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叛國將軍府的家奴。
將軍府被滿門抄斬後,我從亂葬崗徒手扒出奄奄一息的三少爺。
彼時他雙腿折斷,眼睛也被毒瞎,抓住我的手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我握緊,將他背在身後,隱姓埋名做了一對尋常夫妻。
後來他治好腿疾,清除餘毒,帶領舊部殺回京城,往日的小青梅也找上門來。
我自知身份卑賤,不與他相配,主動遞上和離書。
卻不想那素來冷麪的貴公子,第一次紅了眼。
[天殺的!我就知你睡膩了我!]
-1-
我爹死的早,我娘爲了養活我,賣身爲奴做了將軍府的廚娘。
我也跟着進府,做了將軍夫人院裏的小丫鬟。
夫人性子寬厚,從不苛待下人,又見我年歲與三少爺相當,便讓我給三少爺做玩伴。
我進府那年才六歲,見過的同齡人多是村裏穿着開襠褲,留着哈喇子的頑童,何時見過三少爺這般冰雪可愛的玉人。
彷彿娘過年纔會做的糯米糰子,飽滿多汁,讓人忍不住想要咬一口。
而我這麼想,也就這樣做了。
三少爺捂着臉,炸毛的樣子像只紅眼的小兔子。
他顫顫巍巍指着我,眼裏包着兩泡淚。
[大膽!哪來的醜八怪竟敢染指本小爺!]
我還沒追究他醜八怪的稱呼,我娘就已經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壓着我給小主子道歉。
她的脊背彎得很低,頭緊緊貼在地上。
那時的我尚還有些懵懂,不明白性子潑辣的孃親,爲何要這樣懼怕一個孩子,直到再長大些,我才明白。
我們是將軍府的家奴,需要依附於主子生存,若惹主子不高興,他們動動手指就能要了我們的小命。
所幸三少爺年幼,所幸將軍夫人是心善之人,見我這般不僅沒有責罰,還賞了我一盤宮中賜下的貢果。
[這小丫頭好,性子純真,總算有人能制住這個小霸王了!]
我手捧着貢果,在三少爺憤怒的眼神中,跟娘住進了下人房。
這一住就是十年。
十年裏,我跟在三少爺身後,做他的小尾巴,替他收拾爛攤子。
也被他日復一日的厭煩。
-2-
陸三少的頑劣性子,在京城都是出了名的。
他三歲啓蒙,夫人爲他請了京中最有才學的先生,他卻抄起硯臺,砸破了先生的頭;
七歲時,隔壁家的黑犬朝他吠了一聲,他便讓小廝綁了賣給狗販子;
十歲時,貴妃省親,他堵着路朝御輦撒了盆黑狗血;
十五歲時,他爲了個春風樓的清倌和永恩侯世子大打出手。
……
歹竹出好筍,肥田出癟稻,三少爺就應了後面這句。
京城的人都說,若不是他有個好爹,早就被人打殺好幾回了。
畢竟提起陸將軍,京城沒有不敬佩的。
陸家世代爲將,陸將軍更是難得的英才。
他十三歲上戰場,單槍匹馬殺入敵營奪了匈奴單于的首級,一戰成名。
如今駐守邊關二十五載,朝堂也安穩了二十五年。
我沒見過將軍,但撞見過幾次夫人的目光遙遙望向西北,她是個很美的女人,只是那明豔的眉眼間總是凝着愁緒。
我娘說夫人這麼多年從未睡過一個整覺,別人看陸家繁花着錦、聖眷正濃,滿心滿眼裏都是羨慕。
可守衛邊疆的人不是她們的丈夫,也不是她們的兒子,沒人能理解夫人擔憂的心情,三少爺也不能。
他不愛讀書習武,夫人都隨他,可他與人爭鬥約架,夫人卻會重重打他板子,甚至氣急了,還會親自動手。
陸家一門三守將,夫人早就受夠了提心吊膽的日子,她不盼三少爺像父兄那般建功立業,只盼他歲歲平安,長樂無憂。
只是有時候上天就是這樣,你越期盼什麼,它越將你的期盼打碎,碾進泥中。
陸將軍叛國的消息傳到京城時,三少爺正跟永恩侯世子因爲一隻蛐蛐打了一架。
夫人不喜他舞刀弄槍,三少爺又是坐不住的性子,便學京中那些紈絝溜街串巷,捉貓逗狗。
永恩侯世子就是這些紈絝中的翹首,也是三少爺的死對頭。
將軍府滿門抄斬的消息傳來,永恩侯世子讓小廝壓着三少爺的手,一腳踩在他的背上,笑得猖狂。
[陸三,你也有今天,有種再跟我搶啊!]
