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世子下春藥,摸黑爬他的牀。
卻錯上了死對頭小將軍的榻。
小將軍身中春藥,動彈不得,眼睜睜被我睡了。
事後,他拎着我後領咬牙切齒。
「沈青鳶,等小爺回來同你算賬。」
丫鬟卻噔噔跑進來。
「小姐,我弄錯啦!那晚下的不是春藥,是藕粉啊!」
-1-
我覬覦世子很久了。
今日夜宴,世子喫醉了酒,在廂房小憩。
我命丫鬟春雨將情藥下進醒酒湯中,給他送去。
推開的門縫漏進幾絲疏朗月光。
依稀可見,榻上之人半點動靜也無。
雙手被一抹緋紅縛在牀頭,衣領鬆散半敞,勾人得緊。
好春雨,綁我心坎上了。
我深吸一口氣,合上門,摸黑走向牀邊。
足尖踢到牀腳,我身子失衡,急忙往前一撐。
無意間壓上他的胸膛。
我按了按,又捏了捏。
暗自腹誹。
沒想到平日看着單薄清瘦的病秧子,私下竟這般有料。
時間緊迫,我三下五除二將他扒個精光。
撩起裙襬,跨坐到他身上。
低啞的喘息交織在黑暗中。
我忍着痛,軟下嗓音。
「晏則哥哥……」
身下原本乖乖配合着我的人猛地一僵。
旖旎暗啞的低吟哽在喉間。
半晌,綢布撕裂的聲音自牀頭傳來。
腰被一雙大手狠狠捏住。
一聲冷笑劃破黑暗,鑽進耳中,熟悉得令我頭皮發麻。
「沈青鳶,睜大你的狗眼,看看小爺是誰?」
-2-
我腦中轟地作響,一時怔在原處。
直到腰上喫痛,才如夢初醒。
手忙腳亂從他身上滾下來,雙臂環胸縮到牀角。
路過的僕從在廊上掛起一盞燈。
就着窗紙透進的昏暗燈火,我看清那人的臉。
正是我從小到大的死對頭,小將軍溫淮安。
頂着一張哄騙衆生的俊臉,貫穿我整個少女時期的噩夢。
他面無表情扯過衣衫搭在腰間。
骨節分明的手指把玩着扯斷的紅綢。
「所以,」
他看向桌上的空碗,良久,意味不明地哼笑一聲。
緩緩側首,狹長雙眸微眯,如看一個死人。
「醒酒湯是給那個病秧子準備的?」
我胡亂抓起衣裳往身上套。
欲哭無淚。
爲什麼是溫淮安這個活閻王啊。
見我不作聲,他沉下臉。
身形一動,向我探來。
我短促地尖叫一聲,連滾帶爬翻下牀。
落荒而逃。
推開門,撞上一人胸膛。
那人被我撞得捂住胸口,腳步踉蹌。
我揉着腦袋抬頭,對上晏則微訝的目光。
他瞥見我衣襟下露出的一絲春色。
不自然地別過臉,聲音柔和。
「阿鳶,你爲何在此?」
呵呵,我能怎麼說,難道說我本打算睡你的,結果睡錯了人嗎?
我攏住衣領,斂下眉眼,作出閨秀姿態。
「宴上多喝了幾杯,在廂房小憩片刻,晏則哥哥也是嗎?」
他指了指身後。
「倒是湊巧,我就在你隔壁這間休息。」
我瞪大眼,目光在兩扇相同的門上巡視一圈。
想打死春雨。
完蛋玩意,送個醒酒湯都能送錯房間!
正想開口,屋裏咚一聲巨響。
晏則長眉微揚,擋在我身前,欲推門查看。
我瞬間怔住。
溫淮安還在裏面呢!
我胡亂摸了摸身上。
方纔逃得急,肚兜也沒穿!
我正欲阻攔,門已被他先一步推開。
暗沉的室內,窗扇不翼而飛,只剩半截搖搖欲墜的窗框。
風順着大敞的口子往進灌。
榻上空無一人,肚兜也不知所蹤。
他側首看我,眼神疑惑。
我作無辜懵懂狀。
「哇,好厲害的風。」
完了,溫淮安竟氣成這樣。
今日撕窗戶,明日不會要撕我吧?
