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年故鄉明

年前,我舍了性命救下了王府的小少爺。
王妃給了我一筆銀錢,銷了我的奴籍,還了我自由。
拿着身上僅留的一封能證明身份的書信,我踏上了回鄉之路。
可是回去後,村長卻說,白雲村從未有過姓袁的人家。

-1-
王妃賞我銀百兩,並銷了我的奴籍。
她說我爲主盡忠,是個好孩子,她爲我求了一符,定能佑我尋得親人,覓得良人。
我知道這是告訴我不要起了不該有的心思,不然將性命不保。
我怕死的很,懷中的百兩銀票捂的心發熱,爲了不節外生枝,我在夜裏匆匆離開了王府。
一路奔波,不敢停歇,終於趕着大雪封山之前來到了書信上寫的白雲村。
這封書信是我爹留給我僅有的物件,我猜想着他也是盼着有朝一日我能夠找回來。
可當我找到村長時,他卻盤着腿坐在炕上,嘴裏不說話,只是吸着菸斗。
「女娃,我們白雲村是一條血脈上的,白雲村的人家大多都姓白,就是那幾戶異姓的,老頭兒我心裏也都記得清楚。」
「白雲村從沒有過姓袁的人家,更別提這姓袁的讀書人。」
「你若是尋親,在這兒怕是尋不到了,還是快快離去,別白費力氣了。」
他說完,眼皮低垂,竟是不再看我一眼。
我還想要仔細詢問,只見那村長擺了擺手,不願多言。
我離開後看着白茫茫的天與地,一時間不知道去哪裏。
我以爲我家在白雲村,但是如今看來,我好像沒有家了。
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往鎮上走去。
既然沒有家了,便自己安個家。
至於父母,慢慢找,總歸是能找到的。

-2-
我用王妃給的銀兩盤下了個繡花鋪子。
在王府這些年,我也見過些大世面,刺繡的手藝也是得了宮裏出來的姑姑指點。
憑這些在這小鎮勉強餬口。
日子過得平平淡淡,最大的願望就是找到家人,而後再找個好人家嫁了。
我從沒想過和小少爺還能有再見面的緣分。
死侍阿三揹着小少爺闖進了我家時,我正畫着手絹樣子。
小少爺昏了過去趴在死侍的身上,而阿三也是滿臉的血。
待我看清是誰後,連忙將二人扶進屋子裏。
牀榻就只有一張,阿三將小少爺放下,他的傷口都掙開,血滴在了地上。
我拿牀被子鋪在一旁,招呼着他歇一歇。
阿三卻擺了擺手,「不了,我要快些離去,這是王妃給你的信,要你照顧好小王爺。」
「我還會回來,若是我發現你待小王爺不好,我定取你性命。」
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又匆匆離開。
搖晃燭火下,我看着臉色蒼白的周雲深心裏害怕極了。
既是害怕他死了,阿三找我麻煩,又害怕他會給我帶來禍端。
剛剛若是我沒有聽錯,阿三稱呼周雲深爲小王爺。
要知道周雲深上面有父親兄長,我們平日裏也只叫他小少爺。
王府規矩森嚴,阿三不可能叫錯,唯一的可能就是王府遭了難,王爺和世子怕是都沒了。
王府先祖是開國功臣,王位世襲,尊貴無比。
如今遭此大禍,只怕是謀反大罪。
而我剛從王府那個狼虎窩逃出來,不想將自己的性命搭進去。

-3-
我叫梅櫻,從小就伺候在周雲深的身邊。
大師說他命裏缺木,所以王妃親賜了這名字。
這些年王府裏的人也是這樣喚我。
可他們不知道我還有一個名字。
袁湛英。
是個有風骨的名字。
是我爹給我取的名字。
我想着我爹既給我取了這樣一個不輸男子的名字,定是希望我能夠有所作爲的。
但這些都不過是我的猜測,因爲我早已經不記得我爹的樣子。
六歲入王府。
最開始的時候跟在竈上當個添柴的小丫頭。
八歲時,被王妃選中進了周雲深的屋裏。
十二歲時,院子裏的的紅秀姐姐被贖了身,我便成了周雲深身邊的一等大丫鬟。
還記得那日,許多姐妹跟我道喜,可我不懂我應該喜什麼。
後來我明白了,周雲深長我兩歲,身邊得有帳中伺候的人了。
所有人都默認周雲深會收了我。
只待他娶了正妻,生了嫡子,便可抬我爲姨娘。
若是我再生個一兒半女,這輩子也算是值了。
可是他們不知道,我是不願意的。
我永遠不會忘記,八歲那年,我見到的那個臉色青紫的女人,大着肚子,一簾草蓆被扔出了府。
那兩個小廝抬着一簾草蓆,嘴裏唸叨着真是晦氣。
他們走動間晃動了那屍身,女人的臉轉了過來。
我手腳冰涼,險些尖叫出聲。
我認得那個女人,她是王妃身邊的雲秀姐姐。
後來院裏的媽媽說起過,是雲秀姐姐起了歹心,勾搭了男人,肚子懷了不知是誰的野種,王妃見不得髒,就將雲秀姐姐處理掉了。
可他們也說,那孩子是王爺的,王妃氣急了,處置了,王爺也並未在意。
奴婢的命輕如浮萍,說斷也就斷了。
雲秀姐姐是家生子,也落的這樣的下場。
更何況是我這個無依無靠的。
所以當我大難不死醒過來後,看着滿眼驚喜的周雲深和暗含殺意的王妃,我提出了我多年以來一直埋藏在心底的一個願望。
「奴婢自幼離家,不知根在何處,如今最想的就是得了自由之身,去尋一尋奴婢的父母。」
話音剛落,周雲深的臉沉了下來,但王妃眼中的殺意卻淡了幾分。
我知道,直到此刻,我這條命纔算真正的留了下來。

