我撲哧一聲笑出來:「你想什麼呢,我當然不會放棄我喜歡的事。」
我用力回握他的手:「我成立了動物救助基金會,你知道,募集資金需要國內有人爲它們宣傳奔走,我並沒有放棄自己喜歡的事,也沒有拋棄那羣動物,我只是找到了另外一條實現自己夢的路。」
「蕭雲舟,誰說要一直待在非洲才能救助那羣動物?」
蕭雲舟怔怔的看着我,我對他微笑,然後說:「我一直很努力,蕭雲舟,你這樣好,我是宋懷姍,也是蕭太太,我想做的事和我愛你這件事,從來都不衝突。」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蕭雲舟眼眶微紅,他怔怔的看着我,突然笑出來,他說:「懷姍。」
我握緊他的手,說:「我在。」
我又待了一會兒。
蕭雲舟還需要休息,我也準備先回去收拾一下。
從病房出去後,我意外的發現衛小云竟然還坐在門口的長椅上,屋內的話她不知道聽了多少,此時也沒什麼表情,她抬頭看着我,說:「要一起喫飯嗎?」
她看着我的表情,補充了一句:「算是還你當年那頓飯。」
我失笑。
衛小云請我去喫牛排,她熟門熟路,餐刀也不會在盤子上劃出尖銳刺耳的聲音,她對這個花花萬千世界適應的很好——至少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
但我知道,她不是單純的想請我喫飯,果然,飯過三巡後,她終於淡淡的跟我開口,語氣和病房裏的挑釁不一樣,帶着濃濃的自嘲:
「宋懷姍,高中那時候,我就像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樣,暗暗的窺探着你,我深深的羨慕你,嫉妒你,又不自覺地自卑,在大學時期,我回憶你的行爲舉止,一點點的模仿你,直到成爲一個卑劣的殘次品。」
衛小云抬起頭,對我笑了笑。
「我想蛻變優秀,哪怕只是待人接物神態動作有你三分影子也好,我一直努力的想往你靠,可後來,他們都說你瘋了,千里迢迢的跑去貧窮的非洲成了一名動物保護志願者。」
「那時候我一邊感慨你瘋了,一邊又覺得這是個好機會,我接近蕭雲舟,我已經有很大的改變了,我處心積慮的覺得我可以接近他。」
「你聽過電燈膽嗎?裏面有一句,『我故意當那電燈膽,他日你們完場時,入替也不難』,我承認自己是個想趁虛而入的卑劣者,我願意變ṱű̂₃成人人咒罵的小三,只要蕭雲舟肯看看我。」
她說到這又嘲弄的笑起來。
「可不管我怎麼暗示陪伴,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他都對我視而不見,我都不知道你們之間堅定的相互選擇和信任到底是怎麼來的,所以我更恨你了。」
我靜靜的聆聽,沒有打斷她:
「因爲我發現我可望不可及,願意用我畢生所有去交換的東西,你爲了一羣無親無故不着邊際的動物,說拋下就拋下了。」
「你知道蕭雲舟怎麼出的車禍嗎?他連續數月每天熬到凌晨處理公務,想湊出一個月的假期去非洲陪你。」
最後她說:「有機會帶我一起去看看吧,我想看看你守護的那片草原,她們都說你守護的是笑話,我想看看,我到底輸給了什麼笑話。」
我看着她,她突然笑起來,笑容沒有刻意模仿我的影子,倒像是我記憶裏的她,嘲弄帶刺,她說:「你是不是覺得我臉皮很厚,敢這樣光明正大的和你提要求?」
她淡淡的:「那也是你欠我的,我幫你照顧了大半個月的蕭雲舟,算是還我的人情。」

-10-
很久之後,我都在想,衛小云和我一起去非洲這個決定,對她來說是幸還是不幸。
確定蕭雲舟沒有什麼大礙後,我準備飛回非洲處理一些基金會剩下的工作問題。
說來也巧,收尾工作做好後,我決定去一趟剛果維龍加國家公園。
這是非洲最早的一處生態保護區,在這片 200 萬畝國區,有 2000 多種植物、700 多種鳥類和 218 種哺乳動物。
但在近 20 年內,盧旺達長年的內戰讓這片本是動植物的天堂,變成了地獄,武裝組織在公園裏大肆偷盜動植物,從 1996 年至今,大概有超過 152 名的護林員被殺害。
近些年因爲保護嚴格,這樣的偷獵行爲已經很少有了,也不會在白天光明正大的出現。
衛小云執意要和我一起。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我和衛小云遇上了槍擊。
在偷獵的人一槍對着我們這個方向射過來時,衛小云將我撲倒在地。
那一槍射擊在她的腹部,血很快氤氳出來,她平躺在地上望着天空,眼淚順着眼角流下來,最後她看着我,問我:「宋懷姍, 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一邊給她急救包紮,一邊聯繫不遠處的團隊, 一邊冷靜的說:「不會。」
非洲對於盜獵管控嚴格,這些散盜沒有正規槍支和子彈,都是一些自制的, 殺傷力對於能及時得到救治的人來說都是非致命的。
可如果不是她將我撲倒,那一槍是對着我的腦袋的。
那我即使得到救治應該也會變成植物人或者癱瘓。
但衛小云大概以爲我在騙她, 只是安慰她, 在昏迷過去前,她笑着跟我說:「這樣也好, 宋懷姍,我……我覬覦過蕭雲舟,但是現在,我不欠你了。」
……
第二天晚上衛小云在醫院清醒着輸液的時候, 望着吊瓶裏的水一言不發, 我守在她的牀邊, 她好像破罐子破摔, 徹底放棄掙扎和虛張聲勢了。
她冷着臉跟我說:「今天發生的事,我跟你說的那些話,當沒發生過好不好?」
我忍着笑,給她削蘋果:「不行,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怎麼能當沒發生過?」
她一臉生無可戀,她這個樣子比任何時候都要可愛,最後她跟我說:「宋懷姍,你知道我爲什麼討厭你嗎?因爲我一直覺得,你很僞善。」
「現在呢?」
她翻個白眼:「現在也一樣。」
過了很久,她才靜靜的又補充一句:「可我很感謝,你和蕭雲舟, 你們都賜予我新生。」
「我要去過自己的生活了, 宋懷姍, 我不會再學你了,我就是我, 就是衛小云,我也很好, 對不對?」
我將蘋果遞到她手上,鄭重的點頭,說:「是,你一直都很好。」
那個從小山區千里迢迢跋山涉水的考到省一中的衛小云,那個拎着兩個蛇皮袋出現在我和蕭雲舟面前的衛小云。
她一直, 一直都很好。
她笑出來,閉上眼睛準備休息。
我輕手輕腳的關上病房的門,聞訊而來的蕭雲舟坐在走廊上,用嘴形問我:「沒事了?」
我對他點點頭, 他鬆了一口氣,然後後怕的看着我。
大約在怕會失去我。
我站在衛小云的病房前看着他。
我想命運對我們三個都很優待,多年前蕭雲舟拯救衛小云,多年後, 這場童話照進現實,她又拯救了我和蕭雲舟。
誰能說,這不是一場美好的救贖童話呢。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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