-3-
我爹的怒火來得如此之快。
他看見我同晏則交談,以爲我蓄意勾引。
回府的馬車上,他迫不及待給了我一耳光。
「沈青鳶,別自作聰明。」
「你以爲勾搭上那個沒用的病秧子就不必進宮了?」
我捂着臉沉默。
我爹執着地要將我送給皇帝。
可皇帝臉上都長老年斑了。
他這輩子沒什麼本事,爬到今日的地位,是我娘陪人睡出來的。
我娘出身青樓,媚骨天成,妖豔惑人。
被我爹一眼相中,買了下來。
記憶中,她不是在這個國公府上,就是在那個尚書榻上。
那年,他將我娘送到一個老宦官手裏。
三日後,不成人形的她和升遷的消息一同被送回府上。
我爹高興壞了,忙着請傳話的公公喫酒。
看都沒看我娘一眼。
當晚我娘自盡。
我爹一身青衫,蒼竹般,清高脫俗的模樣。
負手立在我娘殘缺的屍首前,嫌惡地別過臉。
「污穢之人,怎可進我沈家祖墳,扔去亂葬崗。」
那年我五歲,擋在我孃的屍體前磕頭,求爹爹給她留一絲體面。
燈下,他冷眼打量這個從未關注過的女兒。
看着我與娘八分相似的眉眼。
突然笑了。
俯身,輕拍我的臉。
「青鳶,快快長大。」
-4-
我哭喪着臉趴在榻上。
春雨剝了枚熱雞蛋,小心翼翼地敷在巴掌印上。
「小姐,現在怎麼辦呀?」
我白她一眼,她心虛地低頭。
「奴婢覺得,您既然這麼喜歡世子……」
「誰說我喜歡他?」
「全京城誰不知您對他的覬覦之心啊?」
我哼一聲。
「那不是因爲全京城唯他一人肯讓我覬覦嗎?」
爲了不被送給老皇帝,我致力於勾搭京中貴公子。
可因着我孃的緣故,沒人肯搭理我。
除了晏則。
春日宴上,我失足落水。
他跳入湖中將我救起。
看到我被石塊劃傷。
他道一聲冒犯,薄脣含住我流血的手指。
我向來臉皮厚,倒沒什麼感覺。
但看他如玉般白淨的臉瞬間紅透。
我福至心靈。
做作地痛呼一聲,順勢倒在他懷中。
死對頭溫淮安臉黑如鍋,頭上還掛着水草。
冷哼一聲,轉頭就走。
「舉止輕浮,不知廉恥!」
……
這晚,我做了一夜噩夢。
夢裏,溫淮安拎雞崽般拎着我,笑容陰森。
「敢睡小爺,死!」
皇帝頂着生滿老年斑的臉,廣袖一揮。
「已非完璧,死!」
我爹看我被五花大綁,怒火中燒。
「私通行奸,死!」
我驟然驚醒,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
窗外繁星漸隱,晨光微現。
我偷偷從狗洞鑽了出去。
跑到軍營,讓士兵幫我通傳溫淮安。
我坐在門口的青石上,垂首候了片刻。
一雙墨靴出現在眼前。
溫淮安身着玄色勁裝,勾出高挑利落的身形。
居高臨下俯視我,臉臭得要命。
「嗯?」
我看着他手上寒光閃閃的劍,往後挪了挪,糾結着開口。
「你昨晚是不是帶走了我的肚兜,快還給我。」
他陰陽怪氣睨我一眼。
「給男人下藥你都敢做,現下怕什麼?」
我耷拉着臉。
「你千萬別說出去,咱們就當什麼都沒發生,反正你也不喫虧,對不對?」
他冷笑着連連點頭,來回踱步。
「是,小爺當然不喫虧。倒是你,精心準備的醒酒湯喂錯了人,虧大發了。」
我擺手。
「沒有沒有。」
他哼一聲。
「你當小爺是什麼人,出門還得把你肚兜帶身上?燒了。」
燒了也行。
我起身告別。
「沈青鳶。」
他叫住我,長眉微揚。
笑容和夢裏一樣陰森。
「你等着啊。」
我落荒而逃。
-5-
我感覺自己進了死衚衕,進退兩難。
要不讓溫淮安娶我?
此念一出,自己先被逗笑。
京城誰不知,溫淮安最厭我。
那年長安街上,他墨髮白衣,策馬而過。
眉目昳麗,張揚恣意。
緋紅髮帶乘風飛揚,也曾掠過我心海。
可他格外喜歡欺負我。
在他又一次濺了我滿身泥水後。
我未生氣,拎着裙襬向他走去。
少年高坐於梨樹上,長腿在半空晃悠。
挑眉壞笑,得意洋洋。
我鼓起勇氣將手裏的點心遞向他,小聲問。
「溫淮安,你是不是心悅我啊?」
他怔住。
在一衆跟班的鬨笑中漲紅了臉。
隨後惱羞成怒般落到我面前。
惡狠狠地告訴我。
他就是一頭撞死也不會心悅我。
我指向某處。
「你看那兒。」
趁他疑惑的間隙。
我跳起來箍住他的腦袋,將點心狠狠按在他臉上。
夢還沒來得及做,就醒了。
我猜,他討厭我的緣由。
大抵與旁人如出一轍。
他怎麼可能願意娶一個妓子的女兒?
-6-
春雨看我整日鬱郁,勸我「船到橋頭自然沉」。
我如一隻引頸待戮的鵝,戰戰兢兢地等了幾日。
卻等來他上前線的消息。
南夷毫無徵兆地向大梁宣戰。
大軍開拔前夜,春雨將我叫醒。
「小姐,方纔有人從窗縫扔進來兩樣東西。」
一把匕首,一封信。
字如其人,飛揚跋扈。
「待小爺得勝歸來同你算賬。」
我盯着那把通身鑲着寶石的匕首。
他什麼意思?
不會想讓我自盡吧?
