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花

養父母去世後給我留下一個弟弟。
弟弟十四生理反應，害羞臉紅不敢看人，我面不改色替他搓洗內褲。
弟弟十八單身寂寞，我無所謂地配合他牽手拍照在朋友圈「官宣」。
我是當爹又做媽，任勞任怨將他拉扯到大。
直到那天。
不知何時長得人高馬大的少年將我逼至牆角，嗓音喑啞。
「哥，我壓力太大了，睡不着。」
下頜緊繃，黑沉沉的眸子意有所指。
不是。
老子還真是你媽了是吧！

-1-
急匆匆趕到學校大門口。
看到我那一向品學兼優的弟弟臉上掛了彩。
氣頓時就不打一處來。
「周睿！」
花壇大榕樹下，高大的少年立馬猛地仰起頭。
圓鈍的狗狗眼裏閃着驚喜的光芒。
身後看不見的尾巴呈螺旋式飛舞。
「哥！你怎麼來了？」
先前生人勿近的冷淡一掃而空。
我繃緊臉，穩住快要被撲倒的身子，抬手給了面前人一個大鼻兜。
「你還好意思說？膽兒肥了是吧？
「你們老師都找到我這裏來了，說你天天對着手機傻笑，上課笑下課也笑。
「怎麼，要不要給你接個黑人牙膏廣告啊？
「談戀愛就算了，還和人打架！」
我一邊嚴厲口頭教育，肉眼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
還好，沒發現小孩兒身上明顯的擦傷。
不動聲色地鬆了一口氣，還是忍無可忍地抬腳給了他一下。
「跟上！」
小孩兒委委屈屈地伸手抓着我的上衣下襬。
我沉下心問：
「真談戀愛了？」
周睿猶如被什麼滾燙至極的東西碰到一樣收回手。
視線飄忽，吞吞吐吐。
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窩囊樣。
我在心裏冷笑。
不解釋就是掩飾。
掩飾就是事實。
要不是他們班主任今天給我發消息。
我恐怕還被矇在鼓裏。
真是個稀奇事。
我這個從小到大恨不得離異性十米遠的弟Ţű₊弟，竟然談戀愛了！
收到這條消息時，我足足愣了一分鐘。
班主任的原話是這樣的。
「放學後班上幾個同學想『藉藉』周睿的手機玩玩，周睿沒同意，他們幾個就上手搶。
「……混亂之中手機摔在地上，就這麼看見了屏幕上兩人牽手的照片。
「本來這也不算什麼，牽個手而已。
「但是那幾個鬧事的同學還聲稱最近幾天都看見周睿對着手機傻笑，咬定了周睿這孩子在談戀愛。
「再加上週睿同學不肯和我們交代清楚到底是什麼事情，我們也很難辦啊。
「周睿哥哥，你看你什麼時候有空，我們面對面談一談？」
我將手機放回兜裏，抽空瞥了一眼身後心虛的少年，有些感慨。
記憶裏那個拖着鼻涕纏着我的小屁孩都已經長這麼大了。
那小子現在理得很乾淨的碎髮散落在額頭兩側，五官輪廓利落鋒利。
眉骨硬朗，下頜消瘦，寬闊的肩膀將校服撐得鼓鼓囊囊的。
眼神對上時，又沒心沒肺地傻笑着，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
襯得眉骨上一抹淤青都帶有十足性感的野性。
我暗暗嘆了口氣。
想起周睿十四歲那年。
那時我們窮得響叮噹。
沒攢下什麼錢，兩人就住在一個破舊還漏風的出租屋。
晚上擠在一張躺上去就吱嘎作響的小鐵牀，身體完全算得上緊密相貼。
也因此，半點動靜都能將人吵醒。
這小子早上起來遇見生理反應，茫然不知所措，就這麼大大咧咧在我背後耀武揚威。
我夢見自己肚子上被人捅了一刀。
硬生生做了一夜噩夢。
這小子水汪汪地眨着大眼睛，耳根子都臊紅了還不肯承認。
那會兒我是怎麼做來着？
哦，對了。
爲了顧及小孩兒可憐巴巴的自尊。
我壓下早起的怨氣，面不改色將他換下的內褲洗得乾乾淨淨。
那之後，這小子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爲此扭扭捏捏了好幾天。
