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小妖採狐記

上神歷劫時,我是他水性楊花的妻。
他假戲真做,恨不得在我腳下搖尾乞愛。
我神情玩味地用利刃在他心口畫圈。
「你我早玩膩了。殺了……或許還能助助興?」
清冷仙君迎上劍鋒,面色無瀾。
「好啊,死了我也是你的死鬼。
「我對你生生世世,永不罷休。」

-1-
我是鄉下來的蓮花精。
憑藉一手捋毛訣竅考上仙編。
成爲流卿上神的「御前捋狐侍衛」。
司命強說我們關係非凡,一腳把我踢下凡間陪他歷劫。
上神投生於貧瘠之家,常流落街頭,經年後揭竿起義,推翻腐敗政權。
此時他剛被一羣小混混揍完,虛弱地倒在牆邊。
我趕緊走過去:「這位可憐的公子……」
他狠狠地推得我一踉蹌:「人窮志不窮,我不當男寵。」
哦對,死司命給我安排的身份是人見人怕、愛強搶民男的六公主,此番是對流卿一見鍾情、強娶強嫁。
所以哪怕加十個仙分也沒人來,生怕被重返仙位的小心眼壞狐狸計較。
我看着他腫成豬頭的臉,咬牙維持人設:「今兒你是叫破喉嚨也沒用,能得本公主青睞是你八輩子福分,本公主嫁定你了!」
揮揮手:「綁上帶走。」
侍衛壹不免擔憂:「公主眼光越來越差了,估計連我在府裏當伙伕的六十歲老爹也要收了去。」
侍衛貳看看流卿Ťúₐ:「嗐。沒出欄的那兩頭公豬也不好說。」
我:「……」

-2-
我在京城大肆宣揚此生非流卿不嫁,爲表決心把面首全遣散了,包括侍衛壹六十歲的老爹和那兩頭未出欄的公豬,又投湖兩次,流卿終於鬆了口。
民間流言:六公主爲豬當人,痛改前非。
豬是那天被揍得面目全非的流卿。
大婚之日,新郎站在一棵灼灼開放的桃花樹下,仙姿玉貌,面上卻並無喜色。
流卿喜靜,婚禮從簡;又雙親已故,成親拜的牌位。
拜堂時一陣風吹起蓋頭,我調皮地對他眨眨眼,他面色無瀾地轉頭,耳尖染紅。
紅燭葳蕤。
新郎喝了些酒,雙頰薄紅,入洞房時還是沒有笑模樣。
聽見動靜我趕緊把桂花糕藏在袖子裏,抹抹嘴邊的渣,緊張地絞手帕。
他沉默地坐在我身側,直到紅燭堪堪燃盡,才緩緩掀開了蓋頭,眸色沉沉。
我對上他的視線,笑聲如鈴:「我好看嗎?」
他鎮定地嗯了聲,倒酒的動作卻帶着少年的青澀和不知所措。
合巹酒飲畢,他認真地凝視我:「我爲人迂腐,成親後,我今生只認你作妻,生死不棄,生生不離。」
說完自己鬧了個大紅臉。
我莊重又羞澀地點頭,心裏暗笑他年少老成。
想到他後面另有正緣,又不免感嘆男人的ŧű²多變。
微光搖曳,明滅不定,他神色溫柔許多:「娘子,ṭû¹我們洞房吧。」
我連打兩個哈欠,假裝困了想搪塞過去。
流卿推倒我,支起身子,取下發冠,青絲鋪灑開。
真是狐狸精。
我咽口水:「也……也沒那麼困。」
他輕笑一聲。燈火熄滅。

-3-
婚後還算是相敬如賓,流卿話很少,只有晚上情難自禁纔會在耳邊反覆娘子娘子地念叨,唸叨得人心口都發熱。
他因學識超羣被睿王納爲幕僚,剛從那講學回來,身上沾了酒氣,臉上又磕了幾塊青紫。
神仙下凡,覬覦的妖物不少,雖說造不成多大傷害,但趁他歸位前使絆子沾點神息還是容易的。
「疼不疼?」我輕輕撫摸那幾塊淤青。
他不語,側頭安撫性地在我指尖留下一吻。
擔心司命怪我看護不力倒扣仙分,我嘴對嘴渡去妖丹,用以蓋住仙氣。
我前Ťű̂ⁿ半生先是備戰妖考、爭取保研後來又忙於考仙公仙編,疏於鍛鍊,體力不行,所以鮮少主動親密。
流卿受到刺激,比往常更動情地深入,從衣袖裏摸出什麼往我耳垂上扣。
拿出銅鏡一照,是一對白玉耳墜,樣式很新穎別緻,我笑吟吟地晃晃腦袋:「相公,好不好看?」
他扣住我的腰,從耳垂向下細細地吻,含糊不清:「嗯,似姝公主說白玉質地很襯女子膚色,果然沒騙我。」
似姝公主?