然而我很快就沒心思亂想了。
開戰七日後,深夜。
紛亂的馬蹄聲自長安街經過。
翌日清晨,一聲淒厲的尖叫劃破天際。
黏稠刺眼的鮮紅。
泄洪般,自承天門下湧出,染透半條長安街。
誰也沒想到。
平日與世無爭,端方和雅的病弱世子晏則。
竟私養了一支精兵。
趁南夷戰事膠着,京城軍力空虛。
隨三皇子舉兵謀反,血洗皇宮。
京城一夜之間變天。
連綿成海的白幡,哀哀不絕的哭嚎。
唯我爹和兄長眉開眼笑。
因爲三皇子派人入府宣旨。
將我賜給如今已是侯爺的晏則做夫人。
我爹的態度大轉變。
晏則來沈府時,我爹正命人將我往去侯府的馬車上拖。
兩個婢女拽着我的腳,我死死扒着門框不鬆手。
身子懸空,幾乎與地面平行。
「爹,你前些日子不是還說他是個手無大權,家世落敗的病秧子,成不了事嗎?」
「再亂說我抽死你!」
我爹的大耳刮子將將落下,手腕一轉,擰住我耳朵。
生怕傷了臉惹晏則不悅。
像極了春月樓的老鴇。
而我是他手下的妓子。
是送他平步青雲的燃料。
兩相僵持下。
「沈大人,這是在做什麼?」
身後之人嗓音清潤,如春風拂面。
晏則微微頷首。
我爹笑成一朵菊花,親自爲我倆關門。
他伸手扶住正欲叩拜的我。
「阿鳶,怎麼與我生分了?」
年輕的侯爺眉目柔和,月白衫,青玉簪。
面容雖憔悴,卻依舊脫俗清雅。
一絲寒意自心底冒出。
這副面具,他戴了多久?
大梁將士在前線爲國捨命廝殺。
敵寇當前,劍尖本應一致對外。
他卻乘國之危,與殘暴的三皇子狼狽爲奸。
我想象不出,看着這般無害的人。
卻親手掐死襁褓中的小皇孫。
刺穿他恩師的胸膛。
割斷爲太后侍疾的孫小姐的脖子。
他們明明什麼都沒做,只因那夜在宮中。
他敏銳地察覺到我的情緒,又貼近半步。
「阿鳶怕我?」
我喉嚨發乾。
「侯爺,您不ťú⁴該如此。」
空氣靜寂,只聽得見他清淺的呼吸。
良久,他溫聲道。
「這不是一介女子該考慮的。」
「你該想的,是哪家胭脂更襯你,哪家首飾更精緻,喜服上繡鴛鴦還是合歡。」
「況且,嫁我不是你一直想要的麼?」
「你投懷送抱,試探引誘,如今得償所願,爲何不開心?」
我語氣恭順。
「我對您並無男女之情,從前種種,不過想掙一方出路罷了。」
「求您看在與我相識幾年的份上,容我自己做一回主。」
託着我小臂的指尖一緊。
他眉心微動,驟然俯身,狠狠咬住我耳尖。
直到我喫痛奮力掙扎。
他如夢初醒,指腹蹭掉脣上的血跡。
倏然別過臉,胸口起伏。
半晌,語氣和緩又不容拒絕。
「下月初二是吉日。」
「我會親自迎你入府。」
-7-
ṱů₊
是夜,傾盆暴雨,電閃雷鳴。
我毫無徵兆地發了高熱。
混沌中,我發現自己倒在雪地裏。
晏則面頰凹陷,眼底青黑,神情扭曲。
手執匕首,在我的慘叫中,一點點剖開我的胸膛。
野獸般埋進胸口啃食。
再抬頭,下頜被血染透。
「阿鳶,你是上天派來救我的嗎?」
他看着我殘破的身軀,眼神逐漸清明,聲音惶惶。
「阿鳶,我不是有意的……」
一杆銀槍挾着風雪呼嘯而來。
將晏則撞出幾丈遠,死死釘在地上。
一雙冰冷的手試圖捂住胸口汩汩而出的鮮血。
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睜眼。
「你……是何人?」
回答我的,只有被風撕碎的嗚咽。
黑暗落下前,我看到他攥着匕首,送入自己胸間。
那人面目模糊,唯那把匕首熟悉得緊。
刀柄鑲滿寶石,流光溢彩。
……
我是被春雨搖醒的。
眼睛猛地睜開,對上她擔憂的目光,如驚弓之鳥縮到牀角。
那刀刃在血肉中翻攪的痛感太真實。
我扯開衣裳,驚恐地發現,胸口漸漸浮出一道猙獰蜿蜒的疤。
想到白日晏則臉上轉瞬即逝的失控。
冷汗霎時浸透裏衣。
我喘着粗氣,沉思良久。
顧不得高熱未退,叩響爹爹的房門。
他似是剛與同僚喫酒回來,面頰酡紅。
見了我,難得露出笑臉。
「爹今日去求了個祕方,保生男子。」
「往後爹和你大哥的前程可就指望你了。」
他微微打晃,從懷裏往外掏東西。
我看着他遞來的紙箋,後退一步。
「我不嫁。」
他遲鈍地看了我一會兒。
