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謝容做了五年的反派夫妻。
一個惡毒女配,一個瞎眼反派,相依爲命過,也做恨到殺死對方。
我給他餵了毒。
他拿刀捅了我。
兩人作伴,共赴地獄。
只是在臨死的前一刻。
我回到了五年前。
彼時,我是剛被拆穿的仙門臥底,他是跌下雲端,即將黑化的溫柔大師兄。
-1-
我瘋了。
謝容瞎了。
我們兩個作惡多端,罪行罄竹難書,修爲被廢后,得到了應有的報應。
曾經爲禍四方的魔頭,在仙魔戰役中慘敗,現在除了被仙門通緝外,還被妖魔兩道追殺。
風雨過林,竹影婆娑。
好不容易甩開追殺我的兩個魔卒後,我捂着流血的肩膀,倒在飄着三兩片竹葉的水窪中。
風捲着竹葉落在我眉間。
冷風吹過,我打個寒戰,連拂開竹葉的力氣都沒有,整個人又熱又冷。
我約莫是要死了。
我閉上眼,如此想着。
失溫使我意識逐漸模糊。
恍惚中,我聽到靴子踏過泥濘的聲音。
求生欲促使我拼命地試圖移動手指,在那人剛好路過我時,我拽住了那個人的衣角。
「救我……」
我聲音啞得不成樣子,失去原有的音色,不太好聽。
似乎未想到這條路有人。
那人腳步頓住。
我費力睜開眼,雨水掛在長睫上,砸在眼中。
我拼命眨眼看向那人。
墨髮披散,白綾覆目。
青年撐着紅傘,一襲簡單的粗布麻衣,難掩其清冷出塵的仙人之姿。
我腦海昏沉,只覺眼前人熟悉。
他算是溫和地將我扶坐起,將手中的傘遞給我後,聲音清冷又好聽,輕嘆道:
「姑娘家家的,怎麼把自己弄得那麼狼狽?」
這聲音——
我猛地抬頭看向他。
果然,這青年脣角有顆小痣。
謝容,謝容。
我握緊他扶着我的手腕,心裏默唸這兩個字,有些瘋魔。
在我曾多次差點殺了他師妹江苒,和我假成親結盟後,成心和我作對的謝容。
明明都是惡人,憑什麼他現在倒能維持清風明月的假象。
我抬手碰上他的脖頸,只要用力……
「姑娘?」
謝容握住我的手腕。
我回神,收回手,撲到他懷中,哭啞着聲道:「我遇到了劫匪,公子救我。」
謝容不算好人,手裏染的血也不少。
人家江苒早就和她小師弟成親了,我現在扮成悽慘少女,不信他殺了我不成。
所幸他倒沒有這個想法。
謝容沒有拋棄我,反倒頗爲善良的,將我揹回了那間簡陋十足的破茅草屋中。
我隨口編了個父親早死,繼母賣女,我逃跑去京城投奔舅舅家,半路遭遇劫匪的謊話。
他不知信沒信,拿着討來的膏藥,指腹輕揉着我崴傷的腳。
「多謝公子。」
我坐在榻上,言語含着女兒家的羞澀,但看向他時面無表情。
「無事。」
謝容合上藥膏,淨了淨手,走出屋外,不一會兒端來兩碗粥和一碟鹹菜,朝我道:
「家貧,可能不合姑娘胃口。」
「怎麼會?」
我多日逃亡飢腸轆轆。
米粥雖清淡,但熱氣騰騰,對現在的我來說是難得美味。
我捧着碗,小口抿着,誇讚道:
「公子熬的粥香甜可口,比山珍海味還要美味。」
謝容未答話,等我碗裏粥見底後,又給我盛Ţū₂來一碗。
臨到傍晚,他不知道從哪領來個郎中,給我號脈過後,按照醫囑朝人賒了點銀兩,到鎮上給我抓了幾味藥。
藥要小火慢煎,雨從檐下成串滴落,青年靜坐在藥爐旁添柴。
我一瘸一拐地給他肩上披了件外衣,搬了個椅子,坐在他身側。
謝容未動,只是輕聲:
「姑娘腳未好,先去睡罷,等我煎好藥會喚姑娘。」
「我睡不着。」
我藉着燭光看向他,脣角扯出譏笑,思ťúₔ考着要不要在他睡着時掐死他。
對待一個陌生姑娘倒是好心。
這會兒裝成什麼君子。
怎偏與我成親幾載,盟友的前提下,還給我處處使絆,幾番壞我的好事。
謝容未再說什麼,和我靜坐在爐邊。
等藥煎好了,我捏着鼻子飲下,他不知道從哪弄來油紙包裹的蜜餞遞給我。
「謝謝。」
我接過立馬扔進口中,過了好久那股苦味才消散,甜滋滋的。
臨到安寢,他將榻讓給了我,自己打地鋪睡在了地上。
我摸了摸身上的薄薄被褥,看向地上背過身的謝容,意識到他似乎過得沒比我好多少。
-2-
我在謝容這住了月餘。
他沒有攆我走的打算。
外面都是要殺我的人。
我也沒有離開的想法。
我左腳一直不見好,想來是瘸了,坐在輪椅上,伏在案前抄書賺點碎銀餬口。
謝容跟村頭的大爺學會了編制竹籃,拿到街上賣,但實在賺不了幾個錢。
最終,他靠着在宗門學的陰陽五行,天干地支的知識,到街頭擺攤給人占卜算卦。
一個瘸子,一個瞎子。
還住到了一起。
不免讓人誤會成夫妻。
倒也算不上誤會,我與他雖然之前假成親,但終究未曾和離。
我懶得辯解。
謝容未向他們解釋,只是朝我道歉,讓我不要放在心上。
我能放在什麼心上?
若說麻煩,除了我被從京城來的國舅看上,讓謝容寫休書外。
就是謝容給人算命時,被個有錢員外的女兒要死要活地鬧着嫁給他,僱了兩個殺手來殺我。
我雖廢了靈力,但不代表任人宰割,將兩名殺手引到竹林後,用袖中藏的毒針封了那兩人的喉。
又寫了兩封雲水寺相見的信,分別寄給國舅和員外女兒,在他們途經的林中設計埋伏,皆死於竹箭下。
晚上,我給謝容夾兩塊肉放在他碗中,講着他們死去的慘象。
青年將肉細細咀嚼後嚥下,輕聲道:「那還真可怕,希望不要嚇到姑娘。」
他清風明月地端坐着。
我放下筷子,解開他的覆眼的白綾後,對上一雙空洞死寂的眼。
我掐着他的脖頸將他按在地上。
他依舊神情平靜,輕聲問:
「姑娘?」
「姑娘你大爺,謝容。」
我怒罵他。
謝容歪了歪頭,脣角勾着笑。
我收緊手指,冷聲:
「你知道是我,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是我,騙我很好玩?」
「不好玩嗎?」
他力氣大,一隻手抓住我的雙腕,另一隻手支着身子起來,摸着地上散落的白綾纏在我腕上,漫不經心地反問:
「我騙你什麼了?
「難道不是你一直在騙我?」
我坐在椅子上,聲線冷淡:
「怎麼?你要殺了我?」
「殺你?殺了你太便宜了。」
謝容蹲下身,端着碗,舀了一勺粥,將勺子遞在我脣邊。
「我不喫……唔……」
趁我啓脣,他將粥強硬地喂到我口中,眉眼溫和地淺笑:
「不是說我熬的粥香甜,難不成那些仙魔兩道未把你殺死,你反倒想先餓死不成?」
我將粥嚥下,冷眼看向他:
「我餓不餓死不知道。
「你有那麼好心?」
「我當然沒有。」
謝容站起身,將碗放在桌上,手指掐着我的臉抬起,在我耳邊低笑道:
「至少你死之前先和我拜堂成親,收點禮,有錢蓋新房不是?」
「謝容,你是不是因爲你那師妹ṱũ⁹不喜歡你,你被三個月前她和魔尊結親的消息給氣瘋了啊?