-4-
按司命安排,流卿常去睿王府商議要事。
一來二往和睿王親妹——似姝公主暗生情愫,也是他這場劫裏的正緣。
我心口有點發酸,忍着不適虛情假意:「哦?這位公主倒是人不錯。」
流卿一本正經:「知書達理識大體,是比我們家大字不識、愛哭又臭美的六公主體面。」
什麼大字不識啊?
人家從前學的考的用的都是少數妖族語言——青蓮文,當然不怎麼熟悉人間漢字。
我有點委屈,又怕哭花了新抹的胭脂醜兮兮的,忍着翻湧的酸澀,緊了緊袖子裏的東西,裝作不在意:「哦。」
他眼疾手快地掏出來,端詳半天,面色平靜地評價:「我們家六公主丹青方面也是七竅通六竅,一竅不通。」
似姝公主親手爲流卿畫像,丰神俊朗的仙姿盡在不言中。
她前日遣人送到府上,流卿小心地收到抽屜裏,恰巧被我看了去。
不知出於什麼心理,我報了一個「吳道子七日速成班」。
勤學好練,奈何實在沒天賦,就上演了這麼一出東施效顰的戲碼。
我又尷尬又羞憤,推開他埋在我脖頸處的頭:「不准你親!你滾出去!」
推不動。
他貼着我脖子講話,又癢又麻:「就親。不過公主嘴太硬了不好親,我想親點兒軟的……」
我一時反應不過來,呆呆地問:「軟的?什麼東西?」
他的吻逶迤向下,我整個人羞得像蜷縮的熟蝦。
在睿王府喝了多少酒啊?
流卿今晚話真的好密。
他臉貼着我掌心來回摩挲:「我們家六公主什麼都不用會,被我伺候着、無憂無慮的就好。」
「我會站在高處,把六公主好好地捧在手心。」
紅被翻浪,白玉耳墜噠噠噠地搖到半夜。

-5-
不管夜裏多晚休息,流卿都天剛亮就起牀,誰看了不感嘆一句:
成大事者,不用睡覺。
酒一醒,又恢復了正經的冷淡臉,洗漱完往牀前一站,也不說話。
假正經,我暗暗吐槽。
起身環住他脖子:「相公早點回來,我一個人在家好想你。」
有天早上他走得真的很早,估計纔剛躺下眯一會,我有點心疼,迷迷糊糊地拉住人親了親。
莫名其妙就演變成了必需品。
不親不走!
服了。
剛要再貓回被窩,冷不丁看見牆角一道黑影徐徐走出,是司命來了。
他擠眉弄眼的:「老夫給你安排這活兒不錯吧?流卿上神那腰、那腿,嘖嘖嘖,一看就帶勁兒。
「不過呢……」他捋捋鬍子,打趣的笑中帶了幾分深沉,「要成仙,愛上你就輸了。這凡塵種種,皆是虛妄。」
我點頭。
平淡的日子像一汪溫暖的泉,泡得我幾乎要沉溺在這虛假的幸福裏。
我知道,我其實一直都知道——
只是不願承認——
像流卿這樣的神仙,大多生來就是仙胎,闢去七情六慾,除了天理大道,心無所求。
妖族在他們眼裏只是最低賤、不堪的存在。
他如今與我溫存,也並不是有感情,只是信守人間的諾言罷了。
等他歸位後——
哪怕舉劍斬殺我也會毫不留情。
司命前腳剛走,孃的信就送到了:
「你哥哥身子骨越來越差了,你要儘快。」

-6-
我哥哥愛上了一個凡間女子,掏心掏肺卻被人家用靈器狠狠刺了一劍,對妖來說最重要的內丹也被掏走了。
靠着天材地寶吊着一口氣,隨時都要死去。
唯心月狐的尾巴,能幫助他重煥生機。
而流卿正是天地間唯一的心月狐。
也是我此番跟隨下凡的真正原因。
他此時肉體凡胎,經我重傷,必定自斷一尾。
只是若事成,渡劫後他日相逢不說再續前緣,便是形同陌路都算好結果。
我確實沒有斷情絕愛的慧根;
甚至無恥地喜歡上一位真正的神仙;
甚至妄想他會不會也喜歡上我……

