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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皇帝已經三個月沒來冷宮與我私會了,這不正常。
我扯着脖子上的狗鏈,蹲在門口數我在柱子上刻下的「正」字。
以往他最多堅持半個月不來找我,這次他再不來,狗鏈鎖眼可就要鏽住了,打不開了。
沒等我開始擔憂,御林軍就衝進了冷宮將我抓了出來,將狗鏈砍斷丟在一邊,我被扔進了一個女人堆裏。
我這才知道,狗皇帝死了。
而叛軍首領登基之後乾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全天下搜刮女人。
女人們說,新皇曾經是個讀書人,是出了名的清官,長得也好,在任縣令期間,不知道有多少少女懷春,非他不嫁;
她們還說,新皇文武雙全,殺進京城時一馬當先,以一敵百,一杆長槍出神入化,戰神一般的英武。
她們還說,新皇非常癡情。
篡位登基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因爲先皇昏庸殘暴,而是因爲殘暴昏庸的先皇搶了他青梅竹馬的愛人。他爲了那名女子連命都不要,當真是一往情深。
我越聽越覺得她們說的這個人有點耳熟。
除了最後一條不太相符——
我認識的那個文武雙全的傢伙是座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山,從小到大就沒見過他有屬於人類的情緒。
更別提癡情。
於是,半刻鐘後,我在大殿見到了這位似曾相識的、文武雙全的傢伙。
我是排隊進來的。一共一百零一個人,五人一組,分爲二十一組。
我是第五組。
我進來之後,他的目光先落在了我身上。
很尋常地停留了幾秒,然後移到了下一個人身上。
這讓我原本想要打個招呼的想法卡在了嗓子眼。
也是。我上一次見他已經是十年前了,他與當年已經大不相同。
當年的少年尚且青澀,臉頰軟軟,頭髮也軟軟,縱然板着個臉,也沒什麼殺傷力的樣子。
現在坐在龍椅上的這位穿着明黃龍袍,瘦了許多,眼神和側臉的弧度都銳利無比,像一把出了鞘的寶劍țù⁰。
我都快認不出他了,想必他更沒認出我。
新皇目光平淡,看了一圈後,太監說:「陛下懷念舊人,欲尋相似之人充填後宮……」
話音未落,我便聽耳邊一堆嘰嘰喳喳:「傳言果然是真的!」 「皇上爲了女人殺進宮來,結果發現他喜歡的女人已經被殺了,悲痛欲絕,只好找個替身!」
太監怒吼:「安靜!」
我身邊安靜下來。
太監說:「……你們,都抬起臉來。」
我們依言而行,新皇看也不看,極其隨便地一指。
指到我頭上。
「就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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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命運就是這麼神奇。
二十一組,每組選一個,我留了下來。
二十一個人再五人一組,分爲五組,Ṱů₅我又留了下來。
最後,只剩下了我一個。
從開始選到最後,我覺得新皇一直在走神,大概率根本不知道自己選的人長什麼樣子。
——真的能和他心中那個已經死掉的白月光相似嗎?
其他女人都被遣散了,大殿裏只剩下我、太監與新皇。
新皇一直飄忽不定的眼神終於落在了我身上。他薄薄的嘴脣動了動,目光凝注在我臉上,像是有點糾結:「你……」
他果然是不記得我。
我剛想自我介紹,就聽太監在一旁積極搶答:「陛下!此女乃先皇后宮廢妃陳氏!」
我:?
太監一頓「噼裏啪啦」,根本沒有給我插嘴的機會:「陳氏煙視媚行,風騷成性!在後宮不安分守己,成天勾引先皇,先皇后一怒之下以她不端正爲由,將她打入冷宮!」
我:「……」
這太監太急於表功,但業務不精。我聽完之後才明白,他把我與冷宮裏的妖豔賤貨陳貴妃弄反了。
我剛想解釋,發現新皇看着我的眼神已經全然冷了。
冰寒刺骨,彷彿我再多廢話一句,就要殺我的頭。
難道要選在這個時候套近乎說,雲舟哥哥,你還記得西湖邊的黃小蝶麼?
