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過遲

我和裴問津婚禮當天,謝姝嘉剛好回國。
化妝間裏,我聽到閨蜜破口大罵:
「白月光回國,你老公婚禮當天去接,到底誰他媽是新娘?」
那天,裴問津最後還是把我接到了婚禮現場。
只不過晚了點。
後來,江城無人不知裴家二公子浪子回頭。
但我不想讓他靠岸。
裴問津請我們的共友來說請。
共友苦口婆心:「這兩年他姿態不說低到塵埃裏,真心都要捧出來了,你哪裏不滿意呀?」
我想了想:「沒什麼不滿意,只不過晚了點。」

-1-
我在婚禮的前一個月,收到了裴問津白月光發來的消息。
一張對鏡照片。
或者可以說,謝姝嘉和裴問津的情趣照。
平心而論,這張照片拍得不錯,男女身材亮眼,都是白皮,體型差帶來了極大的衝擊感和性張力。
兩人都沒露全臉,只能看到裴問津低頭吻在謝姝嘉的後頸處。
荷爾蒙和纏綿的氛圍交纏,很美。
如果圖片中那個男人不是我未婚夫的話,我可能還會再多欣賞一會兒。
有將近一分鐘的時間,我都是麻木的。
原來裴問津臉上也會出現這麼溫柔寵溺的表情。
我疼到蜷縮,跪在地毯上喘氣。
明明身體健康,沒有心臟病,卻不知道此刻爲什麼能這麼疼,像是要了我半條命。
喘不上氣,眼前一片模糊,我想起裴問津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地看着我,沒什麼表情地說:
「我從沒有這麼厭惡一個人,江別意,你是第一個。」
淚水滴落在地毯上,等有意識時,看到的是好友羅遊淵焦急的臉。
我不想嫁給他了。
我躲避在羅遊淵懷裏,啞着聲音帶着哭腔,又重複了一遍:「我不想嫁給他了。」

-2-
我或許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天晚上,是個很舒適的夏夜。
收到那張照片後,我和羅遊淵一路開着車,前往裴問津在郊區的別墅。
路上前後接了另外兩個好友夏露和詹鋒。
前者穿着睡衣,臉上的面膜都還沒揭。
後者帶着加班的筆記本。
但無一例外,他們都興致勃勃心癢難耐。
「沒想到啊沒想到,這他爹的戀愛腦絕症也能有被治好的一天。」夏露啪啪地拍我大腿:「這是什麼,醫學奇蹟啊我的姐妹。」
詹鋒眼不離電腦屏幕,手指打字也沒停,但是嘴裏哼哼:「聰明的智商終於佔領高地了。」
我沒說話,剛哭完,眼睛很疼,只有一種心死莫大於哀的無力感。
因爲我平常對裴問津死纏爛打的原因,車很順利地進入了別墅區。
劉姨還沒睡,對我在這個時間點上門見怪不怪,十分和藹地說裴問津去遛狗了,叫我們進去喝茶。
我拒絕了,拒絕說出來時,我清楚地看到了劉姨驚詫的臉色,挺有意思的。
我居然笑了笑:「我就在門口等他。」
劉姨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客套幾句就進去了。
夏露賤兮兮地說:「哎呀呀,別意你混得這麼慘,連住家保姆都不待見你。」
「裴家不待見我的多了。」我走過去,跟羅遊淵說:「來根菸。」
「你看看,這絕症治好了,都開始抽菸了。」羅遊淵依次給每個人發煙,「怎麼,現在不怕裴問津嫌棄你抽菸了?」
我不想說話,此時風溫柔地吹,車裏放着我的歌,我們不約而同地想留住此刻的平靜。
半響,安靜被一陣很輕的動物腳步聲打破,我沒出息地抖了一下,一種酸澀在我心底蔓延開來。
我心想,裴家別說人了,連畜生都不待見我。

-3-
君嶽華庭綠化做得好,夏夜裏有動聽的蟲鳴聲,前方小道上人影漸漸拉長。
先出現的是一隻十分威風的德牧,養得非常好:毛髮柔順,昂首挺胸。
牽引繩被一隻白皙的大手輕輕拎着。
裴問津穿了件黑色的無袖背心和灰色運動褲,很休閒的打扮,手臂的肌肉線條因爲牽狗的動作延展得十分漂亮。 
額前的發微微汗溼,鼻尖都沁着汗珠。
他無疑是英俊的,平常西裝革履總是顯得肅厲,這會兒脖頸上掛了個銀白色的頭戴耳機,看着很像校園裏的青春男大。
只是青春男大心情不太美妙,此刻皺着眉看手機。 
以我對他的瞭解,能讓他露出整個表情的只有工作了。
大德牧最先發現了我們,喉嚨裏發出了警告。
還在看手機屏幕的裴問津輕輕拉了拉牽引繩,沒什麼威懾力地叫了它的名字:「賓果。」
賓果被教得很好,大型犬的隨行訓練是裴問津休息日親自帶的,我曾見過謝姝嘉毫不費力地溜它的場景。
說實話,我很羨慕。
賓果從來不和我親近,甚至於說厭惡,這點和他主人一脈相承。
此時,賓果撒嬌地蹭了蹭裴問津的小腿,裴問津似有所感,抬起頭就看見了正在抽菸的我。
毫不誇張,就那一瞬間,他本來就已經煩悶的臉變得冰冷而疏離。
裴問津手腕轉動將牽引繩收短,讓賓果挨在他腳邊,沒什麼語氣起伏地問:「有什麼事嗎?」
我看着他不耐煩的臉,有些無法想象,那個溫柔繾綣地親吻謝姝嘉的人是他。
勉強地笑了下:「去遛狗了嗎?」
「能別問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嗎?」裴問津很不耐煩地問:「到底有什麼事?」
也許是爲了響應主人,賓果弓起身子向我發出了警示的咕嚕聲。
我後退一步。
人真的很奇怪,來之前我一直害怕裴問津的冷眼和厭惡的態度,此刻直面後,發現原來也沒有那麼可怕。
畢竟,我好像已經習慣了。
「我想解除婚約。」
裴問津終於正眼看我了,只是表情依舊冷漠,「你還想要什麼條件?」
啊,我鼻尖沒出息地發酸,他以爲我在鬧脾氣。
「婚禮當天該有的程序都會有,你要的戒指,婚紗,包括你要我陪你一個月的蜜月旅行我全都能做到,然後呢。」
裴問津看着我:「還要幹什麼?戴戒指時宣誓?戴完後親吻你?」
「這些都不要了。」裴問津此刻說話的表情讓我難過。
我就是這個德行,想要什麼就一定要得到,喜歡時恨不得捧上天,不喜歡了隨時都能丟掉。
但我還愛裴問津,只是太痛了,我必須得丟掉,不然我會痛死的。
我說:「我不想和你結婚了。」
裴問津臉上的表情空白了一兩秒,我想嫁給他的執念他比誰都清楚,我絕對不會拿取消婚約開玩笑。
裴問津捏了捏鼻樑,疲憊地問:「江別意,你爲什麼總是這麼任性?」
我沒說話,因爲某種程度上,他說得是對的。
我就是這樣任意妄爲,從不爲他人考慮,每件事都有人爲我兜底。
「不知道,」我說:「反正我不想和你結婚了。」
「一個月前請帖就已經發了出去,爲了婚禮,我加了一個月的班。」
裴問津的情緒完全穩定下來了,他總是這樣,遇到任何事都能第一時間分析利弊。
「就我個人來講,取消婚約我樂意至極,但我和你的聯姻關乎的是兩家集團的利益,雙方該告知的已經告知了,新聞通稿和營銷都已經滾過了一輪,從利益最大化上來講,我不會在這個時候幹這種虧本買賣。」
「我要是硬要退婚呢?」
「你請,但我不會參與,我保持沉默。」他做了個請便的動作,很無所謂地說:「雙方家長的壓力,兩個集團的利益你自己來扛,你知道的,我由衷地希望取消婚約。」
我無法取消婚約。
我只能取消裴問津在我手機上的一切置頂和特別關心。