「什麼時候變得見錢眼開了?」
我專挑戳人心窩的話。
他倒也不生氣,言笑晏晏。
只是第二天一早。
我被村裏的幾個姑娘喊醒,她們面帶羞紅的解開我腕上的綢緞,給我換上嫁衣。
村裏人淳樸,待我不錯。
我向來虛僞,注重面子,沒在人多時給謝容鬧不快,安靜地拜堂成親後。
等到他敬酒回來洞房時,拿着藏在袖中的剪刀抵在他脖頸上。
「謀殺親夫?」
謝容坐在榻上,眉眼笑意淡Ŧü₂淡,燭光下更襯的他幾分溫潤如玉。
「謝容,你是真瘋了。」
我收回剪刀,將他推開,拿了張宣紙坐在桌邊剪着,問:
「你沒有想過報復回去嗎?」
他拂了拂衣袖,反問:
「經脈俱毀,怎麼報復?」
我沒答話,剪出兩個男女紙人後,又用剪刀剪斷它們的脖子。
無聊。
我放下剪刀,起身將謝容推開,打了個哈欠:「我困了,你也早點休息。」
我蓋上被子,翻過身沉沉睡去。
謝容掀起眼簾,那雙眼沒一點兒光亮,仍不明地盯着我的背影。
臨到半夜,天空飄了雪。
我凍得發冷,被子被掀開一角,謝容今跟神經一樣,沒選擇去打地鋪。
「滾下去。」
我沒轉身,只朝他冷聲。
他倒也來了脾氣:
「這是我家。」
「……隨你。」
我自知理虧,往牆角縮了縮。
誰先下榻誰認輸。
謝容嗤笑一聲,未曾多言。
他剛烤過火,身子暖和。
昏沉中,我往他那邊靠了靠。
青年沒動,等我徹底睡去,才側過身,將我抱在懷中。
-3-
與謝容在山腳生活大半年後。
我早已習慣這。
來年春天,他攢錢蓋了間瓦房,家裏依舊一窮二白。
我看桌上僅餘的幾兩碎銀,在井邊枯坐了一下午,黃昏謝容喊我回去喫飯時。
我抬頭看向他,眉眼懨懨:
「我們去死吧。」
太窮了。
窮到想哭。
連兩間房子都蓋不起。
「你自己去吧。」
謝容轉身,聲線淡淡:
「今日有肉有魚。」
「等我。」
我從低迷情緒中抽離,一瘸一拐地跟上,謝容沒答話,只是蹲下。
我接過他的柺杖,摟着他的脖頸,給他指路,被他揹着走。
臨到喫飯時,我看向僅有的一張牀,朝他商討:「能不能再買一張牀?」
謝容面無異色:「如果你想喝西北風,餓死在牀上,我沒有意見。」
我噎住,安靜喫飯。
我雖不喜歡他。
他看起來倒也像個君子。
不過孤男寡女,整日睡一張牀上,若說沒一點兒旖旎想法倒是虛的。
大概是村裏出了個狀元。
我與謝容受邀,在宴會許久未曾見過如此多的珍饈,一時喝多,荒唐了一夜。
第二天,我與謝容默契地各自穿衣,一整天未搭理對方。
只是晚上睡覺時。
青年小拇指忽地勾住我的手,背對着我,卻朝我問:「你想要嗎?」
「試試?」
我倒沒什麼不好意思。
反正我倆慘成這樣了。
體驗體驗雲雨之樂怎麼了?
只是謝容不知分寸。
汗浸透發,我指甲刺入他的肌膚,忍無可忍地咬牙道:
「你能不能慢一點?」
他咬着我的耳垂,低笑:
「你現在不是快爽死了?」
頂着清風明月的臉。
說着這種孟浪的話。
我又氣又羞,想咬下他一塊肉。
謝容掐着我的臉,淺笑:
「留着點兒力氣挺過下半夜吧。」
-4-
除去最開始嫁給他兩年。
我又和謝容搭夥過日子三年。
這並不代表我和他接受對方。
只能說是那種,幸好還有個人跟我一樣爛,跟我一樣慘的心情。
第三年的除夕那天。
我用攢下的銀兩買了兩壺好酒。
他一壺,我一壺。
他那壺我下了劇毒。
謝容笑晏晏地喝下。
不多久。
他倒了下去,捂着心口。
「早死早好。」
我輕聲,蹲下查看時。
青年猛地攥住我的手腕,睜開死寂如水的雙目,拿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刺入我心口。
「你又騙我。」
我脣角溢血,緊握他的手腕。
「黃泉路太寂寞了。」
謝容忍住痛苦坐起身,修長如玉的指骨撫摸着我的臉,脣角勾起。
他和我額頭相抵,低聲:
「林芸。
「你要陪我死。」
他笑聲清冷,帶着瘋意。
胸口的匕首又推了推。
我與謝容皆倒在地上,失去氣息。
在意識消散的前一刻。
我腦海浮現一本仙俠書。
我身處的世界,是一本綁定系統,救贖黑化反派的攻略文。
書中,講述的是異世而來的少女江苒,因熬夜猝死綁定系統,穿成原書中的惡毒女配。任務是救贖流落人間,未來成爲魔尊的反派裴硯,降低其黑化值。
在救贖過程中,裴硯不懂情愛,愛上了江苒不自知,兩人一番狗血誤會,抵禦配角作妖走在一起。
而我和謝容,是最初的原男女主。
經典的「魔教妖女 x 正人君子」。
但我愛慕上了裴硯。
謝容喜歡上了江苒。
我們兩個淪落爲了惡毒反派。
再次睜眼。
是在白雪山林中。
周圍躺着仙門弟子的屍身。
白雪染得極紅極豔。
我摸了摸喉嚨,支着劍費力起身,捂着發疼的額頭,打量周遭。
許久,我緩過神,瘋笑起來。
原是我命不該絕。
回到了五年前。
彼時,我是剛從玄月宗地牢逃脫,被江苒拆穿來自魔族的仙門臥底小師妹。
而謝容?