臉色驟變,抬腳踢我膝蓋。
「孽障,從前沒皮沒臉勾引人家的也是你!」
「如今又說什麼瘋話,嫁不嫁由得你一個女子說了算?」
我跪在地上,仰着頭。
目光深深,看着這個被我稱作父親的男人,感覺渾身血液結成了冰。
「倘若我嫁過去會死呢?」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我,聲音冷濁。
「爲沈家榮耀而死,也算你死得其所。」
十一年前,他也是這樣看着我孃的屍首,如看螻蟻。
-8-
大婚前夜。
爹爹來了我房裏。
看我和春雨規規矩矩地準備明日成親的首飾衣衫。
神色稍緩,袍擺一甩,坐在桌前。
「找爲父何事?」
我斟了一杯酒,跪在他面前。
「往後女兒無法承歡爹爹膝下,望爹爹保重身體。」
他眉心一動,接過那杯酒,語氣難得有一絲動容。
「你肯聽話就好,明日就是尊貴的侯夫人了。」
「好好侍奉侯爺,綿延子嗣,你的福氣在後頭。」
我看着他將酒飲下,目光真誠。
「爹,這福氣給您您要嗎?」
他一怔,神色不虞。
「放肆,這叫什麼話!」
我語氣恭順。
「女兒不敢,只是有一事不明。」
「午夜夢迴時,您怕不怕我娘來索命?」
他怒目圓睜,一拍桌子。
猛地起身,卻打了個晃,堪堪撐住桌面才未跌倒。
我按着他的肩壓回去。
「您與兄長無才無德,踩着我孃的血肉往上爬。」
「反而嫌她髒了您的腳,連一方墓碑都不肯給。」
「如今又故技重施,把親女兒送入狼口。」
「您倚仗女子,卻輕視女子,沒有這樣的道理。」
他無力地癱在椅上,呼吸急促。
「逆子,你在酒裏下了何物!」
「她本就是妓子,陪人睡幾覺怎麼了!」
「你竟敢爲了她忤逆你爹,果真是娼婦肚子裏爬出來的,母女一樣下賤!」
我拿起綢布堵上他的嘴。
他雙眼猩紅,目光彷彿要將我千刀萬剮。
我平靜地爲他套上喜服。
「自己的前程要靠自己掙。」
「您既覺得侯府尊貴,這侯夫人您來當吧。」
「兄長已被我迷暈扔進柴房,恐怕幾日後纔會醒。」
「您且安心,等八抬大轎來接您。」
-9-
我給了春雨盤纏,讓她去京郊避風頭。
趁着夜色策馬出城。
專挑荒僻的山道走,企圖甩開他們。
三日後傍晚。
馬蹄聲自地平線遙遙傳來。
我陡然一驚,狠狠抽了幾鞭。
然而馬兒已疲憊不堪,愈發遲緩。
我棄馬往荊棘叢生的斜坡上跑。
臉頰手背被劃得鮮血淋漓,寒風一吹,刀割般。
我不管不顧,手腳並用,往更密集的荊棘叢中鑽去。
爬了一陣,扭頭看去,視線盡被遮住。
我稍緩了口氣。
回首,撞進一雙淡漠的眼。
晏則悄無聲息地立在坡頂。
不知看了我多久。
侍衛將我拎到他面前。
他垂眸,指腹輕拂過我面上鮮血。
眉間森森寒意,將身上的硃紅喜服都染得冰冷。
「夫人爲何要逃?」
雙肩被死死壓制,我掙了幾下,沒掙脫。
看着他眼底淡青,低嗤一聲。
「侯爺信前世嗎?」
即使他面上的錯愕轉瞬即逝,卻依舊被我捕捉到。
心下了然,那個夢中的場景,他亦知曉。
「你自小孱弱,只能以祕藥續命。」
「可祕藥卻給你的身體帶來巨大負擔,如飲鴆止渴。」
「唯與你契合的女子鮮血可緩解,出於某種原因,我就是那個女子。」
「上輩子因着這個緣故,我慘死你手。你告訴我,我爲何要逃?」
他動了動脣角,良久。
「阿鳶,我悔了。」
我冷笑。
「侯爺若是真悔了,就放我走。」
他語氣平靜。
「若不願回去,那便在此處拜堂吧。」
「正好岳丈也在。」
他錯開身,豁然開朗的視線中,看到我爹被捆着拖在馬後。
奄奄一息,手腳盡斷。
「將岳丈扶起來。」
他溫聲吩咐,拿過喜帶,強硬地往我手裏塞。
電Ťú₊光火石間,一支利箭刺破寒風襲來。
穿過喜帶,鐺地釘在一方青石上。
-10-
滾滾煙塵中,一點銀光頓現。
如璀璨的星,照亮暗夜。
溫淮安身披銀甲,策馬而來。
聲音被狂風裹挾,鑽入我耳中。
「沈青鳶,小爺來找你算賬了!」
我怔怔看着他凌空而起,落到我面前。
一腳踹翻押着我的侍衛,將我拽起來。
看到我臉上的傷口,他呼吸頓重,眸光沉冷。
「別怕。」
我眼眶突然一熱。
晏則聲音淡淡。
