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陽而生

高考結束後，年級第一的周京年向我表白了。
洋洋灑灑八千字的情書，讓我以爲自己的暗戀迎來了雙向奔赴。
不想一夜溫存後，他卻轉身，低着頭一遍又一遍地哄着班花：
「要不是你賭氣鬧彆扭，我怎麼會一時昏頭把情書給了她。」
我沒哭也沒鬧，只是將與周京年約好的志願改了改。
從此他在北，我在南。
直到多年後，遇到的老同學一把抓住我，「溫喬，你怎麼在這，你知道不知道，周京年這些年找你都找瘋了！」

-1-
安全通道里的燈沒開，漆黑一片。
隔着門，我還是看清了，站在裏面的周京年爲了哄宋可柔，低下了他向來矜貴的頭顱。
也聽清了他爲了挽回宋可柔，說出了那句，「我從頭到尾就沒喜歡過溫喬，她連你的一根頭髮絲都比不上，我怎麼可能會喜歡她。」
「要不是當時你跟我鬧，我怎麼會昏了頭，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跟她表白？」
聽着周京年再三解釋，宋可柔一直緊擰的眉頭微微鬆了一些，「你說的是真的？當真不喜歡她？」
周京年在學校是出了名的高嶺之花，脾氣不怎麼好。
但在宋可柔的面前，他卻一再地包容和退讓。
「當真，不信的話，我發誓！」周京年做出發誓的手勢。
「我周京年就是喜歡一頭豬，也不可能喜歡溫喬，如有說謊，出門撞死。」
隨着周京年的話音落地，我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抓了一下。
疼。
很疼。
我還來不及感受這份疼，耳邊傳來宋可柔鈴鐺般的笑聲，「人家溫喬好歹是才女，怎麼到你嘴裏成了豬，我看你纔是豬，笨豬。」
女孩嬌憨的笑聲惹得周京年也跟着笑了，隨後他小心翼翼地問，「這下你不生氣了吧？」
宋可柔傲嬌地點了點頭，「嗯，暫時不氣了，不過以後可不好說。」
周京年寵溺地揉了揉宋可柔的頭，「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惹你生氣，沒有以後了。」
「對了，過兩天填報志願了，我們約好要上同一所大學的，你到時候可別填錯了。」
宋可柔：「知道啦，不過我跟你上了同一所大學，那溫喬怎麼辦？她現在可是你女朋友。」
「擔心什麼，我待會就去跟她說之前是我玩遊戲輸了，纔跟她表白，不作數，保證不讓她影響我們。」周京年鄭重地對宋可柔說。
指甲嵌入了掌心，我像是感覺不到疼一樣。
接受了周京年的表白後，我們順其自然地初嚐了情事。
耳鬢廝磨的時候，周京年摟着我，與我約定，「喬喬，我們上同一所大學好不好，我可不想跟你談異地戀。」
「只要一想到，往後我不在你身邊，會有別的男生追你，我就難受。」
周京年的志願是去清北，而我想去的是南方。
看着自己喜歡多年的人，撒嬌地求着自己，我鬼使神差地點下了頭。
可笑的是，這個約定還沒超過二十四小時，就被周京年拋於腦後。
「先別說。」宋可柔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制止。
在周京年疑惑的目光中，宋可柔眸光閃了一下。
繼續說道，「她不是一直喜歡你嗎？你回頭跟她說，你這次考試失利，只能上大專，看她跟不跟你一起上大專。」
周京年愣了一下。
「怎麼？不願意，心疼了？」等不到周京年的回覆，宋可柔的臉上閃過一絲不高興。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周京年的眼底劃過一絲慌亂。
但這抹慌亂消失得很快，下一秒他笑着對宋可柔說，「只要你開心，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望着周京年噙在嘴角的笑，我苦澀地扯了扯脣角。
