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安

我是未來太子妃。
一個千里尋夫的女子當街攔下了我的馬車。
她拿出了太子的貼身玉佩,挑釁說道太子已與她在民間成婚。
可惜她不知讓我成爲太子妃是帝王在昭示聖恩。
這個位置她坐不得。

-1-
太子看到我的時候,神色中閃過錯愕。
畢竟,我的身後跟着那個千里尋夫的女子江心月。
她不顧周圍侍從與丫鬟的怪異目光,從我身後跑出,一頭扎進了太子懷中,環住了太子的腰身,柔聲喚了一句:「夫君。」
此時,各色目光都聚集在了我的身上。
而我維持着世家之女的最大體面,用帕子掩脣咳了兩聲。
太子沉浸在震驚之中,聽到這兩聲輕咳才恍然回神,他低頭問着懷中女子,「心月,你怎麼來了……?」
他欲言又止,反而是懷中那個女子溼潤的眸子眨了眨,透着令人憐惜的氣質。
她看向太子,一瞬間紅了眼眶,輕聲道:「你不是說你只是進京尋親嗎?爲何一去不歸?我找你找得好苦。」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們二人身上,就連我此刻也像是個看客,我也想看看太子是如何解釋的。
可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只說道:「那時候處境不明,我也不敢向你和盤托出,本打算待諸事定下,便派人去接你的。」
這話剛落,那江心月的目光便向我投射了過來,帶着幾分打量,閃過敵意,而後更是恰到好處地帶着些許委屈,壓着聲音對太子說道:「可是我進京後,他們都說太子即將大婚,太子妃要入主東宮了,那我……又算什麼?」
說完,又恰到好處了掉了幾顆淚珠子。
太子心下憐惜,爲其拭淚,安慰道:「你既來了,便先住下,至於其他事,再做商議。」
那江姑娘是個聰明人,給個臺階順勢便下了,博得太子憐惜後便不會一味威逼。
至於太子說的其他事,大抵是名分吧。
婢女帶着江心月往後院走去。
與我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她的眉眼浮起一抹挑釁之意,嘴角也噙着淡淡的笑。
這位江姑娘,看樣子很不簡單。
而我此刻也與太子相對無言,轉身便回了沈家。
可是,壞消息總是藏不住的。
太子在民間早已娶妻的消息,快速傳遍了京都,成爲了茶餘飯後的笑料。
我與太子的婚事反而成了笑柄,沈家自是顏面無光。
雖未經宮中賜婚,可是他在民間與江心月已行嫁娶之禮,名分早定,這事他自己也承認了。
人人都誇江心月有福氣,本是江南漁女,在江邊救了一個落水少年郎,得了個便宜夫君,竟還是尊貴的當朝太子,說她命中帶貴、一步登天。
唯有我,落得個尷尬境地。
我走到哪裏,都會伴隨着衆人的奇怪目光。
既如此,我只能閉門不出,各府的帖子盡數推拒。
我在等,等太子登門。

-2-
他來的時候,我正坐在院子裏修剪着蘭花葉子。
「殿下想出解決辦法了?」我抬眸看着匆匆而來的他,似乎並無往日的氣定神閒。
「沈歲禾,你爲太子妃,心月當爲側妃,入皇家玉牒,這是孤能做的最大讓步。」他一臉堅定,眼神中頗透着幾分自得。
最大讓步?似乎能給我太子妃之位已是讓我撿了大便宜了。
「哦?正妻變妾,江姑娘能樂意接受?」我繼續低頭撫着蘭花葉子,漫不經心地說着。
他眉頭微蹙,而後道:「心月她一心在意的只有孤,並非像其他女子那樣貪慕尊位。」
最後一句似乎在點我呢……
貪慕尊位?
貪太子妃的位置嗎?