我心裏默默嘆了口氣,回憶了一下陳貴妃平常的做派,妖嬈地一勾嘴角,遮了半張臉,嗲道:「嘻嘻,是這樣沒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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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皇臉很陰,看起來心情很糟糕的樣子。
我說完這句話,他站起來就走了。
沒有殺我頭,讓我鬆了口氣。但也讓我有些提心吊膽——他這個表情,顯然說明我和他那個白月光是不太相似的。
於是御林軍首領送我去我的新宮殿的時候,我着意打探了一番:「將軍,敢問陛下心儀之人是什麼樣子?」
從前幾天的八卦中我得知,御林軍首領是新皇的兄弟,從最開始就跟着他打江山。問他一定沒錯。
果然,提起這個,御林軍首領眼神中就充滿了心疼:「雲哥曾經說,那個女人身材曼妙,姿容出衆,還非常賢惠。」
……我心中最後一點希望破滅了。
原本想着,新皇的白月光有沒有一點點可能是我?
可是當年我身材圓潤,容貌平平,做飯不放鹽,入宮前爲了趕他走,還扇了他一個大耳光。
黃家之女,每年都有選秀的名額,十年前我十四歲,自然輪到了我。
那時雲舟還是個秀才的兒子,整天寡言少語不知道在想什麼。可能聽到什麼風言風語以爲我是被迫入宮,正義的少年當晚翻了我家的牆,拽着我的袖子,死也不放手。
我說:「我是自願的。」
他用黑漆漆的眼睛執拗地盯着我。
我說:「黃家女兒,生來就應該成爲帝王的人。」
後來實在沒辦法了。我用盡全力給了他一巴掌,讓他滾。
我怕他不死心,趁夜上了進京的馬車,卻聽見有少年沙啞變調的哭聲飄渺在遠處,我偷偷往後看了一眼,他踉踉蹌蹌地追在馬車後面。
最終是沒有追上。
一轉眼十餘年。
這十餘年間,他應該遇上了溫柔漂亮還賢惠的白月光吧?
可惜我一進皇宮就進冷宮,他的白月光我應該沒有見過。
否則真想看看,能讓雲舟這般搏命相愛的人,是個多麼美好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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Ţú₇雲舟進我宮殿中時,我正在和首領虛心請教白月光的往事。
我問:「身材曼妙是有多曼妙?」
首領的雙手在我腰間比劃:「腰應該有這麼細……」
「魏海強!」
雲舟一聲怒喝,首領連滾帶爬地奔了出去。
雲舟一把握住我的手腕,一臉陰霾:「風騷成性,勾引先皇?」
我「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懇切道:「婢妾知道自己蒲柳之姿,與陛下心中白月光相差甚遠,婢妾絕不敢與之相比!」
又補充道:「但婢妾明白自己的本分,願竭盡全力模仿白月光,爲陛下分憂!」
雲舟:「……」
雲舟嘴脣翼動,似乎是想說什麼。
但最終,他恢復了高冷,說:「嗯。」
他將我扶起來,說:「朕不喜歡你自稱婢妾。」
我:「我可以叫陳……」
「朕也不喜歡你這個名字。」雲舟試探地看着我說,「朕希望叫你,翩翩。」
翩翩?
我說:「哦,行。」
雲舟期待地望着我:「對這個名字,有沒有什麼感想?」
我仔細想了想,小心道:「挺好聽?」
雲舟眼中的光滅了。
他又不高興了。
原來伴君如伴虎,是這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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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皇和我定下了十日之約。
他站在我的牀頭,一臉冷漠地說:「朕想好了,朕不能一味沉溺在過去。」
「朕的……白月光。」這三個字他似乎說得十分艱難,「朕只需要追憶她十日。十日之後,朕會向前看,開始一段新的感情。」
說完之後,他目光灼灼,看着我。
似乎在等我說什麼。
於是我仔細斟酌了一下他這段話。
他的意思應該是隻給我十日,十日之後,我這個替身就沒用了。
我立刻緊張起來。
我有着充分的當白月光替身的經驗。我知道要在這短短十日之內,用白月光的樣子,討好雲舟。
問題是,新皇的白月光到底是什麼性格?
我想起我的陳貴妃人設,試探性地拉開笑臉。
「陛下,春宵苦短。」我說,「現在來麼?」
他的臉又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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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爲什麼每次我一勾引他,他就臉黑?