似乎是剛經歷喪父喪母之痛,跌下雲端,即將黑化的țũ₌溫柔大師兄。
我在人間待了半個月吸收這本書,以及我重生的信息。
之後的第一件事。
我花費了半個月的時間,在人間深山的一處溪水邊,找到了昏迷不醒的謝容。
不得不說,他命真大。
昏迷一個月還沒有被野獸喫了。
我給他餵了粒丹藥。
青年長睫輕顫,似是轉醒。
他睜開眼,空洞無光。
果然又瞎了。
他看起來可憐極了,有些迫切地拽着我的手,想要確實些什麼。
我脣角勾着笑,莞爾道:
「師兄,我是林芸。」
青年臉色灰白,鬆開了我。
我脣角笑意更甚,拽着謝容的頭髮,迫使他仰頭看向我,紅脣勾着笑,落井下石:
「哎呀,瞧這是哪個小可憐。
「原來是被主人拋棄的小狗啊。」
「放……開我……」
他喉嚨啞得厲害,也消瘦了許多。
我視若無睹,另一隻手抬起他的下巴,笑吟吟道:「狗狗好可憐。」
「要不要找個新主人?」
-5-
我惡劣地撓着他的下巴。
這實在太過羞辱。
謝容十指漸收,用盡全部力氣,低下頭惡狠狠地咬在我的手上。
血順着他的脣角溢出。
我喫痛地鬆開他的頭髮,抬手扇了他一巴掌,罵了一聲「瘋狗。」
他蒼白麪容上紅豔豔的巴掌印醒目,臉偏到另一側,鬆了口。
「師兄真不乖啊。」
我忽略還在流血的手,掐着他的臉,拉近我與他的距離,面上笑吟吟,言語卻冷:
「怎麼?配合江苒揭穿我身份時,怎麼沒有想到有一天落在我的手中?」
「她是你的師妹,我難道就不是嗎?師兄?」
我輕聲道:「當初可是你把我領入仙門的啊,爲什麼現在又要討厭我呢?是你識人不清。無論是我,亦或者其他魔族扮成乞丐,你都會用你那自以爲的善意去收留他。」
「你不應該恨我,你該恨魔尊,該恨江苒,該恨裴硯。是那老東西發起了對仙門的戰役,是攜帶仙門神器的江苒在仙門與裴硯之間,優先選擇救身受重傷的裴硯而導致仙門死傷慘重。」
青年俊美的面容異常痛苦,抗拒地想要推開我。
我偏要湊在他的耳邊,脣貼着他的耳廓,一字一句地冷冷道:
「謝容,你在逃避什麼?你的父母是他們害死的,你難道不想報仇嗎?」
「他們自幼看着江苒長大,術法武器均傾囊相授,你與她更是青梅竹馬,到頭來卻比不過只認識半年的裴硯。」
「你再看看你呢?親眼目睹父母身死後墮了魔。雖然屠了些魔族,打傷魔尊,卻也誤傷了仙門弟子,到頭來還被趕出仙門,落得個仙魔不容的地步。」
我話頓一瞬,鬆開他,居高臨下地看向地上的人,聲音淡漠又輕:
「你真可憐,師兄。」
他嘔了一口血,昏死過去。
傷口處的血流了滿手,我不甚在意地到溪水邊洗了洗,水暈開陣陣泛紅的漣漪。
「反派嗎?」
我喃喃自語,從袖中拿出手帕按在傷口上,垂下眼,勉強能從水面看清我面無表情的臉。
能策反謝容最好。
不能策反,那便殺了。
江苒和裴硯,還有那個老魔尊,這一筆一筆的賬,都該慢慢清算。
我兀自笑了。
反派就該睚眥必報。
不是嗎?
-6-
謝容被我帶回了客棧。
我找了上好的醫師給他治傷。
等他再次醒來,已是三日後。
秋雨淒冷,成串的雨從檐下滴落。
我端着藥坐在榻邊,將盛着湯藥的勺子抵在他脣邊,算是溫和道:「師兄,喝藥。」
青年雙眸緊閉,蒼白着一張病態的臉,聲音虛弱:
「你我之間,何必如此虛僞?林芸,你想從我這得到什麼?」
「虛僞?
「師兄傷果然是好了,就連嘴都硬氣了幾分,至於想從你這得到什麼?」
我不甚在意地笑道:
「一個身受重傷的瞎子,倒真看得起自己了。」
曾經的天之驕子,現在近乎廢人。
謝容心尖刺痛,臉色白了幾分,抬手推開我的手,泛白的脣卻不服輸地勾着笑:
「你可不是什麼好心人,如若不然,最好現在就殺了我。」
「殺了你太便宜了。」
我將勺子捅進他嘴裏,將藥灌進喉嚨,眉眼淺彎道:
「活着纔會痛苦。」
青年雙手握着我的腕,險些乾嘔。
那雙無神的眸子睜開望着我,眼尾泛紅含着淚,昳麗勾人。
謝容這種臉清雋清冷,這樣倒是別有一番風味,果然還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瞎子好。
我欣賞片刻鬆開了他,將藥重重放在桌上,聲線冷淡:
「不想做一輩子的瞎子,就喝了這藥,難道你不想報仇?不想見見你父母的墳?」
「瘋子。」
他沒回我,捂着胸口劇烈咳嗽幾聲,咬牙罵道。
我笑得愈歡了,指腹碾去他眼尾的淚,坦然道:「是啊我是。」
下一刻,我卻猛地拽着他的頭髮,將他壓在牀上,掐着他的脖頸,冷冷道:
「可你現在是隻能依靠我這個瘋子的狗,除了我,沒有人會來救你。
「謝容,你最好學會乖一點兒。」
我笑着威脅道:
「不然斷去雙手雙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並不好過。畢竟師兄還要報仇?不是嗎?」
青年抿着蒼白的脣。
門口恰好響起敲門聲。
我從謝容身上起身,整理好衣服去開門,檐下是一個撐傘的中年男人。
他個不高,一身黑衣,低頭弓着腰,神神祕祕地遞給我一個裝有紅小蟲的琉璃瓶。
我接過,從袖中拿出一錠金給他。
關上門,我不動聲色地打開琉璃瓶,將蠱下入藥中,將碗遞給謝容,嘆聲道:
「我們有共同的仇人,何不聯手?」
謝容大抵是不情願的。
可我握着他的手腕的另一隻手收緊,力氣大得將要折斷,似要作出曾言廢了他雙手之樣。
他才接過我的碗,仰頭喝下。
苦澀藥味蔓延口腔。
青年俊眉微皺。
他剛想問我是否滿意,緊接着,蝕骨的癢與疼蠶食着每一處神經,心疼如刀割。
冷汗從額頭滴落。
謝容慘白着臉,忍住痛苦拽着我的衣襟,將我拉近,質問道:
「你在藥放了什麼?」
「蠱啊。」
我與他氣息交融。
我眉眼含笑,單膝跪在榻邊,撫摸着他的半邊臉,言語輕快又惡劣:
「師兄,你太過多變,我心不安。」
精於算計,再三騙我。
我又怎麼不留一手。
謝容仰着頭,握着我的手,聲音因疼痛而發顫,斷斷續續道:
「給我……解藥……」
「好啊。」
他癱在牀上,蜷縮着身子。
我指尖輕劃左手掌心,血從傷口處溢出,將手放在謝容脣邊,笑道:「解藥。」
他未動,面上隱有屈辱。
「不喝算了。」
我嘆息,狀似收回手。
他長睫輕顫,猛地攥住我的手腕,啓脣覆上,喉結滾動,大口將血嚥下。
「哪有人會和活着過不去呢?」
我笑了聲,在他耳邊低語:
「師兄,你要依靠我的血而活,你殺了我,你也會死,知道了嗎?」
舌尖劃過掌心帶來酥麻。
青年未曾多言,迫切地用血來壓制體內遍佈在神經,血管,骨頭上生死不能的疼和癢。
我獎勵性地撫摸着他的發,看着窗外的雨,許久,不經意地問:
「有沒有什麼想買的?」
體內的蠱毒暫時壓下ṭű̂⁻。
謝容鬆開我,躺回牀上,沾着血的脣角冷冷吐出「沒有」二字。
我眼中譏諷快要溢出。
這會兒不貪財了,上輩子倒見錢眼開,說什麼自尊不頂兩個飯錢,沒有白花花的銀子好。
倒真是剛從雲端跌下來,還端着貴公子的樣。
「師兄最愛彈琴,買把琴吧。」
我輕聲,狀似無意地看向他的眼,又恍然道:「哎呀,忘記師兄眼瞎了呢。」
謝容一動不動。
我沒了意思,坐在窗邊擦劍,聽着雨聲,朝榻上的謝容漠然道:
「我給你三天養傷時間,傷好了,就隨我前往極寒之地。」
冰魄仙蓮生長於寒地,功能類似於洗髓丹,能洗髓伐骨,打通經絡,且能解各種毒。
我雖資質不錯,但這具身體根骨並非絕佳,修煉與我的計劃相比太過緩慢。
上輩子,我一年後纔得到此蓮。
「太慢了。」我輕聲。
-7-
謝容聽話了不少。
上輩子他的雙目被魔氣所傷,一年未治,是真瞎了。
而今若每日用上好草藥溼敷,白綾覆目抵禦陽光,養個半年或許能好。
魔域的人以爲我死在仙門地牢了,仙門和魔尊對抗急得焦頭爛額,我和謝容這個未來大魔頭被他們遺忘。
當真正中下懷。
給老魔尊打工時我攢了不少錢。
近兩日,我在城中買下好幾座府邸,又給自己定製了幾十套衣裙,瘋狂購買首飾。
錢就是爲了用的。
花它個酣暢淋漓,報我前世差點兒沒窮死的仇。
謝容蹭了我的光,我還特意讓人給他趕了幾套華服,上好的料子。
畢竟帶他出門不能丟我的臉。
可惜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白眼狼
非但不感激,睜着無神的眼,坐在檐下裝模作樣地撫琴,冷不丁地譏諷我買再多的房子也就一個人住。
我用劍劈斷他的琴,挑起他的下巴,居高臨下地看向他,笑吟吟道:
「那倒不是,這不還有師兄這條同樣無家可歸的狗陪我嗎?」
他還想開口懟我。
我朝他肩膀刺了一劍。
謝容喫痛,臉色蒼白。
我收回劍,回屋拿出烈酒,粗魯地扯開他肩膀染血的衣襟,將酒倒下爲他處理傷口。
青年一時頭暈目眩,雙脣毫無血色。
看他疼的躺在地上。
我笑的更歡了,用手戳了戳他的臉,譏笑道:「真讓你住破茅草屋就老實了。」
謝容此人之前在仙門雖溫和,但不迂腐,在未來更是心機頗深,一副笑面虎樣。
知道我性情惡劣。
言多必失。
他也不是受虐狂,開始選擇性地無視我。
這三日,我給他砸了挺多的靈丹妙藥,就算是殘廢,也該生龍活虎了。
臨到離開這座城時。
謝容披散着發,穿着錦衣,面容清冷俊美,站在人羣中一副事不關己的仙人樣。
我最討厭他這樣子。
還沒上輩子圓滑狡詐得像個千年老狐狸好。
他明明是比我還爛的人。
「正前方三米處有個喫糖葫蘆的孩童。」
我面無表情地命令道:
「你去把他的糖葫蘆搶過來。」
他扯了扯脣角:
「你們魔族當真恃強凌弱。」
「少廢話,我又不是魔族的。」
搞什麼啊,他媽的一個反派,還用我一個惡毒女配教?