她倒是想貪,也得宮裏點頭纔是。
我揶揄出聲,輕笑道:「既然江姑娘心性如此高潔,當配君子,真是可惜了……」
太子聽完,臉色漸漸有些陰沉,「牙尖嘴利,一如往昔。」
我嗤笑一聲,毫不在意。
他聽出了我的嘲諷之意,我在可惜他非君子,可惜江心月要爲人妾室。
他再次出了聲:「心月是個柔弱女子,性子最是和順,與世無爭,定擋不了你的路,反而是你多年驕矜,若是容不下她,纔是真的後宅不寧,今日前來,亦是提醒你,孤見不得後宅的腌臢手段。」
果然,這還沒成婚,心眼子已經是偏的了。
「那怎麼辦?我性格刁蠻,行事肆意,日後定然少不了讓太子不痛快的地方,也定然會爲難江側妃的。」我雙手一攤,ṱū́₁無所畏懼地說着。
他氣急,似乎要與我論一論,「你知道何爲三從四德,何爲三綱五常嗎?出嫁從夫,夫爲妻綱,你如此不恭順,來日孤豈能縱容你……」
我揮了揮手,笑道:「那便來日再說。」
他氣得拂袖而去。
如今這偌大侯府,只剩下了我與祖母。
我父兄皆馬革裹屍,死於疆場。
這場婚事,是帝王在昭示他的聖恩。
太子妃的位置,他動不得,只能給江心月側妃的位置了。
花燈節當日,我坐在江邊畫舫中,親眼看着太子帶她遊燈會,爲她奪彩頭,在鬧市街頭,二人共同入畫,眉眼含情。
周圍人雖不知他們身份,但郎才女貌,恍若璧人,也惹得衆人連連喝彩。
想必太子對陛下賜的婚事也積怨已久了,如今行事便也毫不在意地折辱着我的顏面。
我的手指把玩着酒杯,繼而連飲數杯。
我走出了畫舫,蓮步輕移,站在不遠處看着二人。
他們臉上的笑在一瞬間戛然而止,似乎我的出現擾了他們的興致。
太子無視着我,攬着她離開。
我接過婢女遞過來的花燈,走下臺階,蹲在江邊,將花燈緩緩放入江水中,任由它漸漸飄遠。
身後的婢女清荷爲我鳴不平,氣憤道:「小姐不該受此冷待,此刻還未成婚,太子便如此肆意妄爲,若是成了婚,太子偏向她,她豈不是要騎在小姐頭上作威作福了。」
我緩緩起身,看着那遠走的花燈,不由地輕笑:「皇家的情愛,能維繫幾時呢?她若是真倚仗這一時情意,又怎配讓我將她放在眼裏……」

-3-
我回府之後,聽說祖母想要見我。
我進了壽康院,而她正在閉目養神,手中的佛珠緩緩轉動。
大概這些時日京都的流言也都傳進了她的耳中。
她抬眸後只沉聲問了一句:「燈會可熱鬧?玩得可高興?」
我點了點頭,笑着道:「燈火璀璨,甚是熱鬧。」
「能沉得住氣便很好,做人爭的並非是一夕長短。」她聲音和緩,這話自然也是爲了寬慰我。
太子江南之行遇刺,得江心月相救,並且互生情愫,在民間結成夫妻,如今江心月尋來,我這個未來太子妃,便是衆人最想看笑話的對象。
此時此刻,我不能失態。尋死覓活的怨婦之態只會更招人笑話,我亦做不來。
我走到她的身邊,溫順應道:「孫女都明白,自有分寸的。」
江心月被帶入了宮中,聽說有嬤嬤教她規矩。
顯然,皇后已經順了太子心意,她大概也是不滿我爲太子妃的,畢竟靖安侯府已然敗落,如今立足於京都,靠的是帝王眷顧和往日之功。
可是,已經看不到來日榮耀了。
我的婚事,不過是一塊牌坊,是皇帝在向天下人示意,他在恩待功臣之後。
至於我的身份,已經不能爲太子增添半分助力了,反而要以他的身份來爲沒落侯門添彩,皇后對此已然不滿,所以她並不介意用江心月來爲我添堵。
聽說,江心月學規矩學得很快,得教習嬤嬤滿口稱讚,而皇后亦是對她讚賞有加。
皇后舉辦賞花宴,下了帖子。這是我不能推拒的宴會。
可我到場時,看到江心月站在皇后身側,甚是親近的模樣。
皇后還親自摘了一朵芍藥,遞到了她的手中,贊她溫順識禮,轉而說着有這樣的人侍奉在太子身旁,她很是放心。
周圍人也跟着誇讚江心月,對我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目光。
皇后這是當衆承認了她,也是給我的下馬威。
江心月在一衆恭維之聲中,笑的很是得意,眉眼間透着的盡是挑釁。
她成爲了皇后挫我銳氣的棋子。
在衆人聚作一團時,可我並不想摻合進她們的議論中,便繞過迴廊,獨坐於角亭中。
可是江心月尾隨而來,她自顧自地坐在我的對面,輕笑道:「沈小姐可看明白了?如今局勢,你若入東宮,這就是你要面對的。」
她這副張狂模樣,也不知是學了誰。
「即便皇后和太子不喜我,他們也只能做到這個份兒上了,你想要的,依然得不到。」我平靜地陳述着。
她的眼底閃過不甘,氣急敗壞地說道:「是啊,哪兒比得上沈小姐,自有父兄用命爲你博得尊位。只是你午夜夢迴,可會心痛呢?」
下一瞬間,她便喫痛驚呼,慌張地捂着臉。
只因我的巴掌已經落在了她的臉上,而她剩下的只有震驚與錯愕。
從前她的挑釁,我從沒放在心上。
而這一次,是她觸碰到了我的底線。
我伸手掐住她的喉嚨,將她按在身後柱子上,逐漸用力,「我父兄征戰疆場,馬革裹屍,又豈是你可以置喙的,你心心念唸的太子妃之位,與我父兄的命比起來,一文不值!」

-4-
她眼中的慌亂顯而易見,她不曾想到我會在這深宮內院動手。
「靖安侯府是將門,我父兄皆是將才,我雖爲女子,上不得沙場,卻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若有下次,就不是這樣的小小警示了。」
說完,我緩緩放開了她。
她似乎想要朝着外面呼喊,我再度出聲警示:「你今日該出的風頭已經出夠了,再將事情鬧大,Ţů₀便得不償失了。」
她這才歇了心思。
我不願與她多糾纏,宴會已經來過了,對皇后也有交代了。
回程的馬車上,清荷抱怨道:「皇家也未免太欺負人了,老爺和少爺爲國盡忠、戰死沙場,可現在她們竟然欺負你身後毫無倚仗……」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緩緩說道:「人走茶涼,哪有人會時時記得?帝王提起,那是不忘功臣,可若是我們提起,那便是自恃功高。況且,陛下賜婚便是在向羣臣示意,他未曾苛待功臣之後,可是他只管賜婚,卻並不在意我在後院是否委屈,我只是他向天下人昭示帝王之恩的工具罷了。」
她眼角泛紅,卻不敢再接話。
回了府中,我卻接到一封信件,乃是父親舊部傳來。
我出京十來日,歸來時,聽聞太子請旨巡視北境,藉此歷練,並且請旨將婚期推遲到兩年後。
此舉一出,是擺明了想拖着我。
而江心月竟然大鬧靖安侯府,氣得祖母暈了過去。
下人在城門口找到我,我匆忙回府,剛好看到江心月正要離開,一副盛氣凌人之態。
可我已明白,這是仗着誰的勢。
若無皇后背後授意,她焉敢如此?