多年的喜歡，終於在這一刻戛然而止了。

-2-
等周京年和宋可柔一前一後回來時，這場畢業聚會正進行到一半。
見人終於齊了，班長提議玩真心話大冒險。
第一輪，我就輸了，同時輸了的還有宋可柔。
「我也選大冒險。」在聽到我選大冒險後，宋可柔也選了大冒險，然後暗暗地朝我投來一個挑釁的眼神。
「哇，兩位女神這是要 PK 一下嗎？」
見我和宋可柔選的一樣，大家想當然地認爲這又是一場我和宋可柔之間無形的較量。
說起較量，其實從來都是宋可柔單方面的。
她比我出身好，長得也漂亮，在班裏也是學習委員的存在。
我有時候敏感脆弱得會覺得自己不配跟她比，但總是處處被同學們拿來比較。
宋可柔撩了一下頭髮，很隨意地說，「我都可以，看溫喬的。」
所有人看向我。
我扯了扯脣角，表示無所謂。
見我們雙方同意了，大家開始絞盡腦汁想怎麼玩這場遊戲。
最終大家的目光落在了周京年的身上。
他們一致提出，讓周京年蒙上眼睛，在我和宋可柔之間，選出他覺得對的那個人。
「這個好啊！」所有人都興奮了起來。
畢竟，在我成爲周京年女朋友之前，他們一致認爲周京年應該會和宋可柔在一起的。
周京年在旁坐着，他不說話，渾身透着生人勿近的氣息。
「溫喬，你是周少女朋友，你去問問周少玩不玩這個遊戲？」大家都很怵周京年，不敢去說，只好來問我。
或許我的內心對周京年有最後一絲期待。
期待他閉上眼睛後，選擇的人會是我。
「好。」我答應了。
正當我要去找周京年時，宋可柔已經站在了他身邊。
不知宋可柔低聲對他說了什麼，周京年看向她的眼神溫柔，應了一聲，「好。」
我忽然有些後悔答應玩這個遊戲了。
遊戲一旦開始，就沒法喊停。
周京年被蒙上了眼睛，我和宋可柔站在距離他三米左右的兩邊。
看着周京年一步一步走過來，我心跳如鼓，掌心出汗。
而宋可柔氣定神閒，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周京年第一個摸的是宋可柔。
在規定的十秒時間裏，他摸了她的臉，摸了她的手。
然後，周京年沒有任何遲疑地轉身朝我走來。
當他的指尖觸碰到我的肌膚時，我不由得顫慄了一下，周京年的手指跟着頓了一下。
緩了一秒，他欲做出要摘眼罩的動作。
一旁的宋可柔忽然咳嗽了兩聲，「咳咳……」
周京年毫不猶豫地從我面前走開，在宋可柔面前摘下了眼罩。
全場在安靜了幾秒後，爆發出天命所歸的歡呼聲。
「我就知道！周京年和宋可柔纔是命中註定的一對！」
「是吧，你也這樣覺得吧，我就說我磕的可年 CP 沒有錯！」
「話說，周京年好端端的爲什麼要跟溫喬表白，該不會玩大冒險輸了吧？」
「誰知道呢，反正他們兩個沒Ṭű̂⁵ CP 感，遲早要分。」
聽着大家的議論，宋可柔的脣角要翹到天上去了，但表面上還替我說話：「就是一場遊戲而已，你們別亂說。」
「溫喬，京年選了我，你別生氣，我和他就是純同學關係，可別因爲我影響你們感情。」
嘴巴上說善解人意的話，實際上眼眸裏全是挑釁
接着，轉頭看向周京年：「你跟你女朋友好好解釋，別回頭讓人家喫醋了。」
周京年看向我：「喬喬，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我扯了扯脣角，「這有什麼值得道歉的。」
聽到我沒計較的話，周京年看我的眼神莫名心慌了一下。
他還不知道。
剛纔我也沒打算選他。

-3-
聚會結束後，周京年提出要送我。
我不想，他卻執意。
於是在上車前，我告訴他我想喫炒酸奶。
周京年想也沒想，「好，我去買，你乖乖等我。」
等出租車開出去好一會兒，周京年給我發來了消息，他說，「喬喬，你怎麼走了？我已經買到你喜歡喫的炒酸奶了。」