他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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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我其實從未用身體伺候過先帝,雲舟的臉色好了很多。
但還是一臉介意:「這些東西,是誰教給你的?」
我想起少女時期的豐功偉績,含糊道:「……書上看過。」
雲舟第一次笑了。
牀帳放下,衣服解開時有着窸窸窣窣的聲音。他脣間發音輕巧,大概是喃喃着「的確像你……」
我沒有聽清。
片刻後,我低頭看他,傻眼了。
他說:「你不是看過?」
我與雲舟顛倒了過來,他在我耳邊叫着「翩翩」,我覺得撕裂般痛。
令人暈眩的疼痛會使人心跳加快,我突然想起了少女時期的往事來。
繡着我名字的帕子被哥哥們奪走,寫上他們各自創作的詩句,讓當時學問最好的雲舟品評,誰的詩句他最喜歡。
我搶不回帕子,急得快哭了。
是雲舟親自把我的帕子送了回來。
帕子上的詩句都被他劃掉,唯一沒有劃掉的是我的名字。
黃小蝶。
哥哥們說:「雲舟,不喜歡的就劃掉,喜歡的就留下來。」
喜歡黃小蝶。
那時我捏着帕子,心跳得就像現在一樣快。
我用力抱着雲舟光闊的脊背,鼻尖一陣陣酸楚。心中的難過淌得全身都是,我實在忍不住,用力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雲舟悶哼一聲,卻只是摸了摸我的頭,動作更溫柔。
我卻更難過了。
爲什麼他心裏的白月光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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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舟可太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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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十天,我真的把自己當成了雲舟的那個白月光。
他看我的眼神太專注,太溫柔了。我現在完全相信,冰山只是他的表象,他的確是個癡情的人。
或者說,冰山是給別人的,癡情是給白月光的。
也短暫地給了我。
這十天裏,他總是抱着我,跟我說他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他說,他痛恨自己跑不快,白天讀書,晚上開始學着扎馬步。到了第二天,連走路都不會走;
他說,他初次上馬,還沒跑兩步就被敵人挑翻馬下,馬蹄踏下來,他躲過了胸口卻沒有躲過手臂,直到現在,每逢雨天手臂還是會疼。
他把我當成了白月光,依賴地依偎在我的胸口,假想着撫摸他頭髮的手是白月光的手,他說:「翩翩,我不想當帝王,但是爲了你,我從不敢停下來,只怕你不等我。」
他這麼說,我連心尖尖都在疼。心疼他,也心疼他的白月光。
最蠢的替身才會心動。
我之前一直做得很好,現在是怎麼了。
十天之後,雲舟換了一身衣服出現在我面前。
他往日都穿得很居家,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郎。今日卻又換上了正式的龍袍,表情肅穆,我就知道,他已經從夢中醒了。
我卻還抱着一點可笑的期望,不肯醒來。
我抬頭望着他,他吞嚥了一下唾沫,像是有點緊張。
「十日已經完了,朕已經走出來了。」
他對我伸出手來:「朕現在想問你,你對朕,是否……」
「陛下!」
一個尖銳Ṫü⁵急切的聲音刺進我與雲舟之間。
太監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撲跪在地。
「陛下的白月光,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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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向雲舟,那一瞬間,雲舟臉上的表情一片空白。
意外之喜,出乎意料,當有這樣的表情的。
雲舟臉上一片木然,看着太監們前呼後擁,送進一個女子來。
「這是陛下的遠房表妹,趙大人的女兒,入宮後封爲惠妃……」
後面說什麼,我都聽不清了。
我恍恍惚惚地望着她,心裏想着,趙姑娘身材曼妙,腰比那日御林軍首領比劃出來的還細呢。
不,我不信。
哪有這麼巧?不是我,就得是她麼?