養父母去世後，給我留下這麼一個「小兒子」。
這些年來。
我是當爹又作媽的。
現在孩子長大了，知道談戀愛了。
那句話怎麼講來着。
怒髮衝冠爲博紅顏一笑。
說不清是什麼感受。
像是一團溼棉花堵在嗓子眼裏，咽不下，吐不出來。
隱隱約約感覺有什麼東西就要離開。
搭上辦公室門的手滯了一瞬。
我深吸一口氣。
下一秒，身後貼上一具溫熱的軀體，說話間震動的胸腔帶起一片麻意。
「哥，你在害怕嗎？」

-2-
聽到周睿愉悅且篤定的聲音。
我錯愕地反駁「怎麼可能」。
說着便推開了已經打開一道縫的鐵門。
臉笑成菊花狀的班主任迎上來。
「是周睿哥哥吧？你好，我是周睿的班主任，我姓王。」
我連忙打招呼。
「您好您好，我是周睿的哥哥，我叫周楠。」
……
「我們還是相信周同學不會早戀的……希望這次回去後家長能好好和他談一談……」
交流結束後。
我帶着被班主任歸還的手機站在男廁門口，等着去洗手間的弟弟回來。
手機沒電了，打不開。
沉甸甸地放在口袋裏，像是引我去探索的祕密。
和小孩兒談戀愛的女孩會是誰？
我認識嗎？
是他班上的同學？
混亂的思緒在頭腦中攪成一團，我感覺心像是有螞蟻在咬，燒灼得難受。
一排鼻青臉腫的少年捂着臉偷偷溜過。
恰好周睿神色自若地走出來，我隨口問了一句：
「那是你同學？咋長得這麼奇怪？」
周睿淡淡瞥去一眼又收回視線，表情立馬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他委屈地控訴道：
「就是他們欺負的我，哥，你看他們給我打的。」
他指着自己臉上快要癒合的傷口。
挺直微涼的鼻尖幾乎要貼到我臉上。
……
我想起剛纔在辦公室據理力爭的場面。
「老師，手機是我們自家孩子的，不想借也很正常吧，怎麼還能直接搶呢？
「其次，周睿平時在學校的表現一向都很好，這小子從來都沒讓我操過心。
「成績也爭氣，一定是其他孩子看我們家周睿不順眼，故意找他麻煩的。
「你看周睿這臉上被打的。
「性質太惡劣了，他還只是個孩子啊！我都不敢想這件事會給他留下多大的心理創傷。」
班主任看着被我護在身後、身高直逼一米九、肩膀快有兩個我寬的少年欲言又止。
「是這個理……周睿哥哥，你放Ťŭₓ心，我們都已經教育過了。」
最後，在全體辦公室老師肅然起敬的注目下。
周睿憋着笑，推着我的背懶洋洋地走出大門。
「哥，咱還回家嗎？」
意識被喚醒。
見我暗自嘆氣，一旁不安的少年摸了摸鼻子，有些沒底氣。
聲音和神情都是忐忑的。
不是。
這小子在擔心？
我的威懾力就這麼大？
怕我從中橫插一腳，棒打鴛鴦？
可真要是說清楚了，我只是一個和周睿毫無關係的陌生人罷了。
我和周睿不是親兄弟。
我是個孤兒，爹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沒了。
當地社區好心把我送到孤兒院，後來又被周家父母領回家。
可好景不長，我到新家的一個月後，周媽媽就查出懷孕了。
周家父母喜憂參半。
知道這個消息後，我呆了一瞬，很快就反應過來。
扯扯大人的袖子Ṫũ₍，先是小聲地保證自己以後會喫得很少，也不會和弟弟或妹妹搶東西。
兩個大人本來還有些緊張，意外我會說出這句話。
周媽媽笑着蹲下身子，溫柔的臉上透露出幾分心疼。
「想什麼呢，小楠，從現在開始，你也是我們家的一員。
「媽媽肚子裏的是你未來的弟弟妹妹，你摸摸，喜歡嗎？」
我被大人帶着，小手探上那片孕育生命的柔軟溫牀。
不知是不是錯覺。
指尖碰上被毛衣包裹的肚子時。
噼裏啪啦，麻麻的手感，像是觸電了一般。
看來這孩子和我很有緣分。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
小嬰兒弟弟出生後，臉紅通通、皺巴巴，小小的身體蜷縮着，像是個小猴子。
我細心照顧着，感受着小嬰兒驚人的抓握力。