撞破那些真相後的痛感，雖遲必到。
心頭一陣密密麻麻的疼。
我忍着快要掉出來的眼淚，面無表情地回了他一個，「有事先走了。」
周京年很快回了我，「什麼事？」
我沒回。
過了幾秒，隔着手機他敏感地覺察到我的情緒不對，「寶寶怎麼情緒不高？心情不好嗎？」
我繼續沒回。
周京年等了幾秒，沒等到我的回覆，他又發來消息，「那我去找你吧。」
很快，周京年出現在了我家樓下。
手裏還捧着那份爲我買的炒酸奶。
一見到我，他立馬小跑過來。
像是獻寶一樣對我說：「看，你喜歡的草莓味炒酸奶，最後一份。」
「趕緊喫吧，不然待會就要化了。」
周京年伸手拉着我，想讓我坐下。
但在看着他手伸過來的那一瞬間。
恍惚中，我像是回到了第一次遇見周京年的那年。
那年我才十三歲ƭű̂ₜ，我爸剛給我找了一個後媽，就有了兒子要養，因此不願讓我上學，正在校長室裏鬧着給我退學。
我窘迫地站在角落裏，無聲地流着淚。
周京年就是那個時候出現的，他穿着整潔乾淨的校服。
眼神鄙夷又冷漠地看着我那個無賴的爸，最後順手從口袋裏拿出一張卡：「讓她讀書，這裏面的錢都是你的。」Ṱũ₁
然後，逼着我爸簽下了保證書。
周京年救了我，但也只是像順手救了一隻螞蟻般。
不在乎我叫什麼，也不記得有我這樣的一個人。
對我來說，他卻像是我至暗人生中，從裂縫中透進來的光。
讓我的目光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追隨。
現在，當週京年的手快要落在我身上那刻，我還是下意識地避開了。
他那隻手溫柔地撫摸過宋可柔。
周京年沒想到我會避開，他愣了一下。
不解地問我，「怎麼了？」
迎上週京年關切的眼神，聽着他緊張的語氣。
我竟然一時分不清，他到底是真的喜歡我，還是在演。
「我突然不想喫了。」我掐着掌心，努力讓自己不要被他的假象所矇蔽。

-4-
我不是宋可柔，我想周京年應該也沒有耐心去哄我的小情緒。
我做好了他隨時轉身就走的準備。
但想象中的冷臉和斥責並沒有發生，周京年帶着哄孩子的語氣說，「不想喫，就不喫唄。」
「那你想喫什麼，我去買。」
周京年眼神亮晶晶又寵溺地看着我。
我招架不住他這樣看着我，怕一個不小心陷進去。
別開目光，冷冷道，「我什麼也不想喫，你還有事嗎？沒事我先回去了。」
說着，我轉身就要走。
周京年一把拽住我。
臉上終於有了一點別的情緒，擰着眉，「你到底怎麼了？」
我轉頭迎上他的目光，咬了咬脣，想告訴他，我已經知道一切了，你不用再演了。
還沒開口，卻聽他輕嘆了口氣，語氣再次柔和地對我說，「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啊，我記得這兩天就是你來姨媽的日子。」
對上週京年詢問的眼神，我所有想說的話一下子卡在了喉嚨裏。
他記得沒錯，這兩天是我要來姨媽的日子。
其實，周京年一開始跟我表白時，我也覺得不是真的，而像是一場惡作劇。
可當看到那封長長的情書，裏面寫滿了與我有關的愛好、習慣以及許多不爲人知的小祕密時。
那一刻，我覺得周京年和我喜歡他一樣，曾在某個角落裏偷偷認真地愛着我。
觀察着對方的一舉一動，記錄着對方的喜好。
只是這一切，在撞破了他和宋可柔的對話後。
我坐在出租車上細細回想，宋可柔好像也喜歡穿碎花長裙，來姨媽的日子和我也差不多，就連開小差咬鉛筆頭的小習慣也差不多。
所以那封信裏寫的人真的不是我啊。
苦澀蔓延到了嗓子眼，我用力地壓下。
「幸好我早有準備。」周京年自顧自地說着，然後從他揹包裏掏出一個小型便攜熱水袋，「聽說你們女生來姨媽會很痛，用熱水袋敷一敷會好，我第一次買，也不知道……」