[還有這對招子,爺早就看不順眼了!]ŧṻⁿ
三少爺猩紅着眼,被踩着的雙手青筋暴起,然而雙拳難敵四手,侯府的下人們一哄而上,永恩侯世子親自灌了他毒藥,又生生折斷他的腿。
我矜貴如玉的三少爺,就這樣像一灘爛泥般丟進亂葬崗中,連夫人的最後一面都沒能見上。
-3-
或許夫人早就預料到這天,所以在我及笄那日便放了我的身契,還許我帶走賞賜的金銀。
[阿寧,以後宴舟就交給你了。]
當時我不懂夫人的意思,如今才明白,她是託孤。
因爲我是家奴,又與三少爺一同長大,憑着往日的情誼也會爲三少爺謀一條生路。
我在亂葬崗等到深夜,確認永恩侯府的小廝走完纔敢將三少爺從屍堆裏扒出來。
此時他玉白的臉上已經沾滿血污,一雙手緊緊抓住我。
[阿寧,我沒有家了……]
我握緊,將他背在身後,[少爺還有我。]
夫人於我有大恩,便是這十多年的相處,我也要護三少爺周全。
脖頸間落下兩行血淚,黏膩、滾燙,惶惶不安的少年終於忍不住痛哭出來。
我帶着少爺混在流民中被趕出京,夜裏下過雨,空氣中飄着淡淡的血腥味。
昨日聖旨來得太快,陸家主僕上百人連大牢都沒下,就被拉到菜市場斬首。
鮮紅的血流了一地,有夫人的,也有我孃的,彙集成河鋪滿了青石板路。
只是短短一夜過去,陸將軍叛國的消息就已經沒人再談,如今京城流傳的是帝王與寵妃的佳話。
貴妃入宮七年終於有孕,帝王要舉全國財力爲她建造飛仙台。
流民骯髒晦氣,自然要遠遠逐出。
走出城門的那刻,三少爺回了次頭,空洞的眼神望向皇宮的方向。
[阿寧,你說我們陸家護着這樣的朝廷,值嗎?]
值嗎?
看着望不到頭的流民隊伍,我頭一次說不出話來。
-4-
江南水災,北方大旱,我揹着三少爺一路逃亡到西北。
從將軍府帶出來的銀子早已花完,可少爺的腿傷離不開藥。
我們在城門口蹲守兩天,終於在快餓死時有個酒樓的東家心善留下兩塊饅頭。
白麪夾着粗糙的高粱面,往日將軍府的狗都不願意喫的東西,我和三少爺喫得噴香。
許是我倆一殘一弱太過狼狽,東家解下自己腰間的水囊遞給我們,[慢慢喫,不夠還有。]
我的臉皮早就在流亡中練出來,見杆就爬,[那東家酒樓裏可缺個廚娘?]
如今邊關會做飯的比喫飯的多,自然是不缺的。
可東家心善,看了眼三少爺綿軟無力的腿,還是以每月二兩銀子的工錢聘了我。
除去給少爺買藥,剩下的銀錢正好夠我們賃間屋子。
邊關連年征戰,住宿條件簡陋,房主見我們兩手空空,將自家多出來的草蓆棉被借與我倆。
[大郎參軍五年,也不知什麼時候能回來,這牀棉被你們就先蓋着。]
雖說這一路我和少爺同喫同住,他的身子我都看過摸過,但那是事急從權。
他是主我是奴,哪有正經奴婢跟主子睡一張牀的道理。
我從外面抱了兩捆稻草鋪在地上,很有當奴婢的自覺,[少爺自己睡牀,我睡地上便好。]
[嘭——]
原本坐在牀邊的少年突然跌在地上,破爛的衣衫遮不住殘腿,原本結痂的傷口再次裂開。
[我如今就是個眼瞎腿殘的廢物,有何臉面霸佔整張牀,而且從今以後你也不必再叫我少爺。]
我看着他脆弱的神色,雖眼瞎但依然瀲灩的臉,腦中又想起年少時咬過的糯米糰子,心裏的話也跟着脫口而出。
[不叫少爺,那不如我叫你……相公?]
少年怔愣着抬起頭,耳尖倏然染上緋色。
-5-
我說完其實就後悔了。
天上的皎月陷入泥中也不是凡人能染指的存在,更何況三少爺早已定親,若沒有抄家的事,他應該已經和榮安郡主成親。
我訕訕將他扶起,[奴婢的意思是,邊關人多眼雜,隱姓埋名以夫妻相稱更能避人耳目。]
[嗯。]
少年低垂的眸子閃過懊惱,[你可以喚我三哥。]
做兄妹總比做夫妻好,我知道他對我又心生厭煩,不敢再提稱呼的事。
此後世上沒有陸家三少陸宴舟,只有邊關破敗小院裏的瞎子晏三。
鴻運居是邊關最大的酒樓,聽聞從前陸將軍在時就愛喫裏面的紅燒蹄髈和醉鵝,如今換了守將,鴻運居的生意也淡了下來。
我在後廚幫工,不光是給大師傅打下手,採買的活計也交給我。
採買就意味着油水,我不克扣東家的銀子,但每次買肉時都會讓屠戶送我兩根豬骨。
手臂長的大骨從中間敲開,裏面是滿滿的骨髓,用清水熬煮兩個時辰,湯汁都是奶白色。
我盛走三少爺的份量,剩下都孝敬師傅和東家。
骨湯滋補,豬骨又便宜,東家喝了兩次就從中看到了商機。
沒過兩天鴻運樓門口就支起大鍋,從早到晚開始熬湯。
一碗骨湯只賣一個銅板,便是廊下討飯的乞兒也能買得起。
這個冬天匈奴兩次進犯,雖沒打入城中,但城裏的流民越來越多。
原來的一口鍋變成兩口鍋、三口鍋,一個銅板也變成半個銅板,沒有銅板。
東家的肚子跟他的錢匣子一樣慢慢變瘦,我開始擔憂自己的工錢。
東家端着湯碗哈哈大笑,[你這貪財的小丫頭,放心少不了你兄長的藥錢!]