我抓着懸崖上那僅剩的一根細藤蔓,抬手顫顫地抹了一把頭髮,強忍着酸楚,輕輕推了雲舟一把。
我說:「快去吧陛下,佳人尚在,陛下不開心麼?」
不要去ṭûₚ。
不要是她。
但云舟沉默了半晌,竟真的朝她走去了。
天子一言,一言九鼎。說十日,一天都不會多。
夢該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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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舟親自把趙姑娘送出了宮,並親口告訴她爹,再有下次,官別要了,親戚也別當了。
然後花了兩天功夫,查出太監收了趙姑娘的賄賂。
御林軍首領倒是沒有收賄賂,但他除了告訴黃小蝶,也將「白月光」的樣子告訴了其他很多人。
太監痛哭流涕地說:「她跟我保證她就是那個白月光,溫柔賢惠,美貌窈窕,都和陛下說的一樣呢!」
雲舟面無表情:「朕說她賢惠,是因爲她不會做飯,還硬要給朕做。」
「朕說她溫柔,是她打朕了一耳光,自己先哭了。」
太監完全傻了眼,雲舟揮揮手讓人把他拖走,「你以爲你理解的美貌窈窕,就是朕心中的美貌窈窕麼?」
處理完太監,雲舟又指着御林軍首領的鼻子罵他:「魏海強,你再多管閒事,朕就把你扔回蜀地去!」
處理完這些人,雲舟臉上的寒意融化了些,面無表情地往黃小蝶的宮中走去。
那日的回答他不滿意,他得去要一個讓自己滿意的回答。
宮殿空蕩蕩,只有一封信。
只看了一眼,雲舟就把信撕成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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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狗鏈,一身輕鬆。
說跑出宮,就跑出宮。
只有一件事讓我猝不及防——
逃出宮的人,從一個變成了兩個。
懷孕期間沒事幹,我一直在斟酌當初我留給雲舟那封信的用詞,寫得太倉促了,如今想想,很有欠缺。
當初我寫道:「陛下心願達成,恭喜。婢妾也能放心離開,去嫁人生子了!」
祝福不夠真誠,轉折有些生硬。我仔細斟酌,又寫了一封情感飽滿真摯的告別信,寄到皇宮去。
然後眼巴巴地盼着會有回信來。
結果沒等到回信,竟等到了雲舟本人。
雲舟帶着人直接從皇宮殺到了江南。我萬沒想到,他竟如此生氣,氣到要親自來抓我。
難道是見到了真的白月光,就覺得假白月光越發礙眼,只想除之後快?
還是我有孕的事已經敗露,他不能容忍皇家血脈流落在外,打算去母留子?
不管是哪個,我都無法接受。
還好江南我很熟,偏街窄巷,我險險溜走。
雲舟當了皇帝,竟和少年時一樣執拗。
有幾次真的險些被他抓住了。但總是差那麼一些。
最後一次,我聽見了身後嘶聲力竭的一聲:「黃小蝶!」
聲音裏像含着血淚一般,竟是能直接擊穿人心頭的不甘與痛。
我怔怔地回頭。
雲舟望着我,我望着他,好像望穿了時光。
讓我恍惚覺得,追在我身後的,還是十多年前,踉踉蹌蹌,不甘心的少年。
雲舟在江南抓了我四個月,最終非常不情願地回了宮。可他沒有放棄,在全天下布了天羅地網,縱然朝野反對聲四起,他也堅決地要逮到我。
我也有脾氣了。
十多年前他就沒抓住我,現在也別想抓住我。
這一追一逃,六年瞬息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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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我兒子取名叫黃小強。
不懂事的時候還好,懂事之後,我兒子對這個名字就很有意見。
他這個脾氣像極了雲舟,性格像我。持之以恆地給我找麻煩,我不給他改名他就勢不罷休。因爲他的不聽話、不配合,有幾次我差一點兒就被雲舟的人抓住了。
這次也是。
我的馬車被黃小強弄壞,我不得不拉着他徒步逃跑。雲舟的人馬就追在後頭,越來越近,我氣壞了,一邊跑一邊怒罵:「你若真不喜歡黃小強這個名字,就改姓『拖』好了,叫『拖油瓶』!」
後頭的聲音已經近在咫尺了。我已隱約聽到了聲音:「就是她!兄弟們務必毫髮無損地將她……」
我本以爲這次肯定完蛋。
沒想到車到山前必有路,我面前突然出現了一輛馬車。
馬車上伸出一隻修長、白皙的手,聲音低沉:「快上來。」
我心中一喜,管不了許多,立刻先把黃小強託了上去:「孩子先上!」
馬車中的人利落地將黃小強抱了進去,我提着裙子一隻腳剛踏上馬車,突然聽見馬車裏有人低笑一聲。
我心中倏然沒來由地一緊。
這聲音我許久沒聽過了,但異常熟悉。
沒等我做出反應,馬伕突然一鞭子抽在馬身上:「駕!」
我一腳踩空滾下了馬車,車輪轉動揚起的塵灰,撲了我一臉。
我兒子被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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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想想,也不知道那一瞬間我是如何爆發出的力量。