「南夷來犯,溫將軍不在前線殺敵,怎麼跑到這裏,莫非當了逃兵?」
溫淮安擋在我身前,雙眼微眯,語氣平靜。
「南夷爲何突然來犯,又爲何會有我軍的佈防圖,侯爺最清楚。」
「待我班師回朝,自會與你一筆一筆清算。」
他將我的手裹進掌心,指尖微不可察地輕顫。
「走。」
晏則臉色陰沉。
「我與阿鳶得陛下賜婚,名正言順,溫將軍若是帶走她,便是抗旨。」
他不屑冷笑。
「不過一幫亂臣賊子,通敵叛國,也配跟小爺談名正言順。」
他說着,自胸間扯出一角粉紅。
「看見沒有,定情信物都給我了,日日在家等我娶她呢,輪得到你?」
我瞪大眼。
那指尖夾着的梨花刺繡,實在有些眼熟。
我戳戳他的腰,低聲問。
「哎,你不是說燒了嗎?」
「我說過嗎?」
「你好裝啊。」
他面不改色拉着我離開。
「攔住他們!」
一聲令下,侍衛們持刀上前。
溫淮安抽出腰間長劍。
手腕一轉,劍尖抵住爲首之人喉頭。
再往前一毫,便可刺穿頸骨。
「誰敢!」
他長眉微凝,眸似寒星濺血。
周身磅礴殺氣翻湧,生生逼退衆人。
我看着他寬闊的肩,竟有些恍惚。
彷彿那個執着於弄髒我衣裙,拿毛蜘蛛嚇唬我,在我食盒裏放假蛇的頑劣少年。
已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衆目睽睽下,他抱着我上馬,在我耳畔低語。
「看見沒,這樣才叫裝,有沒有迷倒你?」
「……」
「沈青鳶!」
我回頭看去。
晏則手持長劍,橫在我爹脖頸上。
目光是明晃晃的威脅。
我撲哧笑出來,馬鞭一揚。
-11-
他手持繮繩,將我攏在懷中。
疾馳在寂寂月光下。
冰涼堅硬的盔甲緊緊貼着我的脊背。
耳邊寒風呼嘯,我輕聲開口。
「溫淮安,你爲何會來救我?」
他遲遲未作聲。
就當我以爲他沒聽見時。
肩上突然一沉。
他下巴抵上我的肩,輕輕摩挲。
兩人的臉捱得極近,近到我可以清楚看到他羽睫上的白霜。
他睫毛一顫,我心頭跟着一顫。
「幾日前,我做了一個夢。」
他倏然顫慄起來,目光驚懼迷茫。
長臂緊緊箍住我,沒再說下去。
抵達軍營後,他將我安置好就直奔戰場。
回到營帳中已是深夜。
他卸了甲,坐在桌前給自己上藥。
我撐着下巴,看着他佈滿傷疤的身軀,有幾處還在往外滲血。
橫亙在胸膛正中的那一道,刺痛了我的眼。
我走過去,蹲在他面前。
「這道疤是不是突然出現的?」
在他驚訝的目光中,我慢慢扯開自己的衣領。
他渾身一震,掌風熄了燭火。
攥住我的手腕,嗓音低啞。
「做什麼?」
我掙開,回握住他的指尖。
按到自己胸口處的傷疤上。
「我們或許做了同一個夢。」
營帳外燃着篝Ṱū́ₑ火。
藉着昏黃的光,他慢慢睜大眼,劇烈顫抖起來。
天旋地轉。
他將我打橫抱起,冰涼乾燥的脣覆上來。
後怕般,用力輾轉深入。
帶着鼻音的話語,自脣齒相接處漏出。
「你的丫鬟可真笨,哪買的春藥?那碗醒酒湯黏糊糊的,氣味也不對,下的分明是藕粉。」
「而且捆人哪有系蝴蝶結的,還得我自己給自己綁結實。」
「我心甘情願上鉤,誰曾想,你釣的不是我。」
他帶着醋意,發狠地用力。
我仰頭承受他的熾熱,聲音被燙得發顫。
「那你還嚇唬我,往我房裏扔匕首,又說要同我算賬。」
他輕笑一聲,扯下緋紅髮帶,仔仔細細縛住我手腕。
「那把匕首是我太祖那輩傳下來的,只給溫家兒媳。」
「至於算賬,當然是娶回來慢慢算。」
-12-
大梁軍隊勢如破竹,將敵軍逼出邊境五百里。
敵軍糧倉被燒,節節敗退,已約定三日後送上降書。
戰事即將收尾。
南夷卻突然翻臉,有如神助般,兵器糧草源源不斷供了上來,同大梁打起拉鋸戰。
溫淮安的密信一封一封發出去,卻遲遲等不到軍餉和增援。
更要命的是,開始下雪了。
這個天氣,沒有禦寒衣物,是會凍死人的。
戰局被扭轉。
傷員不斷增加,藥物不足,我只能用紗布爲他們止血。
紗布用完了,我便將衣裳撕成布條。
後來衣裳也撕完了。
傷亡卻依舊源源不斷。
這日傍晚,擡回來的屍體中,有一個年輕的小兵。
昨晚他與我圍在篝火旁。
說戰事結束後,要向心愛的姑娘提親。