我從不覺得貪財是什麼壞事,而且少爺解毒治腿都需要銀錢。
轉眼開春,我也打聽到能給少爺解毒治腿的大夫了。
聽聞那人是宮裏出來的御醫,因爲得罪貴妃娘娘被貶西北。
我用十碗豬骨湯從乞兒那打聽到他的下落。
[阿寧姑娘,您要找他得趕緊去,我瞧那郎君怕是活不了幾天了。]
-8-
貴妃娘娘養的狸奴性子嬌貴,只喫得下東海魚翅,北境燕窩。
爲了它的喫食,每日都有數名將士快馬加鞭從東海、北境趕往京城。
稍晚半日,那狸奴就要上吐下瀉。
崔鈺就是撞上了這樣的日子。
他治人是好手,對狸奴卻是束手無策,原本就奄奄一息的小寵,被他兩針紮下去差點丟了半條命。
貴妃娘娘盛怒,命人打爛他的雙手流放邊關。
西北距京城三千里,他到邊關時,雙手早已潰爛流膿,整個人也是出氣多進氣少。
我看着破廟中跟死屍無異的男人,猶豫着要不要帶他走。
這人手都廢了,還能救少爺嗎?
可希望在前,就算只有一成我也得試試。
男人被我揹回住的地方,因着只租了一間房,我只能將他放在三少爺旁邊。
[他是誰?]
陌生的氣息撲面而來,被佔了地盤的三少爺像一隻炸毛的小獸,空洞的眼神兇巴巴地瞪着我。
我知他受傷後缺乏安全感,耐心的安撫,[是給您治病的郎中,如今傷了手,且等他養養可好?]
三少爺不是不講理的人,尤其這人還關乎着他的傷勢。
只是,他摸索着拽住我的袖子,[你睡哪?]
在邊關的大半年,我都是和三少爺睡在一張牀上,他眼瞎又腿殘,夜裏總是睡不安穩,許多時候都要我哄着才能入睡。
而且離了我,起夜也是問題。
但我已經想到了解決辦法。
[東家在後廚替我支了張牀,日後我就睡在酒樓裏,至於起夜你別擔心,我僱了小石頭每晚守着你。]
小石頭就是替我打探消息的乞兒,他父母雙亡,底下還有個妹妹。
我許諾每日管他兄妹兩頓飽飯,並帶他妹妹住在酒樓,小石頭沒有絲毫猶豫就答應了我。
邊關混亂,柺子橫行,我這是給了他們兄妹一條活路。
但我算準一切,卻沒算準少爺不同意。
此時他紅着眼,指尖攥得發白,沙啞的聲音中含着濃濃的自厭。
[沈寧,你可是嫌我麻煩了?]
天殺的,我哪裏敢把這個祖宗當麻煩。
而且他不是早就厭煩跟我同牀了嗎?
上月有一晚我睡熟後不小心滾入他懷裏,醒來時雙手雙腿都纏着他,就連嘴脣也貼在他如玉的脖頸上。
三少爺臉黑如炭,整個人像只炸毛的兔子,惡狠狠將我推開,[大膽!誰讓你抱我的!]
我自知睡相不好,平日裏都是小心再小心,生怕衣角碰觸到矜貴的少年,玷污他潔白的肉體。
可那晚是我的生辰,去年這時還有孃親和將軍府的一衆姐姐嬤嬤陪我過,轉眼過去,偌大的將軍府只剩我和三少爺兩個人。
我心中難過,多喫了一杯酒,把已經丰神俊秀的少年當成孃親,哭着嚎着抱了一晚。
第二天他眼圈青黑,細白臉皮漲紅,羞憤欲死,[沈寧,你別想再上我的牀!]
然而我真不上,他又不同意了。
-9-
三少爺單方面跟我發起了冷戰。
如今他有小石頭照顧,我只每日中午過去探望。
但凡我在,他都閉目裝睡,十天裏竟然有八天沒說上話,唯一說上話的兩天,還都是我問好他不搭理。
我性子愚笨,從不懂如何哄人,翻來覆去的只能做些喫食。
入了夏,三少爺的日子越發難捱。
西北雖然不熱,可長時間躺在牀上,三少爺後背都生了褥瘡。
雪白細嫩的皮子遍佈紅色爛瘡,小石頭跟我說他夜裏疼得成宿成宿的睡不着,可白日時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只是他對我的討好越發愛答不理,好幾次都砸了碗讓我滾。
飽滿晶瑩的涼魚嘩啦啦滾落一地,眼瞎殘廢的男人半邊身子磕在牀沿。
[既然走了還回來做什麼,反正我這個殘廢只能拖累你!]
[三少爺不是殘廢……]
他是天上星,是雲中月,是陸家唯一的希望。
我答應了夫人會護着他,縱使少爺再厭煩,我也要護着。
幸好孟鈺的傷恢復的快,帶回他的半個月後,男人終於退燒了。
他清醒的第一件事便是檢查雙手,那手我請大夫清除腐肉重新包紮過,這會兒已經長出新的肉芽。
孟鈺倚在牀頭,淚盈於睫,手臂抵着額頭久久才放下。
[孟鈺多謝姑娘大恩,救命之恩定湧泉相報!]