整這麼清風明月,還黑不黑化了?
我推了推謝容,冷聲道:
「懂什麼叫作惡人嗎?去。」
「不會。」謝容態度堅定。
我有了諷刺他的理由,冷笑道:
「作惡都不會做,當真是個廢物,怪不得江苒不喜歡你。」
謝容側了側臉,回我以譏諷:
「那就裴硯喜歡你?」
什麼語氣?
哦,嫌棄我是吧?
街上人多。
我拽着謝容的手腕將他扯到無人小巷。
正當他疑惑我要作何,勾起冷笑,又一副無所謂的神情問我待如何時。
我拽着他的衣襟,迫使他低下頭,強吻上去。
我不僅親他,還用舌尖勾着他,牙齒咬他的脣,曖昧得很了。
青年腦海瞬間空白,怔愣在原地。
等血腥味從舌尖傳到神經時。
謝容猛地推開我,瘋狂地用手背和袖子擦着脣,勢必蹭下一層皮來。
上輩子我與他也算有夫妻之實。
雖然心裏厭惡對方,但情到深處不能自已,偶爾親兩下的情況倒也有。
我不在意這些。
可這輩子此時的謝容——
我自然知曉如何噁心他。
「師兄。」
我不甚在意地笑問道:
「跟討厭的人親是什麼感受?」
他擦拭地動作頓住,倏然抬頭看向我,眼尾紅得快要哭了,面紅耳赤地咬牙罵道:
「瘋女人。」
我眉眼彎起,嘲笑他:
「話別說得那麼難聽,要不是我,師兄,你知道你現在淪落成什麼境地嗎?」
上輩子,謝容入魔醒來後修爲盡失,在人間人不人,鬼不鬼的流浪大半年,受盡周遭人的白眼與折辱。
後又被昔日嫉妒他的師弟丟入妖窟,傷可見骨,可惜天不亡他,藏匿窟中的極品九尾妖丹恰好被他尋到並誤食。
謝容誤打誤撞地墮入妖道,屠盡衆妖邪才逃了出來。
仙不仙,妖不妖。
他心性發生巨大轉變,成爲痛恨仙門,厭惡世人的妖尊。
而上輩子老魔尊知曉我與他做過師兄妹,特意將我送去聯姻,但謝容並沒有如他所想殺了我。
而是利用我獲得魔族情報,關鍵時刻,同我聯手給老魔尊設伏,殺了他。
多行不義必自斃。
上輩子謝容殺了他,而非我親手。
我幼時便被老魔尊收留喂下毒,目睹父母玩伴慘死,還要每半年忍受蝕骨噬心之痛。
我自然不能解心頭之恨。
-8-
極寒之地危機四伏。
謝容與我進入雪山幻境時,我需要他去引開藏匿其中的妖邪。
趕路的近幾日,謝容雖恢復了些靈力,但也着實不夠看,只怕會被那些惡獸一口吞下。
因此,在前往極寒之地的路上,我直接順道將謝容提前小說一年的時間扔進妖窟,去尋那極品妖丹。
我坐在出口處等了他七天。
恰好破曉時分,青年提着劍渾身是血的出來,眉眼間紅色妖紋若隱若現。
他雙膝跪在地上,青筋凸顯的修長指骨緊攥着胸前衣襟,面容痛苦。
上輩子他被廢了全部經脈扔進去的。
而現在,妖丹與他體內所修仙術相斥,若要將兩股力量融會貫通,怕需要些時間。
我手剛按在他心口,想給他輸些靈力,被他抓住手迫切咬上,抑制體內蠱毒。
許久,謝容鬆開我癱在地上,脣角紅豔豔的血沒入衣領,襯得下顎與脖頸愈發慘白。
很好,離了我的血不能活。
可是若是任由他修行,遲早有一天能將蠱從體內取出,我不放心,又在他眉心設下一道極爲罕見的祕咒。
謝容猛地抬頭面朝我,冷冷罵了一聲「毒婦。」
「非也。」
我蹲在他身邊,雙手環膝,歪頭笑看着他:「所謂無毒不丈夫,我跟師兄比略輸一籌。」
青年眉頭緊鎖,依靠聲音辨別我的方位。
他不知哪來的力氣,突然起身拉住我的手,趁我猝不及防時將我按在身下,忍無可忍地斥聲指責:
「林芸,是你從最初就在騙我。」
我指間即將扎進他脖頸的銀針頓住,掀起眼看他。
他冷冷道:「除了你本就是魔族臥底,我及時止損地配合江苒拆穿你,在宗門我對你可有半點兒怠慢?」
「房間,佩劍,祕籍皆是上乘,就連你受傷,都是我親自去師尊那爲你討的藥。」
「可是你呢?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我,連傷都是爲了博取衆人的同情自殘,全都是假的。」
「林芸。」
謝容掐起我的下巴,冷下聲:
「你看着我,是你對不起我,你當真問心無愧嗎?」
我看向他,眼也不眨:
「你沒錯,我生性本惡。」
在最開始主角是我與謝容的故事中,我這個揹負仇恨的妖女是被他感化了,可後來劇情都被穿越者江苒打斷了。
我未經歷,也無法理解最初版本棄惡從善的我,我如第二版江苒和裴硯爲主角的人設一樣——睚眥必報。
現在的謝容是無辜,未來的可未必。
上輩子打亂了我多少計劃?