-4-
周雲深一聲痛呼喚回了我的思緒。
我上前檢查,發現他身上有鞭傷,但也都上了藥。
再一摸額頭,倒是有些發熱。
我想到當年院子裏的春芳姐姐犯了錯,捱了板子,晚上也是這樣發熱的。
她與我一樣是王府從外面買來的,沒有人惦記,等早上有人發現的時候,人都涼了。
我若是不管周雲深,他只怕是也不會再醒來了。
其實我不應該救他的。
我明白阿三說的那番話,不過是嚇我,他自己都自身難保,未必能有命再回來。
而我放任周雲深自己斷了氣,再悄悄的處理掉,就不會有人知道他來過我這裏,我也就少了很多麻煩。
可記憶中我倒在血泊裏,那雙環抱住我的溫暖手臂,以及我昏迷時的那一聲聲急切的呼喚都在提醒我,周雲深待我不薄。
這些年他對我有情義,也從未將我視爲奴婢。
我不能如此冷漠無情。
嘆了口氣,我披上外裳,敲響了隔壁嬸子家的門。
「湛英?這麼晚了,是出什麼事了嗎?」嬸子開門,略帶擔心的問我。
我有些不好意思,「嬸子,我今日去鋪子的時候穿的少了,好像是着涼了,如今身子發冷,怕一會兒發熱,便想向嬸子求副退熱的藥。」
嬸子年輕時做過醫女,是能夠看病救人的。
她聽了我的話,先是伸手試試我的溫度,而後點了點頭。
「今日是有些涼,你身子弱,備着點也好,你等我片刻。」
等她出來的時候,手上提着一串的藥包。
我連忙將手中的銅錢遞了過去。
嬸子瞪了我一眼,「你這孩子跟嬸子客氣什麼,若是真要給,不如把你鋪子裏面的手絹荷包什麼的給嬸子拿幾個,你手巧,嬸子看着也喜歡。」
荷包手絹哪有這藥材值錢,嬸子是覺得我一個女子生活不易,故而憐惜我。
我心下感動,於是拉着她的手,「好嘞,嬸子,等你告訴我你喜歡什麼樣子,我多給你繡幾個。」
等我回家時,周雲深的臉更紅了,也更燙了。
嘴裏還說着胡話:「我爹不可能謀反,一定是你們搞錯了,我爹不可能謀反。」
我心中一驚,連忙捂住了他的嘴。
這話可不敢亂說。
我的動作驚擾了他,他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梅櫻?」
「錯了,是袁湛英。」
我執拗的糾正他,但是他好像沒有聽到,眼睛又緩緩的閉上了。
我怕他不好,連忙去煎藥,喂他喝下。
直到他的溫度終於降下來,天都微微亮了。
而我也終於有時間看看,王妃留給我的信了。

-5-
那裏面只有薄薄的兩頁信紙,卻密密麻麻寫了很多字。
其中一張交代了我離開后王府所發生的一切。
原來我離開後不久,皇上對王府突然發了難。
先是沒有緣由扣押了王爺和世子,而後滿城追捕周雲深。
只是那時候周雲深尋我而來,並沒有在京城,僥倖逃過一劫。
後來王爺和世子被祕密處決,皇上下令周家謀反,滿門抄斬,周雲深也被抓了回去。
周雲深在獄中被百般折磨,性命不保,是王妃手持開國皇帝賜下的免死金牌,一命換一命,救下了他。
整個王府,除了周雲深,無一活口。
而皇上對王府下此狠手的原因,則是在另一張信紙上提及。
我細細看來,越看手越抖,直到全部看完,信紙脫手而出,我竟然是拿也拿不住了。
原來王府不是造反了,而是皇上要殺人滅口!
當年先皇本是要傳位於排位第七的慎王,是皇上篡改了遺旨,坐上了本不屬於他的皇位。
皇上坐穩皇位後,將知情者全部殺害,可還是有個漏網之魚。
一個姓袁的翰林學士。
那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將自己的獨女送到王府尋求庇護。
沒過多久,他便在家中被人亂刀砍死。
我捂着嘴,淚水順着指縫流下。
這姓袁的翰林學士是我爹,而我就是王府收留的那個獨女。
王爺與我爹乃故友,不忍看年幼的我被害,便將我接進府中。
又怕此事泄露,就只安排我在他的小兒子周雲深身邊做個奴婢。
哪怕他見周雲深對我心生愛戀也並未制止,只想着我能夠在周雲深身邊做個姨娘,也算是王府庇佑我這一生。
可紙包不住火。
皇上終究還是知道了這事。
王府上下一百多口人皆因我而死。
可也正因爲王爺也早早的給我準備好了替身。
皇上以爲我和王府衆人一起被斬首示衆。
如今我這裏最是安全。
王妃在信中寫到,王府爲我遭此禍患,不求我回報,只要我護着周雲深,若是我做不到,她化成厲鬼都會奪我性命。
我再撿起掉落的信紙,將其捂在胸口。
淚水佈滿面頰。
王府捨命護我,我又怎能不護周雲深。
哪怕是豁出了我的性命,我都得讓他活下去。