[我不需要你湧泉,你把我……三哥治好我就滿意了。]
三哥在我舌尖轉了幾轉,最終還是叫出來,我下意識去看牀上的少年,依然是那副虛白濃豔的臉,只是越發沒了生氣。
[三哥?]孟鈺驚呼,這才發現牀上還有一個人。
陸家三少陸宴舟,紈絝性子滿城皆知。
他仗着陸家權勢溜街串巷鬥雞走狗時,多少人驚豔他龍章鳳姿的皮相,又有多少人恨極他惡劣囂張的性子。
孟鈺自然也認得他。
他沒想到被冠以賣國賊滿門抄斬的將軍府,竟然還有漏網之魚,而且還是最廢物的一個。
若換從前,他肯定拂袖離去,賣國賊的兒子,他不救!
可現在,同是天涯淪落人,他這條命是阿寧救的,合該還給她。
[好,我治。]
-10-
孟家世代行醫,孟鈺是天賦最高的那個。
他三歲熟讀醫書,七歲學神農遍嘗百草,這世間的毒經他嗅聞,不出五日便能研製出解藥。
三少爺取下紗布那天,我緊張地覺都沒睡好,從早上就蹲在他牀前,眼睛眨也不眨得盯着他。
孟鈺氣我不信任他的醫術,將門摔得叮噹響,倒是三少爺笑得開懷。
[你這呆子,終於知道對外人生起戒心了。]
我小聲嘟囔,孟鈺纔不是外人,他跟我們同喫同住,又接下給少爺治傷的重任,早就變成了我下了心中第二重要的人。
可這話不能跟少爺說,他防孟鈺防的緊,但凡抓到我跟他說話,揪着耳朵能數落我半個時辰。
我抿着嘴笑,少爺這副樣子,真像喫醋的郎君。
不知道的,還以爲他歡喜我。
心裏的水壺咕咕作響,像煮了糖水,甜的冒泡。
午時剛過,少爺喝完最後一副藥,揭紗布的時刻也到了。
我直直看着最後一層紗布揭開,激動地屏住呼吸。
眼看着男人睫羽輕閃,那雙空洞半年之久的桃花眼重新煥發瀲灩。
我爲了讓他第一眼看到我,特地蹲在他面前,可誰知惡劣的三少爺恢復光明後說得第一句話就是:
[咦?沈寧,你怎麼又變醜了?]
!!!
天殺的孟鈺,你怎麼就不能讓他一直瞎着!
少爺復ţṻₛ明,東家比我還高興,親自下廚做了紅燒蹄髈和醉鵝。
這小老頭早不似一年前富態,綢緞的外袍換了棉麻的,袖子挽起還真有幾分大廚的架勢。
他給全桌人都夾了菜,最後一個鵝腿落在三少爺碗中。
[想當年陸將軍就最愛喫鵝腿,兩個少爺聯手都搶不過他,他常說喫飽喝足才能將那羣韃子趕出去,再不回京家裏的幼子該翻天了,所以他每次來我都給他做最肥的鵝,就盼着他破陣摧峯、戰無不勝,早日回京教導幼兒,可終究沒等到……]
小老頭自己喝了一整壺酒,搖搖晃晃已經醉了。
酒氣氤氳中,我彷彿看到將軍一手長刀一手鵝腿意氣風發的模樣,他應該知道夫人的思念吧,三少爺頑劣名聲傳到邊關時,將軍是否想把人抓到身前,親自教導一番。
然而心心念唸的夫妻、父子,至死也沒能見一面。
一滴清淚落在酒杯裏,三少爺養傷期間不能飲酒,他扶着牀沿,將酒杯對着將軍曾坐過的位子,遙遙灑在地上。
[……他不會枉死。]
-11-
轉眼我跟三少爺來邊關已經整整一年,逢上天災,韃子的進攻更加激烈。
剛入冬,就衝進邊城搶了三波。
鴻運樓雖沒關門,但早沒了生意,只有門口的大鍋卻從黎明熬到ŧů⁴天黑。
我常買肉的屠戶家,父子三人相繼被徵兵,都死在戰場上,最後是那個當嬌嬌養的宋明珠扛起了擔子。
她性格嬌縱,月前還因爲愛慕三少爺給我塞了幾個親手繡的荷包,可如今那雙繡花的手,卻幹起殺豬的行當。
匈奴進犯,人人自危,我本以爲避着些就能安穩,誰知採買這日竟被人擄去。
新來的監軍嘴刁喫不慣邊關的大鍋菜,四處抓捕廚子,我就是其中倒黴的一個。
他們抓的突然,我連通知三少爺的機會都沒有。
自從三少爺復明,我又搬回了租的房子住,只這次不再是與他同牀。
孟鈺行醫賺了些銀子,將整個小院都買了下來,我也託福得了間屋子。
原本是要住三少爺隔壁,但他仗着是戶主,把屋子搶了過去,我只能宿在外間。
不過他在給三少爺治腿,住得近更便宜,可憐我每日被兩人使喚來使喚去,沒有清閒的時候。
唯一抽出身來買菜的功夫,還被人給擄走了。
我蹲在軍營的竈臺前,一臉鬱郁,恨不得把帳子給ṱù⁰燒了。
那監軍實在事多,菜太葷不行,太素也不行,米要用江南產出的新米,水得是山谷的清泉。
邊關百姓連飯都喫不起,他一頓飯卻能揮霍百種食材。
我別的不會做,煲湯卻是好手。
最低賤的豬骨從中間砸開,放入砂鍋中熬兩個時辰,就是濃白鮮美的骨湯,骨頭渣撈出來,下一碗手擀麪,撒上蔥花和辣子,便是嘴最刁的監軍也呼嚕嚕喫了一大碗。
可我沒想到這人竟是少爺的死敵,毒瞎他眼睛,打斷他雙腿的永恩侯世子。
[容貌清秀做廚娘倒是可惜了,本官大魚大肉喫膩,還未嘗過清水白菜,養一養予我做妾吧。]
貴妃娘娘喜獲麟兒,小皇子一出生便獲封太子,作爲孃家的永恩侯府水漲船高,永恩侯世子也從人人喊打的紈絝變成當今紅人。
他來軍營名爲監軍,實則換個地方瀟灑快活,周圍城鎮的女子早被他霍霍一遍,現在魔爪伸向了我。
我深吸氣,琢磨着死法,這樣的人,被他看一眼都髒,如何能委身。
可,即便是死,我也要先將他拉下來墊背!