弟弟學會叫人後，牙牙學語的第一句話就是：
「哥哥！」
五年前，養父母去世。
我承擔起哥哥的責任。
冒着大雨送過外賣，在酒吧賣過酒，也試過爲了省錢一天只啃饅頭。
周睿爭氣。
讀書用功，拿了好幾筆獎學金補貼家用。
早年是辛苦一些。
但有我們兄弟做伴，這麼些年磕磕絆絆地也過來了。
但周睿不是我。
他優秀、上進，人長得又帥氣，將來必有作爲。
我一個高中都沒讀完就出來打拼的人，早早就沾染了社會的氣息，這輩子也沒什麼大志氣。
橋歸橋，路歸路。
總有走散的一天。
我干涉他做什麼呢？
想清楚這些後，我認真地看向周睿的眼睛。
一字一句慢慢說道：
「小睿，你已經十八歲了，按理來說是個成年人了，應該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看着身前人逐漸皺起的眉頭。
我心一狠，作出承諾：
「你要是真的想談戀愛了，哥不會反對。
「但是一定要記得不要胡來，你和那個女孩子都還在讀țũ₅書，可不能搞出什麼……」
「哥。」
小孩兒急忙打斷我，急赤白臉地開口爲自己辯解。
「哥你在說什麼啊？
「什麼女朋友？什麼談戀愛？
「我手機上的照片，一直都是哥你啊！

-3-
大腦「嗡」的一聲。
像是被人迎面當頭一棒，打得措手不及。
詭異的是，一股難以言喻的暗喜瀰漫開來。
我壓下翹起的嘴角。
驚愕與喜悅拉扯着嘴部的肌肉。
周睿拼命按着早已關機的手機，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死手機，快開啊！
「爲什麼開不了？
「哥，你信我，真的，我沒在外面亂搞……
「我還是純情……」
我心下一驚，立馬上手一把捏住小孩兒得吧得吧、說個沒完的嘴。
免得他再語出驚人。
眼見人惱羞成怒，我施法打斷，哄道：
「行了行了，哥相信你，回吧回吧。」
周睿臉一黑，當下就急匆匆地拽着我往家趕。
「哥你就是不信我，走，回家給手機充電，你自己看。
「哎呀哎呀，哥信，哥信還不行嗎？
「你別走那麼快……」
到了家，周睿噼裏啪啦一通找。
舉着勉強開機的手機懟到我臉上。
「哥，你看！」
我一噎，伸手接過手機。
屏幕背景像是在雪後的路燈下，畫面中兩個人的手牽在一起。
呦，還比了個顯眼的愛心。
大的那隻黑一點，骨感分明，手指修長。
大掌完全包着右邊人，佔有慾十足。
是周睿的手。
小一點的那雙手膚色白皙，膚色冷白一些，能看出主人的漫不經心。
我越看越覺得不對。
等等，這不是我和周睿拍的嗎！
那小子成年後看朋友圈裏秀恩愛，心裏不得勁。
有意無意在我身邊亂晃。
我是無所謂的，看小孩兒眼饞得緊，隨他去了。
於是高三寒假，這小子十八生日，一大早就興奮地拉着我出門約會。
看電影，喫飯，壓馬路。
一條龍服務。
回家之前，我還配合他有模有樣地拍了這張照片「官宣」。
這傻小子樂得不行，我看不下去，上前踢了一腳，笑罵道：
「行了，別看了，你哥我快要凍死了，回家！」
周睿傻乎乎地「嗯」了一聲，將手機揣回兜裏又貼上來。
一把抓住我的手給我取暖。
後半夜下起了小雪，窗外結上了冰花。
小孩兒大手大腳，將我攏在懷裏，睡得香甜。
現在你和我說這件事完全就是個烏龍。
我的臉瞬間爆紅。
「咳，那你剛纔不和老師解釋清楚。」
「哥怎麼會知道你們老師誤會了啊？」
我低着眼，惱羞成怒。
「再說了，你天天對着手機傻笑啥？」
沒回應。
周睿慢慢將手機放回原位，臉上的笑漸漸淡去。
我心道不對，偷瞥時發現他臉上一閃而過的痛苦。
「小睿，你的臉色怎麼這麼蒼白？」
小孩兒一言不發地將我逼向角落，高大的身形有些模糊地嵌在燈下的暗處。
周身散發着不知名的沉寂。
唯有眼底剋制的熱意灼人難耐。
他喉結滾動，吐出幾個字。
「哥，我難受，這幾天你出差，我一個人睡不着，看着ṭű̂₀你的手纔好點。
「嘴裏很澀，不叼着什麼東西難受，醫生說我是口欲期。」