-4-
關於婚禮舉行前那一個月的記憶,我一直不深刻。
我在經歷一場讓我傷筋動骨的陣痛,有印象的只有兩件事。
其一是距我們夜奔到裴問津別墅一個星期後,詹鋒給我打電話,說這一個星期以來裴問津心情肉眼可見地好。
我笑了下說:「因爲我沒糾纏他了,以及,小峯,以後不用定期給我分享他的動態了。」
其二很有趣。
備受我折磨的婚禮策劃在小心翼翼和我溝通入場的程序設計,我當時在工作室裏編曲,沉默了很久後,突然覺得諷刺又可笑。
這場婚禮,從頭到尾,所有問題策劃都不敢去打擾裴問津,只有我一個人一頭熱。
我回答說:「沒關係,一切按你的想法來,以後都不用給我報備了。」
策劃安靜極了,等我從電腦前反應過來時,策劃的聲音已經哽咽了:
「江小姐,是我們哪裏沒做好嗎?我們這邊可以重新改的。」
我笑出了聲,眼睛卻紅了,溫聲安慰:「不是你們的問題,是我的問題,從現在起不用考慮我的意見了,你們只要當天讓婚禮順利舉辦就可以了。」
策劃滿頭霧水地掛了電話,後來試探性地來問過我幾次意見,發現我真的不在意後,開始放開手腳地幹。
策劃給我保證,一定給我一場盛大的,空前絕後的,讓整個江城都震撼的世紀婚禮。
我只是說好,以你們的想法來。
那場婚禮到底震不震撼我不知道。
婚禮當天過程繁瑣複雜,裴問津遲遲未到現場,定製的那件婚紗重得差點去了我半條命。
夏露進化妝間時臉色很不好,開門見山不給我一絲心理準備:「裴問津去機場接謝姝嘉了。」
我耳朵一片嗡鳴,半響後才聽到自己乾巴巴地問:「謝姝嘉回國了?」
「是啊,白月光回國。」夏露越說越氣,砸碎了化妝臺上的香水,「你老公婚禮當天去接。」
整個化妝間一片寂靜,徒留一屋冷香。
我恍惚地想,冷香巖蘭草,我十六歲第一次見裴問津時在他身上聞到的。
「不知道的還以爲謝姝嘉那賤人才是新娘。」夏露看向我:「江別意,你給我出息點,裴問津那孫子給你難堪,你裝都要給我把面子裝出來。」

-5-
裴問津最後還是把我接到了婚禮現場。
只不過晚了點。
婚禮現場很熱鬧,江城兩家大姓聯姻,來的人絡繹不絕。
每個人臉上都掛着微笑,好像我和裴問津真的伉儷情深,能夠舉案齊眉。
裴問津的好友都到了個遍,見到我時笑得有些尷尬,因爲謝姝嘉和他們坐在一起。
謝姝嘉穿着白色旗袍,烏黑的頭髮盤成髮髻,笑得特別溫柔。
她舉起酒杯,大大方方地對我說:「不好意思我來得急,裴哥婚姻大事我想當個見證人,勞煩裴哥去接,來晚了還望你不要怪罪,祝你和裴哥白頭偕老。」
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在了我倆身上。
謝姝嘉這話裏的挑釁誰都聽得出來,每個人都帶着點看戲的惡意,看我會怎麼樣應對。
怎樣應對?
按照我以往的脾氣,我會將酒潑在她臉上。
身旁的裴問津摟住了我的肩,低下頭彷彿親暱般地低語:「江別意,任性要有個度,別鬧得大家都不好看。」
一種又恨又苦的情緒瞬間從我心底泛上來,我甚至委屈到鼻酸,渾身都在細密地顫抖。
是我任性嗎?明晃晃打我臉的是誰?是誰將我落在這麼難堪的處境中的?
我嚥下舌根的苦痛,偏頭看向裴問津。
他俊美肅厲的臉難得帶着點笑,帶着點輕哄地說:「聽話。」
真諷刺,裴問津對我第一次有這麼堪稱溫和的表情,居然是在這種場景下。
心痛到極點居然是麻木的。
香檳杯輕輕碰撞,我笑着,禮貌地說了聲謝謝。
後續的儀式我能記起的只剩折磨。
但萬幸我取消了牧師宣誓環節。
露天的婚禮場所那麼夢幻,藍天白雲,微風和緩,適合有情人傾訴愛語。
但我和裴問津只是面無表情地拿着戒指給對方戴上。
裴問津的手修長且寬大,能將我的整隻手包裹起來。
他動作紳士地脫掉了我手上的手套,將我的手握在了他的手心。
裴問津的體溫非常溫暖,和他冰冷不耐煩的臉色形成了鮮明對比。
我向臺下望,看見了謝姝嘉。
溫婉而清純,對上我視線後柔柔地笑了笑。
戒指緩緩地推進我的無名指根,裴問津放開了我的手。
我無意識地蜷縮手指,心想。
這大概是我和他到目前而止最親近的身體距離。
也是最遠的心理距離。
我在那一瞬間覺得很悲哀,爲曾經的自己。
我曾經精心策劃、期待數十年的,我和裴問津的婚禮,在這樣荒誕不經的場景下發生。
臺下雙方父母笑得很體面,攝像機的閃光連成一片。
這一幕定格,出現在了當天江城所有媒體的頭條。

-6-
儀式結束後的晚宴我沒參與,我太累了,無論是心理還是身體。
還有一部分原因,是我無法若無其事地和裴問津扮演新婚夫妻。
湖對岸的婚宴燈火璀璨,照得湖泊一片燦爛輝煌。
我站在廊下靜望,想我到底是怎麼和裴問津走到這一步的。
明明十六歲初遇時,我們還能彼此笑着問好,還能共同在樺樹下談論我手裏的那本推理小說。
夜風吹來,我抱住雙臂,身後搭上一件外套。
我轉身,看到羅遊淵對我一笑。
對岸的晚宴人聲鼎沸,與此刻的寂靜形成了鮮明對比。
半響,我突然開口:「我是不是挺賤的?」
「別意,你只是太執着太認真了。」羅遊淵說:「你和裴問津其實是一類人,愛和恨都太鮮明,感情過於極端就容易傷人傷己。」
「露露一直不知道我爲什麼這麼喜歡裴問津。」
「我也不知道,雖然裴問津確實優秀,這不得不承認,我們這一輩比得上他的沒幾個。」
羅遊淵聳了下肩,「但不至於讓你這麼迷戀這麼多年。」
「十六到十九歲,整整三年,我和裴問津通信來往了 64 封信。」
「哈?」羅遊淵幾乎失態地看着我:「搞什麼?玩這麼文藝?不是我怎麼不知道有這回事?」
「……高中國際部讀書節發起的筆友互寄活動。」我垂下眼睛,「你知道那時候我媽媽去世,我日子不太好過,大概有情感寄託。」
「不是,既然都能當筆友,爲什麼會鬧成現在這樣?」
「可能是我不太懂分寸?」我自嘲:「信件寫了兩年,後來高三裴問津出國,我們換成郵件寫了一年。」
羅遊淵猜到了什麼:「斷掉聯繫是因爲裴問津和謝姝嘉談戀愛是嗎?」
「是。最後一封信發出去的兩天後,我看到了他發的官宣 ins.」
羅遊淵摸着下巴,他總感覺有什麼不太對,
「他和謝姝嘉談了一年,有半年是回國後談的,我沒記錯的話,你們的關係也是那時候惡化的。」
「他和謝姝嘉分手不到半年,我們兩家就訂了婚,」我說:「那段時間他和家裏的關係水火不容,再加上他爸施壓讓他和謝姝嘉分手,面對強推過去的我不待見也正常。」
其實裴問津和謝姝嘉分手,大概率不是家庭施壓,可能就是感情沒了。
羅遊淵猜測這個想法,卻沒開口。
我呢喃:「愛則加諸膝,惡則墜諸淵。」
「什麼啊?」羅遊淵笑說:「我沒文化聽不懂。」
我沒說話,凝望着無名指的婚戒,非常澄澈而漂亮的藍寶石。
當時訂製時花了很多心思和時間,哪怕詢問裴問津得到的只是不耐煩的隨便,我也樂在其中。
甚至還在內圈刻下了彼此的名字縮寫。
然而今天,我摘下戒指,在羅遊淵的驚呼聲中丟進了湖泊裏。
「我說,一切都過去了。」