永恩侯世子性子荒淫,他說得養一養也不過三日功夫。
我被綁着手腳洗了澡,換上輕薄誘惑的紗衣送入他帳中。
這一年,我雖黑了瘦了,但身子抽條的快,尤其那兩處異常的豐滿。
剛入帳,永恩侯世子便看呆了眼。
他知我柔弱,翻不出風浪,索性屏退衆人。
我攥緊手心,已經做好同歸於盡的準備。
當渾濁的口臭味撲面而來,我猛地抬起手,但還不等我掌心的刀片刺出,一支利箭已死死釘在永恩侯世子喉嚨深處。
與此同時,一雙溫熱的大手捂住我的眼,那道我聽了十多年,早已爛熟於心的聲音帶着驚怒和後怕響在我耳邊。
[阿寧,別怕,我帶你回家。]
-12-
我沒想到關鍵時刻是三少爺救了我,更沒想到他的腿能站起來了。
原來我被擄這幾日,將軍府的舊部找了上來,爲了救我,三少爺用了斷續膏強行站起身。
見我豔俗暴露的穿着,三少爺冷着臉脫掉外衫將我裹起,隨即就將我抱入懷中。
永恩侯世子死得太快,連慘叫聲都沒來得及發出來,加上他玩弄女人時不喜人沾邊,正好營帳外無人。
只是他身份尊貴,隨時會有人來查看,更別說三少爺還是叛國賊的兒子。
我被三少爺抱着穿行在軍營中,他身形瘦弱,卻爲我遮擋着風雪。
這一瞬,我忽然想到那日我從亂葬崗中將他扒出來,一步步揹着他來到西北。
他以身犯險來敵營尋我,心裏對我定也是在意的吧。
我抬頭,望着他緊繃的下頜,心跳得比小鹿還快。
然而很快,我就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將軍府被滿門抄斬後,陸家舊部便隱匿起來圖謀報仇,半個月前這些人尋到小院,私下和三少爺表了忠心。
一同前來的,還有少爺的未婚妻,榮安郡主。
即便身處逆境,她依然氣度高華,將狼狽輕浮的我碾到泥地裏。
我想起在京城時,她便不喜我跟在三少爺身後,明裏暗裏敲打我三少爺要娶的人該給他帶去助力。
我一個身份卑微的奴婢,自然沒想過攀附主子,便如此刻,我於少爺有救命之恩,也沒想過挾恩圖報做他的妻。
我救他,只是不想那麼好的將軍夫人沒有了後人。
審視輕謾的眼神久久才移開,榮安郡主出聲提醒,[軍營的人馬上追過來,我們必須趕緊走!]