-6-
天亮了。
這一夜我記起了很多。
有兒時姑姑打在身上的板子,火燎燎的疼。
也有周雲深教我寫字時寵溺的笑。
還有那年王爺在邊關戰勝歸來,我在角落中瞥見過一眼的高大威武,不可冒犯。
這些都是我在王府的點點滴滴。
曾經我是奴婢,王府是我最想逃離的地方。
可現在,我卻想要那些人都好好的活着。
周雲深還在睡着,我給他煮了湯藥,一點一點的餵給他。
見他還沒有醒,我再次出了門。
三月前我剛租下這個小院子時,我和嬸子見了第一面。
她看我愣了許久,那神情像是見到了舊人,直到我跟她說話她才緩了神。
我猜想她定是認得我爹,甚至是知道當年的辛密。
果不其然,當我問她認不認得姓袁的翰林學士時,她閉嘴不語。
良久,她嘆息一聲,眼角劃過一滴淚,「我沒想到還能見到他的後人。」
嬸子說她和我爹相識於一個冬日,她給人看病,那人卻賴着不給看診銀。
我爹碰巧路過,出手幫了她。
「你爹那人看似古板,實則生了副熱心腸,別說是我一個弱女子被欺負,就是看到路旁大狗咬小狗,他都要上前攔上一攔。」
可也就是這樣的忠義仁孝害了他。
傳位的遺旨由皇上親擬,再放於密匣子中封存。
先皇去的突然,定下的七皇子遠在邊疆。
還是三皇子的皇上便利用這個機會擬造了一份假的傳位遺旨來謀權篡位。
可他登基後翻遍了整個皇宮都沒有找到那份真的。
原來是先皇早知他狼子野心,將遺旨交給了御史臺保管。
保管聖旨的陳御史知道自己護不住這遺旨,便將它轉交給了我爹,請求我爹一定要把這聖旨交到七皇子的手中。
我爹爲同袍情誼,二話沒說就答應了。
只是後來陳御史死了,我爹也沒能見到七皇子。
「誰也都不是傻子,皇上登基後爲表現兄弟和睦將七皇子封爲慎王,何爲慎王,是提醒他小心謹慎,莫要有非分之想。」
「如此七皇子又怎麼敢回來,你爹等了又等,沒等來七皇子,倒是等來了殺身之禍。
「他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可那時候你還小,本就生母早亡,是個可憐孩子。
「他將你安頓好了之後,便再也無牽掛了,追隨陳御史也去了。」
……
離開嬸子家之後,我心更是沉重。
嬸子說,我爹並沒有將那份傳位遺旨交給王爺,而是藏在了一個地方。
是盼着若是有朝一日慎王回京,便可拿着這份遺旨撥亂反正。
我問嬸子遺旨被藏在何處,嬸子搖了搖頭說她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可我卻知道。
想起我爹留給我的那封書信,以及白雲村村長的異樣,我猜那份遺旨被就是被藏在了白雲村某處。
懷中的書信就猶如懸在半空中的斷頭刀,隨時都能取我的性命。
爲了這份遺旨已經死了太多的人。
可我不是他們,能夠爲了國家,爲了皇位犧牲自己。
我只是一個小丫頭,我想活着,帶着周雲深一起活着。

-7-
回家時,周雲深已經醒了。
我腳步一頓。
「少爺……」
只見他眼神麻木,像一具行屍走肉一般躺在那裏,一動不動。
「少爺,你怎麼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阿三哥留了傷藥,我給你擦一擦。」
我伸手想要扶他起身,可就要碰到他的時候,他一巴掌將我的手打開。
他轉頭看向我,眼中再也不是熟悉的溫柔,而是波濤洶湧的恨意。
周雲深開口:「是你,害了我全家。」
「死的怎麼不是你。」
冰冷的話語如同利劍將我刺的遍體鱗傷。
我下意識的收回了手,慌張的躲避他的視線。
這麼多年,他第一次跟我說這樣重的話。
「少爺,我,我給你煮了粥,我給你熱一熱,你喫一些。」
我受不了那充滿恨意的眼神,只能是落荒而逃。
靠着門板,我捂着臉痛哭。
怎麼辦啊。
我要怎麼辦才能夠救他,然後救我自己。
……
周雲深對我的恨意也只表露了那一瞬。
我再給他端來藥和粥的時候,他已經收好了全部的情緒。
冷冰冰的不像個活人。
他配合的喫了粥,喝了藥,一句話不說。
我告訴他這裏的鄰居們都知道我是個孤女,將他留在這兒我得給他尋個身份。
周雲深冷笑:「我留在這兒給袁姑娘帶了麻煩,您放心等我能起身便一定會離開,不做您的累贅。」
他言語中盡是冷嘲熱諷。
我假裝沒聽到,維持着勉強的笑容繼續說:「所以啊,我就跟他們說你是我的未婚夫婿,尋我來成親的。
「等日後你我成婚後再將你落在我的戶籍上,也就不會有人起疑心了。」
周雲深閉眼沒再理我,我也只當是他同意了。

-8-
做戲要做全套。
我偷偷地準備了我們的婚宴。
該有的我都沒有敷衍。
以前在王府,我惜命,對於他的心意我總是視而不見。
少年的愛來的炙熱。
周雲深作爲王府的小少爺尊貴無比。
可他卻沒有生的嬌縱蠻橫,而是端莊有禮,正是一副君子模樣。
京城裏喜歡他的女子很多,他都敬而遠之。
只對我是不一樣的。
知道我不喜歡習字,所以他會給我買最喜歡的話本。
知道我喜歡湊熱鬧,所以每年廟會,他都會尋個由頭帶着我去遊街。
知道我年幼受過苦,身體寒,冬日他都會囑咐採買,給我的棉衣多加幾層棉。
他總說我笨,離開他肯定是照顧不好自己的。
在王府的時候,大多數時間,都是他在照顧我。
他是將我呵護在手心裏的。
而我總是在辜負他。
如今我悔悟了,便想把最好的都給他。
……
大婚那日,我邀請了鄰里鄉親。
周雲深雖神色淡淡,可是卻配合的異常。
聽着祝福的聲音,我心裏生出了幾分期盼。
其實在王府的時候,我也曾做過這樣的夢。
夢裏我是官家小姐,與周雲深有青梅竹馬的感情。
三書六聘,我成了他的妻。
身着大紅婚服,與他攜手一生。
可這樣的美夢終究不是真的。
每次夢醒後,枕頭都會被淚水浸溼。
而後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的不要生出非分之想。
畢竟我只是個身份低微的奴婢。
而今日,不管是不是作假,夢中的場景成真。
在衆人的眼裏,我就是他周雲深的妻子。
沒有身份的高低貴賤,也不會有人指着我鼻子說我不配。
淚水藏在紅蓋頭的後面。
夢做的多了。
不差這一場了。