熾熱的呼吸聲粗喘着噴在鎖骨。
荒唐的念頭陡然在心底升起。
一道難以忽視的黑眸掃過胸口，周睿冷靜自持的聲音在耳邊炸開。
像是撒嬌，也像是渴求。
他低聲說：
「哥，我要喝奶。」

-4-
肩頭一沉，腦袋靠了上來。
犬科動物一樣，不輕不重地蹭着我的脖子跟耳朵。
我顫顫巍巍吐出那幾個燙嘴的字眼。
「喝……喝奶？」
小孩兒輕輕「嗯」了一聲，早有準備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病歷報告。
「哥，你看。」
我看着紙上那幾行明晃晃的大字，只覺得天都要塌了。
【患者口述自己長期處於極度不安的狀態，日常表現爲喜歡咬東西。
【通過調查可知患者童年時期曾遭遇父母雙亡，缺乏安全感，依賴家庭等親密關係。
【就診建議：使用一段時間成人奶嘴後再來複診，若是效果輕微，可搭配……】
剩下的字還沒看完，就被周睿抽走了。
一抬眼，就對上一雙幽幽的眸子。
「哥。」
話卡在喉嚨裏，我感覺自己的臉火辣辣地疼，尷尬開口道：
「這……這是真的？
「不是，你……你哥我也……沒……」
小孩兒委屈地在我懷裏蹭，嘴噘得能掛油壺。
「爲什麼沒有？小時候不是有過的嘛？」
我狠狠給了他一個腦瓜嘣，被帶着回到那段有些尷尬的記憶。
「什麼有的沒的，你記錯了！
「你不用擔心，哥改明兒帶你去更大的醫院看病。
「也會給你買那啥……成人奶嘴的……」
說完，趕緊從被桎梏的地位掙脫出來。
捂住自己前胸落荒而逃。
再不逃，這小子保不齊要對他哥上下其手！
回到房間，我輾轉反側。
思來想去，先是給房間落了鎖。
再然後，就是掏出手機查查這到底是個什麼病。
恰好碰到一個專家號。
我刪刪減減。
發過去：
【你好，請問十八歲男生，身高一八六，喜歡……想喝奶是正常的嗎？】
對面慢悠悠甩出來一大段關於牛奶營養的百度文字。
我心裏着急，連忙否認。
【不是喝牛奶，就是我弟弟，是……哎呀，就是他想喝人的……說是可以緩解焦慮，對對對，緩解壓力的。】
對方沉默了好了一會兒，最後發來冷冰冰的八個字。
【呵，詭計多端的男同。】
我看着屏幕上【對方已經離ƭű₈開並狠狠唾棄了你】的標識，有些摸不着頭腦。
不是。
問題還沒解決呢，怎麼就離開了？
還有，他這是什麼意思？
男同？
我弟弟是個男同？
不死心地，我又在百度上開始搜索。
俗話說得好，百度查病，癌症起步。
我看得心驚膽戰，一不小心點進一個平平無奇的鏈接。
看着畫面上兩個男生。
我呆住了。
自此，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5-
渾渾噩噩，眼花繚亂。
好不容易找到退出的選項。
門突然被人敲響。
手機驚得差點掉到地上。
「哥，你出來。」
我清了清口乾舌燥的嗓子，掙扎半天，還是挪着步子小心開了一道門縫。
探出半個腦袋，欲蓋彌彰地將身體藏在看不見的地方。
周睿垂着腦袋，身子刻意離我半丈遠。
他臉上的無措看得我心一抽一抽的。
「哥，對不起，我剛纔是開玩笑的，是不是嚇到你了？」
他低低笑了一下。
雙手安分地放在腿兩側。
「哥，你別生氣。
「前段時間你出差，家裏就我一個人。
「我想你了，又怕給你打電話你煩，所以纔沒有聽你的話，把那張照片設爲屏保。
「醫生說得也不一定對，哥你看，你回來後我就好多了。
「剛纔我什麼也沒說，之後我也會聽醫生的話，不會打擾你的，哥你別怕我。」
腦子裏的小人畫還在上演，我的心酥酥麻麻的。
見弟弟一臉愧色，我更是羞愧難當。
小睿那麼純潔一個孩子。
憑網上隨便幾句話，我這個當哥哥的就隨便瞎想，也太不是東西了。
主要也怪我。
以前這孩子出現這種怪癖，夜裏醒來要找媽媽，哭得臉紅紅眼紅紅。
我心一軟，就答應了。
誰承想，過了這麼多年，一切又都捲土重來。
我無力嘆了口氣。