這一路雖有將軍府的人抹去痕跡,但死的人身份太貴重,眼下邊關恐怕已經佈下天羅地網捉拿兇手。
我命賤,死了便死了,可三少爺身上揹負着復仇大業,他得活。
此時三少爺目光凝重,深邃的眼眸似要將我刻進記憶裏。
[沈寧,你要等我。]
我們都知下次相見不知何時,少爺舉旗謀反乾的是掉腦袋的事,而我一個弱女子,在亂世苟活就已經艱難。
我盼少爺平平安安,盼他與榮安郡主有情人終成眷屬,至於重逢,世上又哪來那麼多圓滿的故事。
少爺是天上月,我是地上霜,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只是陰差陽錯共同走了一段路,如今已經到了分別的時候。
我退出他的懷中,屈膝行禮。
[前路艱險,少爺一定要平安。]
手腕驟然收緊的疼痛讓我明白他的不滿,可我自始至終都沒有再抬頭看他一眼。
西北小院的晏三與沈寧是一對親密無間、患難與共的兄妹,然而出了這個小院,我和陸宴舟再不會有未來。
我看着三少爺甩開我的手,看着他決絕走出門去,只是在經過孟鈺時稍稍駐足。
[別忘記我們的承諾。]
孟鈺抿着脣,臉上再沒有往日的溫和,[兩年,我只給你兩年時間。]
我不知道他們揹着我做了什麼約定,也不在意。
這兩年,戰場多了個戰無不勝的鬼將軍,邊關也多了個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13-
當初軍營搜查兇手,孟鈺他們聯手做了個局。
東家一把火點燃鴻運居,做出畏罪自盡的假象。
他在邊關二十年,鴻運居就開了二十年,如今雖逢亂世,但酒樓在,日後就還有希ẗú₃望。
我心中過意不去,東家卻笑得坦然,[我留在邊關本就是爲了等少主子,如今主子等到,這鴻運居留不留已經沒有意義。]
原來他和那些人一樣,都是將軍府的舊部,早在我揹着三少爺到邊關就認出了我們。
東家忠心,捨棄家財爲陸家救下萬千流民,他不信陸將軍叛國,日復一日守在邊關,等待少主歸來。
朝野奸臣當道,皇帝荒淫,唯有陸家的刀可劈開陰霾,還百姓朗朗乾坤。
我知自己若被敵人找到,東家和孟鈺他們都活不下去。
關鍵時刻是隔壁的屠戶女宋明珠將我渾身塗滿豬穢,藏在她家豬圈裏。
貴人愛潔,不會搜查腌臢的地方,僥倖讓我逃過一劫,但原來的小院卻不能住了。
三少爺走得匆忙,可他的痕跡卻在邊關徹底抹去,小院裏只剩我和孟鈺的東西,宋明珠見我傷感,一把摟住我的肩膀,[走,跟我住!]
她父兄皆已戰死,家中只剩病弱的老母,宋明珠原先嬌嬌弱弱,現在殺起豬來比男人還兇,可她到底是女子。
匈奴作亂,人人自危,住一起也可相互照應,我沒再拒絕,從此宋家多了一對避難的小夫妻。
孟鈺行醫,我幫着宋明珠殺豬賣豬。
東家燒了鴻運居,沉寂了倆月,再見面卻是他和邊關的富紳們合夥開了善堂。
邊關戰亂,死的人越來越多,無人可依的老弱病殘也越來越多。
東家向來心善,看不慣受苦的老人和孩子,在鴻運居的舊址上蓋起幾間茅草房,雖簡陋,但門外架起的大鍋卻救了一波又一波的流民。
熬骨湯誰也比不過我,大鍋重新支起那日我就自發請纓掌勺,東家摸着他瘦出骨頭的肚子,笑得依然像個彌勒佛,[少不得你嘞!]
自此我便忙了起來。
邊關戰亂,宋明珠的肉攤也受到影響,平日殺一頭豬,三日都賣不完,我向她買骨頭,她手起刀落便將連着肉塊的大骨拋給我。
[拿去!整日啃點骨頭有什麼滋味,反正我這攤子也賣不出去,給他們加餐!]
哪裏是賣不出去,宋明珠面冷心熱,每日收攤都要特意留出十斤肥肉來。
冬日難熬,善堂的孩子們喫不飽飯,許多生起病來。
孟鈺揹着藥箱,忙得腳不沾地,我與他現在是名義上的夫妻,自是焦不離孟,許多次我們都一起忙到深夜。
這些孩子大多沒了父母,得我倆照顧,背後竟悄悄叫起乾爹乾孃來。
孟鈺第一次聽到時,藥箱都差點沒拿穩,悄悄瞥我的眼神慌亂,可耳朵尖卻已紅透。
我知他們對我二人多是依賴,糾正幾次不僅沒改,喊爹孃的還更多了。
更有甚者,一個我親自接生的小姑娘真將我當成了她孃親。
宋明珠打趣我,[這孩子也是個可憐人,爹孃既已都離世,不如你們就將她收養了吧,正好坐實你與孟大夫的夫妻名分。]
她是少有知道我身份的人,因此也知曉我與三少爺不是兄妹,但就算是主僕,有那些同牀共枕的日子,我在旁人眼中也變成了三少爺的所有物。
宋明珠往年還喜歡過三少爺,可自從他突然離開,在宋明珠眼中,他就成了忘恩負義的負心漢。
見我不說話,她急道,[你不會還惦記着他吧?]
我苦笑,說實話三少爺剛走那幾個月,我夜夜噩夢,總是夢到他滿身是血的躺在屍堆裏。
相處十多年,我們的感情早就Ţù²超越主僕,更別說還有夫人的囑託。
後來是孟鈺見我擔憂,拉着我去求神拜佛,以晏三的名義爲少爺請了一尊長明燈。
不知是不是神佛的作用,後面我再也沒做過噩夢,當然漸漸的,我想起少爺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突然聽宋明珠提起,我竟有些恍惚,[他都走了兩年,我早就忘了。]
[那就行了,你和孟大夫收養囡囡,正好是一家三口!]
冬至一過,邊關就下了幾場大雪。
自從收養囡囡後,她就不願再住在善堂,即便再困,也要跟着我和孟鈺回家。
小姑娘困頓得趴在孟鈺懷裏,被皎潔的月色在雪地投下長長的影子。
我見她睡得嬌憨,愛憐得摸了摸她的小臉,孟鈺低頭,相攜的我們還真有一家三口的樣子。
然而這份溫馨在撞見門口的男人時突然變得冷漠尖銳。
三少爺比兩年前高了,也黑了。
那張如玉清雋的臉上多了幾道傷疤,最深的一道從額骨蔓延到眼角,差一點就割破他的眼睛,光看疤痕就知道當初的兇險,顯然他這些年過得並不好。
我不由得揪起心,愣愣看着他。
男人猩紅了眼尾,眸底有情緒在破碎,[孩子是誰的?]