我竟一個飛撲掛在馬車後轅,任憑馬車拖着我,我也堅決不放手。
被拖了多久記不清。
只知道我被那雙修長的手拉到馬車上的時候,裙子和腿早就全磨破了。血淋淋地糊成一片,黃小強那麼倔的孩子,都被我嚇得號啕大哭。
我其實已經疼得有些意識不清,但我還是拼盡全力地睜大眼,瞪着面前這個秀麗的男人。
「狗皇帝……」我咬牙切齒地說,「你居然還活着。」
如果說這世界上我要選一個我最瞭解的人。不是雲舟,而是和我相互折磨了十多年的狗皇帝。
是我忘了,馬車這一套是他慣用的伎倆。他不想搶我兒子,他就是想看我在後頭追馬車,就是想讓馬車拖着我。
我痛了,他就開心了。
只因爲我……長得像他口中的 「那個人」。
想當年我初進宮,狗皇帝只看了我一眼,就把我打入冷宮。
「你和那個人……太像了。」他看着我的眼神充滿了厭惡,但厭惡下頭,又有些說不清的情緒,壓抑着,翻滾着。
ƭü₋狗皇帝用一條狗鏈將我鎖在冷宮十年,像是生怕見到我。
但他還是忍不住來找我。
彷彿喫了什麼癮藥一般。
他總是說:「你應該慶幸她已經死了。若不是我已經用她的屍身泄過一次憤,如今我就會殺了你泄憤。」
明明恨透了那個人,但還是強迫着我學習着那個人的樣子。
日子長了,我大約知道那個人是個女將軍。寧死不屈,過剛易折。
我若學得像,他只是恨我。
若我學的不像,遭受的只會更多。
我喃喃道:「你怎麼沒死呢?怎麼就沒死呢?」
狗皇帝一把掐住我的臉。
「一想到我一死,你就能逍遙自在。」在孩子的號啕聲中,他陰惻惻地在我耳邊道,「我就告訴自己,無論活得再噁心,也要活着,與你糾纏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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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耳光扇在他臉上。
比當年扇雲舟用了十倍的力氣。
狗皇帝像是一點沒提防,被我扇得整個掀了過去。但他用舌頭頂了頂臉,竟然笑了。
「這一耳光,真是讓人懷念。」他說。
之前在冷宮,狗皇帝就總是讓我演寧死不屈,他一接近我我就得用力推開他並賞他一個大耳光,若他再靠近就要用劍刺他,刺得越狠,纔是越像。
我當初很配合。
現在卻不想配合了。
我說:「你看看清楚,打你的不是羅月暉,是我黃小蝶。」
我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狗皇帝的臉色一瞬間變得無比的陰沉。
他說:「你閉嘴。」
我心一橫,說:「你死之後,我查過這位女將軍。我一直以爲你是因爲殺了她而悔恨,但羅將軍是自殺的。」
「她是在丈夫殉國之後,城破失守,跳下城牆摔死的。」
「別說了……你別說了!」
「當年攻城的人就是你。」我冷笑,「你這麼愛她,愛她愛得要瘋掉,她卻一點兒都不知道,對不對?」
「連所謂的她面對你時寧死不屈,打你殺你,都是你一廂情願腦補出來的。」
「她根本就不認識你。」
「這纔是你最大的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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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皇帝最後看我的那一眼,像是要活剮了我。
但他此刻被我揭下畫皮,露出下頭懦弱的血與骨。狗皇帝跳了車匆匆逃走,佝僂着身體,像是在躲避什麼怪物。
我鬆了口氣。
竟賭贏了。
我帶着小強東躲西藏,最後在河邊一個小村莊裏落了腳。
其實沒跑出多遠,我其實還想跑。
但我的腿沒有及時治療,已經感染髮炎,引起高熱,很危險了。
關鍵時刻,黃小強竟展現出了他難得一見的男子漢作風。
抓藥熬藥、包紮守夜,黃小強小小一個身體,竟全扛了下來。
彼時我病得臉色慘白,嘴巴起了好幾層皮,感動地握着他的手說:「謝謝你小強,等娘這次好了,一定給你改名……」
小強面無表情道:「爲什麼其他小孩的娘病了都有爹照顧?」
我一哽。
小強又問:「追車男和耳光男,哪個是我爹?」
我眉毛一皺,不悅道:「什麼叫追車男,誰教你亂給人取外號的?」
小強看着我,點點頭:「哦,看來追車男是我爹。」
我:「……」
他站起來,一臉老成地道:「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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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鐘後,我明白了小強那句「那就好」的意思。
雲舟面無表情地站在了我面前。
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我。
我一邊有點警惕地想要後退,一邊用眼神殺黃小強——臭小鬼,誰教他引狼入室的!