見了我,她更是出聲譏諷道:「你的父兄已去,靖安侯府已經是個空殼子,待你出嫁,靖安侯府便只剩下一把老骨頭了,江河日暮,門庭冷落……還能有幾日風光呢?皇后和太子更是厭惡你,你何必死纏着不放。」
我的手緊緊攥起,哽咽Ţų₂道:「皇后與太子喜歡你,縱容你,你便可以這樣折辱靖安侯府嗎?我父兄馬革裹屍,骨埋青山,如今靖安侯府無人支撐,只剩下祖母與我相依爲命,你若是想要太子妃的位置,拿去便好了……」
話音落,我淚灑當場,泣不成聲,更將矛頭引到皇后和太子身上。
皇后想要完美隱身,哪兒有那麼容易?
府門口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各個指指點點,口中議論着皇后如何,太子如何,更結合多日來的流言,談論起她的來țůₔ歷。
「沈家父子死在戰場上,如今侯府只剩下老夫人與一個姑娘,如今還要受人欺凌,實在令人寒心啊。若是不滿這樁婚事,皇家退了便是,何必這樣辱人。」
「聽聞這女子是太子心尖尖上的人,頗有些手腕,皇后很滿意她,太子更是對她千依百順的。」
「她敢挑釁,只怕是狗仗人勢。」
……
流言,既可傷我,亦可助我。
皇后處處折辱,放任流言,是想我知難而退,主動讓位。
可她與太子多日來的表現,與今日諸事混雜,便成了她欺辱侯府無人,這些舉動足以讓老臣寒心。
今日的流言,矛頭所向便是太子。
江心月終是受不得這樣千夫所指的場面,落荒而逃。
我看着她那倉皇失措的背影,只覺得可笑,我主動示弱,便會將她們架在火上烤。
今日這場戲,請君入甕,特意爲她備下的,不怕她鬧,只怕她不鬧。
而我看過祖母后,便讓府中下人跑遍全城尋找名醫。
一時間,鬧得人仰馬翻,京都世家流言紛紛。
可這一次,便不是看笑話的聲音。
御史們紛紛上奏,彈劾太子私德不修,內幃生亂,罔顧禮法。
更有老臣上書,苛待功臣之後,任人欺凌,實在讓人寒心。

-5-
太子在朝堂上被陛下當衆訓斥。
流水式的賞賜送到沈家,表帝王安撫之意。
御醫也來看過了,回稟說是老夫人怒急攻心,招致昏厥,需要靜養。
太子竟然親自帶了各色補品上門,還帶着江心月。
只是二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畢竟這也算是變相的低頭了。
大概這一行,也是被逼無奈,不得不來吧。
身後的侍從捧着各種珍奇藥材,魚貫而入。
太子輕咳了一聲,問道:「老夫人可好些了?孤特來探望。」
我微微抬手,自有丫鬟引路,帶他朝着壽康院而去。
他此行前來,必是有陛下施壓,做做樣子罷了。
我也不必細聽,不過是對祖母說些無謂的關懷探問之語。
他命侍從將一錦盒遞到了我的面前,裏面放着的赫然是一枚青鸞玉佩。
這是皇家特製之物,只賜予太子妃,象徵着身份之貴重。
可我想起了當日江心月拿出的那枚羊脂白玉,那是他的私人玉佩。
兩枚玉佩,已然親疏可見。
太子望着那玉,低聲道:「你我的婚期不會再推遲了,禮部已經選定了日子,就在下月十六,而心月也願意退居側妃之位,此後你們二人和睦相處,便是東宮之福。」
退居?
意思是這位置是她讓給我的嗎?