「你喜不喜歡。」他像是怕再次被我拒絕，遞過來時顯得有些小心。
熱水袋的顏色是很粉的顏色。
很符合直男的審美。
我想了想，最終還是伸手接過，「謝謝。」
見我收下，周京年開心地笑了，「說什麼謝謝，這是我身爲男朋友該做的。」
聽着他以我男朋友身份自居，麻木的心再次難過起來。
「喬喬，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說。」嬉笑後，周京年表情一下子嚴肅了起來。
我心咯噔了一下，「你說。」
「我爸專門找人查了我的成績，說我這次考試失誤了，分數可能不夠上清北，只能上大專了。」
周京年出身好，長得帥，成績也好。
在這個世上幾乎沒有什麼人和事情能讓他心虛。
可現在，當他說出這句話時，他竟心虛得不太敢看我Ţũ₈的眼睛。
對我來說，該來的終究要來了，因此我沒有太大的驚訝，順着他的話往下說，「怎麼會這樣？那你準備復讀嗎？」
「不，我不想復讀了。」周京年說，「我準備去報大專，喬喬，你也跟我一起報，好嗎？」
怕我會拒絕，周京年立馬搬出之前的約定，「畢竟，之前我們約定好了，要一直在一起的。」
在聽到這些話之前，我是做足了準備和預想。
但親眼看着周京年爲了哄宋可柔開心，將我拉下地獄時，整個人還是忍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好啊，你報什麼學校，我就報什麼學校。」我努力穩住自己，故作輕鬆地一口答應下來。
聽到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周京年並沒有很開心，反而表情一下子凝重了。
他說，「這麼大的事情，你不考慮一下嗎？」
「沒什麼好考慮的啊，誰讓我喜歡你，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對視上我真誠的眼神，周京年一下子愣住了。
「難道你不想嗎？」我眨了眨眼睛，語氣略帶天真地反問他。
「想，當然想。」周京年明明笑不出來，卻還衝我扯了一下脣角。
最後，周京年以時間不早了、讓我早點休息爲由離開了。
看着他有點落荒而逃的背影，我帶着笑的脣角一下子凝固了下來。
周京年還不知道。
就在剛剛，我接到了港城大學的電話，接受了他們全額獎學金的邀約。
從此以後，他在北，我在南，不復相見。

-5-
【喬喬，我選了幾個學校，明天我們就填這些吧。】
周京年離開沒多久後，我就收到了他的消息。
點開一看，全都是一些職工技校。
一查地理位置，都偏遠得不像話。
不用想，這些肯定又是宋可柔的主意。
我面無表情地回覆：【好啊，都聽你的。】
【要不，明天的填志願，你幫我填寫。】
周京年不知道在那邊想什麼，過了一會兒：【行，我幫你填。】
【老公，愛你，麼麼。】我強壓着心頭的噁心回了過去。
這次，周京年回得很快：【喬喬，我也很愛你。】
看着這行煞有其事的字，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喜歡的人是宋可柔，我怕這會兒真的會信。
我沒有再回周京年的消息，將手機丟到一邊，繼續收拾衣服。
【喬喬，明天見。」周京年的消息再次彈了出來。
我瞥了一眼，冷冷地勾了一下脣。
明天見嗎？
可惜見不了了。
我買了去港城的票，就在明天。
下一秒，我徑直地拉黑了周京年所有的聯繫方式，以及與他有關的所有人。
……
【怎麼樣？她答應了嗎？】
宋可柔的消息彈出來時，周京年還在一直刷着與溫喬的對話框。
見溫喬一直不回，他顯得有些心煩意亂。
因此，回覆宋可柔時，他有些心不在焉，【嗯。】
宋可柔收到消息後，立馬給周京年打來了視頻。
周京年不想接，但片刻猶豫後，他還是接通了。