-9-
洞房花燭夜。
外面的聲音散了。
周雲深推門而進。
雖說他身上有傷,不得飲酒,但多少沾染了些酒氣。
白玉竹節般的手指出現在眼前,他一把掀開了我的蓋頭。
昏黃的燭火下,他清冷的臉龐都有了幾分柔和。
他將蓋頭扔在一邊,再一次向我伸出了手。
我下意識的將頭側了過去。
剛到周雲深身邊的時候年歲還小,也沒人教,總是梳不好髮髻,周雲深就會溫柔的將我凌亂的碎髮理好,別在耳後。
只不過這一次,他的手只是停在了半空中。
「給我。」
我一愣。
「什麼?」
他薄脣輕吐:「信物。」
「狗皇帝如此忌憚,不惜殺我全家,必定是有把柄落在你爹手上。」
「我要拿着信物,去找欠了我家血債的人,給我家報仇。」
「慎王欠着,你也欠着。」
手腳的溫度逐漸消退。
我搖着頭:「沒有,哪裏來的信物,我從王府走的時候身上只帶了些銀票,這是殺頭大罪,我爹爲了保我的命,更不能夠把信物留給我了。」
周雲深看着我,眼中是望不到底的深淵。
我慌亂的偏過頭去。
「阿深,算了吧,爲這事已經死了太多的人,王妃拼死救下你是想要你好好活着,你看這白雲鎮山清水秀的,不如留下,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吧。」
我知道我說這話太不要臉。
可若是真的將信物給他,他定然會與皇上不死不休。
我已經夠對不起王府的一衆人等,不能再放任周雲深自尋死路。
周雲深緩緩開口:「梅櫻,你真是令人噁心。」
心又顫了一顫。
我咬緊牙關:「沒有就是沒有,活下來已然是幸事,就不要再想這些有的沒的了。」
空氣陷入凝滯。
許久後,周雲深冷笑,伸手拽住我的手臂,將我拉起。
「你如此執拗,想必是做好了要照顧我一生的準備了。」
「我家因你而亡,我的富貴生活也是被你所毀,從今日起,人前你我是夫妻,人後你就是我周雲深的一個奴婢,我給你的苦,你都得心甘情願的給我吞到肚子裏面去。」

-10-
周雲深對我展示了最大的惡意。
他生於權貴世家,最是知道如何磋磨人的。
原先他不屑,現在爲了逼我交出信物,卻也無所顧忌。
「呀,孩子,這是幹什麼!」
嬸子將我扶了起來起來。
初春的井水刺骨的冷。
我伺候周雲深一夜未睡,疲乏中剛有些睏意,他便將我從牀榻上推了下來。
「你把我的衣裳弄髒了,去洗。」
他不讓我燒水,又催的急。
我只好用井水洗。
嬸子平日裏總會給我送些藥茶,這才撞見了這一幕。
我把手中的衣物放下,看了一眼屋裏靠在窗前的周雲深,苦笑着:
「沒事兒的,嬸子,也就這一兩件衣裳,一會兒就洗完了。」
嬸子一聽就急了:
「什麼叫做一會兒就洗完了,你看看這手紅腫成什麼樣子。」
「這女子得要學會照顧自己,這水這麼涼,泡時間長了,寒氣入了體,以後生孩子是要受罪的。」
她說着便把我拽了起來:
「跟嬸孃說,屋裏那小子什麼來頭,是不是欠他錢了,欠多少?嬸孃手裏還有些積蓄,斷是不能讓你被人家欺負了。」
嬸子的手暖的很,像是母親。
淚珠順着臉頰滑落,我哭着搖了搖頭:「沒欠錢。」
欠的,是這輩子都還不完的。
嬸子還想說什麼,但我只是一味地低着頭。
等嬸子離開後,周雲深從房裏走出來。
他盯着我的手,眉目間還有幾分沒來的及收起的心疼。
可在我倆對視之時,他又快速的冷下來臉:
「還磨蹭什麼,我餓了,要喫早膳。」
我點了點頭,蹲下身,伸手加快速度。
他再一次開口:「我說我餓了,現在去做。」
說完,他就進了屋。
我緩緩起身,眼角還帶着未擦乾的淚痕,而後捂着臉,勾起了嘴角。

-11-
仇恨就像是一面牆,破了口子便不再牢固。
他欺負我,我便裝暈。
他傷害我,我就喊疼。
時間長了,他對我也不那麼苛責了。
我以爲只要我不鬆口,我們便會這樣過完這一生。
直到我這日洗衣裳,發現周雲深的裏衣上面出現了大片的血跡。
其實之前也是有的,但我也只以爲是他舊傷未愈。
可如今已然三個月過去,便是有傷,也應該好的差不多了。
我悄聲走進屋裏,見他還睡着,便輕輕的翻開他的被子。
只見手腕上盡是用匕首割開的痕跡。
「看夠了嗎?」
我手一抖,抬眼看過去,只見周雲深不知什麼時候醒了。
他支起身子,坐了起來。
手腕上的傷口裂開,又流出血來。
「不。」
我下意識的想要爲他止血。
可他躲過了我的手。
「袁湛英,你說我是不是太賤了。」
「哪怕是我全家因你而死,我還是對你下不了狠手。」
「你博得了我的心軟,可午夜夢迴之際我卻再也無法去面對我的父母至親。」
「那麼,所有的苦痛便由我一人承擔。」
他面無表情,語氣中也再無恨意。
可這字字句句如同鋒利的箭,刺穿了我的心。
藏在懷裏的那封信越發的燙。
我開始懷疑自己做的是否正確。
但。
「……沒有信物,無論是傷害我,還是傷害你自己,都改變不了這事實。」
喉嚨似似被人扼住,艱澀的說出這話。
「周雲深,事已至此,何苦再將自己這條命搭進去。」
「忘了吧,留在這裏,陪我做一個普通人,把過去都忘了吧。」
我以爲周雲深還會對我聲嘶力竭。
可他只是皺了皺眉,拽着衣袖擋住傷口,又一次的躺了下去。