-7-
婚禮結束的兩個月後,我沒想到會在居住的地方見到裴問津。
碧海岸這一帶是裴家開發的樓盤,我和裴問津訂婚後,裴爺爺直接給了市中心一套作爲婚房。
我以爲憑裴問津對我的厭惡程度,婚後我們大概率不相往來。
裴問津看見我時臉很臭,不過我已經不太在意了。
江城裴家二公子一直以紳士而極具風度著稱,但在我這,他就沒給過我好臉色。
我抱着小咪,看着劉姨和陳叔指揮物業搬運東西。
裴問津像主人一樣閒適地坐在沙發上刷手機。
他今天穿得很清新閒適,淺色長風衣搭藍灰色牛仔褲,中和了氣質裏自帶的冷冽。
裴問津是一個很會生活的人,雖然他是工作狂,但愛好卻很多,騎馬滑雪遊釣夜潛他都玩得很開。
以我對他的瞭解,今天大概率也和朋友約好了行程。
我摸了摸小咪,問:「你要住這?那我找時間搬出去吧。」
裴問津收起了手機,面無表情地看着我:「大費周章地做什麼?不是你叫老爺子讓我回來住的嗎?」
我笑了下,沒說話,解釋他也不信,浪費那個口舌做什麼。
「一樓客廳沙發地毯上我隨手放的書不要動,二樓是我在用,麻煩你去三樓。」我想了下又說:「我作曲室隔音很好,大概率吵不到你,如果你要帶你的狗進來,不要嚇到我的貓。」
裴問津挑了下眉,可能很感興趣我這份劃分界限的態度,想想也是,對他而言挺新奇的。
「還有呢?」裴問津問道。
「我喫不慣劉姨做的菜,我帶有廚師,做飯時就不麻煩劉姨了。」
「放心,我們大概率不會一起喫飯的。」裴問津起身和我擦肩而過,我聞到了他慣用的香水。
尾調是巖蘭草。
又冷又烈,就像他對我的態度。
雖然很沒出息,但我在他說出口的那瞬間,還是感到了難過和心痛。
和下班後的裴問津一起喫晚飯,是我從少女時期到現在做了數十年的夢。
我看着設計得簡約而精美的餐廳。
這是我曾經無數次修改,精心挑選的心血。
不過,也不重要了。
我摸了摸懷裏的貓,笑着說:「對嗎?小咪。」
回答我的只有小咪軟軟的喵。
晚上洗完澡後我和夏露說了這件事,她在聊天記錄裏罵了裴問津十幾頁,最後發了句:
「等等,你們現在不會要搞什麼先婚後愛吧?」
發完夏露立刻就撤回了,可能是被自己噁心到了。
「不會。」我咬着裝牛奶的杯壁回答:「先恨後殺的概率要大得多。」
夏露被我逗得哈哈大笑。

-8-
裴問津住進來對我的影響不大。
他很少回來,至於原因無非就兩個,工作太忙。
以及,不想見到我。
所以端午假期在庭院草坪看見正在逗狗的裴問津時,我第一反應是他被奪舍了。
陳叔第一次在用餐時間詢問我需要喫些什麼。
我漫不經心地剪着花枝,「去問你家少爺啊,問我做什麼?」
平心而論,我說這話只是一個簡單的敘述,但結合陳叔對我的態度,聽起來無端有些諷刺。
這也算是我本事,裴問津曾經譏笑過我,說江大小姐脾氣就是大,說話夾槍帶棒。
我當時挺委屈的,因爲身邊親友無數次感嘆我性格隨和,但現在我只會「對對對,你說的都對。」
我脾氣就是大,說話就是陰陽怪氣,我大小姐脾氣怪點怎麼了?
陳叔有些尷尬,剛好開口就被我揮手打斷了:「你擋我光了陳叔。」
陳叔面色不佳地走了,十分鐘後又帶着笑回來告訴我:
「早餐陸先生親自做,不知道您需要喫些什麼?」
是了,裴問津是會做飯的,畢竟留學數十年,廚藝相當不錯,每年謝殊嘉生日她都會在朋友圈曬裴問津爲她做的飯菜。
我沒出息,每次看到都嫉妒。
陳叔臉上的笑很有意思,大有一種看我立馬變臉受寵若驚、跪謝君恩的模樣。
畢竟裴二公子再討厭我教養也在那,做不出下廚卻不做我早餐這種掉價事兒。
但那是以前,我起身上樓,「不用做我的,我約了朋友,出去喫。」
陳叔暗諷的笑消失了。
打扮好後我在一樓的花房前等司機來,裴問津在前面的草地上遛狗。
說實話,有時候我覺得當裴問津的狗還挺辛苦的,不論是舔狗還是寵物狗。
賓果智商很高,從小到大的訓練裴問津都不假他手。
除去基本的命令,賓果的馴化程度在我看來可以媲美警犬。
何必呢,我想,人家賓果只是一隻修勾啊。
裴問津一邊扔飛盤,一邊接了電話,電話那端不知道說些什麼,他停頓了下,問道:「基金清盤?什麼時候?」
賓果將飛盤叼回來,裴問津卻沒再扔,蹲下身撫摸賓果安撫小狗情緒,語氣難得帶了怒氣:
「資金出現問題爲什麼不早點給我彙報?」
我心下一動,還沒想起什麼,裴問津看見了我,又冷淡地移開了目光。
司機到了,我放下咖啡起身,最後隱隱約約聽到了雲暖基金會的字眼。
雲暖基金會。
我握緊了拎包的手指,在最初和裴問津的通信裏,這是我提出的名字。
不知爲何,心跳怦然作響。
我總有種預感,好像什麼東西將會變化,又像是什麼東西轟然倒塌。

-9-
我的預感從不出錯。
和裴問津分別後的第二天,我接到了詹峯的電話。
「雲暖基金會私自向社會籌集資金,被上面查了,謝姝嘉推上去的管理者第一時間居然是將資產清算歸還給投資者。」
詹峯說:「裴問津今天發了好大火,我來遠洋科技這麼久,第一次見他氣成這樣。」
詹鋒笑得喘上了:「這一出事裴總終於意識到謝姝嘉管理的基金會水太深,從內到外嚴查了一遍,你肯定是查到了。對了,他還問我當初誰資助我讀書的。」
「你怎麼回答的?」
「實話實說啊,資助我讀書的是你,一開始雲暖基金會也是你投資的,只是後來退出了。」詹鋒說:「不過他問你當初的退出原因我沒說,他估計會去找你,你出息點啊!」
我笑了下,卻另起了一個話題:「小峯,我結婚那天在想一個問題,就是明明一開始我和裴問津相處得還行,爲什麼他回國後關係能惡化成這個樣子。」
「其實我也好奇。」詹鋒八卦:「你在裴問津那風評真不怎麼好,你偷偷告訴我,當初你們兩家聯姻,真的是你爸和他爺爺聯手逼他的嗎?」
這個洗白不了,聯姻還真是兩家施壓的。
我摸摸鼻子狡辯:「我當初腦子進了水,一心就想和他結婚,但他都反抗不了,還能指望我反抗嗎?」
「也是哦,憑什麼全怪你。」我的朋友都護短,他又八卦嘻嘻地問:「那你想清楚你們爲什麼交惡成這樣嗎?」
我沉默了好一會兒,因爲我心裏一直不甘,這點不甘讓我從婚禮結束後到現在都在查十年前的過往。
「……我大致知道了,一個很好笑的誤會。」半響後我自嘲地笑:「特別低俗,特別降智。」
詹鋒沒聽懂:「什麼意思啊,我怎麼沒聽懂,真的有誤會啊?」
「我寧願是假的。」我低聲呢喃。
當天晚上,我在碧海岸見到了裴問津。
他換了家居服,很休閒,坐在沙發上翹着二郎腿看我丟在茶几上的書。
看這架勢今晚大概率要在這裏睡。
賓果臥在沙發一旁咬玩具,見我進來,有些警惕地站起來。
「賓果。」裴問津輕聲叫了它名字,手放在小狗頭頂,看向我時有幾分不自然:「回來了?」
「能別問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嗎?」我走到對面沙發坐下,劉姨很罕見地給我倒了杯茶。
不知道爲什麼我笑出了聲。
劉姨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畢竟裴問津不回來的這兩個月,她對我可沒有什麼服務意識。
我端起茶杯,「有什麼事?」
裴問津有些驚訝,畢竟以往我的花癡形象和舔狗形態入木三分,我像個正常人了,他反而有些「受寵若驚」。
「雲暖基金會出了點問題,今天我讓人去查了下,你曾經投資過。」
裴問津放下了書,他和人交談時習慣看人的眼睛,給人一種他很重視你的錯覺。
「我成年後一直在用信託對基金進行投資,雲暖基金對我很重要,我想了解清楚些。」
重要你還敢交給謝姝嘉打理,她不得給你把底褲都賣了。
我垂下眼,「雲暖基金會是我未成年時讓我舅舅代理成立的。」
裴問津徒然看向我。