他目光柔軟,望向北方。
頓了頓,突然有些泄氣。
「從前我總捉弄阿瑩,阿瑩問我日日纏着她,是不是喜歡她。」
「我當時嘴硬沒承認,她哭着跑了,第二天我就上戰場了。」
「她現在肯定討厭死我了。」
我將幾個白日挖來的番薯放到火中煨着。
「她不會討厭你。」
他眸光重新亮起來,小心翼翼從懷中摸出一枚銀簪給我看。
「夫人,你說她會不會喜歡?」
「你送的,她一定喜歡。」
現下,他冷冰冰地躺在那裏。
腦袋被削去半個,手裏還攥着那枚簪子。
他攥得很緊,不知是不是執念太深,試了幾次都未抽出來。
胸口翻滾的酸澀混着怒意湧上喉間,哽得我喘不過氣。
我快步走進營帳。
帳中,溫淮安蹙眉伏案看着什麼。
見我進來,他推了推手邊的幹饅頭。
一軍之首的飯菜尚且如此,底下的將士只會更艱難。
始作俑者是誰,不言而喻。
他在用大梁將士的命,溫淮安的命,邊疆百姓的命逼我。
我推回去。
兩人僵持一陣,他輕嘆,掰了一小塊放進口中,將剩下的塞給我。
「我已給六皇子去了密信,請他儘快帶兵支援。」
我驚訝道。
「六皇子不是死在宮變中了嗎?」
「那是他從小到大的忠僕,戴了人皮面具替他赴死。他趁機從密道逃出宮,去尋了駐紮北漠的安國公。」
心底漸漸升起一絲希望。
「那他們什麼時候來?」
他盯着案上搖曳的燭火,神情凝重。
「雪路難行,日夜兼程最快也要半月。」
半月。
我們連七日都撐不了。
我聽着帳外傷員們此起彼伏的哀鳴,斂下眉眼。
當晚,溫淮安喝下被我加了安神藥的茶水。
聽他呼吸漸漸平緩。
我靜靜看了他一陣,轉身離開。
誰知剛邁出兩步,就被人扛了起來。
他咬牙切齒。
「破綻百出,我算是知道你的丫鬟隨誰了。」
帳外響起焦急的喊聲。
「將軍,有敵襲!」
他眉眼一沉,將我放到榻上。
抓過案上長劍,周身肅殺之氣騰起。
「你,看好夫人,不許她踏出營帳Ṭū́₂半步!」
-13-
一個愣頭愣腦的小兵站在帳內守着我。
繃着臉,竭力做出沉穩的模樣。
我向他招手。
「來,坐。」
少年猶豫片刻,依言走來,卻未坐下。
我未強迫他,自顧自斟茶。
「溫將軍好不好?」
少年眼睛都亮了,神情滿是崇拜。
「將軍自然是最好的!屬下幾次險些命喪敵手,多虧將軍相救。將軍力氣真大啊,嗖一下就把我撈起來了。」
「將軍還說,等戰事結束,就親自給我和翠翠主婚,酒席他全包……」
我打斷他。
「那你可願意幫他?」
他忙不迭點頭。
我指尖輕叩桌面。
「你放我走,我能換來糧草與避寒衣物,扭轉戰局。」
他驚訝地張大嘴。
「可將軍吩咐了看好您,這是軍令。」
我定定看着他。
「你想看大梁將士葬在他鄉,變成孤魂野鬼?想看南夷鐵騎踐踏大梁,屍殍遍野,國破家亡?」
他眸光微閃,有些猶豫。
「那您會有危險嗎?」
我笑了。
「沒有危險。」
「你們跟着溫將軍,好好護住大梁。」
溫淮安,你不願躲在我裙下,我也不願躲在你身後。
願以此身換安寧。
這是沈青鳶不受他人擺佈,自己做出的決定。
我將那盞茶推過去。
他盯着明澈的茶水看了片刻,接過,盡數飲下。
泛紅了眼,鄭重抱拳。
「夫人,保重。」
-14-
晏則的人在五十里外等我。
見了我,神色如常,像是篤定我會現身。
馬車行至侯府。
管家將我帶到臥房門口,示意我進去。
大門被合上。
濃稠的血腥氣撲面而來。
一個女子軟綿綿倚在晏則身上,垂着腦袋,沒有生息。
佈滿血絲的雙眸自女子脖頸後探出。
他陰森森看了我一陣,隨手將那女子推到地上。
踉蹌走來。
染血的手撫過我脖頸,目光癡迷。
良久,他脣角動了動,聲音虛虛飄在半空。
「阿鳶真是生了顆琉璃心腸,竟然真的自己送上門來,我都有些感動了。」
「別怕,這次我會很小心,不會再把你弄壞。」
他俯下身,謹慎地叼住頸側軟肉。
我闔眼,靜靜忍受牙齒陷入皮肉的刺痛。
「望侯爺儘快將軍餉補上,不然我一頭撞死,您就得不償失了。」
他哼笑一聲,在傷口上輾轉舔舐,發出滿足的喟嘆。
「自然,我即刻便命人去辦。」
他到底提防着我。
未與我同住,而是將我安置在他臥房隔壁。
每日下朝便來抱着我啃一陣。