恰逢囡囡驚醒,往我身側貼了貼,軟軟喚了一聲[娘。]
三少爺身形陡然搖晃,嘴角流出一抹血絲,[沈寧,你真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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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沒想過重逢會這樣猝不及防,三少爺離去的眼神和話語都好像我是拋夫棄子的負心漢。
可我與他,明明沒有情意。
孟鈺看出我的無奈,抱着囡囡的手臂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將小姑娘再次哄睡,[要不要我去解釋,他應是誤會了。]
我強撐起笑意,[不用,誤會也挺好的。]
如果沒有榮安郡主,我與三少爺或許還有些可能,但我有我的驕傲,沈寧這輩子都不會做妾。
而且兩年過去,三少爺跟榮安郡主已經成親了吧。
夜裏又起了風,將窗子吹得嘭嘭作響。
囡囡睡眠淺,我怕吵到她,起來關窗,卻恰好和窗外的男人目光交織在一起。
三少爺撐着窗臺跳進來,步步逼近我。
[阿寧,你答應過會等我的,爲什麼說話不算話!]
[我……]
男人從軍兩年,身上多了煞氣,早已不是當初的紈絝。
我被他身上的悲傷和憤怒逼得步步後退,更怕這邊的動靜驚醒囡囡,後退的同時眼神不住看向牀帳。
西北風沙大,爲了擋風,宋明珠給我繡了一牀紗帳,透過月光隱隱約約能看到裏面的人影。
囡囡睡覺總愛抱東西,我塞了只枕頭在她懷中,此時望過去好似牀上躺了一個人一樣。
三少爺的眼神悲傷得快要哭出來,[你想要孩子爲什麼不等等我,我比孟鈺那小子俊多了!]
我不知收養孩子跟他醜俊有什麼關係,但夜已深,我再不回去囡囡該鬧了。
我看着三少爺宛如流浪小狗的臉色,訥訥開口,[少爺有話明天再說好不好,我們要睡覺了。]
話落,牀帳就動了動,是囡囡在找娘。
眼見牀帳就要被掀開,三少爺箍着我的腰將我壓在窗沿。
此時風越來越大,三少爺攥着我的手腕,力道大的我發疼,可觸及他眼中的哀求時,我竟忘了掙脫開。
[跟他和離,我可以做後爹!]
向來高高在上的三少爺此時卑微到塵埃裏,只爲能得到我的垂憐。
本該高興的,可只要想到榮安郡主,我心尖就又酸又痛。
我從他懷中掙脫,拉開距離,[少爺已經有了未婚妻,又何必來招惹阿寧?]
[你說榮安,她……]
我沒看到三少爺嫌棄的臉色,囡囡翻了個身終於掉了出來,我慌忙去接住,牀帳掀開的同時,裏面的場景也顯露無疑。
三少爺陰沉哀傷的臉突然雨過天晴,也大方放手讓我回去,嘟囔道,[原來那個討厭鬼不在啊,我就說……]
[什麼?]我沒聽清。
三少爺幫我攏好外衣,利落地翻窗出去,[沒什麼,阿寧,我明天一早再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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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三少爺這晚一夜沒睡,到處打聽我跟孟鈺成親的事。
他手下有軍中出身的斥候,後宮的祕聞都能打探出來,我與孟鈺假扮夫妻的把戲又哪裏難得住他。
次日他便守在我的門前,眼下濃重的青黑擋不住亮得驚人的眸光。
囡囡怕生,猛地見他還以爲是林子裏竄出來的黑瞎子,抱着我的脖子埋頭痛哭。
[娘,有壞人!]
[乖女兒,叫爹爹!]
三少爺年少時溜雞鬥狗,人憎狗厭,這兩年又血洗沙場,身上的戾氣顯然不討孩子喜歡。
然而囡囡從我的脖頸中抬起頭來,委屈得叫了聲[爹爹。]
那一刻,三少爺臉上的疤痕都像是綻開了花,聲音柔得似能掐出水來。
[哎,爹爹在呢!]
[嗤!孟某知道陸三少爺臉大,沒想到臉皮也這麼厚,別人的女兒叫爹你也敢答應。]
原來是孟鈺從房中出來,囡囡向來親近爹爹,見到他就張開手要抱,再蠢笨的人也該看出是烏龍,可三少爺絲毫不覺得丟人,還煞有其事的摸了摸小姑娘的揪揪。
[誰說囡囡只能有一個爹爹,萬一她更喜歡我這個新爹爹呢?]
兩個年已及冠的男人鬥起嘴來比囡囡還幼稚,孟鈺直戳他痛處,[誰不知邊關戰無不勝的鬼將軍已經有了夫人,你們夫妻合璧,並稱雙煞,我家囡囡膽子小,可高攀不起!]