看來經此波瀾,太子還是不夠清醒。
他只覺得讓我進東宮大門,便已是天大的恩賜了。
皇帝將他禁足,並駁了他巡視北境和延遲婚期的請求,朝野上下無人不知。
就連此刻的登門,也是他迫於帝王威壓不得不爲。
可時至今日,他仍舊覺得左擁右抱、妻妾和睦便可解今日之困局。
我眸子微沉,輕聲道:「殿下還是留着大婚後再給吧。」
見我不接,他有些不悅,壓低聲音斥道:「心月確實心裏不舒坦來鬧了一場,可如今父皇對我罵也罵了,對她罰也罰了,該給沈家的賞賜與體面,盡數也給到了,你還想如何?若得寸進尺,最後只會是一場空。」
他的聲音裏滿是不耐。
「殿下此來是求和,那便該有個求和的態度!」我語氣生冷,倒讓他猛然清醒,又緩和了幾分態度。
他自是還要與祖母再閒話幾句,可我轉身出了壽康院,便看到江心月在池塘邊站着。
祖母的院子,她現在應該不敢進。
今日被迫前來,雖是俯首低眉之態,可我仍舊看到了她眼底的那一絲不甘。
聽聞太后身邊最得力的嬤嬤在東宮住了一個月,奉命調教江心月,這次她大概能深切感受到深宮禁院裏折磨人的手段。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眼神也有些飄忽。
可是,這還不夠,我還要告訴她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你長得很像一個人,如今的大理寺卿的夫人。」
她嘴脣微顫,滿眼震驚,神色張皇地望着我,「你說什麼?」
我再度重複道:「你與如今的大理寺卿夫人有七分相似,太子透過你在看另一個女子,一個他求而不得、遺憾錯過的女子……」

-6-
「不可能。」她往後踉蹌了一步,眼底盡是恐懼與不安。
我知曉她在恐懼什麼。
她一身榮辱皆繫於太子,宮中的小小懲戒雖能讓她受些皮肉之苦,卻不能動搖她的根本,唯有太子的心意,纔是她萬萬不敢失去的東西。若是過往的恩愛情濃盡是作假,所有溫柔目光皆是投射她人,以後她又該如何自處?
這些,都是她該去面對的。
「你可以自己去看一看那夫人的容貌,再對比東宮藏書樓內的畫像,便可以得出答案了。」
三年前,我曾偶入東宮藏書樓,看見那副畫像,才得知太子那隱祕不能言的心思。
當日江心月當街攔下我的馬車,我看清她容貌的那一刻,更加確認了太子的心意。
江心月臉色慘白地站在原地,就連太子出來,她還在失神狀態,而後亦步亦趨的跟上。
他們離開時,我看到了府外那鸞輿鳳駕,真是奢華異常,引人矚目,周圍的百姓皆在議論紛紛。
真是好大的陣仗。
太子這般大張旗鼓地來,不過是爲了讓帝王讓百姓看見他親自來了,以此來平息流言。
我看見他伸手拉着江心月上了那華麗車架,聲勢浩大地離開。
這般招搖過市,他還真是用心良苦呢。
回到府中,我便守在祖母牀榻邊上。
她靠在榻上,緩緩轉着手中的佛珠,低聲道:「這次的事,你做得很好。」
我沉聲應道:「幼時祖母便教導我,就算靖安侯府只剩女子,也絕不可任人欺凌,我一直記得。」
那日在城門口下人尋來的時候,話語中似有暗示,我就猜到了祖母的打算,便將計就計,故意將事態鬧大,亦主動示弱,借世人之口將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
後來他們看到的便是皇后和太子對我不滿,借江心月之手大鬧侯府,欺辱侯門無人,意在退婚,氣得祖母急怒攻心,而我無依無靠,被逼無奈只能將太子妃之位拱手相讓。
祖母怒極暈厥,我淚灑當場。這些已經足夠讓京都的流言呈現出另一個走向,那便是皇家出爾反爾,意欲悔婚,並苛待功臣之後,欺凌沈家無人,縱容她人折辱。
當日父兄苦守青陽關,直至最後一刻,不退不降。
風雪壓城,亦埋骨此地。
此後,沈家便只剩下我和祖母兩人了。
消息傳回的時候,帝王爲昭示他的聖恩眷顧,便賜下這樁婚事。
可時移事易,世人健忘,便再也無人提起青陽關之戰的兇險,更無人記得我父兄的犧牲。反而只看到沈家後繼無人,靖安侯府江河日暮,便也覺得我配不上太子了。
在皇后眼裏,這京門世家裏多得是高門貴女能與太子相配,爲他提供助力,讓他的東宮之位穩如泰山。可偏偏皇帝用他的婚事來向世人昭示恩德,用東宮榮耀來爲沒落沈家添彩。
皇后想私下給我和祖母一個難堪,讓我知難而退。可後來的事態發展已經超出了她的預料,也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她對江心月不吝讚美,處處偏愛,不過是想助長江心月的囂張氣焰,利用她來對付我,卻也從沒想過將太子妃之位給江心月。