-7-
流卿戴月而歸,面色微喜,晚膳後在案桌上鋪開宣紙,寥寥數筆,神采嬌俏的少女躍然紙上,端詳良久,才處理公務。
我清楚這是他給似姝公主的回禮,出於一點兒微妙的心理,我拉拉他的衣袖:「相公,我也想要。」
他略帶玩味地打量我:「我帶你去買點珠寶首飾?」
似姝公主的丹青耗費不少心血,一顰一笑都描繪得細緻,而原來我在他眼裏就只能配得上些俗物。
早知命中註定不可忤逆,心裏還是喫驚於他倆的感情進展如此快速。
我有點惱怒:「沒事,不要了。」
說罷不管他就去睡了。
而且明明只是很小很小很小的一件事,可是他的眼神,仿若高高在上的憐憫,分明地洞悉了我卑劣不堪的心思。

-8-
燭火熄滅,銀白的月光灑進來。
流卿處理完公務,輕手輕腳躺在旁邊,我撐起頭,鼓起勇氣輕聲問:「流卿,你有一點喜歡我嗎?」
他垂眸,神色是萬年不變的冷淡:「你與我結髮夫妻,感情自然無須置疑。」
正如我所想,並不回答是或不是,像一件無關緊要的公事,無須投入感情,只需要按規則完成就好了。
神仙無情,是我修爲尚淺,生了不該生的心思。
我沒應,背過身對他。
氣氛冷凝,彼此無言。
身邊傳來規律的呼吸聲,我才轉過來小心翼翼往他溫暖的懷裏靠,他自然地攬住我,嚇得我一僵,等了好半晌才確定沒有驚醒身邊的人。
我心口顫抖,忍不住生出惡劣的心思,管他喜不喜歡我,偷偷打暈藏進家裏。
狐狸是不是也喜歡金燦燦的洞穴?
我家那口池塘夕陽一照就是金黃色的,很漂亮。
不行!
不能再沉溺了!
我用力搖搖頭,把逾矩的旖旎心思甩乾淨,當務之急是治好哥哥的病。

-9-
東方既白時,他微微俯身,我自然而然地閉着眼睛貼上去黏黏膩膩親一下的默契不知哪一天戛然而止了。
亂世之內,他的雄才大略亟待施展,忙得腳不沾地,新婚宴爾,兩人相望無言倒成了默契。
正想着,一雙手拍拍我的肩,司命笑着調侃:「是時候喜新厭舊了。」
司命安排的命書裏,我這個風流公主很快裝膩了純情,又看上了花樓的俏小倌,一紙休書把流卿傷個徹底,似姝公主溫言相勸,兩人感情迅速升溫。
真土。我腹誹,面上順從地點點頭。
心思卻落在別的地方:
司命時不時悄無聲息地下凡查看進度,我難以對枕邊人動手。
我暗暗握緊手帕,只有爲俏小倌休了流卿那日的大戲裏,司命正好要出差,可以確定一整天不在。
司命出言打斷我的神遊:「對了,我做背調的時候發現你還有個哥哥,好像生了重病?」
我低低應聲,不想多談。
司命若有所思地盯了我一會兒,才捏了個口訣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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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小倌名叫尹簫,說是家道中落,萬般無奈,淪落到風月場所,傲骨難折,賣藝不賣身。
我日日豪擲千金,只求見尹公子一面,砸到第十日,他終於頂不住壓力出面了。
見了之後只聽他彈彈琴聊聊天,美其名曰心疼公子亂世飄搖,能爲他疏解些煩憂也好,他果然有所動容。
我深諳欲擒故縱之道,點到即止地告別,一直走回府上還在爲自己的聰明才智美滋滋。
流卿坐在正堂中間,難得回來這麼早,只是臉色陰沉。
我不想觸黴頭,一言不發地繞過他向側院去。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睫毛閃閃,欲言又止。
嗯?難道奪權大業出問題了?
但是好像也不應和我商討啊,我只起一個真愛助推手的作用。
我揚手揮退左右,疑惑地問:「有事?」
「嗯。」他應聲,抿了抿脣,聲音乾澀,「你這幾天在忙什麼?我們好久沒好好說會話了。」
緋聞傳得紅紅火火,百姓就差站他臉上笑了。
我纔不信他不知道,直接挑明:「沒什麼好說的,當然是忙着另尋新歡。」
他閉了下眼,臉色陡然蒼白,越說越小聲:「大婚時你答應過的,從今往後只有我,你不能……你不能……」
「我不能?你無趣、死板,我憑什麼非你不可?」我冷笑一聲,甩開他的手,「從一而終的鬼話我許過不少男子,只有你傻得當了真。」
連日來的鬱悶化爲惡毒的利劍,我笑得惡意十足:「一想到要和你捆綁餘生,我就噁心得喫不下飯。」
他拉住我衣襟微微擺動,眼圈微紅,似是懇求:「想來不過比我多會些花樣……我也可以去學的……」
我用力推開他,轉身快步離去。
我絕不會心軟。
哥哥還在等着我。
晚上,他寫完文書後試探着叫我,我心下好奇一時沒理。
枕邊微陷,他小心地靠向我。
清朗的聲音一如流卿爲人,沉靜純粹,低低地傳來:「我自知嘴拙,說不來甜言蜜語,人又呆板,不能察覺你的心思。」
他握住我的手:「我都會改,可不可以不要輕易就把我扔掉?」
我假裝無意識抽回手,彼此間的天塹哪裏能輕易翻越?
況且我哥哥……已經沒有時間了。