兩年間,三少爺帶領陸家舊部所向披靡,奪回兵權,邊關重回陸家掌控之中。
而京中恭王一呼百應,在朝臣的擁護下逼迫皇帝禪位,如今朝堂已經換了天地。
榮安郡主是恭王獨女,又與三少爺有並肩作戰的情誼,我一個身份卑微的丫鬟,如何與之相比,所以三少爺說做後爹的話定是尋我開心吧。
險些沉淪的腦袋瞬間清醒,我往孟鈺和囡囡的方向挪了幾步,看到我的疏離,三少爺瞬間炸毛。
[我又不是斷袖,如何會心悅他一個臭男人,還是阿寧,你睡膩了我,想換換口味了?!]
我沒來得及反駁他後一句話,先被前一句話炸得昏了頭。
[榮安郡主是男人?]
彷彿在回應我的疑問,榮安一身男裝從門外進來。
他還是那副矜貴高華的模樣,只是原本女裝的明麗變成上位者的威嚴,讓人不敢多看。
我張大嘴,怎麼也想不通,三少爺終於明白我誤會重重,連忙解釋。
原來先皇多疑,恭王作爲他唯一的親兄弟也被他忌憚防備,多年來都讓人給恭王后院的女人下藥,榮安是唯一平安出生的孩子。
爲了避開先皇耳目,榮安一出生便當成女兒養,還和三少爺定了娃娃親。
他性子孤傲,最看重身份地位,三少爺不愛門當戶對的嫡女,偏偏對我一個丫鬟念念不忘,作爲三少爺的摯友,也難怪他看我不順眼。
如今他成了太子,拿捏我更簡單了。
見我畏懼,三少爺護在我身前,板着臉怒斥榮安,[再把我媳婦嚇跑,我跟你沒完!]
呸!誰是他媳婦!
孟鈺說得沒錯,他不僅臉大,臉皮還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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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會解除,三少爺更有理由纏着我了。
他戍邊有功,聖上已封他爲驍騎將軍,即日上任,可他爲了我,卻一直留在邊關的小院裏。
那雙拿刀的手,此時笨拙地切着菜,好幾次都差點切到手指。
我實在看不過眼,將菜刀接過來,[三少爺有事就去忙吧,這裏用不到你。]
他在這什麼忙都幫不上,只會添亂,而且善堂的孩子們也怕他,有他在的地方,孩子們都不敢大聲說話。
我滿臉嫌棄,三少爺卻是一臉委屈,[我不走!你在哪我就在哪!]
分離這兩年,他日日念着我,終於見了面,卻又差點被我跟孟鈺成親的事驚得心神俱散,還好,都是假的。
[那你去Ṱŭₚ煎藥,這個總會吧。]
以往煎藥都是孟鈺的活,可自從三少爺回來,他就守着善堂的門,不讓孟鈺進來。
驍騎將軍又如何,在某些事上,他的心眼比針尖還小。
[會!]
某個將軍急於表現, 沒察覺突然闖進來的醉漢,被他一刀看在肩膀, 我嚇得大喊,[小心!]
三少爺只是一時失神, 很快就反應過來, 即便傷了一條胳膊, 還是三兩下就將醉漢擒拿。
那醉漢之前家裏富裕, 匈奴打進來時, 他怕死將家裏的錢財妻ẗū¹女都獻給韃子只爲保命, 後來匈奴被打敗, 醉漢也因這事成了街鄰爭相厭憎的惡人。
醉漢日日被人怒罵,心裏憋了氣,不敢報復那些罵他的人, 卻將氣撒在無辜孩子身上。
若三少爺今日不在, 善堂的孩子們就要遭殃了。
我又驚又憂, 親自給他包紮。
那傷不深,加上冬衣厚重, 只破了些皮, 可我看着三少爺身上深深淺淺的傷疤,驀然紅了眼。
[疼嗎?]
若往日,三少爺早就該賣起慘讓我心疼, 可今日他卻拉着我的手, 與我十指相扣, [想着你就不疼了。]
我紅着臉想掙開,卻被他攥得更緊。
[阿寧, 我知我不如孟鈺那個小白臉會蠱惑人, 可我長得比他俊,身板比他強壯,往後餘生我能護着你,不讓你再受傷害, 受委屈!]
[說話就說話,詆譭孟兄做什麼……]
別以爲我不知他們兩人的約定,兩年前他一走我就與孟鈺說開, 孟鈺是君子,不讓我爲難, 認我做了妹妹。
這些年得他照顧, 我早就將他當成了親兄長。
三少爺心眼小,暗戳戳貶低他, 我氣得在他腰間狠狠擰了幾把。
三少爺作怪,假裝怕疼跌進我懷裏。
看着他明亮若稚童的眼睛,我突然想到初次見面那個軟軟糯糯的糰子。
想着便低頭親了他一下,問他,[你之前說的話可還作數?]
[什……什麼話?]
他已經驚呆,像個紅眼的小兔子,我輕笑,[給我孩子當後爹的話呀。]
他猛地點頭,眼中像嵌入一條銀河,盛滿萬千璀璨。
[親爹後爹乾爹我都當!阿寧,你是不是想跟我生孩子了?]
某人此刻哪裏還有絲毫兔子的模樣,簡直就是蓄勢待發的餓狼。
我心中後悔,不該心軟誘哄他, 可某人卻用身體力行告訴我後悔已經晚了。
月亮升起那刻,三少爺的眸子比月光還亮。
他吻住我的脣, 情意密密麻麻交纏在吻中。
[得卿一人, 終生無悔,阿寧,這輩子你都別想離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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