下一秒，宋可柔的臉出現在屏幕裏，「沒想到這個溫喬還真夠戀愛腦的，那些垃圾學校她也願意去。」
提到溫喬，宋可柔滿眼不屑。
「不過，也不白費，我花了大半天時間把那些學校給她挑出來。」
「你都不知道，我眼睛都看花了。」
聽着宋可柔嘟囔撒嬌的語氣，周京年不易察覺地皺了下眉。
宋可柔沒有發現，繼續說道，「等明天她填完志願，我們再告訴她真相，一想到她被耍後露出欲哭無淚的表情，可真好玩。」
「京年，你怎麼不說話啊？」宋可柔嘰嘰喳喳地說着，忽然覺察到周京年的情緒有些不對。
周京年表情有些冷淡，「我有點累了。」
宋可柔神情一僵，咬着脣，「京年，你……」
「有什麼事情，我們明天再說。」周京年出聲打斷道。
「好，那明天見。」宋可柔應了聲。
掛斷視頻後，周京年又點開了和溫喬的對話框。
依舊不見溫喬的回覆。
他下意識地打出「睡了嗎？」幾個字，想要發過去。
但轉念，周京年又刪掉了。
怕溫喬厭煩他這樣粘人。
同時，又覺得溫喬真是單純可愛，像填志願的這種大事，想都不想就交給他。
不過，也幸好是他。
片刻思量後，周京年心裏有了決斷。
他放下手機，去洗了澡，準備早點睡，然後明天給溫喬一個驚喜。
他要帶着溫喬一起去清北。

-6-
在港大的四年時間，充實又忙碌。
早已沒有家的我，每逢寒暑假，都選擇留下來兼職。
關於江城，我一次都沒有回去過，那裏的人和事，我也從未聯繫和打聽。
漸漸地，我也不再會想起那個曾被當成光一樣追逐的周京年。
畢業後的我，沒有選擇離開。
還是繼續在港城紮根下來。
時間飛逝，我以爲我不會再與從前的人有任何交集。
也不會再和周京年有任何的見面。
但卻在一場商貿交流會上相遇。
周京年比學生時期的他更高了些，肩線被定製西裝撐得筆挺。
隔着長桌，他淡淡地瞥過我，又迅速移開。
祕書介紹我方負責人時，他眼角潮紅，懷着一絲恨意。
「溫總，久仰。」他終於開口，每個字都裹着冰碴，「沒想到會是你。」
我露出公式化的微笑：「周總，幸會。」
他冷哼一聲，偏過頭不再看我。
現場氣氛瞬間凝固，安姐剛想打圓場，周京年身邊的男人「嚯」地站起來：「溫喬？真的是你？這五年你死哪去了！京年他……」
「李涯。」周京年猛地打斷他，聲音啞得厲害，「談工作。」
但李涯顯然沒打算罷休，指着我吼道：「談工作？你知不知道他這幾年怎麼過的？你說走就走，電話不接信息不回，現在裝什麼陌生人？」
「你還有沒有良心？你知不知道，京年當時找你都找瘋了！」
周遭的目光齊刷刷聚過來，像無數根針。
我垂眸，語氣平靜得像在說別人的事：
「我的事情，似乎與周總，以及各位，沒什麼關係。」
聲音不大，卻足夠讓會議室陷入死寂。
周京年轉頭看我，眼裏翻湧着我讀不懂的情緒——好像是憤怒，又好像是悲傷。
但我只是移開視線，翻開文件：「既然人齊了，那就開始吧。」
安姐不動聲色地擋在我身前，開始推進會議議程。
有道視線灼灼地落在我身上，似乎要把我的衣服燒穿。
可我已經不在意了。
港城節奏很快，壓力也很大，簡直像地獄一樣可怕。
這幾年，我學習、做實驗、出門實習，再到進入行業裏的頂級公司，一路打拼，早就鑄就了金剛不壞之身。
一段感情罷了，早就不能影響我了。
會議結束後，我正準備跟安姐去酒店，卻被周京年不動聲色地攔住了去路。
職場準則第一條：不能因爲私人感情影響工作進度。
正好找個機會，跟周京年把當年的事情說明白，免得他糾纏不清。
想到這裏ṱų₋，我主動開口：「找個地方聊聊。」
我輕飄飄的態度讓周京年面色一僵，表情變得更加沉鬱。
咖啡很苦，我嚐了一口，感覺自己冷靜下來，才準備開口。
「今天你在會議上很不專業。」
「喬喬，我原諒你了。」

-7-
兩個人的聲音同時響起，我錯愕地看向他：「原諒我？原諒我什麼？」
「溫喬！」