-10-
「成年後我接手,但那時候基金會已經不純粹了,理事會的人目的不是慈善,各種資金流向都不透明。」
我很直接了當地回答:「所以我撤了投資,自己經手重新成立,後面我舅你也知道,他公司資金緊張,雲暖基金會具體怎樣我沒關注了。」
「被我接手了,那時基金會已經破產。」裴問津說:「我後面交給謝姝嘉,請她代爲打理。」
我語氣涼悠悠地說:「那恭喜咯,雲暖基金會二次破產。」
裴問津挑眉看向我,他有些生氣,雖然隱藏得很好,但面對的是一個喜歡他將近十年的人,這點情緒瞞不過我。
「我想知道,」裴問津聲音沉了下來:「你當初爲什麼給基金會取名爲雲暖?」
「你想知道,但我不想回答。」我起身,「裴總,我不是你的公司員工,說話時客氣一點。」
我對他眨眼笑了下:「說不定我心情好就回答你了。」
裴問津沒回話,臉色恢復了平常冷淡的模樣,像是第一次認識我似地端詳我。
「從你來找我說不想結婚的那次起,你好像變得不那麼討厭了。」
原來我的愛於你而言,是這麼討厭的東西啊。
「以後你會發現我更不討厭。」我聲音有些滯澀,「恭喜你,解脫苦海了裴總。」
我轉身上了樓,不知道爲什麼,明明腳步和心情都這麼輕快,眼淚卻止不住地流。
我嚐到我淚水鹹溼的味道。
這是最後一次,我心想。
再也不會有了。
江別意至此完全解脫了。
我和裴問津,彼此脫離苦海;此後回頭是岸,風月無邊。

-11-
那次交談後,我和裴問津的關係意外地回暖了許多。
最突出的一點就是,他留宿碧海岸的日子變多了。
不過也不意外,ẗŭ̀ⁱ市中心的商業區,離裴問津公司二十分鐘車程,更別提劉姨和陳叔這些伺候慣他的人都在碧海岸。
裴二少天生少爺命,不可能放着這麼好的條件不用。
這也導致一週有那麼三四天我會和他碰面,偶爾我早起,還能和他拼桌喫頓早飯。
第一次一起喫早飯是裴問津邀請的,那天我起得早,下樓時客廳居然在放音樂。
我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逗貓,一抬頭看見裴問津穿着圍裙走出來。
我倆面面相覷,氣氛居然有些尷尬,我說:「你怎麼在這?」
或許是我主人般理所當然的語氣,裴問津難得有些不好意思:
「最近新項目忙,在這留宿方便很多。」
我哦了聲,沒話了。
場面完全冷了下來,這不奇怪,以往在一起時都是我主動在找話題,一旦我放棄,就會暴露出我們本就無話可說的局面。
裴問津在這時找回了主動權,他一向喜歡控場:「喫早餐了嗎?我在做,一起喫嗎?」
我點頭:「我不挑食,你做什麼我喫什麼。」
他轉身進了廚房,我看了他背影半響,才慢慢地摸了摸貓。
音樂換了一首,還是我的,我新發專輯的新曲。
我實在好奇,走進廚房開冰箱拿了罐冰咖啡。
「這歌是你放的嗎?」我靠在島臺上問。
裴問津正在切聖女果,他的手實在漂亮,讓我想起謝姝嘉發給我的他倆情趣牀照,他修長的手幾乎蓋住了謝姝嘉整張臉。
裴問津嗯了聲。
我挑眉,不過很快就想通了,試探地說:「品味不錯。」
「這個歌手搞實驗電子的,出的歌都很不錯,我聽了很多年。」裴問津說:「類型很小衆,聽的人挺少的。」
草啊,我心想別污衊我人氣,搞電子實驗的少,但我的粉絲多啊。
我喝了口咖啡,「歌手是 Amber?」
裴問津有些驚訝地看着我:「你知道?」
果然,我笑了下,他不知道我英文名。
裴問津做的早餐確實好喫,以前我大概會激動得捨不得喫,拿着手機拍他個十幾二十張。
但現在沒這個心情,我餓慘了。
和裴問津一同落座在我設計的餐廳時,我沒忍住笑出聲。
裴問津在我對面ŧű̂ₔ,有些疑惑地看着我,突然反應過來。
我學着他當初對我的語氣:「放心,我們大概率不會一起喫飯的。」
裴問津面色不太好看,可能沒想到打臉來得這麼快。
我愉快地喫完了早餐,放下刀叉時,裴問津還在慢條斯理地切培根,臉色恢復了以往的從容。
我看不慣,突然問他:「你知道我英文名是什麼嗎?」
裴問津看向我,有些不耐煩,可能覺得我故復萌態,臉色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他對我英文名沒興趣。
「我英文名叫 Amber,出道發行第一張專輯時用的就是這個名字。」
我沒再看他,起身哼着他剛纔放的歌,抱着小咪上樓了。