而他先前口中的悔,不過是不讓我喪命,還有日日送來的補血湯藥。
我出不了門,只能從下人們的隻言片語中瞭解到,前線戰況得以緩解。
晏則的身子在鮮血的滋補下好轉,性子卻逐漸古怪。
連侯府的下人都說,侯爺最近陰晴不定,易怒狂躁。
這日他照常來我房中,焦躁地扯了扯領口,迫不及待地叼住我脖頸。
良久,他饜足地起身,被我勾着脖子拉回來。
薄脣重新覆上傷口,他長眉微揚,聲音放軟。
「你最近好乖。」
我虛弱地靠在他肩上。
「你不喜歡嗎?」
他低聲悶笑,欣然接受。
三日後。
晏則上朝時,與新任刑部尚書起了口舌之爭。
那人跟了三皇子多年,此次篡位亦出力不少。
風頭正盛,自然不肯相讓。
兩相爭執下,他突然開始發瘋。
抽出御前侍衛的劍,衆目睽睽之下將人捅了個對穿。
那人當時還有氣,掙扎着呼救。
晏則見了血,赤紅着眼將人撲倒,趴在胸口撕咬起來。
金鑾殿亂成一團。
消息不脛而走。
衆人皆驚,平日端方柔和,君子謙謙的侯爺,竟是個喜食人血的怪物。
三皇子初登帝位,爲穩人心,迫於壓力將侯府衆人打入天牢。
我被關在晏則對面的牢房。
他隔着鐵欄看我,目光陰冷,似要在我身上剜洞。
我歪了歪頭。
「當初爹爹也是這樣看我,怎麼,只許你們磋磨我,我反抗便是錯?」
「你給我下了什麼東西?」
「不過餵你喫了點與體內祕藥相剋的東西而已。」
他冷冷打量我。
「你是如何得手的?你根本沒機會接觸到我的飲食起居。」
我靠在溼冷的牆壁上,忍受體內的灼痛。
「是啊,所以我自己服下了。」
溫淮安,你看,這次可不是破綻百出了。
「軍中時日漫長,我只能翻翻醫書,琢磨怎麼對付你。」
「還真讓我找到了,更巧的是,這種藥草生在邊疆。」Ţù₁
「晏則,你死性不改,天也要亡你。」
我長舒一口氣,撐住下滑的身子。
不過幾句話,便將我力氣耗盡。
他盯了我良久,倏地一笑。
「算了,反正你也要和我一起死在這裏,下輩子……」
「你錯了,溫將軍會得勝歸來,高舉戰旗來接我。而你,沒有下輩子。」
-15-
晏則多日沒有鮮血滋補,已經形同枯槁,瘋癲無常。
他扒着欄杆對我嘶喊,求我救救他。
我喜聞樂見,勉強咬破手指,擠出一滴血逗他。
他一怔,餓鬼般哐哐往鐵欄上撞,引來牢頭的鞭子。
鮮血順着他的小臂往下流,他眼前一亮,如獲至寶。
捧着胳膊舔舐起來。
須臾,他神志逐漸清明。
然而掙扎了片刻,下一瞬,彷彿控制不住般。
如餓了多日的野獸,對着小臂狠狠撕咬起來。
直至露出森森白骨。
看他猙獰的表情,應是痛極了。
可他對血的渴望讓他停不下來。
只能清醒地一點點喫掉自己。
紛雜的腳步聲自盡頭傳來。
牢門被身披戰甲的將士打開。
離開前,我回頭看了晏則一眼,輕聲道。
「記得將他挫骨揚灰,不入輪迴的那種。」
我被人攙扶着走出天牢。
看着眼前烏壓壓的軍隊,一時有些恍惚。
爲首的人是六皇子。
卻不見溫淮安。
按理說,他應該站在六皇子身邊的。
「姑娘大義,若不是你,將士們撐不到援軍到來。」
「南夷已遞交降書,簽下條約,三百年內不起戰事。邊疆子民盼了多年的和平,終於得以實現。」
我急切地在人羣中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
「溫將軍人呢,可是還有事情沒處理完?」
原本沉默的軍隊,冒出一聲突兀的嗚咽。
一個年輕的小將手捧銀甲,走到我面前跪下。
我愣愣看着他,突然想讓他閉嘴。
小將眼淚淌了一臉。
「當時戰況激烈,屬下盔甲碎裂,將軍把自己的給了我。他以一敵百,生生把敵將逼到懸崖上。」
「敵將狗急跳牆,竟意圖引爆身上的火藥。」
「將軍見六殿下帶兵趕來,怕波及無辜。高喊一聲,望殿下匡亂反正,護我大梁。」
「然後……然後便抱着敵人一同跳下山崖……」
說到最後,他已泣不成聲。
我如被閃電劈中,瞬間從頭頂麻到腳心。
他還在說話,我卻聽不清了,只看見他的嘴一張一合。
我聲音嘶啞,喉嚨似被火燒般灼痛。
「你們……你們就把他扔在那裏不管了?」
六皇子沉聲道。
「已經在派兵搜尋了,火藥雖未來得及引燃,可山崖陡峭,崖底野獸衆多,摔下去……」