至於太子和江心月在民間的大婚,於皇后而言,不過是一場荒唐,提都不必提起,可她仍然給了江心月希望,讓她滋生本不該有的野心,成爲被利用的工具。
祖母拍了拍我的手,滿眼擔憂道:「我這把老骨頭能爲你做的不多了,可太子並非良人……」
「我明白,所以這局棋……並未結束。」
我話音落,祖母似乎明白了我要做什麼。
太子以爲今日便是和解,此後妻妾和睦,困局得解。
可惜,這並不是結束,只是一個開始。

-7-
我回了院子,清荷爲我端來熱茶。
我正低頭飲茶間,她又開口道:「太子殿下此來,竟然還帶着那個狐媚子,分明是沒有將小姐您放在眼裏,一味地偏愛她,這成婚後您的日子可怎麼過啊?皇后也向着她說話,您就是受了欺負都無人出頭,到時候又身在東宮,豈不是任人欺辱了……」
我聽着她這熟悉的論調,反問道:「那你覺得我該如何?」
她接話道:「自然要趁着如今形勢鬧上一鬧,給東宮一個好看,讓她們不敢小瞧了您。」
我將拿起的茶盞又輕輕放下,抬眸凝視着她,「清荷,你入府三年,我待你也算不薄吧?」
「小姐待奴婢恩重如山,今日何出此言呢?」她仍舊笑意盈盈地說着。
「很好,既是恩重如山,那到你報恩的時候了,我要見你背後的主子。」
我聲音和緩,可她臉上笑意戛然而止,眼眸中閃過慌亂,仍然倔強說道:「小姐在說笑嗎?」
「我厭惡背主之人,卻容了你這麼久,非要等利刃落在你的脖子上,你才知道我是不是說笑嗎?」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砰地一聲跪在了地上,「小姐恕罪。」
「去吧。」
暮色漸起,她匆匆出了府門。
我負手而立,看着她遠去的背影。
次日清晨,她已跪在我的面前,低聲道:「主子約您今日相見。」
我和她一起坐馬車出門,可是出了城門後,她便用輕紗矇住了我的眼睛。
到了目的地之後,牽着我的手走進了一座宅子,似乎是繞過了層層迴廊,才帶我走進了一個院子。
取下面紗的那一刻,我看着眼前人,沒有絲毫的意外。
「四皇子殿下,果然是你。」
我抬眸望去,只見他穿着一身玄色長袍,上面繡着銀色雲紋,密密麻麻的紋路盡顯奢華。
他落座於高處,漫不經心地看着我,眼神似乎閃過一絲意外,沉聲道:「清荷從前說過你有玲瓏心竅,她無法左右你的心思,卻不想你竟聰慧至此,猜到了本殿的存在。」
「我不僅猜到了您的存在,還猜到了江心月的身邊也有一顆如清荷這般的棋子,助長她的野心,左右她的心思,讓她一步步地按照你的想法去行事,再加以利用。」我目光直視着他,話語中滿是篤定,並非試探。
他臉上那份漫不經心的審視與打量漸漸褪去,轉而緩緩笑道:「如你所言,你猜對了。她不過是一個江南漁女,若是沒有我在背後謀劃指引、暗中相助,她又怎會順利找到太子?又怎會有今日想成爲東宮女主人的野心?可惜了,她發現不了。倒是你,既然看透幕後之事,ţû₃還執意來見我,意欲何爲?」
他不僅在我的身邊安插了棋子,也在江心月的身邊安插了棋子,他想用這兩顆棋子左右我們的行事,這雙無形的手很早便已入局,爲的就是讓我與江心月相爭,事態擴大後,我們二人便也成爲了他局中的棋,其後各方勢力相繼下場,東宮自會生亂,太子備受打壓,正是如今的局面。
清荷是三年前入府的,他的手在三年前就伸向了靖安侯府,也伸向了我的身邊。
早早就佈下了棋子,只因我是未來太子妃。
而江心月救下太子則是在一年前,成爲太子在民間的妻,其後種種,更是他步步策劃、暗中指引。
我輕笑道:「殿下問我意欲何爲?是在擔心我壞了殿下的事?」
他眸子微沉,難辨喜怒。
我清聲道:「殿下大可不必有此擔憂,我看透此局,卻不願破局,來見執棋人,只爲告訴您,我不會是一顆任人擺佈的棋子,卻會是絕佳的盟友。」
他終是抬頭看向我,眉頭微挑:「你想讓我助你?」
我眼眸微抬,直視着他,自有從容之態,反駁道:「不!殿下說錯了,是我在助你。」
他之前的怠慢態度已然盡斂,眼神中透着幾分驚詫,而後正色道:「你說什麼?」
「殿下想要東宮易主,而我願助殿下一臂之力。」
我話音落,可他仍在猶疑之中。
我再度出聲:「殿下讓清荷在我身旁極盡挑撥之語,不就是想讓我聲勢浩大地退婚嗎?以此力挫東宮銳氣,讓太子在朝野之間聲名受損,盡失人心。而我知曉殿下的謀算,卻樂意成全殿下。」
一語罷,他的眼底盡是不可置信。

-8-
我回了府中,去看了祖母。
晚間消息便傳遍了京都,說靖安侯府老夫人病情又加重了。至於坊間流傳的原因,則是太子上門探病時還帶着江心月,二人形影不離,再度刺激到老人家,使得病情復發。