-11-
八月十五中秋,睿王府派人送來秋月宴請柬,司命出差。
我和流卿剛好落座在似姝公主對面。
溫柔嫺靜,雙眸翦水,真真是落落大方的可人兒,和流卿站一起誰都要說句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席間燈火輝煌,歌舞昇平,一片鶯歌笑語。
忽地一個紅衣美男闖進來,正是我的新姘頭尹簫。
司命真的是職場老油條,寫的本子隨心所欲到可笑:青樓小倌大鬧王府宴會,並要求公主休了駙馬嫁給自己,公主贊其英勇,欣然接受……
他手指顫抖着指向我身邊的人:「我說你今日爲何沒來看我,原是又被別的狐媚子勾去了?」
我糾正:「他是原配,你是小三。」
尹蕭冷笑:「不被愛的纔是小三。」
我覺得這句話差不多就是「贊其英勇,欣然接受」的信號了。
於是眼裏擠出兩滴貓尿:「哇塞,突然就愛上勇敢的青樓小倌一枚了呀,本公主這就休了他。」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站起來從袖子裏掏出司命準備好的休書,朝流卿臉上甩去。
他臉上被砸出一道紅印子,我忍住下意識想給他吹吹傷口的心思。
流卿萬年不變的冰山臉好生慌亂:「我知你心性稚嫩,這次……這次我就當沒聽見……下次休要再胡說了。」
我與尹簫十指相扣,來回晃悠:「你耳朵聽不見,眼睛總能看清吧?」
睿王從震驚中緩過勁兒,端起茶杯,用眼神朝似姝公主示意。
他一心想把似姝嫁給流卿,正愁找不着機會。
似姝公主紅脣輕啓:「流卿哥哥……溪禾姐姐真是太……」
流卿皺眉打斷,又朝睿王作揖:「勞煩似姝殿下不要用『姐姐真是太……不像我……』的句式起手,我娘子很好,我此生非她不可,先行告辭了。」
說完扯着我大步出門了。
余光中,尹簫風中凌亂……
我幾次想甩開都沒成功,擺爛地被丟到馬車上。

-12-
睿王府到公主府不算近,我挑起窗簾看見月色分外皎潔。
氣氛僵持……
我嚥了咽口水:「我……」
他捂住我的嘴,臉色煞白,像惡疾纏身:「公主乖,現在月色多美,不若安靜欣賞會兒?」
我莫名羞惱,狠狠一口咬在他手心。
他現在應該看清我水性楊花的本性,然後和似姝公主相親相愛!
可惡的神仙,因爲我卑微,因爲我弱小,就可以隨便裝深情玩弄我嗎?
他任鮮血淋漓,若有所思,似有所感,抵着我的額頭:「你到底在害怕什麼?」
我知道自己無理取鬧,也不想解釋,面無表情地撕了一截衣袖給他包紮。
我裝作隨口閒聊:「你爲什麼不給我畫像?」
他有些苦惱:「是我的疏忽,單知道你實際上不喜歡,但心理上需要。」
我故意把布條往緊了纏,看他疼得嘶氣:「你諷刺我附庸風雅是不是?那是因爲……」
他挑眉,眼神疑惑。
我垂下眼眸,認輸般:「是因爲是你畫的纔想要。
「是因爲想知道我在你眼裏究竟是什麼樣子——是不是有一點特殊?」
是因爲或許從今以後都不會再相見,想留一些想念。
他神色黯然:「是我的錯。」
我哼了一聲:「你錯在哪?」
溫柔的月光盛在流卿眼睛裏,他把我的手按在心口,說得固執又認真:「錯在想得太少了,以爲只要把你畫在這裏就好了。」
呆子突然開竅了?
我臉上發燙,埋進他懷裏:「要給我畫得最漂亮,還有你說陪我買珠寶首飾,別忘了。」
他親在我軟軟的發頂,聲音像是心都酥了:「一直記在心裏,就等公主賞臉呢。」
我恨不得把自己嵌在他懷裏。
最後享受一刻吧。