再說江苒,實力謀略遠不如我,她只是提前知道最初書中的內容,預料並打亂我的衆多計劃。
這不公平。
所以蒼天有眼,讓我重生了,讓我也掌握劇本,這才公平。
我爲了逃脫魔尊掌控謀劃這麼多年。
她只是個在現代衣食無憂的穿越者,在這裏是被嬌寵的掌門之女。
她根本什麼都不懂,還要指責我與魔族爲伍,搶原本小說中屬於我的機緣,甚至對上輩子的我趕盡殺絕。
哦,對了。
還有那個該死的裴硯。
我幼時未曾流落魔界時救了在人間流浪的他,成了他心目中所謂的白月光,結果上輩子與江苒在魔尊那經典話本中狗血橋段二選一時選了我。
我真以爲他來了良心。
沒想到是他不喜歡我,還偏要選我讓江苒喫醋,傻叉作者讓他追妻火葬場。
最後還要廢了我一隻腳。
當真該死。
我告訴謝容:
「我平等地憎惡一切,我要報仇。
「你也少裝作大義凜然的樣子,我不信你不想報仇。」
「我不是在與你論這個。」
他似是惱了。
我歪頭,笑看他:
「那你想讓我怎麼樣?
「我要感激你嗎?師兄?
「感激你將我送入仙門地牢嗎?
「感激我差點兒死在那?」
一碼歸一碼。
說不怨謝容是假的。
「我還救了你呢,讓你個瞎子免受了人間衆多折辱,保留了你曾身爲仙門大師兄的顏面。
「若是按大師兄的想法。」
我將銀針收回,拂開他掐着我臉的手,坐起身,面朝謝容繼續笑道:
「你就當我是沒良心的瘋子吧。
「若是再問這些傻問題。
「我見師兄姿容俊美,修爲應當快要恢復了正常,保不準催動蠱術,將師兄煉作我一人的爐鼎。」
我抬手去碰他的臉。
青年打開我的手,被氣的面容羞紅,渾身淺不可察地發抖,冷聲罵道:
「不知羞恥。」
我不知羞恥?
他要是某天想起我上輩子與他的那些事,怕不是要投河了。
-9-
萬山載雪,明月薄之。
蒼茫天地間,唯有我與謝容。
極寒之地險惡,臨到雪山幻境邊緣時,狂風裹挾着碎雪擦過耳畔,天地間暗了下來。
面前依舊是白茫茫的雪地。
我拉着謝容繼續往前走。
在達到某個界限時,周圍空氣波動一瞬,剎那間,天徹底黑了。
隱約中,我聽到大型動物的鼻息。
雪山幻境中兇獸強悍頗多。
現在四處黑得不着邊際。
我在裏面勝算不大。
而謝容恰好是個瞎子,對聲音極爲敏感。
「好師兄,幫幫我。」
我在謝容耳邊低語,將他推到獸羣中間,扔給了他一把覆上火術的劍,用來吸引兇獸。
火光映照着他半邊臉。
青年面朝我的方向,神情冷冷。
下一刻兇獸撲了過來,他不得不回神,調動全部心神與其殊死搏鬥。
我則趁混亂去尋藏有冰魄蓮的雪山神殿。
遠離了雪山幻境外圍朝裏走,視線漸漸明亮,在至高山巔處有座神宮。
只可惜蓮邊有黑龍看守。
它發現了我。
巨大的龍頭移到我身前,漆黑的龍瞳近距離地倒映着我,龍鬚飄動,對着我長嘯一聲,繞着我不動聲色地打量着我。
我面無異色,半晌,從儲物戒中摸出油紙包裹的桂花糕扔給它。
它嗅了嗅,沒有動作。
我喫了一塊。
它見無毒,才喫下糕點。
「你在這很無聊吧。」
我朝它搭話,將全部糕點扔給他:
「我可以帶你出去。」
「當真?」
黑龍幻化爲少年,來了興致。
「當然。」
我目光放在蓮上。
他頓時警惕起來。
「別擔心。」
我微笑道:
「這蓮於你無用不是嗎?
「你從有意識起便在這雪山幻境中,逃不出,走不掉。
「終日守着此蓮,就連你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守着它,難道不覺得無趣嗎?」
「你想做什麼?」他問。
我面容含笑,給這未曾入世的少年隨手變了個煙花戲法:
「我是仙人,來救你出去的仙人,作爲報答,將蓮給我。」
黑龍後退兩步,眼珠一轉:
「我憑什麼信你?」
「我輕而易舉地穿過了兇獸如潮的雪山幻境外圍,來到了你這。」
我無所謂道:「你可以選擇信,也可以選擇不信,但你只有這一次離開的機會。」
他眼神沉沉,給我讓步。
在我指尖剛要碰上雪蓮時,一股巨大的龍氣將我掀翻。
少年突然化爲龍身襲來。
我穩住身形,眼神冷了下來。
「找死。」
我冷冷罵道,從儲物戒中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符籙和仙器砸了上去,提劍攻上。
雪宮內被我與黑龍毀了大半,即將坍塌時,到底是有了上輩子記憶知曉它弱點的我更勝一籌。
在它與我纏鬥虛弱時。
我趁勢將劍刺入它一隻目中。
它痛苦地長嘯一聲將我甩開。
我順勢將蓮拿走。
黑龍窮追不捨地跟了過來。
我與它又是一番糾纏,利用雪蓮所散發的靈力打開某個緊閉的石門,類似於祭臺的空曠房間中懸着一把劍。
我朝身後灑了把迷幻散,縱身躍去,用袖中乾淨的匕首將掌心劃破一道口子。
血成串滴落在雪白的劍上。
一時間白光大作。
等到黑龍朝我衝來。
我站在祭臺最高處,握着認主的冰魄劍轉過身,劍鋒指着被迫停下的黑龍。
我垂眼,冷聲道:
「你輸了。」
-10-
謝容從獸潮逃脫時,渾身是傷。
身上的黏稠的鮮血滴在雪中。
他捂着腰間的傷口,腳步踉蹌,漫無目的在蒼茫雪地中前行。
風雪刮在臉上猶如刀割。
那個瘋女人當真是利用完自己,將他拋棄在這等死。
他這些天,全是被迫跟着她流浪,跟着她的計劃。
片刻不曾停歇地,舊傷添新傷,永遠沒有好的時候,每到即將有快要殺了她的實力時。
她又總會將他置於各種危險中。
她知道,他一旦實力有超過她的那天。
他與她必然你死我活。
他還沒有向魔尊報仇。
那一刻,他產生了強烈的求生與報復欲。
不知走了多久。
在謝容完全確定遠離那些兇獸時,他取下眼上被血浸透的綢緞,睜開眼,模糊能看見陽光照雪地反射的白光。
他又將綢緞繫了回去,盤腿坐在雪中,剛想調動靈力修復受損經脈。
不知名的大風驟起。
謝容來不及起身,一陣天旋地轉,彷彿落入了另一個地方。
腦海昏沉,他逼迫自己清醒,長睫輕顫,猛地睜眼,面前居然是兩三間依山傍水的破茅屋。
他不是瞎了嗎?
那麼,是幻境。
謝容如此想着,找了一圈沒有尋到出口,視線落在破茅草屋上。
他推開門,走了進去。
屋內簡約,一張牀,一張桌子,一個衣櫃,兩個凳子。
哦,還有個坐在輪椅上,背對着他的一個身形清瘦的女子。
她坐在桌邊,縫着破舊衣服。
很寒酸的一戶人家。
這是謝容的第一印象。
他還未開口,女人倒先說了話。
「瞎子算命掙了幾個錢?」
聲音清越淡漠,極爲熟悉。
謝容心頭猛地一跳。
「林芸?!」
他走上前,想按住她的肩膀,手指卻穿了過去。
她看不見他。
那她在跟誰說話?
謝容抬頭。
這才發現門口站了一個人影,而那人粗布麻衣,看面容分明是自己。
「零個銅錢。」
那個『他』面容溫和,手中拎了條魚,走了進來,朝她笑:「但我釣了條魚,今晚燉湯。」
她放下手中的活,許久未開過葷,接過魚,罕見地沒有和他針鋒相對,且頗爲善良說要親自下廚。
謝容整個人被定在原地,眉緊鎖着,眼神漠然又冷。
這幻境太過詭異,完全與現實相反。
他剛要強硬地破開幻境,眼前一黑,再次換了個地方。
是雪地中。
他從幻境出來了?