-12-
那日過後,我總是偷偷的來白雲村。
其實周雲深若只是傷害我,我咬着牙還能忍。
可他不再對我疾言厲色,只是每日換下那帶血的衣物令我心疼。
看着他這副模樣,我總會想起那個陽光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我明白對他來說,這樣活着要比死來的痛苦。
終於在我第十次來到白雲村的時候,村長找到了我。
他彎着腰,手裏還拿着那管煙。
「女娃,你可知若是要那東西再次現世代表什麼?」
我點了點頭:「知道。」
代表着,死。
他停頓一下,又問:「值得嗎?」
這是個好問題。
我想問問我爹,值得嗎?
也想問問王爺,值得嗎?
還有周雲深,值得嗎?
我生於困境,長於卑微,在我看來活着要比這世間的一切都要來的重要。
可這些人,爲了些虛無縹緲的,放棄家人,放棄性命。
他們是否ţũ̂⁼也問過自己是否值得。
村長彈了彈手中的菸灰。
我再一次看向他,緩緩開口:
「值得。」
「他們說值得。」

-13-
村長把信物以及那道遺旨藏在了後山的一棵大樹下。
我倆趁夜挖了出來。
「你爹是個好人,當年我閨女受財主迫害,是他爲我家出了頭,救下我閨女。」
「後來他把這些物件交給我,我也害怕,但是一想到我閨女不用爲人妾室,老頭我就算拼了這把老骨頭又能如何。」
村長又敲了敲菸斗。
「值不值當這個事我也總是問自己,反正袁大人已經故去,這些東西是禍害,留着只會是每日擔驚受怕的折磨人。」
「但後來我閨女嫁了個好人家,又生了個大胖小子,聽娃娃喊我外祖,我就覺得這都是值當的。」
「女娃,種什麼因,得什麼果,許多事到我們這一輩就算了了,是不是要再種因果,你可得想好了。」
……
踏着月光往家走,路邊蟬鳴不斷。
村長的話縈繞在耳邊。
他說的對,也不對。
種什麼因,得什麼果。
可又怎知這果不會是新的因。
我爹與王爺交好是爲因,王爺顧念舊情將我收留是爲果,可卻因此害了滿門。
周雲深心中有我是爲因,哪怕恨我也不肯傷害我是爲果,可他痛苦不已,只能自殘。
因果循環,無法終結。
家門大開,周雲深站在院子裏,看樣子是在等我。
見我回來,他轉身往屋子裏面走。
「等等。」
我出聲叫住了他。
「我知道阿三哥來找過你,想必是那邊已經打點好了,是要比我這裏安全些。」
「走的時候把這些東西帶上吧。」
周雲深先是不可置信的回頭看我,而後快速走了過來,接下我手中的東西。
他的神情轉變爲興奮,可當他看到遺旨的那一剎那,他的興奮卻逐漸收攏。
他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那狗皇帝要殺我全家。」
有這遺旨,再起兵便不是造反,而是撥亂反正。
無論誰得此遺旨,皆可掀起腥風血雨。
此事事關重大,王爺怕也是存了不想讓周雲深再繼續參與其中的想法,故而並沒有說清楚。
而周雲深以爲我手中不過只有信物,交出來也不妨事,故而如此逼我,卻沒想到遺旨就在我手中。
他手微微顫抖:「我走了,你怎麼辦?」
見他慌亂神色,我輕開口:「不要顧念我,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14-
隔日一早,阿三等在門口。
我把給周雲深收拾好的行李遞給了他。
周雲深猶豫了半天說:「你跟我們一起走吧。」
我搖了搖頭:「我這繡花鋪子可是我全部的身家,我可不能一走了之。」
我走了,就把這爛攤子留給了村長,一朝事發,嬸子和村長都在劫難逃。
而我留下來便可把一切罪責都承擔下來。
周雲深抿着嘴。
我故作輕鬆的笑了笑:「也別太過擔心,這東西藏在這兒這麼多年也沒有人發現,他們也未必能夠查到這裏。」
「是啊,小王爺,且說接應的人正在城外,咱們得快點了。」
阿三也在催促着。
周雲深ťù₉咬緊牙關。
終究是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我回到院子裏,開始打掃起周雲深存在過的痕跡。
「梅櫻!」țű⁽
熟悉的呼喚落在耳畔,我歡喜的回過頭去,只得一片荒涼。
曾經我離開王府時未曾留戀,是因爲我從未有過期盼。
如今我擁有過了,想要放下又談何容易。
我扶着桌子慢慢坐下,看着抽嫩芽的院中樹無奈的輕嘆了一聲:
「還是把心丟了啊……」