-13-
久違的親密。
我從枕頭下摸出小刀,趴在他身上,靜靜看他沉睡的容顏。
做孩子時頑劣闖入魔族禁域,連爹孃都打算放棄了,是哥哥九死一生把我救出來的。
趴在他背上時眼前血紅一片,分不清到底是誰的血。
那麼好的哥哥,現在只能躺在一張小小的牀上,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好像明天就再也不能見到……我捨不得,我真的捨不得……
另一隻手輕輕從流卿眉骨處劃到嘴脣,好喜歡……連鼻樑上的小紅痣都喜歡。
不愛笑也不愛說話,下了牀簡直是塊木頭;卻知道我最喜歡釵鳳鋪的首飾、最饞長月樓的蜜餞,上新了風雪夜也要買回來,但從不邀功,只淡淡說一句娘子喜歡是最好。
其實……其實他也有點喜歡我吧?
可過了今天司命就回來了,我就沒機會下手了……
剔透的淚珠滴落到他臉上,刀劍不情不願地劃拉到心臟的位置:
恨我也好一劍了結也行,先讓我還了哥哥的命。
忽然一道冷光打掉我手中的刀,司命竟然提前回來了,他氣急敗壞地大叫:「你在幹什麼啊?」
流卿被驚醒,擋在我前面:「你是誰?怎麼三更半夜出現在我家?」
司命直跺腳:「我是誰不重要!你看見牀上的刀了嗎?你枕邊人要殺了你啊!還不快快從她身邊離開!」
「那也是我的家事,用不着你摻和。」流卿皺眉,怒視司命,「你憑什麼讓我從她身邊離開?那紙休書難道也是你的手筆?我娘子壓根不會寫字。」
簡直是亂七八糟、無理取鬧、毫無理由的指責。
我和司命都愣住了。
流卿喊來下人把司命以刺客之名五花大綁。
司命不好施展法術急得抓耳撓腮。

-14-
只剩我們兩個人,氣氛無疑就變得窒息。
流卿臉色緊繃:「刀是怎麼回事?你只要說,我就願意信。」
我低下頭:「就是想殺了你。」
他閉了閉眼:「就爲了那個人?今天在馬車上重歸於好都是假的?」
多說無益,我嗯了一聲。
像一條瀕死的魚最後的掙扎,他說得極爲認真:「成婚時我們說過生死不棄,只要你願意回頭,今晚就當什麼都沒發生。」
計劃反正失敗了。
不如讓他徹底恨上我,好投入似姝公主的懷抱。
也算助他歷劫一臂之力。
我摸起刀在他心口畫圈,接着拱火:「可是你我真的玩膩了……也許只有殺了你還有點意思。」
他面色無瀾,迎上劍鋒ẗŭₘ。
「好啊,死了我也是你的死鬼。
「我對你生生世世,永不罷休。」
心口猛地一顫,下意識鬆了手,他趁機拿出一截紅繩捆住我的手。
大眼瞪小眼。
沉默了很久。
他笑容極輕,像一捧易碎的浮冰:「我一遍一遍挽留你的樣子是不是很可笑?六公主在玩弄人心方面真是大師。」
他自嘲道:「從前我把公主當珍寶,深了淺了,輕了重了,你難受一下我都要內疚好幾天……
「但公主那麼愛偷喫,怎麼可能人人都像我那麼細緻?想來公主其實是很隨便的人吧?」
紅燭熄滅。
一下一下又狠又兇。
疼……真的好疼……

-15-
京城風雲變幻,恐要變天。
流卿對外宣告我生了重病,將我軟禁起來。
我幾次三番逃跑失敗。
朝廷上下人心惶惶,自然沒人關注我這個廢物公主。
司命又不知從哪鑽出來。
「溪禾,能否再幫我一個忙?
「作爲交換,我給你本古籍,那上面記載了換血重生的仙術,或許可以救你哥哥。」
聽到能救哥哥,我條件反射般抬起頭。
況且即便當時刺殺流卿成功,司命必定也會受到牽連,對他我還心懷愧疚。
我放下書卷:「您講吧。」
他一向堆滿笑容的臉上多了幾分憂愁:「你知道的,按照命書他本該和似姝公主攜手餘生。
「但是他拋舍不下你,違背了命書,未必能捱過天劫。」
我心被揪起,攥緊手心:「那,要我怎麼做?」
他附在我耳邊,一陣私語,掏出來一顆黑色丹藥。
我順從地接過,乾嚥了下去。