一時間,茶樓酒肆皆在談論此事。
我在府中靜聽風雨,閒侍花草。
直到清荷對我說:「現在坊間流言都在說太子是故意帶着江心月上門的,意在給靖安侯府難堪,故意相逼,百姓多憤慨,爲您打抱不平。」
我將手中的剪刀緩緩放下,時機到了。
祖母穿着誥命服飾,親入宮中,跪在乾安殿前,自陳沈家福薄,不堪匹配皇家,請求皇帝收回成命,爲太子另擇良配。
而我也跟隨着她入宮,跪在她的身後。
過往的宮人內侍以及王公大臣全都看着這一幕,祖母與我二人俯首跪在那數十層白玉石階之下。
可如今的靖安侯府,也只剩下了我們祖孫二人。
聯想到當年的軍功卓著、赫赫榮光,再看當下祖孫相依爲命,受人折辱。
許多人走過時,不免輕聲嘆息,似有唏噓之感。
最後終是帝王降旨,允沈家所求。並賞萬金,賜良田萬畝。
這事已然鬧得沸沸揚揚,再繼續僵持下去,就連整個皇室也會成爲百姓們茶餘飯後的笑話。而沈家主動提出退婚,便已是最佳的臺階,亦可及時止損。
我扶着祖母,走在宮道上,抬頭看着這碧瓦朱牆,只覺逼仄,而宮外的浩瀚天地,ŧûⁿ才讓人舒心。
上了馬車後,我放下車簾,靠在祖母身旁,輕聲道:「皇后和太子都希望我能主動退婚,卻獨獨沒想到是今日局面。」
她們想要的是我忍氣吞聲,打落牙齒和血吞,乖順讓位,將事態影響降低到最小,而不是像這樣鬧得舉世皆知。
祖母撫上我的手,沉聲道:「沈家的兒郎自有一腔熱血,沈家的女子也絕不是忍氣吞聲之輩。」
今日之後,太子將聲名受損,漸失人心。
帝王另下旨意,命太子於府中靜思半年,不必上朝議政。
這便是變相的禁足。
我慢慢淡出了衆人的視野,陛下賜黃金萬兩、良田萬畝,便是在表安撫之意,亦是想平息事態。
我的出現只會讓流言蜚語縈繞不散,這不是陛下現在想看到的。
我打算出京前往莊子上查賬,並在京外別院長住,也是爲了避避風頭。
臨行時,我與四皇子在城門口相遇,對視一眼,便匆匆擦肩而過。
我帶了一衆家丁護院以及管事嬤嬤前往莊子上,每日查看賬簿,登記瑣事,這日子倒也過得很快。
恍惚便是一年。
聽聞太子禁足期間,四皇子很是得勢,帝王對其委以重任,甚爲看重,命他掌管京畿風林衛,他更是提出許多利國利民之策,得朝野稱讚。
太子禁足期滿後,氣勢已大不如從前,更是處處被四皇子壓了一頭,陛下對他亦是多有不滿,冷落於他,朝野上下因他先前之事,覺得他並無儲君之才德,對他頗有微詞。
與此同時,太子設宴本欲敲打衆人,卻被爆出驚天醜聞,東宮藏書樓內藏着大理寺卿的夫人的畫像,太子覬覦臣妻的消息不脛而走。

-9-
聽聞那日設宴,有人醉酒誤入藏書樓,打翻燭臺,衆人匆忙救火,將樓內物件搬出,卻不想那畫作暴露於衆人視線之前,是太子親筆所繪。
太子推說是爲江氏所繪的畫像,可衆人分明瞧見卷末落款時間乃是數年之前,而那個時候,太子還並不認識江心月。
由此可見,畫中人並不是江心月,而是大理寺卿的夫人顧錦書。
顧錦書是永安伯的女兒,自幼在宮中長大,與太子當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可是當日匆匆下嫁大理寺卿,卻是皇后指婚。
如今想來大概也能明瞭,那是太子年少時的愛而不得,後來便成了心頭的明月光,而他與江心月在民間成婚,或許是在彌補他心中的遺憾吧,至於後來對江心月的諸多偏愛,大概都有顧錦書的影子在。
這樁東宮舊事被揭露於人前,定然是四皇子的手筆。
其後,諸多老臣紛紛上奏,說太子無才無德,請求廢之,另立賢德儲君。
朝中響應者衆,東宮之位搖搖欲墜。人人都以爲朝中將會局勢大變,四皇子正是春風得意之時。
可數日之後,季大將軍請旨還朝,爲太子多次進言,朝中廢黜風波漸漸平息,似乎有關於廢黜太子的言論在短短時日內盡數消散。
季大將軍是太子的舅舅,季家是皇后的母家。
半月之後,我這莊子上迎來貴客,赫然就是四皇子。
這次,是他主動前來見我,而我端坐主位。
「四殿下,別來無恙。」我抬手間,已有婢女奉上熱茶。
他一如往日般身着華袍,卻稍顯浮躁,並無上次相見時的氣定神閒。
「你似乎又猜到了我會來找你?」他眼眸中透着審視與打量。
我輕笑道:「自然,畢竟我說過會助殿下一臂之力的。」
「要動儲位,必先動季家。」他語氣中透着狠厲。
我緩緩起身,走到他的身側,同他並肩而立,沉聲道:「那便挪走季家這塊攔路石。」
他似乎驚訝於我的野心與膽量,繼而垂眸道:「我手中證據並不足以扳倒季家。」
我目光正視着他,擲地有聲地道:「我父兄戰死青陽關,是季家算計之故。貽誤戰機、結黨營私、殘害忠良、獨攬軍功……這些罪名夠不夠?」