謝容打量着周遭。
眼能視物,便是假的。
他還留在幻境中。
他的面前開始浮現很多個畫面。
有些是他的記憶。
有些像是未來,可又有不同。
像是另一個世界線,他沒有被林芸撿到,而是流落人間,變得冷漠又殘忍。
畫面閃得很快。
各式各樣都有,沒有什麼關聯着的內容,他並不能獲取什麼有用的信息。
可緊接着。
他看到了剛剛的幻境。
依舊是破茅草屋,極快地閃過他與林芸在那一年四季的幾個簡短畫面。
不難推斷出。
他與她很窮,很慘。
在潮溼與貧窮中相依爲命。
那一刻他彷彿設身處地地感受到。
他與她。
兩個爛透了的人互相依賴生存着。
可憐又可笑。
這真的是他嗎?
謝容不敢確定。
畫面又一閃。
是醉酒的那晚。
榻上之人糾纏,曖昧異常。
他在大雪中竟有點兒熱。
像是和那香豔場景的自己感同身受。
噁心。
他內心抗拒,捧起雪捂在臉上,可短暫的降溫之後,火辣辣地疼,更燙了。
怎麼會和那個瘋子這樣。
謝容跪在地上。
他念着清心咒,努力想將看到的畫面遺忘,可半空的幻覺還在。
恍然間,他聽到了聲音。
少女壞心思的,顫巍巍的軟下聲喊了一聲「師兄」,千嬌百媚般地刻意在他耳邊。
謝容猛地睜眼。
天寒地凍,他卻渾身汗涔涔的,額前頭髮貼着鬢角。
好髒。
他唾棄着自己,眼尾發紅。
畫面中的他細心地吻着少女。
彷彿真的喜愛她那般。
他與林芸?
怎麼可能?
謝容掐了個訣扔了過去,那幻覺散後又復原。
他一時惱了,也顧不得自己,選擇個兩敗俱傷的法子,調動僅剩的靈力再次掐了個術法。
一時間紅光大作,幻境驟碎。
他單膝跪在地上,用劍支撐着身子,硬生生吐了一口鮮血,昏了過去。
謝容再次醒來時。
我剛找到他,取下他紅到發黑的眼上綢緞時,正要塞給他一顆丹藥。
青年陡然打開我的手,反應強烈地支撐着重傷的身子後退。
「你發什麼神經?」
我冷下聲,覺得他莫名其妙,有點兒不識好歹。
謝容不答,抬起頭,眼眶發紅地看我。
雖然眼神沒什麼光亮,但不難讓人感覺惡狠狠的,好像我對他做了什麼罪不可恕的事。
我愈發不解,罵他「有病。」
他抿脣,別開頭,啞聲道:
「別碰我。」
「呵。」我冷笑。
和我耍脾氣是吧?
「就算讓你幫我引開獸潮,你這不是沒死嗎?」
他越這樣。
我偏要掐起謝容的下巴,低頭湊近他,手下生力,威脅道:
「你的命是我救的,是生是死,我說了算。」
青年俊秀臉上又紅又燙。
我只當他是被我氣的。
他又要重複先前咬我的手段。
我及時地鬆開手,掐着他的脖子,脣勾着,可笑意不達眼底道:
「師兄當真是狗啊。」
青年墨髮下的耳根不受控制地紅透,他咬牙罵道:「噁心。」
我看着謝容通紅的眼眶。
他甚至氣得來了淚花,好不可憐。
雖然稀奇。
但我被罵很不爽,不明所以地鬆開他後,也回罵了他一句「瘋子。」
他是瘋了吧?
莫名其妙。
-11-
在煉化冰魄蓮時。
我體內魔尊給下的毒恰好發作。
從臉上到脖頸,密密麻麻的咒印極爲難看,仿若有蟲蠶食皮肉,緩慢蠕動。
不知過了多久。
冰蓮煉化徹底時,體內毒素也順勢排出。
臉上咒印未消,我渾身虛脫,仰頭倒去,大汗淋漓地躺在白玉牀上。
也恰在此刻,閉關洞府的石門被人破開。
我警惕望去,是腳步踉蹌的謝容。
「滾出去。」
我生性好面子,下意識捂着臉,將牀上的劍朝他扔去。
青年歪頭躲過,跪在牀前,握着我的手腕,在掌心割開一道大口,吞嚥着鮮血。
是他蠱毒發作了。
我盯着他那雙眼未曾蒙着的眼,問:
「你的眼怎麼樣?」
我當然不是關心他。
若是他看見剛剛那一幕。
我必然挖了他的眼。
「未好。」
謝容手背拭去脣邊的血,鬆開我,坐在牀邊的地上,閉目,運氣壓下蠱毒。
他說謊了,其實他眼能視物了。
只是很模糊,看不真切。
我掐了個術法,流血的手止住。
我告訴謝容,給他三個月的休息時間,讓這些天他好好養傷。
他意外地掀起眼,雖然看不清,還是盯着我,問我又想到了什麼計劃。
我指尖從他的眉眼滑到臉頰,輕笑道:
「沒什麼,我只是關心師兄。」
我的動作曖昧。
謝容厭惡地打開我的手。
他沒再多問,正合我意。
下一步的計劃,當然是去殺被仙門打得元氣大傷的老魔尊。
我與謝容共同的仇人。
而仇人,只能我親手手刃才解恨。
我憑藉前世記憶,搭配冰蓮和各種孤本祕籍,夜以繼日地修煉劍術和法訣,兩個月的時間,進步可謂神速。
我用上等靈石和上品魔器買通了兩三個魔族,易容化作老魔尊身邊的魔侍。
在他討論完針對仙門的戰役而散去各魔族大臣後,我跟在他身後在魔宮中穿行。
在偏僻處,我眼疾手快地殺了他身邊的侍衛,將劍壓在他脖頸上,準備抹他脖子時。
老魔尊眼疾手快地迅速閃開,在我肩上打了一掌,他看着我,眼神沉穩又陰狠。
「你是誰?」他問。
我揮手,露出原本樣貌,坦然道:
「大人,當然是我。」
他面容沉沉,隱有驚愕:
「你沒死?」
「當然沒有。」
我微笑,挽了個劍花:「杏花村一百二十六人,在下特意活着,來取大人的狗命啊。」
話落,我收斂笑意,神情冷下,提劍朝他刺去。
他全身皆受了重傷,又對我輕敵。
老魔尊或許憑藉着多年積累的經驗剛開始佔了上風,但越到後面,頹勢盡顯。
而我劍術狠辣,只攻不防,力求快速結束戰鬥,不要命的激進打法。
等到那些聽見動靜的魔尊大護法趕來時。
我眼神一狠,將渾身是傷的老魔尊踹倒在地,一劍刺入他的胸膛。
在他快要嚥氣時,笑着朝他道:
「我早就找到了你在人間的遺腹子。」
他迴光返照似的猛地抬頭,脣瓣哆嗦,手指顫抖地抓住我的袖子,可憐又可笑。
我手腕轉動。
老魔尊面容痛苦。
「你知道他,是仙門的裴硯。」
我莞爾,在他斷氣前,又告訴他:
「我會殺了他,讓你們父子團聚。」
老魔尊嚥氣,一衆魔將找我攻來。
我抽出劍,硬生生地殺出一條血路後,也身受重傷,全身被血浸透。
逃出魔宮後。
我殺了十幾個追隨而來的魔卒,虛弱地倒在溪水邊。
臨到傍晚,烏雲翻湧,頭頂悶雷滾動,下起了大雨。
我躺在雨水中沒有一點兒力氣。
隱約中,我聽見腳步聲響,睜開眼,是撐着傘居高臨下看着我的青年。
這一幕實在熟悉。
可他用劍指着我。
他大概聽到了魔尊身死的消息。
上輩子謝容親手殺了那人。
當時魔尊早已與裴硯相認,裴硯成了新魔尊後,便一直要殺了我和謝容,想要爲父報仇。
我笑了聲,有氣無力地朝他道:
「怎麼,你來殺我?」
謝容沒有答話,手抖着。
快要氣死了吧?