周京年忍無可忍：「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你當年騙我要和我一起去上大學，自己卻偷偷因爲全額獎學金去了港城，現在，你居然說我不專業！」
「溫喬！你這裏欠我的用什麼還！」
看着他眼眶通紅、聲嘶力竭的樣子，我實在無語，忍不住笑出了聲。
當年欺騙真心的人是他，如今竟然有臉在這裏控訴我。
實在好笑。
他神色頹敗下來：「溫喬，你就是仗着我愛你。」
我被噁心夠嗆，實在不耐煩看他表演。
拿出手機，放出了那段我始終沒有刪掉的錄音。
「我周京年就是喜歡一頭豬，也不可能喜歡溫喬，如有說謊，出門撞死。」
手機裏的聲音落下，周京年面色煞白。
他張嘴想要說點什麼，卻被我打斷。
「你知道嗎，剛到港城，我每天都會忍不住想你。」
「每次想你的時候，我就把這段錄音放出來反覆播放。」
我跟自己說：「溫喬，人再下賤，也不能賤成這樣。」
指尖的溫度快要被咖啡杯壁吸走了，冰冰涼涼的，蔓延到全身。
「喬喬，我錯了，我知道錯了真的。」
「我和宋可柔之間，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其實我根本不喜歡她！」
「我是被她給騙了。」
在與溫喬斷聯後，周京年意外中聽到宋可柔與朋友的對話。
原來，宋可柔早已看穿了他喜歡溫喬的事情，因此故意聯合一羣人在他面前詆譭溫喬。
那時，他少年自尊心強的厲害，不願意承認喜歡溫喬。
因此恰恰上了宋可柔的當！
等他反應過來，自己錯的如此離譜時，他將溫喬搞丟了！
看着他深情的臉，我忽然想到，那年宋可柔挽着他的胳膊從教學樓下走過。
她仰頭對他笑，而我蹲在欄杆後面，連哭都不敢出聲。
「不過，我已經讓宋可柔付出應有的代價了，我斷了她家所有資金渠道，」周京年的聲音帶着一種近乎邀功的急切。
「她後來沒拿到畢業證，出國的 offer 也被取消了，現在在老家的超市打工。」
「所以呢？」我抬起眼。
「你讓她過不好，跟我有什麼關係？」我的聲音很輕。
我端起咖啡杯，突然覺得有點可笑——他以爲毀掉宋可柔，就能把這一切抹平嗎？
「你報復誰，怎麼報復，都是你的事。」
他表情難看，我笑了笑，「我不關心。就像你現在坐在這裏說對不起，不過是想讓你自己舒服點，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不是這樣的，喬喬，不是這樣的！」
他扯住我的袖子，眼眶發紅，卻在觸及到我厭惡的眼神時，驟然鬆開。
「喬喬，我是愛你的。」
「很早很早以前，我就愛上你了。」
我不想再聽他說話，直接終結了這次會面：「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我現在有了新生活，希望之後你能專業一點，不要影響我們接下來的合作。」
「如果我說不呢？」

-8-
我豁然轉頭，對上了他偏執的表情。
「喬喬，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算我求你了。」
周京年性格一向桀驁，從來沒有求過誰。
但是看着溫喬冷淡的表情，他慌得只想發抖。
什麼尊嚴，什麼驕傲，他通通都不想要了。
他只想求她，不要離開他。
其實很早很早以前，在溫喬認識他之前，他就認識溫喬了。
那個永遠昂着頭考第一的小女生。
那時候他們都才十幾歲，他身上有着一切富家子弟身上的通病。
沒有父母的管束和陪伴。
表面上他陽光自信，實際上酗酒、飆車、約架、紙醉金迷，他覺得自己像一條見不得光的蟲，昏暗地活着。
直到那一天，他看到了溫喬。
那時她日子過得艱難，比他還要辛苦。
可她一邊大哭，一邊還記得背幾個單詞。
抽抽噎噎，邊哭邊背。