四皇子神色凝重,滿眼震驚地看向我。
我與太子之間不僅隔着那些退婚折辱,還與他的母家隔着生死之仇。

-10-
四皇子只在莊子上待了半日,便匆匆離去。
在太子以爲他的儲位穩如泰山時,京中風雲再起。
季大將軍被指證貪墨軍餉、以次充好,季家二子強佔良田,鬧出人命……
這是四皇子放出的引子。
起初,季家也並不曾將這些事放在眼裏,以爲總有轉圜餘地。
可是,當我與祖母敲了登聞鼓,事態便再度嚴重。
我與祖母跪在宮門前,我手捧訴狀,高呼着青陽關之戰,季大將軍拖延援軍,致使我父兄枉死,求陛下懲治奸人。
我一遍又一遍地高呼着,直到百姓們盡數圍在身後,他們的話語由震驚轉爲義憤填膺。
其後宮門大開,帝王的近身內侍宣我們入宮。
我跪在那富麗堂皇的殿宇中,面對滿堂朝臣,我毫無懼色,尤其是那季大將軍滿眼威壓與煞氣,斥我肆意攀誣朝中大員乃是重罪。
他出言恐嚇,我更是挺直了脊樑。
有些賬,就算拖了許多年,也終是要清算的。
我朝着帝王一拜,「求陛下爲我枉死的父兄做主。當年,我父兄於正面迎敵,兩軍酣戰至青陽關,我父兄誓死守城。可季大將軍身爲援軍,卻遲遲不至,乃是故意爲之。他用我父兄的兵力去耗盡敵方主力。我父兄堅守至最後一刻,敵軍便是疲憊之師,季大將軍以逸待勞,輕鬆得勝,其後獨攬軍功。我父兄表面上是死在了敵軍的利刃之下,實則是死在了同袍的算計之中。世人稱讚我父兄忠勇美名,卻不知那是一場本可以避免的犧牲。」
「信口雌黃,純屬無稽之談,當日風雪壓境,本將所率援軍被困在路上,並非刻意拖延……」他厲聲辯駁道。
「我有人證,當日我父親派出的求援副將尚在人世。」
我朗聲出口,衆人竊竊私語。
帝王抬手道:「宣。」
待那人上殿,季大將軍已然變了臉色。
他跪下道:「參見陛下。當日靖安侯父子苦守青陽關,援軍久候不至,命卑職率數人前往季大將軍處求援,可季大將軍卻不願出兵,命大軍原地待命,並下令斬殺卑職,卑職奮力掙扎,跌下山崖,才僥倖揀回一條命。醒來後得知靖安侯父子喪命,季大將軍得勝而歸。卑職隱姓埋名苟活十來年,就爲的是今朝能將真相揭露於人前,求陛下懲治奸人,還靖安侯府一個公道。」
帝王的臉色已然陰沉,看向季大將軍的目光帶着審視。
可這還不夠,我清聲道:「陛下,臣女還有物證呈上,乃是季大將軍昔日親筆手書,加蓋私印,勒令彭城太守不得出兵援助青陽關。」
他按兵不動,更切斷周圍可能出現的援軍,彭城距離青陽關甚近,亦有兵力駐守,當日若能支援,父兄也能有一線生機。
帝王在看過書信之後,滿眼震怒,「季大將軍,你還有何話說?」
滿堂朝臣,瑟然跪下。
「來人,拿下!」
鐵證如山,容不得季大將軍再說辯駁之語,他已經被禁衛扣下。
從宮內出來的時候,我與祖母緊緊依靠,她坐在馬車上不自覺已潸然淚下。
她拉着我的手,滿眼欣慰道:「你做到了,爲他們報仇了……」
追封的聖旨已然降下。
靖安侯府的祠堂前,我跪在蒲團上,也忍不住流下熱淚,哽咽道:「父親與哥哥在天有靈,應當看到了吧,我爲你們報仇了。這十餘年來,我心中猶懸重石,今朝石頭落地,我心終得安。」
走出祠堂時,竟是久違的輕鬆。

-11-
季家滿門下獄,由三司會審。季家供認不諱,已定於秋後處斬。
太子和皇后皆被禁足,重兵看守。
我緩步上了登雲樓的最高處,俯瞰四方。京都風雲四起,即將要變天了。
四皇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我身旁,能看得出來,此刻的他滿袖春風、神采飛揚。
「你我如今是一路同行的盟友,你助我至此,我想要的已是唾手可得,那你呢?你想要的是什麼嗎?待我來日大權在握,妃位亦或者後位,我都能許你,這些皆可保你和靖安侯府來日榮耀。」
「殿下與我果然是同路之人,權衡利弊,理智分析,可我想要的不是這些。」
聞言,他眼中流露出震驚神色。
他的確給出了世人眼中的最佳選擇,靖安侯府的後人只剩下了我。
在世人眼中,一個女子想要再度帶來家族榮耀,無非是依靠姻親,而他也確實足夠有誠意,願以後庭高位相許,可這不是我想要的。
在他的疑惑目光中,我俯身一跪,堅定道:「我願以如今的襄助之功,換得殿下來日爲我力排衆議,破除陳規,開女子承爵之先河。」
一語罷,他愣在了原地,負手而立,沉默良久。
最終,他緩緩扶起了我,沉聲道:「好。」
數月之後,太子被廢,皇后自盡。
四皇子成爲了新的儲君。
廢太子被幽禁別院,竟在深夜時分縱火燒院,整個別院付之一炬,是夜大火沖天。
衆人見之唏噓。廢太子並無出衆才能,卻因佔了嫡長的名分,成爲了太子。可他的才德,皆不配其位。