他似有不忍,頓了一瞬,又開口。
「三皇子已被我的人囚在宮中,待塵埃落定,我會追封溫將軍,讓他盡享哀榮。」
我不知哪來的力氣,對着六皇子破口大罵。
「什麼狗屁哀榮!誰說他死了!」
六皇子身旁的侍衛臉一冷,正想斥我。
他抬手阻止,輕嘆一聲。
小將高舉盔甲,似要交到我手裏。
我一把掀翻,踉蹌着走到人羣中。
胡亂翻上一匹馬就往外跑。
溫淮安的副將策馬追來,粗着嗓子,壓住哭音。
「夫人,屬下帶您去!」
顛簸的馬背上,我幾次嚥下口中湧起的腥甜。
眼前泛起白光,我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又清醒過來。
日夜兼程,披星戴月。
兩人終於趕到溫淮安跌落的山崖。
遠遠便看見。
懸崖外伸出的枯枝上,掛着一枚紅髮帶。
那枚曾經撩撥我心絃,現在又讓我絕望的紅髮帶。
-16-
我滾下馬,跌跌撞撞撲過去。
副將死死擋在我面前,聲音悲愴。
「夫人節哀啊!」
我目光空洞,殘破如一捻就碎的枯葉。
「我不會尋死。」
我趴在深不見底的懸崖邊。
將手邊的石頭推下去。
天地沉寂。
我等了許久,直到石頭消失在視野裏,也沒聽見落地聲。
我死死攥着那枚髮帶。
壓在喉間的鮮血噴湧而出,眼前一黑,失去意識。
三日,十日。
半月,一月。
搜尋的士兵早已放棄。
副將來崖邊尋我,想帶我離開。
「你走吧,我得等他。」
「他這人向來記仇,哪日爬上來,看見沒人等他,又該發火了。」
他對着我的背影磕了兩個頭,長嘆一聲, 策馬而去。
溫淮安果真小肚雞腸。
兩年來, 他從未入過我的夢。
大抵還在因我偷跑的行爲生氣。
已是皇帝的六皇子召我回京看病, 我不肯,他便吩咐太醫每月來一次禹洲。
昔日戰亂的禹洲, 早已恢復繁榮。
我和春雨在城中開了個點心鋪。
招牌是當初我糊到溫淮安臉上的豆沙酥。
又一年春,一位遊學書生歷經此地, 住在點心鋪隔壁的客棧。
那書生十分愛喫我店裏的豆沙酥, 連着買了一個多月。
一日, 他照常來到店裏。
我在賬臺後撥算盤,一抬頭,撞進他略顯侷促的眼。
我朝他笑了笑。
「來了?春雨, 給劉公子包點心。」
他急急道。
「沈姑娘,在下其實並不喜甜食。」
對上我疑惑的目光,他斯文的臉泛起紅暈。
「在下對姑娘一見傾心, 輾轉反側,再不能忘。」
「若姑娘有意,待在下明年考取功名,必三書六聘, 上門提親……」
我笑着打斷他。
「承蒙公子青睞,只是我已嫁人,夫君性子小氣,讓他知曉可不好。」
「公子不喜甜食,街尾有家鹹點做得不錯,有空可去嚐嚐。」
他眸光一黯,țūₖ 似有不甘。
「不知姑娘的夫君是哪位?在下停留此地數月,從未見過您的夫君。」
旁邊的客人插嘴。
「沈老闆的夫君可是大名鼎鼎的溫將軍, 平定邊疆的英雄,禹洲百姓的恩人。」
「你個酸書生,敢撬溫將軍的牆角,出去出去。」
書生聽見溫將軍三字,愣怔片刻,鄭重向我施了一禮, 轉身離開。
剛走到門口, 哎喲一聲, 臉朝地摔了下去。
我跑過去將他扶起。
書生捂着鼻子向我道謝, 看了看臺階上無故出現的香蕉皮, 有些迷茫ťũₔ。
我送走他, 正欲回屋。
下一瞬, 渾身過電般怔住。
微風順着不知何時打開的西窗, 帶進一片梨香。
心有所感般, 我僵硬着雙腿,一寸一寸挪到窗前。
高高的梨樹上。
那人白衣翻飛,紅綢覆眼。
坐在盈盈春花間,長腿在半空晃悠。
我拿起手邊的豆沙酥向他扔去。
他利落接住, 勾起脣角, 胡亂往自己臉上糊。
我笑出眼淚。
「溫淮安, 你是不是心悅我啊?」
「一見傾心,輾轉反側,再不能忘。」
大雁鳴啼, 自薔薇色的雲中飛過。
世間安靜得只剩呼吸。
萬千紛揚的白梨中。
他一躍而下,向我走來。
鴻雁回,故人歸。
作者:章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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