-12-
經過上次我倆一起喫飯鬧出的烏龍,以我對裴問津的瞭解,他不會再回碧海岸了。
但我也被打臉了。
裴問津這孫子不僅定居在碧海岸,連賓果的窩都移過來了。
週末清晨,我在一樓沙發上看見抱着筆記本電腦處理工作的裴問津時,真誠地疑惑了:「你看着我不煩嗎?」
裴問津從工作中抬頭看我:「不煩,不知道爲什麼,結婚後越看你越順眼了。」
「我煩。」我喝完水和他對視:「我看見你就不舒服,你房產這麼多,能不能找個地把你自己移過去。」
裴問津訝然:「我做夢都沒想到有一天你會說我煩,有點新奇。」
「正常,要是哪天我的忠誠舔狗也不舔我了,我也會驚訝。」
裴問津皺眉,不知道是因爲什麼,他關上電腦:「老爺子叫我過來住。」
我對這個說法不置可否,現在我慢慢學會了當初裴問津敷衍我時的精髓,不得不說,挺爽的。
因爲裴少爺坐鎮,我有幸得到劉姨精心製作的早餐。
喫完飯後我進編曲室,中午出來時,看見裴問津在樓下草坪對賓果進行訓練。
我看了會兒,心想,好累好慘一修勾。
就在這時,我接到了羅遊淵的電話。
「太陽他媽打西邊出來了。」羅遊淵說:「裴問津在查你的投資和資金流向。」
我第一反應是裴問津對我是純恨啊,恨到了這種地步,「讓他查,我稅務清清白白。」
「不對,他不是要搞你。」羅遊淵聲音能聽出來是真懵逼:「他好像就是純好奇,你把他咋了,霸王強上弓了?」
我更懵逼:「我還霸王,以往我在他面前窩囊得跟王八一樣。」
「想安慰你不必妄自菲薄,但發現你說得好有道理無法反駁。」
「呵呵。」
和羅遊淵掛完電話後我下樓打咖啡,一直在想裴問津到底查我幹什麼,一抬頭就和裴問津對上了目光。
他手裏拿着我隨手丟在沙發上的書,指尖夾着便籤,那是我的讀書筆記。
他看向我的目光我從沒見過,複雜而深遠,像是從沒認識我似的。
裴問津啞聲問我:「這是你寫的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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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回答他問題,語氣不怎麼好地說:「裴總,你的家教裏包括可以隨便翻看別人的東西嗎?」
「……我回國的第二年和你訂婚,中秋節那天你在我家後花園,目睹了我和謝姝嘉的爭吵。」裴問津看向我,輕聲問:「你還記得嗎?」
記得,怎麼不記得。
那時候他和謝姝嘉已經分手三個月,他自己成立的遠洋科技資金緊張,和家裏的關係更是岌岌可危,更被老爺子施壓和我訂婚。
簡而言之,那時候裴二少日子不太好過。
謝姝嘉在中秋節訂婚晚宴那天來找裴問津求複合,爭吵到最後謝姝嘉哭着說:
「我寧願我們的關係停留在最初通信的那兩年。」
這話是大殺器,幾乎就在出口那瞬間,裴問津的情緒突然平和了,他幾乎是溫柔地感嘆:「我也希望。」
謝姝嘉眼淚要掉不掉,她看了眼我的方向,轉身走了。
那時候我才知道,從一開始,謝姝嘉就知道我在後花園這裏看書。
謝姝嘉走後,裴問津沉默地抽了三支菸,我手裏的書怎麼也翻不去下一頁,最後還是起身,從繁密的花叢中看向了裴問津。
我和他對視,裴問津的臉在煙霧後面無表情,「你的家教裏包括可以隨便偷聽別人談話嗎?」
我急着知道另一件事,開口迫切地詢問:「謝姝嘉說的通信兩年是怎麼回事。」
裴問津拿出溼紙巾滅了煙,模樣淡漠得讓我以爲他沒聽清我在說什麼。
我剛想補充,就見裴問津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和你有什麼關係嗎?」
他走遠了,我站在原地,任由裴問津不滿的情緒將我澆沒。
時隔多年,這個問題居然兜兜轉轉又回到了我倆中間。
我拿過裴問津手裏的書,「不記得。」
我說:「這和你有什麼關係嗎?」
裴問津捏了捏鼻樑,他開始意識到剛纔情緒過於激動了。
我沒說話,謝姝嘉能裝這麼多年,意味着所有信件她全看過,這是她的底氣,我確實無話可說。
裴問津沒道理想不到這一點,他很認真地看向我:「抱歉。」
我明白,他只是抱歉私自翻看了我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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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我當裴問津多年的舔狗經驗,我很清楚裴問津這個人疑心很強。
同時,執行力也強。
任何事在他那裏脫離了認知,他絕對會一查到底。
但我沒想到會這麼快。
第二天我就接到了詹鋒的電話。
「你是不是把裴總霸王硬上弓了,他又在查你我服了。」詹鋒說:「今天把我叫去辦公室,我他媽以爲是工作,結果他居然我問這些年的學費資助問題。」
「別理他,別誰來都問我這個問題。」我說:「他最近新項目不是忙嗎?還有閒心問你這個。」
「我也想知道啊,跟他媽查戶口似的,」詹鋒很激動:「拿着文件夾問我的,我天那本文件夾全是你這些年資助的對象,姐們你是真牛啊,這慈善搞的,這些年你資助的人夠得上一個連了吧?」
「差不多吧。」我說:「你是我經手的,成年後我基本交給了團隊去弄。」
「還有還有,謝姝嘉也是你資助的嗎?」
我停頓了下,說是。
「但我只資助了她兩年學費,後面她拒絕了。」我問他:「你怎麼知道?」
「裴總那本文件夾裏有的,而且他問我時臉色不太對,就是,」詹鋒猶豫着說:「感覺有一種三觀都被顛覆的感覺,我第一次見他這麼不淡定。」
和詹鋒掛了電話後兩分鐘,夏露給我來了電話。
開頭第一句:「裴問津那孫子在查你,你把他霸王硬上弓了?」
「你們串好詞的是吧,誰來都是這一句。」
「太反常了裴問津,他問我你高中時的事,還問你當初參加了什麼社團。」夏露說:「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他還問我你們班當時負責人的聯繫方式,真好笑十多年前的事誰還記得啊 。」
我沒說話。
夏露聲音正經了:「他到底要幹什麼?我和老羅通過氣,才知道這段時間他幾乎把你查了個底朝天。」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說:「我又沒幹什麼違法的,這些年做過的唯一掉價的事就是當他舔狗。」
「該查的不查。」夏露吐槽:「謝姝嘉把基金會捅出這麼大個婁子他不管,有病麼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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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姝嘉捅的婁子確實太大了。
裴問津是個感情很極端的人,喜歡的人他恨不得捧到天上,要星星不給月亮;
討厭的人連個眼神都欠奉,說話都覺得浪費時間。
很鮮明的例子就是謝姝嘉和我。
這些年謝姝嘉混得風生水起如履平地,背後全是裴問津在保駕護航,哪怕她和裴問津分手了,裴家二少這個名頭也能保她暢通無阻。
但她名下的賬屬實有點過分,過分到我看到後都愣了幾秒:「她得罪人了?這不是往死裏搞她嗎?」
「活該只能說,這些年她背靠裴問津還真把自己當根蔥,得罪的人都得排號。」夏露剝着橘子,「也怪她自己太貪,和政府的項目都敢偷奸耍滑佔便宜。」
我將手裏的資料隨手丟在了茶几上。
「目前圈子裏都在看裴問津的態度,裴問津要是不管,謝姝嘉日子難過咯。」夏露說:「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感覺結婚後裴問津對謝姝嘉態度越來越疏遠了。」
我沒發表任何看法,夏露掐我臉,「你知道嗎?裴問津他上個星期居然去了我們高中。」
我心下一動:「他去幹什麼?」
我很快就知道裴問津幹什麼了。
當天晚上,我在樓下的落地窗沙發前看書,遇到了晚歸的裴問津。
因爲我只開了閱讀燈,他進來時臉色很疲倦,有些不耐煩地扯領帶。
抬頭看到靠在沙發上的我時臉色居然溫和了不少,停頓了下,才沙啞地問道:「怎麼還不睡?」
「你喝酒了?」
「嗯,項目出了點事。」裴問津將臂彎裏的外套遞給了陳叔,猶豫了下,緩步走到了我對面的沙發上坐下。
確實喝了不少,酒ṭṻ₅氣都飄到了我這裏,看來謝姝嘉給他捅的婁子有些難補啊。
我關上書,不太想和他待在一塊,正準備起身上樓,突然聽見裴問津輕聲詢問:
「別意,你高中時也參加過 A 大出版社舉辦的「見字如面」活動嗎?」
我動作僵在了原地,半響後才說:「參加過。」
想了下,還是補充道:「A 大出版社的總編和我父親公司一直都有合作,我當時跟在總編身後學了不少,那場活動我算得上是半個總策劃。」
裴問津又問:「謝姝嘉當時參與了執行嗎?」
「我出生前我母親就用我的名義資助貧困生,我上高一那年她去世,被我接手代理,謝姝嘉和詹鋒都是我經手的第一批學生。」
我說得非常詳細:「謝姝嘉我只資助過她兩年學費,從情感或是利益關係上來看,找我資助過的人來幫忙執行是最好的選擇。」
空氣陷入了寂靜,我沒等他回覆,轉身就上了樓。
那天晚上,裴問津在樓下露臺抽了一晚上的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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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那場談話過後,我再沒見過裴問津。
但關於他的消息卻又不同的人傳遞給我,衆說紛壇。
夏露說裴問津費了好多人脈和資源填補了謝姝嘉的簍子,又說遠洋科技開除了謝姝嘉。
是開除,不是辭退。
「我是真的沒想到裴問津一點面子都沒給她留,現在圈子裏落井下石,她日子可不好過。」夏露說:「果然再怎麼戀愛腦,在絕對的利益面前都會讓步。」
「遠洋科技是裴問津自己創立的,意義非同尋凡。」我在編曲,一心兩用地回答:「這是他的底線。」
「不過謝姝嘉還是被裴問津寵壞了,雖然我不想用寵壞這個詞,但找不到更適合的——江別意」
夏露叫我名字:「你在聽嗎?」
我回答她在的,而後實話實說:「我現在真的對他們的消息不太感興趣。」
夏露大笑,暢快極了。
而後是詹鋒:「裴問津到底受什麼刺激了?絕對不會是因爲謝姝嘉。」
詹鋒特別疑惑,又帶着分享八卦的興奮:
「你知道嗎?今天技術部例會,裴總居然在發呆,走神了最少三次,鬼知道我們最怕開他的例會的,他太嚴苛了,誰的皮都繃得緊緊的。」
我被他的形容逗笑。
「除了這個,裴問津祕書部的在我們小羣吐槽,這個星期拿去給裴總簽字的合同,他最少籤錯了五次。」
詹鋒說:「感覺像是鬼上身了,那可是工作狂裴問津,最初剛成立遠洋科技資金最困難的時候他都沒這樣過,真他媽邪門。」
詹鋒的八卦分享沒多久,羅遊淵打來電話。
我嘆了口氣,感覺這兩個月接到的電話比我過去兩年還多。
羅遊淵開門見山:「你知道裴問津回到我們高中國際部去查什麼嗎?」
這個我是知道的。
「上次你說和他高中通信時我就覺得不對勁兒了,裴問津打探消息後我立馬回去查。」羅遊淵說:「我們國際高中和出版社一直都有活動來往,你辦的那個「見字如面」的聯誼活動現在都還在當傳統舉行,但這不是重點。」
羅遊淵說得又快又急:「通信的筆友是通過抽籤確定的,因爲參與的都是國際部的學生,所有信件根本不流通,是直接放在讀書室的信箱裏由執行人員打電話通知人來取的對不對?」
我說對。
「所以當時的通知人員是謝姝嘉。」
我又回答是。
半響後羅遊淵罵了聲草:「真他媽狗血。」
「所以,」羅遊淵說:「謝姝嘉看了你們來往的所有信件?」
我嗯了聲。
「難怪,當時我們國際部的還在奇怪,謝姝嘉到底是怎麼和裴問津打好關係的,裴問津當時拽得誰都看不上。不是,這麼多年,都沒發現什麼不對嗎?」
「有什麼用?」我說:「抽籤是保密的,我和裴問津通信了一年都不知道他是誰,那時候我媽媽去世,我太傷心,連日常生活都沒有怎麼分享,我甚至懷疑那時候裴問津都以爲我是男性。」
我靠在椅背,看着窗外的綠草地,賓果玩得正歡。
「第一年內容只聊音樂和書籍,你知道的青春期文青都喜歡這樣。直到裴問津出國前夕,我去裴家做客,在裴老爺子書房看到裴問津的字,才知道我的筆友是裴問津。」
「有啥用啊,那時候謝姝嘉都頂替你兩年了,剛好國際部的項目資助她出國,人一出國就和裴問津談上了啊還有你啥事。」
羅遊淵猶豫了下,還是說:「但我覺得,結合裴問津這段時間的動作,他應該是知道了。」
「知不知道又有什麼關係呢?」我笑了下,說:「婚禮那天把戒指丟湖裏時我就已經死心了。」
羅遊淵大笑,快活極了。