當今陛下積勞成疾,朝中更是接連風波,他心力交瘁,終是大病不起。
新君登基,大赦天下。
他依當日之言,在朝堂上力排衆議,降下聖旨,由我承襲靖安侯府的爵位。
我進宮謝恩之日,看他端坐尊位,已有了少年帝王該有的凌然氣勢與尊華氣度。
讓我承爵這一舉動破舊制、開先河,定然會讓朝野上下物議如沸,遭遇重重阻撓。所以我很早就知道,唯有擁立新帝、助其登位的大功,才能換得他力排衆議、降下聖旨。
世人眼中沈家再無男丁,後繼無人,侯爵本該至此收回。可我偏要冒天下之大不韙,以女子之身、承襲侯爵,讓沈家再度興盛。
他登上城樓,俯瞰河山,我跟在他的身後。
他輕聲問道:「當日許你妃位或者後位,也能給沈家帶來榮耀,你爲何不願?你如今選的這條路,終究要比朕爲你選的更爲艱難。」
我抬眸看去,拱手道:「斗膽相問,若我入宮,陛下能做到始終同心,互信不疑嗎?能做到六宮空置,只許一人嗎?」
他似乎沒想到我會這樣大膽相問,眼神略微黯淡,過了半晌,他似乎堅定了自己的選擇,而後篤定地道:「不會,朕不會爲了任何一個女子影響江山安定。朕會廣納后妃,制衡朝局、綿延子嗣,保江山萬代、國祚永昌。」
是我意料之中的答案,我亦堅定開口:「母儀天下或是寵冠後庭,確實是世間大多女子的夢想,卻不是我的。我自幼便肩負着重振侯府的重任,我要靖安侯府鼎盛如昔、榮華百年,而不是世人口中的沒落外戚。」
他眼底閃過一絲瞭然,而後浮現出讚賞之意,輕笑道:「朕原以爲後位已是天下女子夢寐以求的至高榮耀了,卻不想你所圖甚大。」
這般神態,一如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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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與我都是這世間極致的清醒理智之人,明主賢臣,纔是你我之間的最佳選擇。陛下志在天下,必將宏願得償,而我將承父兄遺志,光耀門楣。陛下會有三宮六院,爲你制衡朝局、綿延子嗣,而我將會找一個滿心滿眼皆是我的少年郎,招他入府爲婿,與我同心同德,重振沈家。我雖爲女子,卻也不會輸於世間男子。沈家,定有來日榮光。」
他聞言,悵惘良久,而後道:「很好。你這一身魄力,很有母妃年少時的風範,可惜她的鴻鵠之志難抵宮牆之高。如今你能得浩瀚天地,不被束縛,她若得見,定會歡喜。」
「Ṭū₎多謝陛下成全。臣定竭盡全力,爲陛下分憂。」
我俯首一拜,自此便是君臣。
出了宮門後,馬車緩緩行進。
可我卻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求求你們了,行行好吧,我已經很多天沒喫飯了。」
「求你了。」
……
我掀開車簾,看見了一個女子頭髮散亂,衣裙盡是泥垢,臉上也盡是髒污,已經瞧不清長相了。
可我仍然憑藉着聲音認出了她,是江心月。
原來她並沒有死在別院的大火中,而是趁亂逃了出來,卻淪爲了乞丐。
從前她當街攔下馬車的樣子浮現在眼前,這些舊事恍如昨日。
我緩步下了馬車,可她看見我的時候便匆忙逃跑。
侍從攔下了她。
她跪在地上,拽住我的衣角,帶着哭腔侷促不安地說道:「我知道錯了,求你放過我吧。我被人利用,被太子當作替身,如今淪落到這步田地,我知錯了,這些榮華富貴與我無關,勾心鬥角我也看不透,我只想回到江南那個有桂花飄香的流水小鎮,做一個平凡的漁家女……」
我輕輕抬手,侍從便將一個錢袋子放在她的身邊。
「這裏的碎銀,夠你回到江南了。」
她臉上盡是驚詫之色,而後潸然淚下,滿眼悔恨,哽咽道:「多謝。若有重來的機會,我絕不會踏入京都一步。」
這些,早已是前塵往事了。
我回了府中,馬上便是年關。
府內處處張燈結綵,籌備諸事,我又挑選了許多活潑伶俐的丫頭入府,一片歡聲笑語,甚是熱鬧。
除夕夜,天空飄起了雪。
我與祖母一同守歲,我們圍爐而坐,爐上熱着酒。
祖母笑道:「沈家陰霾已散,此後定年年如意、歲歲長安。」
我與她小酌,屋內炭火燒得正旺,我Ṱù₋笑着應道:「年年如意,歲歲長安。」
恰好,外面爆竹聲響,辭舊迎新。
衆人在院中鬧作一團,歡笑聲不絕於耳。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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