我瘋笑了起來,牽動傷口,嘔出一口血,狼狽至極。
他的頭忽然又疼了起來。
謝容手中的劍錚鳴了聲,朝我刺來,我閉上眼,耳邊一響,劍插入泥土的聲音。
下一刻,我被人抱起。
我看着他,眸中劃過轉瞬即逝的愕然,有點兒琢磨不透他的心思,隨即道:
「你不殺我?」
他面無表情,聲線冷淡:
「我會殺你,不過不是這個時候。」
不趁人之危嗎?
我眉眼淺彎,笑吟吟地誇他:
「師兄當真是名正言順的君子。」
謝容沒有搭話,依舊冷漠。
我被他帶回了家。
青年面無表情地給我上藥,將熬好的藥遞給我。
我皺眉,愈發對他神經性的行爲摸不着頭腦。
並暗暗揣測他是計劃降低我防禦心,妄圖等到我對他產生感激時,再對我殘忍地來致命一劍。
殺了老魔尊後,他的廢物兒子繼位,各方勢力蠢蠢欲動,天下不太安定。
又過了些日子。
我傷已好。
天際一角紅豔豔的。
謝容個瞎子拂着琴。
我坐在檐下,看向從空中飄落的血雨,率先開口,問謝容:
「你怎麼不走?」
據我所知,他那原著中將他扔入妖窟的幾個好師弟來找他了。
謝容冷笑:
「我被你下了蠱。」
我看着他。
青年面色無常,那雙眼也平靜。
他的眼好了大半了,能視物了。
「我有一個計劃。」我說。
他眼也不抬。
我告訴他:「江苒和裴硯半個月後大婚,我設計將她引出,狸貓換太子,我假扮她嫁於裴硯。」
謝容指尖停頓,琴聲驟停。
「你不是喜歡她?」
我笑道:「師兄意下如何?」
他抬眼,看向我,面容平靜。
可他眼神深沉,我看不透。
青年垂下眼,避開我探究的目光,像是在想些什麼。
自從從極寒之地回來後。
謝容這些天總會做斷斷續續的夢。
夢見的是和現在走勢完全不同的未來。
勉強能猜出是他與林芸的兩個結局。
一個美滿幸福。
一個互捅刀子。
前者她被自己感化,與他相戀。
後者他和她成了盟友,相互厭惡。
但第二個結局,他與她最後竟然會相依爲命,做那種事。
甚至最開始是他先動心,還嫉妒裴硯。
噁心。
這是他最開始的想法。
可那夢偏要纏着他。
纏到他近乎麻木。
他早該趁那天她虛弱時殺了她。
可不知道是不是受夢的影響。
他終究沒下去手,準備再等等,給她挑個良辰吉日上路。
可他先等到那幾個師弟來找他。
他面無波瀾地殺了那幾個人。
夢中,就是那些人將自己扔入妖窟。
天空響起一聲驚雷。
我再次問他怎麼樣。
許久,謝容回神,他扯了扯脣,實在笑不起來,譏諷道:「你倒是聰明。」
「我自是聰慧。」
我支着下巴,指尖在桌上打轉:
「給你個和她藏好的機會,再見面,我會殺了你們。」
前世裴硯和江苒手下的人追殺我不止不休。
我並不想死。
但我知道落入他們手中定然死相悽慘。
自己一個人死太孤單了。
於是我拉着謝容,準備先將他毒死給我探探路,我再用白綾自盡。
與其他說不定會死在裴硯手中。
倒不如死我手裏。
只是被前世狡詐的謝容陰了一手。
互相死在對方的毒和刀上。
-12-
計劃說幹就幹。
上輩子喫了反派話多的虧。
這輩子我痛定思痛,做事利落不少。
仙門與魔界皆有對方的臥ṭü₃底。
兩方被滲透的篩子一樣。
我趁亂混入其中,輕而易舉地綁架了江苒,將她扔進一個極度危險的殺陣。
再放出消息給謝容,意圖牽制住他,讓他只顧的解陣法,就算被江苒的三言兩語的誆騙下突然反水,也爲時已晚。
修仙界弱肉強食,她搶了我的一切機緣,是她這個穿越者的本事和運氣。
我欣賞她。
可我上輩子被她與裴硯毀了一切,淪爲無一絲靈力的廢人,被逼到自殺。
她是我的仇人。
她擋了我的衆多生道。
而今我謀劃如此之多。
若能殺她與裴硯,也是我的實力。
掌門之女的大婚倒是氣派。
來了許多仙門的長老,攜厚禮乘仙鶴而來,一衆弟子跟隨着,好生熱鬧。
一切都在計劃中。
等到送入房中時,我在屋內設下誅魔法陣,廢裴硯腳後再殺他。
只可惜大婚進行到一半,夫妻對拜時被不知名的妖風打斷,塵土盡飛。
我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但又不好在此刻露出真容,被人攬着腰肢擄走。
偏僻竹林中。
我尋到機會重重地給了那人一掌,單手掀起頭上的紅蓋頭,在看見來人是誰,先一怔,後心中怒氣翻湧。
我喚出劍指着謝容,質問他來幹嘛。
「你記不記得我前些日子給你說過什麼?你搶錯人了知不知道?!」
我怒聲,眼神冷冷。
謝容眸光微閃,沒有動作。
我褪下易容術,露出原本面容,冷下聲道:「你搶錯人了,是我。」
他的眼睛恢復了正常。
我站在他身前。
青年垂下眼,黑瞳一眨不眨地看向我,氣質溫潤又平靜。
我只覺得他今日異常古怪。
懶得與他廢話。
剛想轉身離開,被他拉住手腕。
謝容指尖輕動,忽地抬手撫摸着我的臉,眉眼淺彎,清雋面容上笑得溫柔。
「沒錯。」
他說:「搶的就是你。」
「什麼?」
我愣住,未反應過來。
謝容依舊笑着,在我愣神的工夫,俯下身托起我的臉強吻過來。
脣上刺痛傳來。
我回神要去扇他,被他攥住手腕。
他繼續加深了這個吻。
我這才發現他修爲強悍得不正常。
謝容不對勁。
一吻過後,裴硯帶着一衆仙門的人趕來,我推開謝容,抬手重重地扇向他。
青年別過頭,臉上巴掌印紅得醒目。
他殷紅的脣上掛着血,不甚在意地用手背拭去,脣角噙着笑看我:「爽了?」
「我看是你爽了。」
我冷眼睨着他,看着他那熟悉的笑,心中明瞭。
我擦了擦脣,不再看謝容,將視線放在周圍的修仙者身上。
掌門夫人被弟子扶着哭泣。
「謝容!」
掌門怒聲:
「你竟然和妖女勾結!」
謝容脣勾着譏諷,不在意地「哦」了一聲,而後問:「然後呢?Ţúₘ」
「謝容,你張狂至極!」
其餘長老們剛要破口大罵。
人羣中響起的裴硯咬牙切齒地質問:
「你們將阿苒綁去哪了?」
他盯着我身上的衣裙,目眥欲裂。
裴硯越是不舒心,我越暢快。
「你沒去救她?」
我看向謝容,問他:
「江苒呢?」
「沒去。」
青年搖頭,看向裴硯的目光陰冷,視線落在我身上時,又恢復溫潤的笑,漫不經心道:
「她硬闖結界,或許死了吧。」
掌門夫人頓時癱坐在地。
其餘弟子亦是震驚與惱怒。
裴硯一時瘋魔,提劍刺來,被謝容設下的陣法屏障隔開。
掌門悲痛欲絕,要殺了我與謝容爲愛女報仇。
「爲愛女報仇?」
我重複,看向掌門,笑道:
「你女兒三年前就死了,你現在才說爲她報仇嗎?」
「你說什麼?!」
掌門夫人猛地抬頭。
「我說我幫你女兒報完仇了。」
我憐憫地看向她,道:
「掌門和掌門夫人難道沒發現嗎?