黃小強徑直地對着一臉冷漠的雲舟上前一步。我心裏一緊剛想制止,黃小強Ṭŭ̀₇就伸出手拉住雲舟的手, 將他的手從衣服上拽了下來。
「你別緊張。」黃小強自來熟地撫平了雲舟自己攥得皺巴巴的衣服角,說,「你和我娘說,你在我們院子外頭已經沒日沒夜守了好幾天。你說沒得到我孃的允許你就不敢進來, 我的買藥錢都是你給的。」
說完之後, 黃小強指着雲舟對我說:「娘, 你看他的鬍子。」
我詫異地看着雲舟,像是第一次認識他。
雲舟還是沒有表情, 耳朵卻慢慢紅了。
他眼神躲閃,說:「你傷還沒好,我怕你又想跑。」
原來大夫是御醫, 草藥是御藥。院子外Ţũ̂₄頭的「不明遊手好閒人員」是皇帝。
我躺在牀上起不來, 黃小強非常獨當一面地替我招待了雲舟。
黃小強故作成熟:「大哥, 咱們喝點?」
我眉毛一挑剛想發火, 雲舟就期期艾艾地看向我:「你還這麼小,要是你爹看到有人拐帶你喝酒,恐怕會發怒吧。」
這下,換我和黃小強一起詫異地看向雲舟。
雲舟問我:「孩子都這麼大了, 小蝶你……已經成婚好幾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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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 雲舟是不是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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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笑道:「小強, 陪你大哥喝。」
當着我的面,雲舟自是不敢讓我的親生兒子與他拼酒的。
於是兩人交杯換盞, 小強喝水, 雲舟喝酒。
雲舟以爲小強到底是個小孩,說話字裏行間, 全是在打探這幾年關於我的事。
他沒想到,小強是他的翻版,小小年紀,心機深不可測。
被拿捏了。
雲舟醉了。
黃小強跑過來跟我說:「娘, 我爹好像有點兒傻。」
我出去一看, 雲舟趴在石桌上,哭了。
「我好難受……」我一走過去,他就抱住了我的腰。
他說:「我喜歡的人不見了。」
他說:「她說她該嫁帝王。我都努力成爲帝王了, 爲什麼還是留不下她?」
他的睫毛上全是水珠, 鼻尖通紅:「我這麼喜歡她,這麼愛她,爲什麼她還是不要我?爲什麼?爲什麼?」
熟悉的心疼又密密地翻了上來。
我想跟他說,我不知道,她又不是我。
我想給他一耳光, 質問他, 你又認錯人了麼?
就在此時,黃小強走了過來。
他抓着雲舟的手晃了晃, 問:「大哥,你剛說的『她』是誰啊?」
雲舟口中吐出的名字, 讓我如遭雷擊。
雲舟說:「翩翩……小蝶。黃小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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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 我邁着痠疼的腿從屋裏出來, 對黃小強說:「小強,你可以改口叫爹了。」
-21-
後來,黃小強的名字, 是雲舟給改的。
改叫雲思賢。
外人叫太子賢。
雲舟抱着我道:「還差一個公主甜。」
我說:「去找你的白月光生。」
雲舟冷漠道:「你怎知我沒有白月光?」
黃小……思賢走過來說:「父皇,說謊鼻子會變長。」
雲舟下意識一摸鼻子,我與思賢哈哈大笑起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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