踮起腳將面前沮喪的小狗攬進懷裏，安撫似的拍拍他的背。
「哥知道你難受，你放心，哥會陪你去看醫生的。
「你別擔心，哥陪着你。」
周睿緊緊抱住我，神色落寞，手上的力氣卻大得像是要把我揉進骨血。
「哥對我最好了，我就知道哥不會生氣的。
「哥以後都不要離開我，我們一輩子在一起。」
「嗯嗯，在一起在一起。」
有什麼辦法呢？
我畢竟是哥哥啊。

-6-
如果上天看不下去我寵愛弟弟。
小時候幫他洗澡，長大了關心他的心理問題。
應該是用別的方式來懲罰我。
而不是因爲手誤點了小電影被警察找上家裏來。
那天是個週五。
下午，我從和朋友合夥開的店下了班，又順便去菜市場買了點餃子皮。
準備和餡兒給小孩兒包餃子喫。
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一定會穿越到弟弟坦白那天。
並且搖醒那個單純的自己。醒醒，你的報應來了！
高三教學樓，勝利在望的大週末。
平淡的教室內是對假期暗流湧動的期待與興奮。
後門，一身乾淨校服的周睿正盯着鐘錶上緩慢轉動的指針，整裝待發。
同桌王茂盛湊過來，小聲說：
「學霸，王者榮耀，晚上來不來？」
周睿面色古怪，聞言頓了幾秒，突出的眉骨看着有幾分高冷。
片刻後，他矜持地拒絕：
「不好意思，快高考了，我很忙。
「我先回家了。」
表面上看着風度翩翩。
一副好學上進、不沾半點人間煙火的清冷學霸樣。
實則暗自嗤笑，背地裏恨不得將兩條腿捯飭成風火輪。
玩？
玩什麼？
你玩得明白嗎？
我很忙。
我忙着（和我哥）喫飯。
忙着（在我哥工作時纏着他）學習。
忙着（今晚找個像樣的理由和我哥一起）睡覺。
遊戲？
那是最無聊的東西了。
悠揚的鈴聲響徹整個高中。
周睿面色冷峻，一下便消失在了校門。
身後，班花趙芝林有些可惜地攥緊了手中的小紙條。
青春靚麗的小臉嘟起嘴。
哎呀，這次又讓周睿跑了。下次一定要再快點。

-7-
我真傻，真的。
我單知道看小電影是不對的。
我不知道看了這個還會被警察找上門來。
聽見敲門聲，我起身囑咐正在和餃皮鬥爭的小孩兒，毫無防備地開了門。
門外，是好久不見，現在當了警察的李浩。
我驚喜地叫出了聲：「李哥，你怎麼來了？」
身着便裝的李哥略帶深意地掃了我一眼。
半晌，勾起一個可以稱得上是「和善」的笑容：
「沒事我還不能來看看？怎麼，不歡迎？」
我連忙將人迎進屋：「歡迎歡迎，快進。」
坐在椅子上的周睿看見來人，表情沒什麼變化。
懶散的身形瞬間坐正，語焉不詳地問候了一句：
「李哥，你來了。」
李浩點點頭，將外套脫下掛在椅子上，很是熟稔地在屋子內轉了一圈。
洗手檯上成雙的牙刷，兩條藍粉的毛巾。
以及趁着打折買的情侶拖鞋，都很輕鬆平常。
李哥的視線在那上面微妙地停頓了幾秒，沒多吭聲。
我拿出客人專用的茶杯給他泡了杯茶。
「李哥，你今晚留下喫個便飯，我再去點幾個菜。
「多虧你們警察幫忙，要不然上次那幾個來鬧事的我們還治不了呢。
「對了，餃子你喫幾個？我們……」
李哥出聲打斷。
「先不用，小楠，你和我過來一下，我找你有點事情。」
我一頭霧水地跟着他進了屋。
李哥後背揣着手，門一關，他幽幽開口。
「小睿，最近怎麼樣啊？」
「我？我挺好的啊。」
想到自家弟弟，我驕傲地提了一嘴。
「周睿也是，這小子前段時間摸底考試得了全校第一，老師私底下找我說華大沒問題……」
「咳咳！」
李哥旁敲側擊。
「我不是說這個，我的意思是，這個、那個嘛，小楠啊，你也不小了，也是時候找個對象了，不然整天這個憋在心裏啊，人就容易發昏。」
「啊？嗯……」
「這個發昏了可就不得了了，那就是一個詐騙一個準。
「對了，你最近沒亂看什麼東西吧？
「手機裏的反詐 app 有沒有下過？」

-8-
電光石火之間，前段時間的事情驟然出現在腦海裏。
我想起那個誤觸的網站。
……
不會吧？
我記得我明明清空瀏覽歷史了。