-15-
一眨眼,五個月過去。
我的肚子也有些顯懷了。
在周雲深走後的第三個月,我發現我有了身孕。
「誒呀,湛英,都說了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得多加小心,這些活放着等我來幹。」
自從上次我自己一人在家暈倒被嬸子發現後,她便日日來陪着我。
「嬸子,我這就是燒了些水,累不到的。」
「什麼累不到,你小時候受了苦,身子虧空的厲害,現在可是一點兒勞累不得的。」
嬸子一邊嘮叨着,一邊去給我做早飯。
我坐在院子裏的搖椅,搖呀搖。
好像過上了兒時夢裏的日子。
清風吹過,撩起我的髮絲。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敲門聲。
「阿英呀,別動,等我去開門!」
「嬸子,我去吧,你說過我得走動走動的。」
「誒呀,你這孩子可真是。」
我笑盈盈的打開了門。
卻見一個陌生男子。
他說:「袁姑娘,皇上請您到宮中一敘。」
我早想過會有這日,也做好了必死的打算。
只是……我回頭看了看那還在忙碌的身影,而後抱歉一笑:
「此去歸途未定,我得跟主人家說一聲。」
那男人也沒有爲難我,只是頷首同意。
我轉身走進了屋子,將繡花鋪子的鑰匙交給了嬸子。
「我家男人找了人來接我,這人來得急,鋪子我也沒辦法處理,還請嬸子幫我照看一段時間,等我那邊安頓好了,便回來。」
嬸子做飯的手一停:「飯都不喫了?」
我搖了搖頭:「不喫了,等我回來的,再和您慢慢喫。」
……
皇宮很大,要比王府還要華美。
可卻讓人覺得陰森森的。
在我的想象中,皇上應該是一個身形高大,嚴肅不可冒犯之人。
可事實上,眼前這個穿着龍袍的人瘦弱不堪,眼裏滿是陰狠。
「原來就是你。」
他捏着我的下巴,抬起我的頭。
我緊閉雙眼,不敢看他。
只聽他輕笑一聲:「別怕,朕不會ẗű̂⁸殺你的。」
「至少現在不會。」
「你的夫君夥同逆王造反,你和你肚子裏的孩子都是朕手中的把柄。」
「你就期盼着周雲深不會真的攻入京城吧。」
「否則你和你兒只能和朕一起下地獄了。」
說完,他揮了揮手,宮人便將我帶了下去。
這是一個不見天日的地下牢籠。
一開始的時候,我以他們送餐的次數來計算時間。
可是沒多久,他們來送的次數越來越少。
孩子還算是照顧我,並沒怎麼折騰。
後來我也乾脆不算了,只是在黑暗中靜靜等待。
不知道等待的是什麼。
或許是周雲深。
又或許是死亡。

-16-
再次看到皇上,是在我生產那日。
孩子小的很,還沒等我看清他的模樣,便讓皇上抱走了。
從那以後,黑暗中就只剩我一個人。
而第三次看到皇上,我知道所有的一切都要有個結果了。
他要比記憶中更加瘦弱,滿頭花白,脊背彎曲。
與尋常人家的老人並無差別。
他一手抓住我,眼神中滿是瘋狂。
「他們終於來了。」
「這些年的擔驚受怕終於要結束了。」
皇宮的城牆高的很。
皇上掐着我的脖子,將我擋在他的身前。
我注意到一旁那個宮人的懷裏抱着個孩子。
很瘦,但是卻能夠看出與周雲深很是相似。
那是我的孩子。
眼眶微紅。
今日我們一家三口終於相聚。
「周雲深,你的妻子和孩子都在朕的手中,現在你把逆王抓獲交上來,朕便既往不咎!」
我順着皇上的聲音望過去。
周雲深帶着數萬將士兵臨城下。
他壯Ŧŭ⁹了些,黑了些,不再是那個笑起來令人如沐春風的少年了。
而是一個眼神堅毅,能夠於戰場上面廝ƭṻ₎殺的將軍了。
真好。
見他如此,死後見到王爺與王妃,我也能夠有個交代了。
「你把他們放了,我會給你求情,留你一命!」
周雲深咬着牙,向皇上承諾。
但成王敗寇這個道理皇上不會不懂。
若是真的將我放了,他便是案上魚肉,任人宰割。
「皇上,你看到了嗎,那些躲在角落處的暗衛。」
我輕輕開口。
「那些人經過嚴苛的訓練,無心無情,如若是等到他們出手,是不會在乎我們母子的性命的。」
皇上的手猛地用力:「閉嘴!」
「咳,咳,到那個時候,你不一定要比他們快,結果很有可能是你死,我們母子活着。」
「倒不如把我們掛在城牆上,如果他們對你動手,繩索一鬆,我們也算是黃泉路上陪你。」
「你什麼意思!」
「我只是想看看在周雲深心裏,我究竟算什麼?」
皇上一愣,然後大笑。
「是了,你們女人向來如此愚蠢。」
而後他揮了揮手,讓人將我和孩子綁在了一起。
「你幹什麼!」
周雲深握緊了手中長槍大喊。
而我回過頭,最後再看了一眼周雲深。
這個,與我糾纏了一生的男人。
見他眼中閃過驚恐,我勾起嘴角:「去做你想做的吧。」
而後在他們推我們上城牆的那一刻,我用力扭身,掙開了繩索,把孩子緊緊抱在懷裏。
「孩子,閉眼,別抬頭。」
我帶着他從城牆上一躍而下。
墜地的那一剎那,耳邊響起了許多聲音。
有孩子的哭喊聲。
有周雲深的嘶吼聲。
有馬蹄飛馳,在我身邊踏過聲。
最後我躺在血泊中,睜着眼,看到了年幼時的我剛入王府,因爲做錯了事,被嬤嬤綁了起來,罰三天不許喫飯。
就在我餓的受不了的時候,周雲深出現。
他給了我喫的,還教怎麼自己解開繩子。
小小的我記不住很多。
偏偏記住了這解繩子的辦法。
以及解開繩子的這個人。
【正文完】
番外(嬸子)