-17-
半個月後,裴問津終於回到了碧海岸。
他頭髮剪短了點,比以往看着顯小了些,失去了過耳長髮的修飾,他的面容冷峻得多;
精神倒是還好,但總有種大病初癒後的陌生感,像是經歷了一場脫胎換骨。
裴問津在廊下處理工作電話,聽到我下樓的聲音後轉身,明明工作沒處理完,他卻幾句話交代後乾脆利落地掛了電話,對我溫柔地笑了笑:「早上有些冷,穿件外套比較好。」
我愣在原地,反反覆覆地看了他好多次,「你喫錯藥了?」
裴問津臉色一僵,很快調整好,若無其事地對一旁的劉姨說:「去給江小姐拿件薄外套。」
這會兒是熱夏的清晨,遠處山巒間還有濃霧,空氣溼潤,確實是有些寒涼,我沒拒絕。
「早餐有什麼想喫的嗎?」裴問津挽起襯衫袖子,邊走向廚房邊說:「今天我下廚,上次你喫過我做的飯,我廚藝應該還可以。」
我還在睏倦,聽聞懶洋洋道:「我就喫過你一次你做的,早忘了你廚藝如何,你看着弄吧。」
裴問津沒回話,只是客廳裏響起了我的歌。
我躺在沙發上和經紀人確認接下來的行程,上一張專輯發行已有了將近一年,爲了新專輯的籌備,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躺下去了。
裴問津將甜牛奶放在我面前,離得近了我纔看見他面容無法掩飾的疲憊。
裴問津對我笑了下:「以後會給你做很多次飯的。」
我:……
賊老天的裴問津真的中邪了,他今天對我笑的次數比我們認識以來的還多。
早餐過後別墅裏陸續有人進出,我處理完工作郵件出來,發現是搬家的人員,
裴問津將他單身公寓裏放着的書,收集的遊戲手辦還有各種無人機等燒錢玩意兒都拿過來了。
這個架勢,基本就把碧海岸當長期住所了,另一個合租人,還是他當初厭惡至極的我。
我有點煩。
晚飯是在露臺喫的,裴問津親手下廚做的法餐,他廚藝是真的很不錯,我切着鵝肝想。
晚餐結束後的悠閒時間裏,我沒忍住問他:「你是打算長居碧海岸了嗎?」
裴問津嗯聲了,他單手撐着額際在看遠處的山,看向我時帶着點促狹的笑反問我:「不行嗎?」
我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在以往,裴問津不可能給我這種臉色,討厭的人他連給個眼神都嫌浪費時間。
「有什麼不行,」我收回目光,無所謂地說:「你爺爺給的房子,你想住就住,我會在這個星期之內搬出去的。」
本來還算融洽的氛圍,瞬間結了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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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上的白桔梗依舊在搖曳,我和裴問津相望,直接道:
「你都查清楚了對吧?但我不需要你的任何愧疚,更不需要任何補償。」
裴問津徒然紅了眼,偏過了頭,半響嗓音沙啞地問:「我是不是挺傻的?」
我從沒聽過裴問津用這種像是在砂紙上刮的聲音說話:
「整整十年,謝姝嘉用你的名義活了整整十年,我像個傻逼一樣愛一個連靈魂都是抄襲的假人。」
我無動於衷,ţú₅失望和痛苦積攢太多,最恨的時候已經過去了,聽到裴問津這樣說,只有一種無力的苦澀。
我喝了口茶,輕描淡寫地說:「傷害已經造成了,不過所有痛苦也是我咎由自取,是我單方面愛你,由此承受的所有痛苦我都接受。唯一遺憾Ṫû₉的就是我醒悟時我們已經結婚。」
「不是的,別這樣說。」裴問津低下了頭,雙手撐住額頭,像是無法承受巨大的悔恨和痛苦,「這一個月,我過得恍恍惚惚,總有種人生都他媽白活的荒謬,一切都是我的錯。」
裴問津用手抹了把臉,他的眼睛通紅又帶着水光,起身走到我身旁,見我沒有不適,才試探性地屈身蹲在我座位旁。
「別意,我前半生順風順水,性格高傲極端,由此造就的一切錯誤我都認,我也不會去請求你Ṭũ₋原諒,我知道我沒有資格。」
裴問津抬頭仰望我:「知道真相的這一個月以來,我唯一慶幸的就是我們已經結了婚,我們還有很長的日子可以一起度過,我可以用我的餘生去彌補我的罪過。」
我冷笑:「婚禮當天你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打我的臉,現在你來給我說我們有很多日子一起度過,我是什麼很賤的人嗎?」
「別這樣說自己。」裴問津眼神溫和又帶着強烈的祈求。
多好笑啊,風水輪流轉是這種轉法嗎?
才兩個月,我和裴問津的態度顛倒,坐在王座上接受愛意朝拜的變成了我。
唯一不變的是,穩坐王座的人心始終冷如寒冰。
「別在這裏裝情聖,以前是我犯賤,做的所有蠢事我都認。」
我居高地下地看着他:「你的補償和愧疚我都不稀罕,我更不想和你度過什麼餘生,我只想你滾遠點。」
「別意,只有這個不行。」
裴問津看着我,眼睛有愧疚和勢在必得交織的狂熱:
「你恨我也好,厭惡我也罷,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再放手。」
我被他強勢又無賴的態度氣得發抖,甩手給了他一巴掌。
巴掌聲在寂靜的夜裏如此清晰,裴問津猝不及防,他偏着頭,巴掌印在他白皙的臉上十分明顯。
裴問津毫不在意,握住了我發抖的手,捧住輕輕吻了下。
「沒消氣的話左邊也打一下。」
我抽回手,冷着臉起身離開,「我怕我手疼。」