怎麼……這也能被查到……
一番隱晦敲打後，我只覺得臉上是火辣辣的疼。
訕訕開口道：「李哥，你別擔心，這些我會看着辦的。」
「又糊弄我是不？」
李哥恨鐵不成鋼，「先不說你，我問你，就你和小睿，你倆這體格，睡在一起不嫌擠得慌？
「都說兒大避母，不是，我在說什麼。我的意思是你們、你們這都……」
我忙開口澄清：
「你誤會了，李哥，我和小睿都是各睡各的，只不過這幾天情況特殊，我就讓他搬來……」
「哥，你們還沒聊完嗎，我餓了。」
門外響起熟悉的聲音，我一下來了勁兒。
遇到了救星般立刻轉身應和：
「來了來了，你等着。」
接着，就順勢結束了這個尷尬的話題。
飯桌上。
我翻動着碗裏皮薄餡大完整的餃子。
還沒從剛剛的局面中緩過來。
恰好李哥呼哧呼哧地喫口餃子，奇怪地問了一句：
「小楠，這餃子皮你哪兒買的？皮也太薄了，我這碗裏的都破了個口子。」
……
我看着碗裏個個完好無損的大餃子，默默扶額，一時無語凝噎。
這是周睿那小子盛的。

-9-
小孩兒面無表情。
除了像往常一樣將我咬了一口放在碗裏的小酥肉接過去喫掉。
一眼都不肯看我。
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這是不高興了。
還沒弄清楚這小子生氣的原因。
就聽見他哼哼道：「是嗎，那可真是不走運。」
我不動聲色，在桌子底下踢了這小子一腳。
怎麼能這麼說話。
李哥的表情都不對勁了！
周睿接收到我的示意，皺着眉頭，嘴巴抿得緊緊的。
半晌，他又不服氣地開口：
「李哥，您剛纔和我哥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不勞您費心，我哥和我兩個人過得好好的，您還是操心操心您自己吧。
「這些年壓力挺大的吧？我記着上次見您頭髮還沒這麼少呢，工資漲了嗎？房買了嗎？」
李哥不知是不是被戳到了痛處，放下筷子閉上眼睛，一臉隱忍。
我心驚肉跳，加重了腳上的力度。
這孩子。
怎麼這麼說話！
還在想着如何替弟弟找補。
李哥臉色瞬間白了一個度，嘴脣顫抖：
「小楠，你腳下留情，我不嘮叨你了。
「這兩腳我可受不住了。」
我：啊？啊、啊。
無盡的尷尬席捲了我的全身。
我一記眼刀飛向幸災樂禍的人身上。
這小子瞬間恢復成面無表情的臭臉。
終於安靜了。
我舒了口氣，又聽見李哥閉着眼緩了緩，談起給我介紹對象的事。
「不是我說，小楠啊，你真該找一個了，你都二十三了，沒談過吧？
「等周睿上大學去，家裏就剩你一個人，多孤單啊。
「小睿以後也要忙起來咯。」
我垂下眼眸，指尖扣着快要喝空的啤酒罐。
三人都沒說話。
鼻腔湧入一片酸澀。
我苦笑，將不知何時喝醉的李哥扶正。
周睿沉默起身，我以爲他是來搭把手的。
卻沒想到。
下一秒，自己就被拽進了浴室。

-10-
背部抵上冰涼的瓷磚。
我痛哼一聲。
周睿頓時慌了，手足無措地上前扒拉。
「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攔着不讓他碰，抬手示意自己沒事。
「哥，你別動，你讓我看一下啊。
「哥，別動。
「哥，哥！」
周睿又恢復成平常纏人的黏糊勁兒，巴巴地圍在我身邊轉。
彷彿那一閃而過的佔有慾只是我的錯覺。
我拗不過，無奈地掀起衣服下襬。
「沒啥事，我都說了不用看。」
那小子的眼神立馬暗了下來，眼底的火在燃燒。
「哥，你轉過去。
「我不幹別的，我就看看。」
吞嚥聲清晰可聞。
不是。
這話我聽着怎麼這麼熟悉呢？
我暗道不好，想逃脫時早已來不及。
「小睿，你等等……
「唔……」
……
這小子，竟敢真的動嘴！
漫長的半個小時過去。
我已經完全無力反抗。
聽說喫灌湯包的人很有技巧。
先是小小地咬開一個口子，然後喝完裏面的湯汁。
再把剩下的內餡和皮一起喫掉。
等被Ŧũ̂₍帶到牀上時，立馬狠狠踹了這渾小子一腳。