「你們真正的千金早就被人奪舍,魂飛魄散了啊,你們在對殺女仇人極盡寵愛。」
掌門額頭青筋暴起,怒罵我:
「妖女!你胡說什麼!」
我面上笑意加深,繼續道:
「這個江苒,她本就不是你的女兒啊,你確定你與夫人真的愛你女兒嗎?
「你們難道忘記了嗎?
「真正的『江苒』自幼被你們寵得性情驕縱,飛揚跋扈。哪裏是這個在修行時愛摸魚偷懶,向你們愛撒嬌的江苒?
「我說得不夠明白嗎?」
我再次重複:
「你們的女兒早就被奪舍了。」
「你胡說!」
掌門夫人聲嘶力竭,淚流滿面。
「我胡說?」
我看向裴硯,莞爾道:
「裴硯,他也知道啊,他是第一個知道江苒是異世之人的人。」
衆人視線落在裴硯身上。
他沒有反駁,整個人失了魂般落魄,面容陰沉,死死地盯着我,身上魔氣翻湧,神經質地瘋魔道:
「我要殺了你們,爲阿苒陪葬!」
掌門與掌門夫人徹底心死,面容灰白。
「各位仙友還是早早離去。」
我微笑,勸道:
「我只殺裴硯一人。」
謝容揮手,屏障消散。
他眼含笑,朝我耳語:
「師兄留下幫你。」
「不需要。」我冷聲。
滔天的魔氣在裴硯身上翻湧。
他半魔身份徹底暴露。
仙門和魔本就不對付。
幾位明智的長老將掌門與掌門夫人架着,讓各位弟子離去,計劃着看我與裴硯你死我活,再等兩敗俱傷時坐收漁翁之利。
天雷滾滾。
兩輩子,我等着一天許久。
裴硯朝我攻來,刀刀致命。
我躲過,掐咒念訣,也劈出幾道如虹劍氣,寒冷異常。
謝容知道我不喜他插手。
他坐在樹上看着,偶爾捻起幾片樹葉,附上濃郁妖氣,在我剛要落下風時,朝裴硯甩去。
飛葉轉往裴硯腳踝上砸。
他一時喫痛。
我尋到機會,劍刺入他肩膀。
裴硯催動力量將我震開。
我看向謝容。
青年脣未動。
我卻聽見清冷的嗓音在我耳邊含笑道:「裴硯也是我的仇人。」
言下之意,他也要報仇。
「隨你。」我回他。
我不再看謝容,將全部精力放在裴硯身上,提劍刺去。
裴硯實力不低,極爲難殺。
從白天到黑夜,不知打了多少回合。
在破曉時分,終究是我的略勝一籌,將劍刺入他心口,抽出,又反手給他抹了脖子。
我眼底青黑,疲憊異常。
在確定裴硯嚥氣後。
丟下手中的劍,瘋笑起來。
大仇得報,豈有不瘋?
但這笑並沒有持續太久。
我也渾身是傷,靈力耗盡,眼前一黑,暈死過去。
-13-
再次醒來是個好地方。
青磚灰瓦的大院,四周竹林清幽。
我約莫睡了許久,足有半月。
身上的傷被人處理過,用的是珍稀靈草,現在大幅度動作時, 傷口偶爾才作痛。
我推開院門,朝周遭繞了一圈。
不遠處有個小村, 炊煙裊裊。
再往前走,有處乾淨清透的小溪, 楊柳依依。
我在村口看到個扎着小辮, 坐在青石上玩着小石子的稚童。
看清他圓圓的小臉時。
我下意識出聲道:
「小石頭?」
他抬起頭, 驚訝道:
「姐姐你認識我呀?」
我沒答話, 猶豫問道:
「你認識謝容嗎?」
「謝容?」
他露出未長好的小白牙朝我笑, 想起什麼, 稚嫩的臉上滿是認真道:
「是大哥哥嗎?他去地裏幫阿媽幹活了, 嫂嫂你別擔心。」
大哥哥?嫂嫂?
我皺眉,意識到真的是謝容帶我來這,並覺得他定然神經似的朝這些鄰居們講了些什麼。
我拉着小石頭, 走到村裏, 見到上輩子熟悉的村裏人, 果然都追着我問是不是謝容的娘子。
他們誇謝容不光長得俊美,人也善良又大方。
我這才瞭解到。
謝容跟散財童子一樣, 給村裏每家都發了銀子, 說要幫他們蓋新房。
村裏人淳樸,上輩子對我和謝容兩個殘疾給予了許多幫助,對於謝容做的這些我並不意外。
而今故地重遊。
我內心感慨, 想哭的衝動。
終於不用住漏雨的破茅草屋了。
終於不會窮得喫不起飯了。
我抱着小石頭, 眼泛淚花:
「想喫什麼糕點, 嫂嫂給你買貴的。」
終於不用是小石頭見我可憐,掰着村口叫賣的劣質糕點, 和我一人一半了。
嗚, 還是想哭。
上輩子當真窮死了。
於是,在城中從上午逛到下午,買了一大堆東西拎回家時。
謝容也早已從田中回來。
桌上飯熱騰騰的,有魚有肉。
我看着他, 笑不起來。
用膳時,他幾番搭話。
我一言不發。
他也不生氣,笑晏晏的。
臨到安寢, 謝容躺在我身邊。
我摸出藏在袖中的匕首擱在他脖頸上,問他什麼時候恢復記憶。
「娘子依舊喜歡謀殺親夫。」
青年挑眉, 眉眼淺彎。
「少廢話。」我冷聲。
謝容眼珠一轉, 溫聲道:
「師妹,你刀擱在我脖頸上, 處於這樣危險的時刻,師兄腦海只有活命二字,想不起來。」
「莫要再誆騙我,謝容。」
「怎麼不喚師兄了?」
他狀似無意問。
我氣得真將匕首壓了壓。
他脖子上有血溢出,卻篤定道:
「林芸,你不會殺我。」
「是嗎?」
我笑,把刀捅進他心口。
青年握着我的手抽開刀,傷口復原。
「師妹讓我傷心。」
他嘆氣:
「是你差點兒改嫁當天恢復的。」
我剛想譏諷他。
謝容卻將我壓在身下吻上來。
我要扇他。
他攥着我的手,漫不經心地笑:
「雙修對修行有益。
「師妹不是想讓我做爐鼎?
「如今這副模樣是作何?
「難道只是逞嘴皮子之快。」
我看向他,冷笑:
「哦?你不是誓死不從嗎?」
「是爲夫善變。」
他垂眼,吻了過來。
他還是那樣纏人,不知分寸。
臨到天明。
我疲憊地將他推開。
「林芸。」
我沒理他。
「其實那天我沒醉。」
「謝容。」
「嗯?」
「死騙子。」
他兀自笑了,清冷悅耳。
埋在我肩頭笑得發抖。
「瘋子。」我罵他。
「是, 我是。」
「再煩我,我會殺了你。」
「好, 你陪我一起。」
我懶得跟他掰扯。
困死了。
我沒理他。
待到昏沉睡去時。
落花飄過窗欞吹了滿室。
青年拂開我額前碎髮, 落下輕吻,也擁着我沉沉睡去。
他與她,合該糾纏至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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