-19-
第二天,我什麼都沒拿,抱着我的貓離開了碧海岸。
裴問津對此毫無動靜,但他派了個女人來負責我的衣食住行。
女人叫張芳,三十來歲,話很少,但做事極其周全,從我的一日三餐到出行打理再到服裝搭配沒有她不會的。
張芳只來了一個星期,不僅完全掌握了我的生活習慣,連最細節的我喜歡的薰香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從一開始的抗拒到接受這個糖衣炮彈,只用了三天。
不用白不用,能享受爲什麼要喫苦。
一個星期後,我居住的一梯兩戶的躍層公寓另一戶被買下,當我談完工作回去後,在門口遇到了裴問津。
他穿着白襯衣,領帶系得隨意,西服外套放在手肘處搭着,懷裏放了束包裝精緻漂亮的白荔枝玫瑰。
見到我他笑了下,將懷裏的白玫瑰遞給我:「聽說你明天要去錄製綜藝,一切順利。」
我沒接,也沒說話,彷彿沒有他這個人似地解開了指紋鎖,「啪」地一聲將他關在了門外。 
然後我掏出手機,第一件事就是搬家。
裴問津對此好像無動於衷,但他的許多動作還是陸陸續續地傳到了我耳邊。
羅遊淵說,裴問津利用我的名義重新註冊了一個基金會,所有賬走裴問津名下。
基金會名字取得挺土,我第一次聽見羅遊淵說起愛意基金會這個名字時和他面面相覷,足足沉默了五分鐘。
夏露說我即將要參加的綜藝裴問津投資了兩千萬,她在電話那頭罵:尼瑪的,有錢了不起啊,霸總當上癮了還。
詹鋒說的消息就有點炸裂了,遠洋開了多次股東大會,看裴問津的架勢,估計想讓股給我。
詹鋒說出來時,我們四人的麻將桌上寂靜了那麼幾秒,每個人極有默契地停頓了一瞬。
羅遊淵先開口:「應該不會……吧?這他媽實打實都是利益啊。」
「難說。」詹鋒摸了牌,「謝姝嘉被開除後他就顛了,其他事上他還是那個說一不二雷厲風行的裴總,但要是涉及到別意,他就不能用常理判斷。」
「全江城誰不知道他陸二少浪子回頭啊。」羅遊淵看牌,罵了聲:「早他媽幹啥去了。」
「太有手段了,我以爲裴二少的追妻頂多就是態度上死纏爛打,哪知道人進退有度,錢還往死裏砸。」
夏露嘆了口氣:「這他媽,糖衣裏包的不是炸彈,是實打實的錢啊,要我我真的堅持不住,我是個物質的女人。」
我們全都笑了起來,我出牌,漫不經心地說:「讓他砸吧,看能砸到什麼時候。」

-20-
裴問津這個人,實打實把人放在心上的時候是真寶貝,要星星不給月亮的。
可惜我現在什麼都不像要,就想他離我遠點。
年少時他和謝姝嘉談戀愛,對謝姝嘉的態度以及對旁人的完全是兩個極端。
那個時候我卑微又矯情地想,被裴問津喜歡,到底是什麼感覺。
現在我知道了,感覺是真煩人。
夏露在試戴裴問津送過來的藍鑽石項鍊,對着鏡子欣賞:
「裴問津不僅有錢,品味是真不錯,多少美元拍的?」
我說不知道。
夏露欣賞夠了,坐在桌前問我:「那你打算怎麼辦?裴問津這追妻火葬場的段位有些高。」
確實是挺高,我不想見他,他也確實很少出現在我面前,但我生活中處處都有他的存在和影子。
生活上的衣食住行他全都安排得妥當,派來的每一個人簡直是爲我量身打造,對我的愛好如數家珍。
我一開始強烈拒絕這種糖衣炮彈,但這些人明面上的背景幾乎都和裴問津挨不了邊。
我通過我爸渠道換了幾個人,上崗第一天我就覺得還不如不換,這做事風格和前幾個沒什麼區別。
都一樣的,一樣把我當皇上伺候。
除此之外,包括我在娛樂圈裏想要的資源,心血來潮看到的衣物裝飾,過不了多久,都會不動聲色地送到我面前。
「好可怕。」夏露說:「到這種程度,多少就有些變態了,我就說他這種極端的性格不可能是正常人。」
「都是我的錯,犯什麼賤非去招惹他。」
我不知道第幾次長吁短嘆:「和我以前糾纏他的手段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你不能和變態比啊。」夏露喝着咖啡:「我現在有些明白當初謝姝嘉爲什麼會被寵壞了,這種無底線的寵法,要是讓我享受後再失去,我真的會發瘋的。」
「我現在就是裴問津溫水煮的青蛙。」我說:「下午這隻青蛙還要去陪他參加裴氏集團的年會。」
「誰讓你們結婚了。」夏露說:「好快啊,你們結婚居然有半年了,現在江城誰不知道裴問津把你當成寶啊。」
我面無表情地說:「早他媽幹啥去了。」
下午兩點,裴問津準時出現在我的獨居公寓。
打扮得十分正式,頭髮長了不少,打理得精緻,露出了清Ṭŭ⁸俊的眉眼。
穿着高定的西裝三件套,但各種細節上的小搭配又挺悶騷,比如他的藍寶石袖口一看就和他送我的項鍊是情侶款。
裴問津懷裏抱着大束的白玫瑰,「這次是坦尼克。」
將花遞給我:「希望你喜歡。」
我一如既往地沒接,裴問津也不在意,將花束遞給我身後的芳姐,而後向我伸出手,笑說:
「知道你很討厭我,但我們兩家聯姻,年會還是需要你出席一下的。」
我心裏湧上一股煩躁,又是這樣,我幾乎想罵髒話了。
又是這樣以退爲進,我他媽所有的情緒像是打在棉花上的。

-21-
年會需要我做的不多,更何況這還是陸氏集團的,我只需要微笑地站在裴問津身邊,得體地發表致辭。
儀式結束後我不想參加晚宴,正準備打電話給司機,卻見一個穿着職業套裝的女性向我走來。我對她很熟悉,裴問津的祕書團之一。
祕書笑得很有親和力:「江小姐,我送您出去,車已經在底下停車場等着了。」
我一愣怔,還沒反應出什麼,就見祕書又拿了件羊絨外套遞給我:「夜晚涼,您穿禮服可能會冷。」
態度不驕不躁,做事條理清晰,這是裴問津手下一貫的做事風格。
祕書陪着我下電梯去地下停車場,她手裏提着包裝盒,見我看過去,才笑着說:
「裴總說您肯定沒喫多少東西,這是剛送過來的咖啡,都是您平時喝慣的,還有一點蛋糕,是無糖的。」
我頓時無言,電梯到了地下停車場後才說了聲謝謝。
祕書引領着我走向車,車旁站着裴問津,見到我們後他對我笑了下,而後接過了祕書提着的包裝盒。
裴問津爲我開了車門,一手手搭在車沿上,讓我扶着他手臂上車。
上車的瞬間,我聞到了他身上的酒味。
「司機還是張哥,你想回去哪就給他說。」裴問津將包裝盒放在另一個座位上,纔看着我說:「不想喫扔掉就可以了,不要有什麼負擔。」
見我還是冷臉,裴問津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或許是喝了點酒,他比平常大膽了些,試探性地握住了我放在膝前的手。
他的手比我大了一圈,左手上戴着我當初定製的婚戒,我的手指上很空,什麼也沒帶。
他小心翼翼地問我:「下個星期遠洋的年會,可以邀請你來嗎?」
「裴氏的年會是因爲我們的婚姻關係我不得不參加。」我語氣挺溫和:「遠洋對我來說沒有什麼必要。」
裴問津眼睫輕顫,表情受傷又脆弱,和當初他問我婚戒在哪,我說我丟湖裏了時一模一樣。
「你現在也是股東之一。」
裴問津嗓音低啞,因爲我的厭惡和牴觸,他其實很少和我見面,如此直面我的冷漠,於他而言好像有些承受不住。
他紅着眼睛看我:「別意,你當初被我這樣對待,是不是也像這樣難過?」
我像是被針紮了一樣,猛地甩開了他的手:「滾!」
裴問津安撫地叫着我的名字,我眼淚沒出息地下落,我大罵:
「滾,裴問津,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都他媽滾,我不想看見你!」
咖啡在剛纔的推攘間打翻在車內地毯上,我看着一片狼藉,半響後手捂住臉哭出了聲。