-16-
下雪了,萬里荒寒,天地間一片蒼涼的灰白。
我精神越來越差,吐血越來越頻繁。
總是睜不開眼睛,有時連動動手指都要費好大力氣。
本來在湖邊賞景,忽然身形一晃砸進了水裏。
冬天的湖水不必多說,我立馬發起高燒。
流卿頂着一身風雪進來,板着臉:「你又耍什麼花樣?」
司命的新計劃徐徐進行,我再犟下去也沒意思。
於是朝他招招手:「咳咳……相公過來。」
他遲疑了一下,坐在我牀邊。
我乖順地靠着,感覺背後的胸膛緊繃繃的,好不自在似的。
心下覺得好笑,我打趣道:「你彆扭什麼?你晚上不是挺能放得開嗎?」
流卿眉頭緊皺,仍然有所提防。
我也不惱,把手塞進他掌心,自顧自地說話:「你最近很少來看我,我其實很想你。」
這是真的。
我常常夢迴我們大婚的時候。
蓋頭被撩開後,抬眼看見流卿驚豔絕倫的臉。
想他從前真的好溫柔……
眼前的流卿垂下眼眸,神色冷淡:「撒嬌也沒用,我不會再被你騙了。」
屋外蒼白的光勾勒出他薄涼的輪廓,現實和回憶的巨大落差,讓我又委屈又傷心:「對不起……對不起,但我不想的。」
他歪着頭,笑得惡意十足:「你不想的?哪件事是你不想的?人盡可夫?還是準備爲了姦夫殺了我?
「六公主,你真的是很虛僞的人。」
他把我推到牀上,幽怨得像多年不曾投胎的惡鬼:「我真倒黴啊,喜歡上你這麼一個爛人。」
我斷斷續續哭着求饒:「疼……好疼,相公,親親我。」
一隻大手控着力掐住我的脖子:「誰是你相公?有沒有叫過別人?」
我連連搖頭:「流卿是相公,只有流卿……」
他不情不願地在我脣上啄了一下,惡狠狠道:「下次不準撒嬌。一心軟,你就不知道又要去勾引誰。」
我主動纏住他的脣舌:「只勾引你。」
手環住他堅實的腰間,忽然嗓子好癢好癢,咳出來一大攤血,褥子幾乎全染紅了。
暈厥前只聽見流卿顫抖地叫我,恍惚間好像又看見了以前那個不愛說話,但事事依着我的少年。

-17-
京城名醫輪流來看診,皆是搖頭嘆息,查不出病因。
司命化作仙風道骨的雲遊半仙,謊稱途經這府邸見黑雲一片,猜測有人大限將至。
僕人欣喜地把高人迎到我牀前,他飛快地和我對視一眼,假裝把脈:「夫人並非病在身體,而是……」
流卿揮手:「直說無妨。」
司命斟酌用詞:「是由於……二位大人氣場不和,強結姻緣,勢必有傷。」
流卿一言不發,面色不豫地盯着他,良久後才冷笑着嗆聲:「什麼庸醫。」
司命彎腰作揖:「大人,您若不信,大可等到三天後……到時候夫人必定……暴斃。」
琉璃玉盞噼裏啪啦碎了一地,流卿利劍出鞘,直指司命:「敢再胡說,我殺了你。」
司命不卑不亢道:「您可以等到三天後看看是否如我所說。」
沉默。
良久的沉默。
……
一道淚痕滑過,流卿聲音發苦:「我放她走,她就會好起來,是嗎?」
司命扭過頭,似是不忍:「回大人,是的,而且只有這種方法。」
夜裏。
一輛馬車緩緩停在偏門處。
我受不住風寒,又咳了兩聲。
Ţū́₉
流卿手攥緊又放鬆,像是終有不甘:「你走吧。」
往後估計見不着面了,我想拿回我的妖丹,於是說:「流卿,最後親親我吧。」
他陰冷一笑,鉗住我的下巴,迫使我和他對視:
「你有很重要的東西放在我身上吧?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麼,也不知道你到底要去哪。
「但我知道你最好跑得遠遠的,最好別被我抓到。
「再見面我絕對、絕對,會把你鎖在牀頭。」
我打了一個哆嗦。
馬車走出好遠後,流卿依然站在原地。
青絲散亂,神色晦暗,周邊霧氣繚繞,像地獄裏逃出來的鬼。

-18-
司命把我藏進一處佈滿結界的山中院落,肉眼凡胎不可見。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問世事。
幾個上山採藥的凡人停在我的院落前,說新帝登基,國泰民安。
我想着快了快了,司命說流卿歷劫結束就把古籍找給我。
這天晚上烏雲密佈,大雨滂沱,東方夜空一道驚天巨雷滾滾落下。
不一會兒院門被敲響了。
我滿心歡喜地打開,卻不是司命。
來人一頭銀髮,一樣俊美無儔,從前面無表情只是不愛笑,而今是藐視一切的漠然。
流卿站在我前面,淡淡道:「伸手。」
我一時發矇,乖乖攤開雙手,一塊晶瑩剔透的傘狀寶石落在手心,這是心月石,心月狐的尾巴脫落本體後就會變成這樣。
流卿轉身離開,我急忙想拉住:「流卿……這……」
他甩開我,頭也不回,聲音冷得像千年積雪,終年不化:「陪我歷劫的報酬。
「騙身騙心的,你不就是想要這個嗎?」