小腿被人抓住，粗糙的大掌撫過細瘦的腳踝。
少年餮足地眯了眯眼角，喉結滾動，卻還是老老實實認錯。
「哥，對不起。
「剛纔我發病了，沒忍住。」
我抬手擋住早已紅得不能見人的臉，裹在被子裏弱弱「嗯」了一聲。
少年見勢想上牀。
我啞着嗓子提醒。
「高考結束後就給我滾蛋。」
「哥，你對我真好。
「我以後一定給你當牛做馬，爲你生兒育女。」
不知這小子又在發什麼癲。
我極力說服自己。
長兄如父。
我是爲了給弟弟治病才這樣做的。
等高考結束。
這小子立馬給我滾去上大學。

-11-
第二天一大早。
我被懷裏的金毛獅王拱醒，周遭都是熱烘烘的。
一拍腦袋，想起昨日被丟在客廳的李哥。
完了！
李哥看看一旁心虛不已的我，又看看一臉坦然的周睿。
頂着眼下明顯的青黑往門口走。
臨走前，恰好遇到上門送快遞的快遞員。
穿着工作服的小夥兒見怪不怪地遞過來一個包裹。
上面註明的「成人用品」讓我的腳趾瞬間摳地。
小哥忙着送下一單去了。
徒留李哥一個人瞳孔震顫。
面色僵硬。
欲言又止。
卻又羞於開口。
最終，他眼神複雜地丟下一句「注意身體」，便匆匆離開了。
那背影，怎麼看怎麼瑟縮可憐。
滿腔悲憤無處可宣泄。
我真想一拳砸到這個罪魁禍首身上，又怕這渾球拉着我做壞事。
那滋味太過怪異，我不敢再嘗試第二次。
遂放棄。
這一下，簡直是打通了周睿那小子在學習上的任督二脈。
他在學習上進步神速，先前還徘徊在第一第二的成績此後長霸第一的寶座。
高考前僅剩的一次家長會上。
他們班主任眼冒精光，雙手如鐵爪般牢牢攥着不讓我離開。
「周睿哥哥，周睿近期的表現簡直是一個質的飛躍。
「別說是家長了，就連我們老師都想知道，您到底是怎麼教育孩子的？周睿在家裏會額外做題嗎？」
被老師這麼一提醒，我想起周睿在家的表現。
時不時半裸着上半身在我面前晃盪、展示他的肱二頭肌。
總是圍着個從超市打折買回來的粉嫩圍裙下廚做做飯。
其餘時間，好像還真沒看見他在做題。
但這說出來別人怎麼會信？
於是我硬着頭皮，掰扯出幾個理由。
「嗯，除了學習，小睿比較喜歡喝牛奶，平時鍛鍊也很勤奮。
「當然，這主要還是小睿自己聰明，我作爲他的哥哥也幫不上什麼忙。」
班主任回過神來，臉上的笑容淡了淡。
「也對，周睿這孩子確實聰明，我記得您是高中畢業吧？
「教育孩子確實需要一定精力，我記得您平時工作挺忙的，開家長會來的次數也少。
「周睿這孩子以後一定必有大器。」
從辦公室出來後，我默默藏到走廊角落，靠着欄杆緩緩吐出一口氣。
都工作那麼多年了，被老師支配的恐懼還是抹不去啊……
扯扯領帶，眼神隨意一瞥時，樓下兩道身影吸引了我的注意。
夜晚的風清淺，空氣裏瀰漫着淡淡的藤蘿花香。
紫色的瀑布從走廊垂下，風帶來女孩清亮的聲音。
「求求你了，我真的想要……聯繫方式。」
那女孩兒百靈鳥般圍繞在清俊的少年身邊，眼底的央求楚楚動人。
我茫然了片刻，若有所感地後退一步，身子便隱匿在被燈拋棄的陰影處。
等那兩人走後，我隨手拉住一個進辦公室的同學，將手上的巧克力盒塞給他。
「同學，高三一班周睿，麻煩你把這個交給他，就說他哥有事先回去了。」
王茂盛被美貌短暫衝擊的腦袋清醒一瞬，他壓抑着激動：
「欸，你、你是不是……」
話未說完，手上被塞了一塊溫熱的巧克力。
那人先一步離開了。
走廊下，被校領導叫去的周睿被路上碰到的趙芝林纏得有些不耐煩。
無論說了幾次，他不可能把自己哥哥的聯繫方式交給陌生人。
趙芝林依舊不死心，不依不饒。
「哎呀，你又不是你哥，你怎麼知道他不會喜歡我這一卦的……」
周睿映在燈下有些模糊的側臉偏了偏, 他揚脣舔過齒間, 低聲否認了一句：
「他喜歡的是我。」
只是語速又輕又快, 像是很不樂意和別人分享似的。
模糊到令趙芝林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可惜，這隻有一次。