他覺得有意思，過去遞給她一張紙巾，問她：「反正日子都這樣了，你還努力幹什麼？」
他是真心實意地不理解。
上天如此不公，難道她不憤怒、不沮喪、不難過嗎？
可那個小姑娘只哭着記下那個單詞，然後咬着牙說：「我只活我自己，我不管別的。」
像一道光，照亮了渾渾噩噩的他。
後來她被那個不堪的父親糾纏，他出面救了他。
那時溫喬的眼睛，亮得像星星，燙得他不敢看她。
她默默地關注他，崇拜他，這一切他都知道。
但他不敢承認自己愛她如太陽，故意假裝自己喜歡同樣家庭優越的宋可柔。
好像這樣，他就贏了一樣。
溫喬答應他表白的那天，是他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候。
他也不知道，自己後來爲什麼昏了頭，會做出那些事情。
直到溫喬消失。
像是兜頭一盆冷水澆醒了他。
他終於意識到，那可是溫喬啊。
那麼驕傲的溫喬，怎麼可能容忍他在聚會上跟宋可柔拉拉扯扯。
意識到這件事情後，周京年感覺自己快要瘋了！
他發動了自己能用到的所有人去幫他找溫喬。
直到第四年，他才知道溫喬去了港城。
那時候他想，這個女人心真的好狠。
居然真的乾脆地拋棄了他。
他不會再原諒她了。
可一見面，他還是可恥地心軟了。
他想，只要溫喬還願意回到他身邊，怎麼都行。
但是他沒想到，溫喬竟然聽到了他當年說的那些混賬話！
周京年雙腿一軟，跪在了溫喬面前。
「喬喬！我錯了，對不起，我真的知道錯了，喬喬！給我一次機會，就一次，好不好……」
我冷漠地抽回手：「不好。」
周京年瞳孔緊縮：「那這次合作，也沒有必要進行了。」

-9-
我被氣笑了。
「周京年！別逼我看不起你！」
我無視他失魂落魄的表情，轉身就走。
回到酒店，想起他說的那些話，還是覺得像喫了蒼蠅一樣噁心。
安姐問我處理得怎麼樣，我嘆了口氣。
只能寄希望於周京年不要那麼幼稚，因爲這種私事影響合作。
雖然這麼安慰自己，但我還是忍不住有些擔心。
我還是希望這次合作能夠順利進行的。
沒想到，接下來的一個月，周京年像個上了發條的鐘擺，在我視線裏晃得人眼暈。
不僅僅是在合作中非常配合。
還有早上準時出現在會議室的熱美式，我電腦死機時他不動聲色遞來的備用硬盤。
甚至連我隨口提過一句的項目資料，都能在半小時後看到他整理好拿過來。
同事們私下打趣說我把對方主將都給俘虜了，我只能無奈地笑笑。
我把他送的咖啡推給實習生，把他遞來的文件原封不動放在角落。
懶得看他落寞的表情。
項目結束那天，我在辦公室收拾行李，周京年倚在門框上。
「週末的飛機？我送你去機場。」
我頭也沒抬地把最後一本資料塞進箱子：「不用，助理訂了車。」
他沒再說話，可我能感覺到背後那道目光，死死貼在我背上。
他好像說了什麼，但是我已經不想再聽了。
回港城的前一天，我接到了他助理的電話：「溫小姐，周總……周總出車禍了。」
車是在環路上撞的，據說他當時一直在翻手機裏我的照片，分神撞上了隔離帶。
助理在電話那頭哭着求我去醫院看看，說周京年昏迷前還在喊我名字。
我捏着手機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樓下的夜景，心裏沒什麼波瀾。
「抱歉，」我對着電話輕輕說，「我明天的飛機，趕不上了。」
再後來聽到消息，是半個月後。
他醒了，但頸椎神經嚴重受損，高位截癱，下半輩子都要在輪椅上度過。
手機在口袋裏震了震，是共同好友發來的照片——周京年坐在輪椅上，一動不動。
窗外的光把他的側臉切得很薄，眼睛裏只剩下ƭŭ³一片灰敗的空茫。
我沒什麼反應，關上了手機。
也無視了其他人給我發來的消息。
【溫喬，你真是好樣的！】
【我早就說過，你這種鐵石心腸的女人，根本就不配京年對你這麼好！】