-1-
我是個醫女。
當年父親教我醫術的時候就告訴我過我,這條路會很難走。
可是看着身邊那些被當做貨物交換的女子,我知道不走這條路,這一生只怕會是更難。
爲此,我從來都不敢休息。
我以爲只要這樣,便可以憑藉着一身醫術在這世間立足。
但在我十五歲的那年,父親突發惡疾去世。
我成了沒人在乎的孤女。
叔伯都勸我找個人就嫁了吧。
可我不甘心。
所以就偷偷摸摸的揹着行囊離開了家。
憑藉着一身的醫術也算是能夠混個溫飽。
但是也只是能夠混個溫飽。
就這樣,我走着,走着,突然覺得很累。
我想停下來了。
最後我落腳在了白雲鎮。
鄰家是個教書先生,得了功名的那種。
他家有一女,與我年歲差不多。
偶然間我問那女子爲何還沒有出嫁?
我以爲她與我是有同樣的心理。
可她告訴我,她在等她的心上人娶她。
我笑了,笑她的天真,這世上的男人都是一般模樣,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了。
但多年來飄蕩讓我知道有些話是不能夠說出口的。
我沒想到的是,那個心上人真的回來了。
帶着一身功名回來。
他們成親那天我並沒有去。
大概是人生來的有的惡,看着別人幸福,就越發的覺得孤苦伶仃的自己可憐的不行。
沒過多久我就又背起行囊離開了這裏。

-2-
再次見到袁正是在江南的一個小鎮。
正值寒冬,我給一個獵戶的娘子看了病,那獵戶反倒是耍賴不給我看診銀。
要知道我一個女子行醫,找我來看病的本就不多,這幾個銅板可能就是我未來幾日的喫食,我自然不能同意。
拉ẗų₈扯間,一個人出現,制止了獵戶。
原來是袁正。
我呆愣的看着他把看診銀要來給我。
「姑娘,有沒有受傷?」
他聲音溫柔,眼神也溫柔。
我終於明白了白娘子爲什麼耗費了青春只爲等着他。
他看我沒有地方住,便讓我住在了官署附近,讓我時不時開些義診,把名聲打了出去。
日子過得好了。
我也才知道白家女已經不在了。
是生了孩子後壞了身子,才早早的去了。
我動了心。
世間男子大多一樣。
可若是袁正,我願意。
只是我剛剛開口,就被他嚴詞拒絕了。
他說他這一生只愛一人,不會再娶。
那一夜,我明白了何爲情傷。

-3-
他便開始有意的躲着我。
我雖難過,但也知這事強求不得。
再後來,他調回了京城。
我們便再沒了聯繫。
直到有一日,他急匆匆的敲響了我家的門,把他年幼的女兒交給了我。
我問他出了什麼事,他不肯告訴我。
我便說他不告訴我,我是不會照顧他女兒的。
他猶豫了很久纔將那件事告訴我。
頓時,我心下一驚,這可是殺頭的大罪,瞧他這模樣,怕是離死也不遠了。
他垂下眼眸:「當年娘子幾度徘徊於生死之間,是陳兄拿出了家裏的千年老參,方纔爲我家娘子續了命,如今娘子已經去了,這份恩情我卻還是要還的。」
「這娃娃生在我家算是受累了,如今我只能將她託付給你了,夏葉,便當我求你了。」
他跪在我的面前,連磕了三個響頭。
我抱着孩子的手有些顫,最後轉過身去:「你走吧。」
「這娃娃以後就是我的女兒。」
「我會照顧好她的。」
緊接着我聽到了三聲悶響,而後再回頭已經不見他身影。

-4-
這娃娃乖巧的很,我便給她取了個名字叫夏花。
夏葉,夏花。
一聽便是我的種。
可我這娘並沒有當多久。
一個黑衣人出現,將我倆帶走。
我見到了一個人,那人自稱是王爺,他告訴我袁正已經遇害,皇上在到處找他的女兒,憑我是護不住小夏花的。
白娘子跟我提過,袁正跟這位王爺是舊識。
我看着年幼的夏花,緩緩地鬆開了手。
離開前,我還是沒忍住說:「你們要是不想養了,就給我送回去行不?」
王爺一愣,遂即點了點頭。
再後來我帶着積蓄回到了白雲鎮。
當年的白娘子家早已經沒有了人。
我把那個院子連同隔壁院子都買了下來。
一個做住房,一個做醫館。
就這樣過了很多年。
我總是住在醫館,旁邊的院子也就荒廢了下來,便想着租了出去。
但是這白雲鎮的老街坊都知道這白家是在這院子裏絕過戶的,都不願租用。
直到一個外地女子找了過來。
再見到她第一面時,我愣了神。
她和當年的白娘子長得簡直是一模一樣。
唯獨嘴邊的那兩顆虎牙和袁正的一樣。
我甚至當即便確定了, 她是故人之女。
我的小夏花。

-5-
相認之後,我看着夏花成了親,心裏也生出了做母親的不捨之心。
但好在我們離得很近,也方便我照顧她。
只不過我不喜歡他那夫君。
那人長得倒是周正, 可是對小夏花並不好。
我幾次想開口,小夏花都攔住了我。
她告訴我,她喜歡他,才這麼放縱他。
那神情簡直就和當年的白娘子別無二樣。
後來小夏花那夫君走了, 她懷了身孕。
旁的人說三道四,可我卻不在乎。
年輕時養成了潑辣性子,若是遇到誰說我們家小夏花,我定然是要撕爛他們那嘴的。
看着被我養的又多了幾分肉的小夏花, 我心裏美滋滋的。
我這輩子雖然沒嫁人, 可這有了女兒,又馬上有了外孫, 也算是享到了天倫之樂。
變故就在那天早上,一個男人敲響了我們家的門。
小夏花跟那人說了些什麼,便走進來跟我說她要離開一段時間。
其實經過這麼長時間,我也想起了他那夫君也是像一位故人。
他們身上都揹負着不平凡的命運。
並不是我能夠阻攔的。
但好在小夏花跟我說她會回來陪我喫這頓飯的。
好飯不怕晚, 等着便是了。
可我斷斷沒有想到, 那人並不是她夫君派來的。
小夏花離開的第二天, 門又被敲響。
是那個叫周雲深的臭小子親自來的。
他問我小夏花去哪了。
我心中疑惑,告訴他小夏花去尋他了。
頓時, 他的臉色很不好。
而我也知道小夏花只怕是有危險了。
後來每每回想到那一天的時候,我都後悔不已。
不應該讓她走的。
或者我應該跟她走的。
至少從城牆上跳下來的時候,我能夠在擋她身下保護她。