-19-
把心月石磨成粉摻兌其他藥材煎煮,每日三服,哥哥很快好起來了。
哥哥叫溪堯,是我們青蓮家族幾代裏最聰明的。
不信你瞧!
他身體剛剛恢復就開始讀書學習了!
我湊過去:「哥哥,你在看什麼書?」
他把書一合,封面幾個瀟灑大字:【如何安慰失戀的妹妹?】
我眉頭一皺,感覺被內涵了:「什麼破玩意。」
他不理睬,詳細分析第一章《妹妹失戀了怎麼鑑定》:「強顏歡笑,暴飲暴食,深夜聽忘易雲,還說着什麼九尾狐的羈絆啦愛情啦的胡話,你全中啊。」
溪堯是很好,但也有和全天下的哥哥一樣的毛病——他很賤。
我翻了個白眼,氣鼓鼓的,不說話。
他品品藥渣:「聽說你去取心月石,我嚇得吐了三碗血,恨爹孃不攔你,恨你自作主張,恨天恨地恨自己不爭氣,那是你惹得起的大人物Ŧŭ̀₌?
「可你竟然安然無恙地回來了,所以……你去色誘了是不是?」
我一拳打到他吱哇亂叫,一本正經地掩蓋心虛:「我是出公差,幹得好領導獎勵我的……」
他往我腦門一彈:「又在那口是心非,不過呢,這有萬年修爲的心月石,他說給就給,興許他對你也有意思呢?」
聽了他的話,我心裏升起一絲隱祕的期待。
「溪禾!
「溪禾!」
院外有熟悉的聲音喚我,打開門竟是司命。
司命笑眯眯地:「溪禾,你這都曠工好久了。」
我啊了一聲:「我沒被開除嗎?」
司命一摸鬍子:「歷劫雖然坎坷但也完成了,尾巴是流卿自己砍給你的,你又沒做錯怎麼會被開除?
「快隨我回天庭,現在幹四休三,薪資加倍。」

-20-
好久沒夢見他了。
夢裏我走後,京城連日大雨。
窗子大敞,雨滴濺溼他的衣服。
他彷彿沒感覺,定定地望着芭蕉。
我想着要怎麼打招呼好。
「流卿,最近怎麼樣?」
這太生疏了。
「卿卿相公,你有沒有想我?」
哎喲後面鬧那麼難看我說不出這麼肉麻的話。
「你造反了沒?」
一聽就知道我是事業批。
回過神來他已經發現我了。
清冷的眼睛蓄滿淚水:「小禾,怎麼纔來看我?」
他拉我到牀側,聲音溫軟蠱惑:「是我心胸狹隘了,哪個男人不是這樣過來的?你以後納幾個男寵都行,我做小也可以,只要你回來……」
美人落淚,我見猶憐。
我鼻子酸澀,小聲道:「對不起……」
雙手好像被涼涼的鐵質物品纏上了,心頭猛地一跳。
鐵鏈扯得嘩嘩響,流卿笑得殘忍冷酷:「沒關係,小禾,又抓到你了。」
……
瞬間驚醒,背上冷汗黏膩。
另一個仙娥路過笑我:「小禾又睡着啦?上神找你呢,還不快去?」
自打重回天庭後,我和流卿幾乎天天見面。
原因無他。
我在下凡前的職位是「御前擼狐侍衛」,負責在他沐浴完梳毛。
呵呵。
穿過重重簾幕,內臥裏一隻浴桶,流卿背對着我。
貿然進去終歸不好,我小聲叫道:「上神,上神……」
沒有回應。
睡着了?我心思一動。
踮起手腳,小偷一樣溜到前面。
流卿神色平靜,雙目緊閉,呼吸均勻,果然睡着了。
嘿嘿!做賊時間到!不對,物歸原主時間到!
俯身湊到了他脣邊,內丹緩緩靠近。
突然,他睜開眼睛。
我:「……」
怎麼狡辯?
上神你脣上有菜葉,小的只是想用大舌頭幫你掃掉?
剛要逃跑,流卿拽住我的手腕,不設防跌進浴桶。
四目相對,我臉頰爆紅,無論手腳怎麼放都會碰到他。
我慌忙道歉:「對不起,我馬上就出去……」
他跪在我腿間,在水下按住我的手,眸光意味不明地閃動:「你本來要做什麼?」
我小聲說:「拿……拿回我的東西。」
流卿一愣,又問:「然後呢?」
我仔細想了想:「然後我會自己離開的,不會給上神帶來麻煩的。」
他眼裏浮現明顯的怒火:「本尊這裏哪有你的東西?」
我有些着急:「有的,你……」
他揮揮手,失望地說:「沒有。你退下吧。」