在她後來的交際圈裏，再也聽不到有關這對兄弟的消息。
趙芝林想起來便有些遺憾。
這一輩子。
總覺得自己錯過了什麼驚天大祕密。

-12-
高考逼近。
明明是這小子即將奔赴考場，看着卻比我還要淡定。
但這是特殊時期，我也不好多說什麼。
只能確保家裏的後備保障一直在。
高考結束第一天。
周睿回來時神色淡淡, 我被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他輕聲說壓力大，我忍了忍, 遂一臉忍耐地掀開上衣。
高考第二天，這小子瞅着臉色正常了, 只是晚飯依舊喫得很少。
我不敢怠慢, 戰戰兢兢地掀開上衣。
高考第三天, 我閉了閉眼，掀開上衣。
高考第四天。
我認命地掀開衣服。
……
高考第五天。
我掀……
不對！
這小子高考早就結束了！
反應過來的我連忙放下手, 一巴掌將胸前蛄蛹的腦袋拍飛。
不做人的周睿舔了舔脣。
抗議道Ṫū́₎高考成績還沒出來。
壓力大。
說這話時，眼神依舊幽幽，像是喂不飽的餓狼。
我忍無可忍, 怒吼：
「威脅你哥？
「你都考完了！
「有奶便是娘？
「你再給我裝？玩兒是吧，真以爲你哥傻？
「你那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病！
「拿出去是個醫生都知道是編的……」
周睿撲哧一下笑出聲音。
偏頭專注地望向我, 眼眸中噙着懶散的笑意。
「哥既然知道, 爲什麼一開始不阻止我？
「哥是不是喜歡我？
「嗯？
「是不是？
「我也喜歡哥。
「周睿，我喜歡你。」
第一次聽到這樣專注而又深情的告白,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少年乘勝追擊，手指撥弄着我紅得滴血的耳垂。
「不解釋就是掩飾, 掩飾就是事實。
「哥，承認吧。
「你就是喜歡我。」
想開口反駁。
下一秒脣就被傾身而上的人覆住。
「沒關係, 我會等哥向我告白的那一天。
「這一輩子，我們都一直在一起。」
我狠狠揉着面前人蓬鬆的頭髮，不服氣道：
「渾蛋, 我可是你哥啊。」
笑意漸起。
愛意瀰漫在交纏的脣齒間。

-13-
周睿視角：
有記憶以來。
我就知道自己有個哥哥。
我哥長得特別漂亮。
小時候他特別怕生，不愛說話。
瘦且尖的下巴藏在有些寬大的衣領裏，喜歡一個人坐在沙發上。
看人時，眼神像是一汪深邃幽謐的湖水。
我五歲那年貪玩，趁大人不注意偷跑出去。
我哥花了一整個下午在外面找我，我回家時他還在外面。
爸媽壓下脾氣逮着我打了一頓，最後在我常去的公園滑滑梯下找到了我哥。
他小小的身體縮在角落, 見到我後不說話, 哭得也很安靜。
我不在意地擦過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半邊臉, 彎下腰伸出手：
「哥，我們回家。」
我哥抿了抿嘴，沒動。
冷風颼颼。
我頭腦一熱，也爬了進去。
兩個小孩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句話也不說, 就這麼安安靜靜坐到晚上。
直到爸媽在公園附近帶着警察將這一片都搜遍了。
我餓得不行。
率先和我哥商量着：
「哥，我餓了。
「我們回家喫飯吧。」
我哥小聲「嗯」了一下，慢慢和我一起爬出去。
找到我後, 爸媽沒捨得打我哥。
又把我揍了一頓。
媽說哥小時候喫不飽飯，所以我喜歡我哥罵人。
他罵人罵得很帶勁。
淺淺的疏離和脆弱完全褪去。
白皙的臉上激動的紅暈像是飛舞的火焰。
以前的日子很苦。
像是一眼望不到盡頭。
但好在，路上我並不孤單。
哥哥。
周楠。
生來就是我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