【怎麼會有你這麼惡毒的女人，京年因爲你變成這樣，你就一句話都不說？】
不久後，一篇帖子引爆了網絡。
是Ŧú⁸針對我的內容。
無非是說我當年拋棄戀人離開，多年後聽說戀人成了有錢人又回頭，結果出軌導致戀人傷心之下出了車禍高位截癱。
而我這個始作俑者，頭也不回地離開。
還配了很多圖片跟那天的錄音，我冷淡地說「我明天的飛機，趕不上了。」
網上已經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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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京年長得很帥，那張照片脆弱俊朗，俘獲了網友的心。
也點燃了網友對我最大的惡意。
#港城才女溫喬：從棄愛遠走的白月光, 到榨乾舊愛後冷漠脫身的真·拜金女#
往下翻，滿屏都是周京年坐在輪椅上的照片，配文說他「深情錯付」，而我是「踩着他的血淚上位的毒蛇」。
「臥槽這女的也太噁心了吧？周總都那樣了還不管不顧？」
「肯定是女方出軌被抓包了！不然周總怎麼會出車禍？好人沒好報啊！」
「『趕不上了』？說得真輕巧，急着去跟新歡約會吧？」
「建議封殺！這種沒良心的女人也配當設計師？」
更有甚者扒出我大學時期的照片, 惡意 P 圖後配上「心機婊釣凱子全過程」的文字，私信裏全是「賤貨」「滾出設計圈」的謾罵。
我盯着屏幕上那句，手指忍不住地發抖。
原來人言可畏不是形容詞, 是真的能化ŧṻ₎作刀刃，把人凌遲。
早上八點, 人事總監就給我打電話, 「溫總, 網上的事……你先回家休息幾天吧, 項目組那邊我會協調。」
掛了電話，手機又震了一下，是周京年的微信。
他發來的不是道歉, 而是一串冰冷的條件：「喬喬, 回到我身邊來。周氏集團 51% 的股份轉給你, 網上所有東西我 24 小時內刪乾淨。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我看着那行字, 突然笑了。
他果然還是那個周京年, 習慣用權力和金錢丈量一切，包括感情。
我沒回他，而是打開了早已準備好的文件夾。
裏面是我託私家偵探找到的證據，還有這次合作期間, 他每天送來的咖啡被我拒收的監控錄像, 以及我明確拒絕他邀約的郵件存檔。
我把這些證據分門別類, 配上文字說明，直接發在了公司官方賬號和我的個人平臺上。
「關於網絡傳言的澄清：第一，七年前周京年與宋可柔的曖昧關係, 從未向我道歉；第二, 本次合作中我始終保持距離, 所有拒絕記錄可查；第三, 車禍當日我確有航班離京，且周京年的意外與我無任何直接關聯。」
證據鏈清晰得像一把刀, 輿論開始反轉。
紛紛指責周京年對我的騷擾, 讓我應該報警處理。
一時間，周京年的公司股價大跌，又因爲他現在身體殘疾, 下半輩子都要與輪椅打交道。
因此, 周京年很快被股東們罷免了。
消息傳來的那一晚，周京年的消息不停地進來。
「喬喬, 我錯了, 你別這樣……」
「那些東西不是我讓發的, 是助理自作主張……」
「你回來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看着那些語無倫次的道歉, 壓根不信。
周京年那樣驕傲的人, 能讓他低頭認一次錯就很難得。
對他來說，更多的是得不到就毀掉。
我再次將他拉黑。
窗外港城的霓虹依舊璀璨，很美。
至於周京年, 他的不甘心和他的輪椅一樣，都該留在他自己的人生裏，與我無關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