-21-
瑤光宮調來一位小仙官,是我表姐小槿。
一閒就湊來聊天。
小槿問我:「你原先不是陪上神下凡歷劫嗎?有個叫尹簫的還記着嗎?」
時間雖然久遠了,但我點點頭:「記得。挺俊呢。」
小槿立馬激動地說:「對對,你沒認出來他啊?」
我搖搖頭:「我和他不認識啊。」
小槿拍我的頭:「小時候你爹帶你去一個紅蓮朋友家, 你抱着人家的兒子說要嫁給他來着。」
我哦哦兩聲:「那變化也太大了。」
小槿又補充:「尹蕭前段時間還跟我提起呢,問你有沒有意思跟他試試。」
我有些尷尬, 笑着敷衍過去了。
和誰都試不了了。
心裏面那個人的樣子, 滿到快溢出來。
余光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掠過。

-22-
晚上照常去給流卿梳毛。
一招手,他就自覺地躺到我大腿上。
高大漂亮的一隻狐,柔軟又滑亮的皮毛, 雪白雪白,還香噴噴的。
腰間卻蜿蜒着一道猙獰的疤痕, 我手下一滯,目光停留。
他似有所感,用另一條尾巴輕輕遮住了。
他總是話很少, 今天甚至有些憂鬱, 狹長的狐眼一直懶懶地眯着。
梳理完他已經閉上眼睛了, 我輕手輕腳地起身。
一條蓬鬆的尾巴攔住我,轉身的工夫流卿已化爲人形, 一把攬住我的腰。
我重心不穩,跌坐在他懷裏, 來不及說什麼他就吻上來, 又狠又急。
我嚇得立馬推開他:「你幹什麼?」
明明是他做錯了事, 反而委屈起來, 眼睛都溼漉漉的:「還你東西啊。」
於心不忍,推開的手又縮回。
他趁機扣住我的後腦勺, 脣舌往深處糾纏。
兩個人氣喘吁吁地分開, 我欣喜地發現內丹回來了:「你……」
流卿臉頰緋紅,面色又復清冷:「你走吧。以後別來了。」
我後知後覺:「你……你是不是沒喝忘情水啊?」
他有些不自然:「喝了兩三次,沒忘掉。」
我:「哦哦,厲害。」
他:「……」
氣氛尷尬下來。
我僵硬地起身:「那……那我走了?」
他拉住我的衣襟:「你還在生氣嗎?」
啊啊?該生氣的不是他嗎?
他說得沒錯, 我騙身騙心……
見我沒聲音,他小聲說:「祝你和尹蕭幸福。」
我皺眉:「你什麼意思?」
他推開我, 不說話。
永遠是這樣, 有事憋在心裏, 一點一點積累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我捧起他的臉,認真地說:「流卿, 把話說清楚, 可以嗎?是不是想要我?」
「嗯……想要。」他眼眸微垂,睫毛閃閃,把我的手按到腰間的疤上, 委屈控訴,「但是你根本不在乎我,砍掉尾巴很疼很疼……你都沒有來看我。」
一長條猙獰的凸起, 我怎麼可能不心疼, 我只是以爲他永遠不會原諒我了。
我坐到他腿上,黏黏糊糊地吻他,手鉤上腰側的繫帶:「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給你親親可以嗎?」
番外·流卿
其實我不喜歡別人碰我的尾巴。
溪禾捋毛的手藝也很差, 一身牛勁, 梳得疼死了有時候還拽掉好多毛。
我只是喜歡她。
從第一眼就喜歡。
她要做什麼, 我就在後面偷偷用法術幫她。
對她一臉虔誠地「感謝大自然的恩賜」忍俊不禁。
好傻好可愛好喜歡想娶回狐狸窩藏起來。
只是做神仙實在太久,不知道要怎麼愛人。
歷劫時聽到她離開就忍不住發瘋。
她只是想要我的尾巴而已……
可我哪捨得她用司命給的什麼換命祕籍?
想過最狠的是懲罰她再也得不到我的心。
天!這也不過是懲罰我自己!
是真想把她鎖起來醬醬釀釀一百遍再把尾巴給她。
給完了還要讓她在我傷口上吹吹親親纔行。
可褪去凡人身份再瘋瘋癲癲的像什麼樣子?
像往常一樣板着臉把東西遞給她。
她只知道哭哭哭哭哭。
拜託!
我雖然看起來很冷漠,但完全是裝的。
走這麼慢就是等你來親我啊!
甚至你叫兩聲相公我也走不動了。
鬱悶。
偷偷拜託司命把溪禾帶回天庭。
忍不住在夢裏嚇唬嚇唬她。
沒等到她服軟, 先等到她和尹蕭舊情復燃的消息。
我想鎖住她,可是又覺得只要她開心,那也行吧。
哦。
原來她也喜歡我。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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