-22-
祕書和司機都離開了,整個空間安靜得只有我哭泣的聲音,我哭得痛痛快快,連手腳都哭到發麻。
車外裴問津焦急又躁動地叫我的名字,不停地道歉,祈求我把車門打開。
十分鐘後,我情緒慢慢穩定,深呼吸了好幾次,纔打開車門。
車外裴問津紅着眼睛,看見我的一瞬間胸膛劇烈地起伏,低聲道歉:「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爲什麼?」我又委屈又像是無法理解地問他:「爲什麼不早一點,爲什麼要這樣對我,這些年我像個小丑——」
我的聲音戛然而止,裴問津將我抱在了懷裏,他整個人顫抖着厲害,連同他的聲音:「因爲我他媽是個傻逼。」
「是,你就是大傻逼。」我在他耳邊說:「識人不清,高高在上,隨意踐踏他人的愛意,把我的真心放腳底下踩。」
「你的痛苦纔到哪呢裴問津?」我呢喃:「愛你的這十年,我都是這樣過來的。」
裴問津的力氣大得讓我發疼ţūₕ,他抱得這麼緊,連聲說:
「都是我的錯,對不起別意,我已經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求你,給我一次接近你的機會好不好?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
我好像沒聽到,「訂婚時我緊張了一個星期,焦慮到連戴的耳飾都要猶豫,可是那天,你在後花園指責我偷聽你和謝姝嘉的談話,冷聲說我毫無家教。」
裴問津手護住我的頭,他似乎痛苦到無法控制自己身體的顫抖。
我忽略他傳來的懇求,甚至親密地攬住了他的脖頸,「結婚前兩個月,我收到謝姝嘉發的照片。」我靠近他的耳朵:「是你們的情侶牀照,真好看。」
「別意。」裴問津哽咽出聲:「我當時和她已經分手將近五年了。」
「婚禮那天,所有人都在等你來接我去現場,可你去機場接了謝姝嘉。」
「所有人都在看我笑話,謝姝嘉舉起酒杯祝賀我,那麼挑釁,你卻溫聲告訴我,讓我喝下她敬的酒,別任性。」
「那是我們訂婚以來,你對我語氣最溫柔的一次。」我說:「那杯酒超級苦的。你知不知道當時我有多難堪?彷彿你和她纔是新婚。」
「你爲什麼能對我這麼殘忍呢?誰都說裴家二少以風度聞名,爲什麼對我連表面的溫和都裝不下去,你恨我到這種程度嗎?」
那一瞬間,裴問津無法忍受地放開了我,他連指尖都在抖,狼狽又倉皇地捂住了臉。
「就是這種感覺,裴問津。明明痛到無法呼吸,卻又被懷抱和溫柔纏住。」我打開了車門,「刀口上舔蜜,你是覺得疼還是甜?」
我下了車,險些沒站住一個踉蹌,詹鋒給我發了消息說他今天特意開了車。
我裹緊外套,走了幾步後回頭,裴問津彎着腰,臉埋進手掌裏。
我定定地看了幾秒,轉身在男人慟哭聲中離去。

-23-
遠洋的年會我最終沒有去。
裴問津消停了半個月後攻勢捲土重來,甚至有越演越烈的趨勢。
他的追求再沒了以往的小心翼翼,反而頗有種破罐子破摔的高調張揚,甚至瘋得有些人盡皆知。
新年那天,裴問津在江邊給我放一小時煙花。
江城無人不知裴問津浪子回頭,冷臉貼冷屁股貼了這麼久都不膩,誰提起他的瘋狂行爲都會感嘆兩句:好一個癡情舔狗。
詹鋒打電話來勸說:「結婚後他姿態不說低到塵埃裏,真心都要捧出來了,你哪裏不滿意呀?」
「我的朋友不可能當他的說客,誰讓你說的。」
詹鋒委委屈屈地說:「對不起,是裴問津好友讓我說的。我下半年要升職,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沒事,不怪你。」我想了想說:「沒什麼不滿意,但就像當初我們婚禮時他去接謝姝嘉一樣,婚禮順利舉辦了,只不過晚了點。」
詹鋒後來給我說,裴問津聽到後和好友在酒吧喝了半宿,第二天胃潰瘍加發高燒進了醫院,新年難得的假期,裴問津在醫院打了一個星期吊水。
裴問津動作實在太大,裴家老爺子有些不忍,難得爲這些小事出山,約我見了一面。
對於裴老爺子我始終比裴家其他人更尊重些,是以我赴了約。
老爺子全程沒多說什麼,只是在茶喝完後道:
「裴問津早些年實在混賬,我沒那個臉求你原諒他,只是你們結婚了這麼久,他對你態度始終如一,如果,我是說如果。」
「如果真的厭惡他,我給你離婚,聯姻再怎麼也不能讓你把後半輩子搭進去。」
裴老爺子看着我:「我也有私心,確實有些心疼我不成器的孫子。但別意,我也是看着你長大的,我不希望你被這段感情困住了自己,一切要往前看,別讓以前的傷害成爲束縛自己的困境,你不是這麼偏執的人。」
那場茶局以裴問津趕過來打斷,裴老爺子適時起身,將空間留給了我倆。

-24-
裴問津瘦了太多,五官更加鋒利,但對着我時總有些小心翼翼。
我們在樹下隔着氤氳茶氣相視而坐,我突然有些想笑。
這麼多年,這麼多年,我和裴問津兜兜轉轉,愛恨走了幾個來回,居然才能勉強心平氣和地相對。
「爺爺說的話你不要在意。」裴問津給我續茶,「別人不敢說你閒話的。」
「你爺爺叫我們離婚。」
裴問津手一抖,茶杯傾倒,滾燙的熱水澆在他手上。
他渾然不覺,聲音像是擠壓出來的:「……你也想離婚嗎?」
「我十六歲第一次去裴家,你當時因爲無駕照開車被老爺子拘在家裏看書。」
我置若罔聞,開口說的卻是另一件事:「我上樓,被書砸到腦袋,你在二樓躺椅上懶洋洋地對我招手,說睡着了很抱歉。」
裴問津一怔,「……你還記得。」
「後來在書房,老爺子向我炫耀你寫的那幅字。」我盯着他燙紅的手,「看到字的那一瞬間,我就篤定地知道,寫信的那個人是你。」
「我母親去世的那段時間,和你通信幾乎承載了我所有的喜怒哀樂。」我輕輕一嘆:「我們在白燁樹下暢聊推理小說的那個下午,成爲了我未來十年的痛苦開端。」
裴問津沉默良久,握住手又慢慢鬆開, 「……你是不是很後悔?」
「並不。」我笑了起來:「至少, 在那個下午,拿着砸到我頭的那本書走向你的我並不後悔。」
「我無法預測接下來的故事走向。」我還是給他遞了張紙, 「我的錯在於不成熟,爲你執迷不悟,直到攢夠了痛苦和失望才懂得如何放手, 才知道怎樣自愛。」
我對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或許一開始會有些暗爽享受你的追求, 過去求而不得的人如今對我低聲祈求, 我甚至快意又帶着恨意地想,再多晾你一會, 你越痛苦越好。」
裴問津像是意識到我即將說什麼,他慌亂地握住我的手, 「可以的別意, 都可以, 你想要我追求多久就多久——」
「但現在我不需要了, 我連恨都沒有了。」我打斷他的話, 抽出了手, 無情地宣告了審判。
裴問津捂住了眼睛, 向後靠着椅背,有那麼幾分鐘, 我看着他脖頸到臉部一片通紅, 他無數次想要開口, 卻又低下頭無聲哽咽。
我爲他倒了一杯茶, 起身悄無聲息地離開。

-25-
兩個月後,我和裴問津離了婚。
江裴兩家牽扯太深,離婚後的聲明以及股市一系列後續反應都要考慮。
這已經是爭取到的最快時間。
我將裴問津送來的人全部遣送回去, 又因爲他最大化地讓渡利益,是以所有的財產分割做得乾淨利落。
裴問津出差北美,我打電話給他交代手續事項,末了問他:「你什麼時候回國, 我們去把離婚證扯了。」
裴問津那邊沉默了好一會, 他才清了清嗓子:「後天, 我後天回國。」
「那再推一天吧,總不能急到讓你連時差都不倒啊。」
裴問津停頓了下,說了聲好。
辦完手續出來那天正好是春三月, 裴問津穿着風衣, 面色蒼白,身形居然看起來有些單薄。
空氣中帶着點料峭的寒意,我和他在白樺樹下平靜地抽菸,我像朋友似地閒聊:「怎麼瘦成這樣了?」
裴問津一頓,菸灰落在了手指上, 他毫不在意地抹開,啞聲說:「最近工作有些忙。」
一支菸就這樣被抽完,我用溼巾包好菸頭, 抬頭對他笑笑:「保重身體啊。」
抽條的新葉在風中搖曳, 斑駁的樹影落在我車窗上。
我打方向盤掉頭, 天光雲影,無數過往在此間沉浮,從後視鏡看過去, 裴問津站在原地遙望,逐漸遠去。
我轉頭笑了笑。
春明光媚,心若澄水。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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