-6-
周雲深爲他家報仇雪恨了。
新帝恢復了他的爵位封號,還想給他尋一門好親事。
只是周雲深拒絕了。
他將小夏花寫進了他家的族譜,又將小夏花的牌位放進了他家祠堂, 受他周氏子孫的供奉。
那日周雲深抱着小夏花的牌位痛哭不已。
我看到了上面刻的字:愛妻湛英
是袁正給小夏花起的名字。
但我不喜歡。
湛英這名字太大, 不好養。
還是小夏花好聽。
她叫小夏花的時候,我從沒讓她喫過苦頭的。
我抹了抹眼角的淚,收拾了東西回了白雲鎮。
老了老了, 越發的離不開了這兒了。
三個月後,旁邊的院子迎來的新的租客。
周雲深帶着小夏花的兒子回來了。
每年他們會在這裏住上一段時間。
再到後來,周雲深讓他兒子襲了爵, 他就定居在白雲鎮。
又是一年小夏花的忌日, 我在山上給她燒了些紙錢,又給袁正燒了些紙錢。
一來二去回家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了。
就在我準備收拾收拾睡下了的時候,我聽到了隔壁院子傳來了哭泣聲音。
我披了件衣裳, 走到院子裏。
空氣裏瀰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梅櫻,袁湛英,我疼, 你不是最怕我疼嗎, 你怎麼還不來看看我。」
「或者,是把我帶走也好啊。」
這聲音讓聞者都心碎,更別提他自己是有多麼的痛苦。
是啊。
怎麼能不痛苦呢。
明明就只差一日。
只差一日,他便能夠帶她走的。
我抬頭看着皎皎ƭŭ̀⁵明月, 輕輕嘆了口氣。
這小小的白雲鎮,困住了太多的人。
因果循環,誰都逃不掉。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相关推荐
    小青梅-PIPIPAPA故事會

    小青梅

    我的官配被穿書女攔截了。 我轉頭便扎進了竹馬的懷抱。 俗話說得好,天降哪有竹馬好,傲嬌體貼有頭腦。 -1- 我 […]
    18
    哥哥自閉症沒事,我話癆-PIPIPAPA故事會

    哥哥自閉症沒事,我話癆

    又⼀次把孤兒院的⼩朋友說哭後,院⻓把我帶到⼀對年輕夫妻⾯前。 「你們想給⾃閉症兒⼦找夥伴的話,這孩⼦最合適。她 […]
    18
    葉渺-PIPIPAPA故事會

    葉渺

    我從小就是謝枕的跟班。 剛畢業,就嫁給自閉症的謝枕。 結婚後,他依然跟我不熟,也不太願意跟我說話。 彈幕從我眼 […]
    20
    南枝墜雪-PIPIPAPA故事會

    南枝墜雪

    我用清白換來一顆丹藥,只爲給那窮書生夫君治病。 可他的病是假的,身份也是假的。 屋裏的男人手捻佛珠,苦笑道: […]
    16
    刷到嘴硬聯姻老公的帖子後-PIPIPAPA故事會

    刷到嘴硬聯姻老公的帖子後

    在公司加班刷到一條高贊帖子。 【老婆白月光回來了怎麼辦?】 【和老婆是商業聯姻,今天是第 999 天結婚紀念日 […]
    31
    傲慢丈夫的暗戀法則-PIPIPAPA故事會

    傲慢丈夫的暗戀法則

    凌晨追女性向漫畫,看得面紅耳赤正帶勁時,發現作者宣佈無限期停更。 我不死心,跑到私信懇求:「咯咯噠,咯咯噠,再 […]
    29
    餘青-PIPIPAPA故事會

    餘青

    死後我才知。 謝家那個描眉畫眼的老瘋子是我的親兒子。 彈幕接連惋惜: 【庶子上不得檯面,也只能替人頂罪。】 【 […]
    16
    世間安得兩全法-PIPIPAPA故事會

    世間安得兩全法

    「聽說陸辭和神女今日成婚。」 我眼眶模糊,努力地眨了眨:「嗯,成婚了。」 靈力在潰散,我抱緊我的殼子蜷縮起來。 […]
    21
    不知虞-PIPIPAPA故事會

    不知虞

    宣王楚晏亭許我一生一世一雙人,可成親第八年,婆母太后勒令他娶表妹爲側妃。 表妹蘇念比他小十歲,菡萏初綻,天真爛 […]
    24
    不知愛意-PIPIPAPA故事會

    不知愛意

    與沈赫的婚前派對上,他的白月光許梔出現了。 我被當場趕了出去。 在她的佯裝下,就連我的結婚戒,都戴在了她的無名 […]
    32
    三天不洗頭,遇見18個前男友-PIPIPAPA故事會

    三天不洗頭,遇見18個前男友

    被拐賣的前一秒,我收到條短信: 「三天不洗頭,出門會遇見前男友。」 這要是真的。 我的 18 個前男友,應該能 […]
    15
    一往情深-PIPIPAPA故事會

    一往情深

    爸媽離婚後,我弟跟我爸,我跟我媽出了國。 我弟問我:「萬一隔壁江哥問你去哪兒了怎麼辦?」 那幾天我在和江忘言冷 […]
    24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